從《胭脂扣》看“梁祝化蝶”般愛情的幻滅

“這人生如戲，戲如人生，唱戲就是把人生拖拖拉拉的痛苦直截了當地演出來，不過演戲演完了，人生還不是拖拖拉拉的痛苦”，李碧華用這樣辛辣的語句，將如花和十二少的一生作了概括。

與此同時，她的其他作品，如《生死橋》中也透露出了“人生如戲，戲如人生”的感慨。李碧華擅長寫情，她筆下的愛情，時常縈繞著浪漫、悽豔的色調，有《誘僧》中紅萼公主的為情挨刀，也有《霸王別姬》中程蝶衣愛上同性的反抗世俗，還有《胭脂扣》裡如花吸食鴉片殉情的決絕。

一個一個的愛情故事就是一首首悽婉哀怨的歌曲，道盡世間男女的愛不得、恨別離。

十二少是中藥海味鋪的少東，他眉目英挺，細緻溫文，是個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的正經少爺。這樣的一個人卻被倚紅樓的紅牌阿姑——如花勾去了魂。這樣的人物構思，雖然容易引人遐想卻經不起推敲。

男人向來理性，怎麼可能會因為愛情拋棄顯赫的家世，以及光明的前途，不顧一切和一個女人廝守終生？這既是一個懸念，也是一個伏筆。看似不合理的橋段，在李碧華的筆下卻連線成了動人的故事。

如花所處的是一個夜夜笙歌、燈火通明的高階妓院。而如花，是妓院裡的頭牌阿姑。倚紅樓裡面燕肥環瘦，各色美人充斥其中。如花要豔壓群芳，拔得頭籌，只是靠精緻的皮囊和曼妙的身姿還不夠。

而如花的特點，就是身上絕無僅有的高傲氣質。“美人在骨不在皮”，這骨子裡的傲氣，就是她的特質。如花既有青樓女子的率直嬌媚，又有世外仙子的高傲清冷，這些渾然不同的氣質，卻擰成了一股繩，牢牢地綁在她身上。

她的痴情、知禮和偶爾露出的惆悵，是勾住人心的刀子，使人神魂顛倒而不自知。這些特質，勾勒出了一個身在世俗而不染世俗的形象。也正是因為這股氣質，十二少那個溫潤端方的公子，最終臣服於如花的裙襬之下。

作者筆端勾畫出的如花，展現出了真正的女性魅力。一個人的氣質，就像用見識、經歷、思想泡在歲月中緩緩發酵，逐漸顯出醇香的酒，且歷久彌新。

“誓言化作煙雲字，錯付千般相思”。如花也很快和十二少陷入蜜裡調油的熱戀當中，只是高門大戶的規矩是不容冒犯的。如花出塵的氣質，也掩蓋不了她出身青樓的事實。因此，如花不被十二少的家族所接納。

只是，那時十二少少年心性，鐵了心要和如花在一起，他不顧家中的反對，拋卻了身世和前途，和如花纏綿了一段日子。

只是年少的深情和新鮮感，終會隨著時日的流逝和柴米油鹽等生活瑣事的打磨而消逝在指縫之間，漸漸成了鏡花水月，再無法捕捉。她終究還是等到了十二少跟他提出分手的那一天。

伏筆的作用在此處顯現，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一個過慣了富貴生活的少爺怎麼會適應得了清貧的日子呢？

可是，如花卻是個極痴情的女子。她將一腔真心全部付出在十二少身上，不願他日後憶起她來，只說是個曾經愛過的人。她更希望將她們的愛情定格在還有美好殘存的時候。

這個痴情而又決絕的女子，下定決心要讓十二少跟她共赴黃泉。只是，她也並不確定十二少能不能跟她同樣決絕。因此她明面上和十二少約定，透過吸食鴉片死去，暗地裡又在十二少的酒裡放了許多安眠藥。

心裡盤算著，即使十二少不吸鴉片，只要他喝了酒，也能和她一同赴死。這樣一來，他們就能在地下廝守了。

可如花心裡的愛情太過於理想化，對於十二少而言，他早就厭倦了這樣的生活，急忙想奔赴回原來的圈子裡。因此，他沒有勇氣拋下世間的一切，包括原來的富貴。如花到死前還認為，十二少依舊是那個誇她“如夢如幻月，若即若離花”的俊逸公子。

在1932年的報紙上寫著這樣一句話，“青樓情種，如花情斷倚紅。名妓痴纏，一頓煙霞永訣；闊少夢醒，安眠藥散偷生”。

如花吸鴉片死去後，十二少並沒有如如花所料那般與她一同赴死，而是選擇活下來。這段孽緣，在如花的痴心錯付下，就此結束。

如花去到了地府，日日苦等，卻沒等來她的情郎。對於這件事，她始終耿耿於懷，於是，她用七年陽壽去換人間七日徘徊。待如花回到人間，已是50年過後。她遇見了他的兒子，才明白原來到頭來都是如花自己一廂情願罷了。

她打聽了十二少之後的生活，發現他過得並不如意。他已娶妻生子卻因戰爭而家道中落；他並未好好經營家業，反而是整日吸食鴉片，渾渾噩噩度日，妻子不愛他，兒子也對他頗冷淡。後半生只能用悽慘落寞來形容。

如花終於明白，當初那個清潤公子已然不在。

其實人的一生總是要往前走的，一個人如果沉浸於失去朝陽的悔恨中，那麼他又會錯過夜晚美麗的星辰。十二少若是真心愛著如花，當初大可跟她一同赴死，如果沒有膽量舍下身前的一切，貪戀這塵世的繁華也是無可厚非，在男人的世界裡終究是理性高於感性。

而十二少既然選擇重新開始，便要將餘生都過得有意義才行。既然選擇留下，就應當好好經營家庭，照顧妻兒。辜負了一個，又辜負第二個，如此做派，令人為如花的錯付嘆惋。

如花聽到了十二少後半生的故事，心中百感交集。或許在她心裡有一絲悽然，也有一絲遺憾，只是事情已經過了50年。既已知道真相，前塵往事，也應當放下。她最後將他們倆的定情信物胭脂扣留在人間，悄然離開。

如花的痴情、決絕灑脫我們已知曉，十二少的懦弱、貪生怕死，人們亦看在眼中。正如文中所寫“這便是愛情，大概一千萬人之中，才有一雙梁祝，才可以化蝶。其他的只化為蛾、蟑螂、蚊子、蒼蠅、金龜子，就是化不成蝶，並無想象中的美麗。”

李碧華筆下有許多悽婉哀怨的愛情故事，這為她贏來了“天下言情第一人”的美譽。每一個故事都是她精心安排的一場戲，呈現給人們悲歡離合，世事難料。可是，茫茫人生亦如大戲一場，我們既然能看到別人的故事，也應該反思自己是否迷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