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復活”兵馬俑的人們

“復活”兵馬俑的人們

秦始皇帝陵博物院兵馬俑一號坑。

2020年底,秦兵馬俑又一次“火出了圈”。

2020年12月,央視綜藝節目《國家寶藏》第三季播出,燃起了公眾對文物與博物館的熱情。曾在電視劇《大秦帝國之縱橫》中飾演秦惠文王嬴駟的富大龍在《國家寶藏》中演繹了秦始皇嬴政與文物青銅仙鶴的故事。富大龍的出色演技,讓他收穫了“秦始皇陵在逃兵馬俑”的美譽。

與此同時,秦始皇帝陵博物院文物攝影師趙震也登上了《國家寶藏》的舞臺,分享了他為將近8000尊兵馬俑拍照的故事:為了最好的自然光線一等就是一年;說起自己發現兵馬俑臉上2200多年前的工匠指紋,他激動到哽咽……

2000多年前,隨著陶土窯中的烈火冷卻,最後一尊兵馬俑被深埋地下,隱匿於歷史的長河。2000多年後,兵馬俑被重新發現,“活躍”在現代社會中,“講述”著他們的故事。兵馬俑重生的背後,凝聚著一群人的默默付出。

“復活”兵馬俑的人們

1月15日,年逾八旬的楊志發老人向記者講述他與兵馬俑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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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RT

一钁頭和一輩子

1月15日,西安市臨潼區,年逾八旬的楊志發老人享受著正午陽光,在書房裡看書。他的孩子楊建斌在客廳裡練習書法,書寫內容幾乎都與兵馬俑相關。他們家的牆壁上,用畫框鑲著一個钁頭。钁頭略顯古舊,上面用紅綢纏著。

看著钁頭,楊志發老人陷入了遙遠的回憶。“當年,我就是用這個钁頭挖井,一钁頭挖出了兵馬俑。”楊志發說。

那是1974年的春天,陝西地區久旱無雨,驪山腳下西楊村的村民很是發愁。要是太陽再這麼高高掛著,莊稼保準會旱死。於是,大家一合計,決定挖井取水。生產隊組織了人手,年輕力壯的楊志發就是其中一員。幹活中,他們遇到一個堅硬的土層,於是中午也不回去吃飯,在那兒使勁鑿,打穿了土層。

“一钁頭就挖到了‘瓦人’(兵馬俑)的脖子那塊。”楊志發回憶,剛挖出來的兵馬俑黑髮白膚紅唇,頗似真人。但不一會兒,兵馬俑的顏色就剝落消失,變成土色。覺得事有蹊蹺的楊志發回家和妻子說起了“瓦人”變色的事情。妻子覺得這可能是古文物,讓他上報給當地的文物部門。

不久,裝滿6架子車的陶俑碎片,連同著周圍的弩機、箭鏃,被送到了當時的臨潼縣文化館(現臨潼區文化館)。於是,舉世罕見的特大陶俑修復工作,就在驪山華清池旁文化館陳列室的一角開始了。當時在臨潼縣文化館工作的趙康民,像姑娘繡花一樣,把一塊塊碎片找到一起,小心仔細地按照原來的茬口用樹脂膠將它們黏合起來。

兩個多月過去,一尊鎧甲俑、兩尊短褐俑,威風凜凜地出現在臨潼縣文化館裡。趙康民指著修復好的陶俑,對時任新華社對外部中新組記者的藺安穩說:“這是秦代的武士陶俑。史書沒有記載,從現場看,像是屬於秦始皇陵的陪葬武士俑。”

當年6月,藺安穩將“秦代武士陶俑”的情況寫成內參,彙報給中央。7月,袁仲一、趙康民等人組成秦兵馬俑考古隊,進入發掘現場,對一號俑坑試掘。之後,他們又相繼發現了二號坑、三號坑。

至此,莊嚴的地下軍陣再次出現在世人面前,秦始皇陵兵馬俑完成了自己的“社會性復活”。

楊志發家的牆上,還有一張趙康民給他的榮譽證,上面寫著:“楊志發同志,你在一九七四年打井發現秦武士俑。特發此證,以資鼓勵。”發這張證的時候,趙康民已經是臨潼縣博物館(現臨潼區博物館)館長,他把自己的一輩子奉獻給了臨潼的文博事業,奉獻給了秦兵馬俑。

前些年,人們時常看見,年逾古稀的趙康民,坐在他當年修復的幾尊秦兵馬俑前,向觀眾講述秦兵馬俑發現的過程,回答參觀者關於秦兵馬俑的問題。直到2018年5月16日趙康民離世後,他的孩子趙奇返回家中發現,書房還留有他未完成的書稿。

翻開趙康民的《考古生涯》,裡面寫道:“秦始皇兵馬俑的發現發掘,彌補了這個斷裂文明的缺失。對於研究封建帝王的埋葬制度,秦代的政治、經濟、軍事、社會生活、雕塑藝術、青銅鑄造技術等方面特別珍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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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月15日,在秦脈雕塑工藝廠的制俑廠房內,楊曉娟(左二)向兒子傳授制俑技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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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RT

兵馬俑身上的指紋

“有一天拍著拍著,我一抬頭就看見一尊俑的臉上有指紋,那可是2200多年前製作兵馬俑的工匠留下來的指紋啊!當看到那種景象的時候,時間已經消失了,就在同一個位置,他剛剛離開,而我就踩在他的腳印上。”在《國家寶藏》的舞臺上,趙震這樣說。

而在西安市臨潼區秦陵街道秦俑村的一方庭院裡,也有“兵馬俑”,“兵馬俑”的身上也有現代工匠留下來的指紋。指紋的主人叫楊曉娟,經營著秦脈雕塑工藝廠,做著兵馬俑複製品的生意。

1月15日,在楊曉娟家的制俑廠房內,一排半成品兵馬俑複製品排列成行。瘦小的楊曉娟在威武的俑身之間穿梭,比他們矮一大截。很難想象,這些高大的兵馬俑複製品是出自她手。提起兵馬俑複製品身上的指紋,楊曉娟顯得有些不好意思。

“他們領口的指紋是我們脫模修復部件時,上手微調留下的痕跡,打磨一下就沒了。”楊曉娟說,“我們複製兵馬俑的方法,和2000多年前工匠們為秦始皇製作兵馬俑的方法說一樣也一樣,說不一樣也不一樣。”

據楊曉娟介紹,現在做兵馬俑的難度比2000多年前要小很多,但即便是在有模具的前提下,依然需要40天左右的製作週期。首先,工人們要和制軟硬適中的塑泥,不能含有沙石;隨後就對塑泥進行壓模、脫模、細節修復的工作,做出初步的部件;等修復差不多了,將部件陰乾20天,準備放入窯中燒製。初步燒製的過程叫裝窯,剛剛成型的部件會經歷小火烘乾、中火烤制、大火燒製的過程,一共得花上四五天。

“燒完了還不能讓部件暴露到常溫空氣裡,要讓它緩慢降溫。”楊曉娟說,“1999年時,我自己燒的第一窯俑,就是因為降溫沒處理好,產生很多裂紋,全都作廢了。燒完後,得把部件燜上一天,才能從上往下開窯門。開窯門要花上兩天時間,讓部件慢慢和空氣接觸,才不會裂。出窯後,我們把各個部件進行拼合、打磨、上色,做成成品。”

2000多年前兵馬俑製作的工藝,相較於楊曉娟用的方法,只繁不簡。“秦始皇讓工匠們做的俑要求高,千人千面,千姿百態。”她說,“雖然大體上都是用陶冶結合的方法做成成品,但秦時的工匠還得模塑結合。手、耳之類的小部位用模具製作拼合,俑身卻得用泥條盤築法,把泥條一圈一圈向上盤繞成型,對工藝的要求更高……”

楊曉娟文化水平不高,卻對兵馬俑“門兒清”。“我從小就認識兵馬俑,我們有緣。”她說。原來,楊曉娟兒時跟隨在秦兵馬俑考古隊工作的媽媽進過幾次俑坑。當時首任秦兵馬俑考古隊隊長、原秦始皇兵馬俑博物館館長袁仲一也曾借住在她家。從那時起,神秘的兵馬俑就在她心底埋下了一顆傳承的種子。

20多年來,楊曉娟做的兵馬俑複製品走向了世界各地。就連她自己,也能用好幾國語言給遊客講述兵馬俑的故事。“我做了一些力所能及的事,希望能讓更多人瞭解我們家鄉的兵馬俑,知道中國的傳統文化。”楊曉娟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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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復活”兵馬俑的人們

秦始皇帝陵博物院內威武的陶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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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RT

在光影中重生

關於文物有句老話:“幹千年,溼萬年,不幹不溼就半年。”意思是說,文物儲存的完好度和文物的儲存環境有著密切的關係。一旦離開了文物原本的儲存環境,那麼它可能迅速腐朽和衰敗。

兵馬俑身上的色彩就是最典型的例子。出土的兵馬俑一接觸空氣,身上的彩繪就會迅速剝落。兵馬俑失去了光彩,不得不說是一種遺憾。好在,秦始皇帝陵博物院攝影師張天柱用他的鏡頭,記錄了那些瞬間。

1978年,秦始皇陵考古隊辦起了亦工亦農考古學員訓練班,從附近村中招聘臨時工,參與考古發掘。張天柱喜歡畫畫中,有一定美術基礎,便成為其中的一員,在考古隊承擔了繪圖的工作。

“我常常被宏偉的軍陣、威武的秦俑形象、絢麗的色彩所震撼,我想留住這美好的瞬間、記錄下這動人的畫面,僅僅靠繪畫是做不到的。”張天柱說出了自己的想法。於是,他從1994年開始,拿起了相機。

26年來,他用20萬張照片記錄秦兵馬俑的奇蹟。他的鏡頭下,是秦兵馬俑最美麗的模樣。白皙的面板、黑色的鎧甲、穿過甲片的紅繩……色彩光鮮的秦兵馬俑,世所罕見。

“我期待用這些色彩斑斕的圖片將真實的、客觀的歷史呈現給觀眾,啟迪心智,觸及心靈,使觀眾獲取知識和美的享受,讓文物活起來。”張天柱說。

用光與影“復活”秦兵馬俑,還有不一樣的方式。

陝西秦皇大劇院演藝有限公司編排了充滿秦文化符號的史詩舞臺劇《秦俑情》。兵俑“復活”,喚醒沉睡的地下軍團,帶領觀眾穿越2000多年的時光,回到那個屬於英雄的時代。

舞臺上,燈光暗,音樂起,拿著火炬的“復活”兵俑“小秦將”在臺上格外顯眼。這個角色的扮演者為25歲的舞蹈演員辛成,他戴著厚厚的面罩,穿著十幾斤重的“兵俑服”,全身褐銅色,像剛從土坑裡爬出來,奏響的軍樂為其注入了靈魂,隨著節奏變換動作,剛中帶柔,乾淨利落。全劇在“小秦俑”與秦始皇的對話之中,慢慢走向高潮。

“我們推出的舞臺劇《秦俑情》,從人性的角度,重新審視了秦兵馬俑、秦始皇這些存在於宏觀敘事之下的人與物。”陝西秦皇大劇院演藝有限公司運營總監陳嘯說,“同時,我們也希望能給觀眾提供一個新的視角,去重新認識秦兵馬俑的人文內涵,也希望透過我們的演繹,講好秦兵馬俑的故事,讓我們的秦兵馬俑更有溫度。”

有人說,史書輕描淡寫,便是有些人的一生。而更多的人,只是被湮沒在過去的時光裡,沒有姓名,沒人記住。和人一樣,文物也可能會消失在歲月的長河裡。幸好,有那麼多可敬的人,用他們的付出和堅守,留住了古老國度的餘溫,用奇蹟,為秦文化乃至中華文明,增添了濃墨重彩的一筆。(記者 陸晟)

“復活”兵馬俑的人們

1月15日,在陝西秦皇大劇院演藝有限公司的文創商店裡,兵馬俑透過另外一種方式同遊客見面。 本版照片均為記者 趙晨攝

記者手記

“復活”文物還需形神兼備

在很長一段時間內,文物“復活”的概念,還僅僅停留在保護和修復的範疇內。誠然,保護和修復文物本身已然是一件化腐朽為神奇的壯舉。但隨著時代發展和社會進步,群眾對於文物本身的文化需求日益高漲。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復活”了的文物不能再和它們的“前世”一樣,處於“藏在深宮人不識”的狀態,而應當作為珍藏瑰寶走進尋常百姓家。文物作為一方風物,承載著地域文化。人們從中可以窺視和體會不一樣的風土人情以及當時的社會形態、經濟發展。因為有歷史和藝術的積澱,所以文物本身更具神秘感和差異性,而這正是文化市場所青睞的。

“復活”文物,保護其完整性是基本要求。但在同時,我們也應當透過現代科技和創意,從全新的社會角度去審視和創作,讓歷史碰撞時尚,以賦予文物更新更多的人文內涵,讓其體現出對於當代社會的現實意義,真正讓文物“活”起來。(陸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