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代才女班婕妤:美德堪何用,恩情中道絕

夢如令是景詩嗎

班婕妤(公元前48年―公元2年),名不詳,漢成帝劉驁妃子,西漢著名才女,中國文學史上以辭賦見長的女作家之一。善詩賦,有美德。初為少使,立為婕妤。《漢書·外戚傳》中有她的傳記,是

班固、班超和班昭的祖姑

。她的作品很多,但大部分已佚失。

一代才女班婕妤:美德堪何用,恩情中道絕

文:木木(讀史專欄作者)

我本是左曹越騎校尉班家女兒,自幼喜好詩書。漸漸長成,無憂無慮的少女時光也漸漸離去,人都說:班家女兒容貌天成,文采彰美。可我知道,真正的好女兒,不在才,不在貌,而在於知善故賢,知賢有德。可是,誰會在意我知道的這些呢,他們,那些男人們,都是重色思傾國的吧?

那一年,他初登帝位,是為漢成帝。我因為世人傳說的才貌,被召選入宮。當時,他已經有了一位高貴美麗的皇后,且已恩愛多年。後宮中的粉黛,沒有三千,可我,雖然正窈窕——

詩為心,柳為骨,玉為肌,卻只是一個低微的少使。

宮牆巍巍,宮柳依依。長風吹來,紛紛落花委地,寂寂春光長逝。我站在窗邊,初進宮時的好奇與激動已平息,這重重宮牆裡,也有春色如許。我想:我開始想念他了。

可是,我還沒有見過他,一個沒有見過的人,為什麼會讓我這麼思念,難道僅僅因為他是我的丈夫?

昨夜,可是細雨溼了山林?眼見得,盤結的黛綠如令。是誰,在宮門邊的堤岸上唱了一夜的桃花紅?唱得今天的宮殿裡,都瀰漫著桃花的香氣。

而我就在這香味中漫漫等待。

我只能遠遠地看著他,我的夫君,後宮裡所有女子都想親近的那個人。我想,我以後還需要等待很長的時間,他才會注意到我,或者等了很久之後,他最終也不會注意到我。

在那種等待裡,房中始終燃著的香霧,伴著梳妝檯上的那面鏡子,以及牆上的宮扇,“染著殘脂剩粉,如煙雲”,煙雲中飄散的還是漫漫……

那一天,本來一切如常。很意外的,我得到了他的宣召。其實我不該感到意外,因為我的他的妻子,而且,我是那麼想,想要見到他。當然,根本就沒有去想,這一相見,究竟是我的幸福,還是不幸。

緊張、驚喜和那麼一點點畏懼,印在我的雙頰上,嫣然含羞。他不是我曾經幻想中的少年英俊,然而,自有一股霸氣與英偉,讓花季正懵懂的我,竟也折服。

他是真的喜歡上我了,很快地,我做了“班婕妤”,遷居增成舍,在後宮中的地位僅次於他的元配許後。當時情濃,水意兩難休;當時深情脈脈如水,雲剪青山翠低眉,莞爾此生欲與醉;我們是紅塵俗世裡的一對多情男女,傾訴今生柔情似水,只為這樣一個他。

淺笑低語時,他忘記了其他所有後宮中人,只想一刻也不離地和我在一起。我也居然忘了他是帝王,一心只把他當做自己的夫君。我還以為,我的姻緣本來平常,卻因為他是當時的漢朝天子而顯得那麼不平常,那又怎麼樣,我們是夫妻,婚姻要守的只是一個信念,在這個前提下,無論發生什麼我們都會不離不棄。

但是,他的確是個君主;而我,只是他眾多妻子中的一個。我的教養和內心深處的道德準則告訴我:我有責任和義務,幫助他做一個好皇帝;即使不能給他任何幫助,至少,我不能讓他因為我,而誤了國事。

一代才女班婕妤:美德堪何用,恩情中道絕

有一天,他邀我同乘御車遊覽。我微笑拒絕:“縱然對我再寵愛,也不能這麼優待我,否則,別人會誤會你是一個昏君的。”

他也笑了:“還是你想得周到,果真是個慧質如月的賢德才女。”

婆母王太后不知聽誰說起,竟也高興稱讚:“古有樊姬,今有班婕妤。”

我的心裡,是高興和欣慰的。

而最令我高興的是,他,懂得我的一片真心與苦心。我知道後宮裡的有些女人在背地裡笑話我不識時務,自找活該,我才不介意呢,在這後宮裡生存,我已經學會了對很多人,很多事不發表任何看法,聽著,然後不以為然地笑笑就算了。

那一年,我們的兒子出生了,他是那麼高興,高興得自己都像個孩子了。他一直都盼望著能有一個兒子,我終於幫他,也幫自己完成了這一個心願。我真的覺得自己是這個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可是老天爺,卻一次又一次地顯示著,他才是真正的權威,即使是地上的漢家天子,也要服從於他的安排。

兒子離我而去,好在我還有他,他還在我身邊。那一段時間,我因為傷心難過,經常會半夜忽然從噩夢中醒來,只有依偎在他的懷裡,聽著他的心跳和呼吸,我才能安下心來,度過那一個個黑夜。

我以為,共同經歷過著樣的痛苦,我們兩個人的一生,是真的栓在了一起,生命的起點與終點間,許多年,許多月,許多天,都不會輕易分離。可是,即使是夢,也有醒的那一天。

我的夢,醒自那個名叫“趙飛燕”的女子入宮的那一天,也許,在那一天之前,我的夢就已經醒了,只是當時,我自欺欺人地裝作不自知罷了。

趙家姐妹,她們有著和我,和許後完全不同的成長背景和生存環境,但是,同為女子,同為後宮中的女子,我們至少有一點是相同的,那就是我們有著同一個丈夫,我們都想得到這個男人的寵愛和心疼。

後來,他漸漸不再來我的增成舍了,聽說,他和皇后之間也開始有了裂痕。回首凝睇,逝去的日子迤儷如絃樂,那樂聲,依然還在我的心裡。

有一天,我遠遠地看到了他,換了從前,他會走近我身邊,可這一次,他只是視而不見。

那一夜,我獨自坐在窗前,一抬頭,天上正有一彎新月,真個如勾。就這樣,直直坐了一整夜。

天色漸漸分明,窗外一樹樹粉紅色的花開,不知名,卻是開得很繁盛,春且住,就在窗外,她們似乎是一齊約好了的,一夜之間就都開了,然後,落花如雨。正青春,花樣年華的我,是否也像這花兒一樣,即將紛落。

原來我對苦難竟是敏感而先知的。就在這一天,後宮裡天翻地覆。許後竟然因巫蠱被廢居冷宮,而我,居然也成了同案犯。他真是特別優待於我,親自來了,冷冷的神情,讓我的心也瞬間冰涼。他問我:“你到底有沒有參與其中?”

我氣極反倒鎮定,緩緩抬眼看著他,這個曾經那麼深愛我的男人,曾經與我起誓共白頭的,我依然深愛著的夫君:“人都說‘死生有命,富貴在天。’我向來只知要修身養性,與人為善,以求福齊,想不到原來還可以詛咒人。人都說我冰雪聰明,看來不是,否則怎麼會去做這等蠢事?”

他聽後,半晌無語。我轉過身去,不再看他,身後終於響起了他的腳步聲,漸漸聲遠。

一代才女班婕妤:美德堪何用,恩情中道絕

傍晚,我收到了他賜下的黃金百兩。暮色的餘暉裡蘊著慘淡的華貴,風的柔和成為挽不住的濃情。何必珍珠慰寂寥,知道我不會接收珍珠,所以改有了黃金?我不禁飲淚自嘲。

紫陌紅塵人千里,驀然回首已三生。其實不用三生,只這一日,我已經不堪面對。

尊貴且背景非凡如許後,都一朝被廢,萬劫不復。我縱然想安然隱然以求自保,估計她們也難容我。也罷,就算不為自己,為了班家,這世人眼中嘴裡最繁華的皇帝的後宮,我是不能待了。世上最難得的胡塗便是“忘記”,懂得“忘”,才得享“記”。忘是“死了心”——

如果倒過來,“心死了”,就太無奈。我不能再見他了,也不能讓他再見到我了。

次日,我主動提出請求,前去長信宮,侍奉王太后。深秋簾幕千家雨,漢室皇宮,依舊宮牆巍巍。月殘長夜,空餘荒涼,月光下的城池一日日也在蛻變。我以自己的主動退避,保全了自己的性命,也保住了班氏家族。與可憐的許後相比,我也許應該慶幸自己已經是很幸運的了。在長信宮的那一個又一個的日子裡,只有明月伴我獨坐,我共影兒兩個,每當燈盡欲眠時,影也把人拋躲。如今憔悴誰相問?舉頭仰望兮空雲煙,若說我的心中沒有了半點想望,那是假的。

是的,我依然惦記著他。即使他把自己的快樂,建立在我的痛苦之上,我依然希望他快樂,因為他只有過得好了,我才能夠安心。我甚至還是真心盼望著,他能做個好皇帝。我和我的思念一起等待,等待著時間慢慢過去。

人生若只如初見,何事秋風悲畫扇。我獨居的時候,寫了很多東西,漸漸失落,後人能尋到的,可能只有那一首《團扇》詩:

新裂齊紈素,鮮潔如霜雪,

裁為合歡扇,團團似明月。

出入君懷袖,動搖微風發。

常恐秋節至,涼飆奪炎熱,

棄捐篋笥中,恩情中道絕。

寂寥長夜不勝寒,一世情緣付流沙。想念再濃,思念再重,也敵不過宮牆高高相阻,我再也沒有見到他,直到後來,我再次遷居陵園,陪著已經去了另一個世界的他,這個時候,無論我想對他說什麼,無論我能對他說什麼,他都已經聽不到了。

一切到頭總是空,情緣,權勢,繁華,終如風,就如風吹過,吹過這寂靜的漢家陵闕。

風吹過,葉落盡,樹無語。

你若問我:“可曾後悔入宮,可曾後悔做他的妻子?”

我想,我不後悔。

如果不是有他,我當時那麼美麗的美麗,還有誰能來欣賞;

如果不是有他,我不會知道,真心愛一個人,原來是那麼幸福,也那麼痛苦……

一代才女班婕妤:美德堪何用,恩情中道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