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賴聲川的創意學》—讀書筆記導圖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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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分享的書籍是《賴聲川的創意學》。

賴聲川,是當今華人世界最著名的舞臺劇編劇和導演。他是臺北藝術大學戲劇學院前院長,美國斯坦佛大學客座教授及駐校藝術家,臺灣“表演工作坊”的藝術總監,兩次榮獲臺灣最高文藝獎。2007年,賴聲川入選中國話劇百年名人堂,世界媒體稱他為“現今中文最頂尖的劇作家”“亞洲劇場導演之翹楚”。本書出版以來,賴聲川也成為華人世界的創意導師,曾獲頒“創意中國盛典”最具創意人物獎、EY年度創業家大獎等。

創意雖神秘,也是可以“學”的。在這裡,賴聲川提出一整套創意理念,從靈感的產生到實踐轉化,總結出“創意金字塔”模型。賴聲川結合生活體驗、作品案例,分享積累多年的創作和教學經驗,解析創意生成和實現的過程,實用,開放,引人思索。本書不僅寫給創意產業工作者,每個普通人也可以有所領悟,激發創意,高品質生活。

賴聲川認為,創意不是靈光乍現的瞬間,而是持續生產作品的能力。它有兩個步驟:第一步是構想,就是在心裡醞釀一個新穎的想法;第二步是執行,就是用合適的形式把想法表達出來。如果把大腦看作一臺計算機,這兩個步驟,就像是安裝在大腦裡的兩個軟體,它們都可以透過訓練來升級。

1

構想

創意大師喬布斯有一句名言:創意就是連線不同的事情。這句話,似乎給做創意構想指了一條明道:找到事物之間潛在的關係。怎麼找呢?如果我們列出一堆素材,然後像做連線題一樣把它們關聯起來,不一定能得到有創意的好作品。因為喬布斯說的連線,並不來自理性思考,而是在潛意識中進行。可潛意識不受我們控制,想靠它獲得創意,很困難。那些講創意的書一般會給我們一些具體的建議,比如放空大腦,學會忘記等等。但這些方法,卻不一定有用。這類方法大多聚焦在創意最終誕生的那個時刻,卻忽略了創意的形成是一個漫長的過程。

比如,《如夢之夢》這齣戲的創意,從最初模糊的想法,到最後完成的作品,賴聲川用了近十年的時間。賴聲川是怎麼醞釀出來呢?如夢之夢》這齣戲長達七個半小時,非常挑戰觀眾的耐心。它的觀劇體驗,跟一般的戲劇很不一樣。舞臺是圓形的,主要觀眾坐在劇場的中間,演員在外面,環繞觀眾表演,就好像觀眾也是戲的一部分。這樣的設計,在當代先鋒話劇裡,也是非常大膽了。

《如夢之夢》的故事有點像諾蘭導演的電影《盜夢空間》。故事裡有夢,夢裡又有故事,就像一個故事套娃。戲一開始,一個剛從醫學院畢業的菜鳥醫生,第一天到醫院上班。她負責的五個病人裡,有四個人死亡。她發現,醫學院沒有教她如何面對瀕死的病人。她去找在印度流浪的堂妹尋求幫助,得到的答案是:讓病人說出自己的故事。

於是,故事展開,五號病人登場。他很不幸,太太失蹤了,還得了一種不知名的絕症。醫生說,他沒救了。和很多心態不錯的病人一樣,五號病人決定去旅行。他來到法國鄉下的一個城堡,在那裡看到一幅畫像,畫的是一個法國伯爵和一箇中國女人。五號病人有一種奇怪的感覺:畫中的人物,彷彿跟他有關。

他來到上海,找到了畫中的那個中國女人。故事的車輪再次啟動,這位上海老太太開始講述她的人生。她是二十世紀二十年代上海的名妓,那位法國伯爵來到中國,瘋狂地愛上了她,不惜跟原來的太太離婚,把她娶回法國。她在法國獲得了自由,卻紅杏出牆,傷透了伯爵的心。後來,伯爵在一次車禍中死了。怪異的是,就在車禍當天,伯爵賬戶裡的錢也被人領光了。女子失去了一切。

怎麼回事呢?原來伯爵沒有死,他去了非洲,重新娶妻生子。多年之後,女子才發現真相,在伯爵臨死前,惡狠狠地詛咒了他。

到這裡,人物關係和作品寓意都已經浮現出來:五號病人的怪病,是不是跟詛咒有關呢?人與人之間的折磨和仇恨,會不會輪迴?這齣戲,不管是舞臺設計,還是戲劇結構,都非常新穎,很有創意。賴聲川是怎麼想出這些創意的呢?賴聲川清晰地回溯了整個創意成型的過程。這個複雜豐富的故事,其實就來自他生活中的幾個片段。

第一個片段發生在1990年,也就是這齣戲創作之前十年。賴聲川在羅馬的一個畫展上看到一幅畫。畫裡到處都是畫,牆上是畫,地上是畫,人物手裡也拿著畫。而且,每一幅畫中畫都處理得非常精細。他當時就想,“畫中畫”這個構想,是不是可以轉化成“故事中的故事”呢?這個念頭,在賴聲川心裡種下了一部新作品的種子。他在本子上寫下了一個很長的名字,《在一個故事中,有人做了一個夢;在那夢中,有人說了一個故事》。然後,他把這個構想扔進了抽屜,很多年沒有再想起來。

九年之後,1999年,他和家人到歐洲旅行,途中臨時起意,決定去法國體驗一下住城堡的感覺。他們來到一座十九世紀的古老別墅。在一樓面對湖的起居室裡,賴聲川看到了城堡主人的畫像,下面的銅標寫著:某某某,法國駐義大利大使,1860—1900。這件小事讓他印象深刻,不是因為這位大使有什麼特別,值得寫進故事,而是因為他聯想到了自己的父親。他的父親也是一位外交官,享年也只有四十幾歲。這是第二個片段。

第三個片段發生在當年10月,倫敦近郊發生了一場火車車禍,兩列火車高速對撞,非常慘烈。賴聲川的女兒正在倫敦讀書,所以他特別關注這個新聞。後續的報道說:這次車禍的死亡人數需要修正,不過,不是因為算少了,而是因為算多了。怎麼會算多呢?原來,有些人是詐死的。他們在車禍中倖存,卻沒有選擇回家,而是買了一張機票,出國去了。聽完這個報道,賴聲川想象自己就在車禍現場,站了起來,發現自己沒有受傷,看到周圍的慘狀,第一反應居然是:天吶,我自由了!不管之前的人生怎麼樣,都可以一筆勾銷。他覺得,這分明是現代人生存狀態的殘酷寫照。你大概猜到了,戲裡法國大使的故事,就來自第二個和第三個片段。

不久之後,賴聲川又看到一篇文章,裡面說,現代醫學要面對越來越多無法診斷的病症。很多病人不幸死亡,卻不知道病因,和故事裡的五號病人一樣。賴聲川想起自己的堂弟,他很年輕的時候,就因為不知名的病,不幸去世了。

又過了1個月,大概11月的時候,賴聲川來到印度旅行。一天晚上,他在書裡讀到了一個故事:一個年輕醫生,在醫院上班第一天,就遇到病人連續死亡。其中一位老先生,在死前拉住醫生的手說:你認為神會原諒我的罪惡嗎?醫生無言以對,深深感到自己所受的訓練,無法幫她應對這種場面。書的作者對醫生說:你最起碼可以做的事,就是坐在瀕死病人的身邊,聽他說故事。面臨死亡是人生最特殊的時刻,病人透過自己的故事,會顯現出意想不到的智慧,為自己的生命整理出架構。這個故事,就是《如夢之夢》開場的原型。

回憶到這裡的時候,賴聲川說,這個醫生的故事,他很早之前就讀過了。但是,這一次讀到它的時候,神奇的事情發生了,前面說的那幾個毫不相干的片段,突然冒了出來,就好像突然啟動了一個軟體,在他腦海裡,自動生成了一個複雜但清晰的作品。

第二天,他來到印度的一座寺廟,在舍利塔前,把前一天晚上生成的東西寫了下來,或者說“倒”了出來。寫的時候,他看著旁邊的信眾繞著舍利塔旋轉。他一邊寫,一邊想,在劇場裡,如果把觀眾當作神聖的塔,讓故事、演員環繞著觀眾展開,劇場是不是也能像佛寺一樣,成為一個淨化心靈的場所呢?《如夢之夢》,就這樣誕生了。

這幾個片段,有的來自新聞報道,有的來自他的切身體驗;有的發生在近十年前,有的就發生在他寫稿的時候。它們之間沒有任何關係,賴聲川也從來沒有努力在它們之間建立關係。那麼,這些片段是怎麼在一瞬間進入到一個故事,然後完美地組織起來了呢?

表面看,創意構想的關鍵時刻發生在他讀醫生故事的時候。這也符合我們對靈感迸發的一般印象。但是,聽完賴聲川覆盤整個過程,就會發現,醫生的故事只是最後的推動力而已。在那之前,他大腦裡的構想軟體一直都在後臺工作著。它把一個個片段封裝好,儲存在一個創意素材倉庫。一旦有了契機,軟體開啟,它就可以自動搜尋有用的片段,再把它們合理地編排在一起。

這麼看的話,創意構想軟體,其實就是大腦處理記憶的一種功能。每個人的記憶都有一個獨特的法官。他負責裁定,哪些事值得銘記於心,可以隨時提取;哪些事轉眼就忘,你或許再也想不起來。這位法官最基本的判斷標準,就是我們的喜好。

這個功能,人人生來都有,好像也不需要專門學習,可是,為什麼創意能在賴聲川的心裡自然浮現,而對我們來說,想出一個有創意的點子卻那麼難呢?這是因為,我們的構想軟體,沒有經過訓練。實際上,構想軟體最初的設計是反創意的。在成長的過程中,我們一直在努力在大腦制定各種預設設定,讓一切更有效率,包括處理記憶的方式。預設設定,就是慣性,創意的阻礙,正是慣性思維。想要打破慣性,就需要建立一種新的模式來看這個世界,看待我們自身,重新認識我們的人生經驗、習慣和動機。

在這裡,賴聲川借用了佛學理論,他提到了佛學裡自我覺察的種種方法。想要掌握這些方法,肯定需要長時間的修行。不過,這個道理,我們也可以用一個更簡單的解釋,那就是儲存記憶的時候,你需要對它們進行個性化的處理。在《如夢之夢》的案例中,構想軟體提取的每一個片段,賴聲川其實在一開始,都對它進行了個性化的處理。法國大使的畫像,讓他聯想到了父親,現代醫學中不知名的病症,讓他想到堂弟,這些都是聯想;火車對撞的新聞,讓他感到現代人普遍的悲哀,這是一種深層的共情。

比如,1999年那一天,他在法國的城堡裡,看到法國外交官的畫像,想起了自己的父親。當天晚上,他閒來無事,就玩了一個自己經常玩的思維遊戲。他會隨便找一個由頭,然後問自己“如果那樣,會怎樣”。他問自己,如果這位城堡主人,是駐中國大使,會怎樣?然後他開始發散問題:如果他愛上一位中國女人,帶她來到法國,住在這棟城堡,會怎樣?如果這個女人,和自己一樣,站在這裡,看著這裡的日落,會是怎樣的感覺?如果這個女人還活著,如果他有機會訪問她,她會說出怎樣的故事?他說,問完這些問題,他彷彿可以看到那個女人。年輕的她,穿著象徵東方的旗袍,在城堡美麗的湖畔散步;年老的她,接受自己的訪問,訴說她一生的故事。這段胡思亂想,就這樣存進了賴聲川大腦的素材倉庫裡。戲裡的中國女人,就是這樣構思出來的。

訓練構想軟體,不是一種刻意練習,而是一種生活狀態,一種始終保持敏感、開放的生活狀態。你怎麼看待這個世界,你怎麼感受你的人生?這些問題,決定了你的經驗、習性和動機,以及它們會如何互動。如果它們總是處在呆滯的狀態,人只會越來越僵化,創意就不會發生。所以,想要成為一個有創意的人,就得保持敏銳。這樣,我們大腦的創意構想軟體,才能得到升級。

2

執行

創意不能停留在構想階段,它必須成為作品。但事情沒那麼簡單。作家呆坐在電腦面前,往往不是因為他不知道要說什麼,很可能是他有話想說,卻不知道從何說起。材料、劇情、角色、對話,在他心中四處亂跑,但他就是寫不出來。為什麼會這樣?因為表達的形式,你還沒有真正掌握。解決這個問題的方法,也沒什麼新鮮的,只能勤加練習。所以賴聲川特別強調,在執行的問題上,訓練是不可替代的。

賴聲川還年輕的時候,有一次跟當時著名導演侯孝賢合作的機會,他就問侯孝賢:你覺不覺得創意像一臺大機器?侯孝賢的回答是:我覺得,我已經進到機房了,可以看到儀表板和上面的按鈕。賴聲川說,在他剛開始學習創意的階段,這個比喻很有用。它給了賴聲川一個目標,就是一定要,走進這個機房,掌握執行軟體。這個軟體雖然複雜,但它是一種機械性的複雜,可以透過訓練來掌握。那麼,我們要訓練到什麼程度呢?換句話說,創意高手和普通人的區別,到底是什麼?

答案是安全感。安全感,就是技巧的智慧、形式的智慧。它涉及很多方面,也因人而異。我們來說說作者提出的兩個觀點:

1、處理區域性和整體關係

賴聲川曾經導演過一部電視劇。他每天需要編導一部一小時的情境喜劇。他每天要承受多大的壓力。這種高強度的訓練,讓他受益匪淺。到後來,一場戲還沒有排完,他就知道最後的演出會是幾分幾秒。這就是創意高手的境界,他們有預見的能力,能看到還未成型的作品最終的樣子。

為什麼高手可以預見結果?賴聲川說,成功的創意人必須學一種“雙視線”的功夫,一隻眼睛盯著區域性,另一隻眼睛看到整體。做區域性的時候,能意識到這個部分和整體的關係。這樣,你心裡就會很清楚:在哪裡,放什麼?這裡的“什麼”是內容,也就是構想階段形成的想法;“哪裡”是位置,它取決於作品的結構。賴聲川說,有沒有學會“雙視線”的功夫,是衡量自己在技巧上有沒有進步的關鍵指標。

2、明確創作的邊界在哪裡

在書裡,賴聲川還提到了安全感的另一個要點:明確邊界,知道“什麼不能做”。賴聲川在讀博士的時候,曾經給一位即興戲劇大師做副導演。當時,他們要改編一部名作。演出前兩星期,老師要去外地開會,就把排練交給了賴聲川。當時戲已經排得差不多了,其實不需要他多做什麼,只要監督就好。但是,賴聲川禁不住誘惑,想要繼續發展這個作品。短短一星期後,他成功地把這齣戲搞砸了。他和演員都感覺到,戲裡本來有的那種魔法般的魅力不見了。賴聲川非常懊惱,他知道戲已經不對味,但是他不知道該怎麼辦。

一星期後,老師回來了。老師看完被他搞砸的作品,停頓了許久,然後說:我們再來一遍。演員一邊演,老師一邊叫停,修復錯誤,然後繼續下去。每當老師修正一次錯誤,賴聲川心中就會喊一句:對嘛!我當時怎麼不知道!經過兩小時的修理,這齣戲恢復原狀。

賴聲川其實也看到了自己的錯誤,但是,為什麼老師知道怎麼修理,他卻完全不知道呢?他非常困惑,就問了老師一個愚蠢的問題:你剛剛怎麼做到的?老師嚴肅地回答:我知道舞臺上什麼能做,什麼不能做。賴聲川說,這句話真是一語驚醒夢中人,那是他一輩子創意訓練中,最受用的一堂課。

創意高手能預見整個作品成型的樣子。他拿起一塊拼圖,就知道手中這一塊和整體有什麼關係,應該放在哪兒。他不會追求無限的可能,而是時刻保持警醒,知道什麼不能做。有了邊界,才有創作的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