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向“新自然主義”之美學境界

分形藝術是什麼

走向“新自然主義”之美學境界

走向“新自然主義”之美學境界

——論朱雨澤的“分形藝術”

劉悅笛(中國社會科學院研究員,國際美學學會總執委)

2012年在《後現代主義展:風格與顛覆》開幕之際,英國作家愛德華·多克斯(Edward Docx)在《展望》上撰文說,這次展覽等於宣佈了後現代主義的死亡,這標誌著“人類思想史上一個困難終於期結束了”!

後現代主義為何死亡了?其實,後現代主義對人類思想的主要挑戰,就在於以前的我乃是自決的,康德啟蒙內涵就是“掌握自己的理性”,而到了後現代主義那裡則是取決於他者的。因為,後現代主義的核心模式就是“我建構,故我在”。我作為我,經過——階級、性別、宗教、種族——才獲得僅有的身份。我乃是徹底被建構起來的,而且已經被“他者化”了,千禧年以來這種模式式微了。

後現代主義遭遇了什麼?遭遇了後現代主義的悖論!這種悖論在如今變得愈來愈難以解決。一個表面的現象就是,文化領域普遍缺乏對“原則、技巧和審美標準”的信心,很少有人覺得自己能夠、有理由去區別或認出次品,這就是文化、藝術和審美標準的失範。恰恰因為缺乏審美標準,根據作品產生的利潤判斷其價值變得越來越有用。這就是說,後後現代主義的悖論就在於,過去除一切標準,卻只剩下了市場標準,後現代主義徹底與其初衷相悖了。

後現代主義之後是什麼? 多克斯認定,後現代主義之後主導思潮就是本真主義。“如果說對後現代主義者來說,問題是現代主義者一直在告訴他們去做什麼,當代人的問題與此相反:沒人告訴他們該做什麼。到處都可以看到對本真性的渴望。價值再次變得重要起來:藝術家們製作物品時賦予的價值,以及消費者從物品中獲得的價值。這些價值都不同於赤裸裸的商品的價值。人們越來越尊敬、欣賞能製作精美物品的人。人們開始讚賞一絲不苟,我們正在進入一個新的時代。讓我們稱它為本真主義的時代”!

假如人們所呼喚的“本真主義”時代真的來臨,那麼,中國藝術家們恰恰可以在所謂“後-後現代主義”時代做出貢獻。中國藝術家朱雨澤先生,就自覺地致力於這種思考,他試圖迴應“後現代主義之後”的難題,並以“新自然主義藝術”來挺立自身的文化身份。我覺得,當代中國應該有一些藝術家主動站出來,來讓中國藝術的全球化,並走到國際藝術到前沿上去。

這就是我所說的,一種“自然呈現主義”(Naturalness-Embodimentalism Art)藝術,開始在當代中國藝術舞臺上開始登場了。這最新的藝術形態,恰恰是要應對當代藝術所遇的困境。

如所周知,西方藝術發展到大勢,乃是從千年來的客觀之“再現”走向了主觀的“表現”,後來又出現了“抽象”的歷史趨勢。歐美的抽象表現主義後來在架上繪畫上獲得豐富拓展,然而,那種主觀創造性已在“極少主義”那裡得以窮盡,所以不得不轉向“觀念主義”的呈現,如今全球藝術仍處於“後觀念”的大時代。

如今,突破抽象表現主義的那種“主觀至上”模式的關鍵,就在於“本土化”的自然呈現。因為,“再現”只是主體面對客體的模仿,“表現”是主體對主體自我的表露,“呈現”則是讓自然“作為自然”去“自然性”地呈現,這才是中國傳統藝術精神的精髓所在。這就是“自然而然”道禪精神,讓自然本身加以言說,這恰恰是最中國化的美學智慧。

朱雨澤所倡導的“新自然主義”的要點,也在於在超越主客二分的前提下去“追求呈現”自然或“自然呈現”。這個新自然主義的哲學稱謂被借用到藝術上來,其實是來自美國著名美學家托馬斯·門羅(Thomas Munro)的啟迪:自然主義“不認為藝術知識感性現象的純模仿,或專心致志於感性愉悅的研究”,而是要回到這個世界當中以自然為基礎的物件。這就意味著,新自然主義認為,美既不在於主觀,也不在於客觀,而在於自然本身;藝術既不是再現,也不是表現,而是自然呈現。

那麼,朱雨澤的藝術,究竟是如何自然呈現的呢?這就是他獨具特色的提出的“分形藝術”。分形就是英文Fractal的漢譯,來自於“分形幾何”創始人曼德布羅特在1975年由拉丁語“Frangere”一詞而創。這可就有趣了,當代中國藝術究竟如何與西方最新的分形幾何如何產生關聯的呢?這恰恰是藝術與科學的聯通與融合。分形幾何或翻譯為“碎形幾何”,作為一門以不規則幾何形態為研究物件的幾何學,強調的不是整合而是破碎化、不是確定而是未確定、不是規劃化而是非規則的形態規律,其實是與宇宙規律有著暗合的,諸如銀河系中的若斷若續的星體分佈,就是如此。傳統幾何早就被證明與萬物事實不符,其實只是對萬物規律的極度抽象而已,但在如今的英國和法國園林藝術當中仍有體現,比如把園林裡的樹木修剪成規則的方與圓等幾何形狀,但樹木作為自然的生長恰恰更近於分形的規律,比如一枚葉子內部的葉脈分佈就是分形的。

朱雨澤敏銳地抓住了這種分形規律,並將之與中國傳統智慧與藝術勾連了起來,他甚至認為分形幾何翻譯成“自然幾何”,其實更符合中國之“道”。或者說,認知到了分形的規律再翻過來審視朱雨澤的藝術,就會發現他的高度所在,也就是不要只看畫之“美”,而要看畫背後的“真”,這才是新自然主義藝術所到求索的“本真之美”。

朱雨澤的繪畫,大致分為兩個型別,一個系列是單色的,另一個則是彩色的,也可以稱為彩墨,但是我都將之視之為水墨。這是由於,水墨所呈現的黑白是“極度色”,其實是西方色彩分析學當中的無色系統,甚至在愛三稜鏡的折射當中的光帶並無黑白色相,但這恰恰是中國水墨的妙處。彩墨系列儘管以彩為主,但是,其精神卻是水墨的。所謂墨分五彩,那究竟是什麼使之而分的呢?其實,乃是水,水使得墨分出了層次,乃至在中國人眼中具有了抽象的色彩度。朱雨澤的繪畫充分讓水發揮了力量,也就是讓水暈染墨與彩,從而表徵出宇宙分形之美,這就是莊子所說的“天地有大美而不言”,而在朱雨澤的筆下,天地之大美就如此自然呈現而出。

朱澤雨認為,如果說,傳統繪畫乃是再現客觀,現代藝術則是表現主觀的話,那麼,後現代藝術之後的新自然主義當代的主旨,乃是呈現自然及呈現本真,從而再造所謂“第二自然”。這個第二自然,與歷史上所說的再現現實從而形成另一個自然不同,而是在當代語境當中形成的,它超越了主客二分,而不是處於主客二分之中。這種第二自然是“藝術家對自然界之規律先記之心中,然後表之於手的藝術展示和本真呈現,這要求細緻觀察體悟大自然、研究透視學、掌握光和影的技術、應用色彩原理,甚至透過對一些下您的科學手段之使用,對自然的真實性規律的掌握來呈現大自然的內在的本質之美,並努力獲得如同或勝過第一自然本身的藝術效果來提升人們的心性和精神境界以達到純藝術價值”!

所以,朱雨澤的繪畫,其實是在追尋一種新自然主義的高境。這種美學境界,並不是僅僅是中國傳統那種莊子的“虛靜之心”、禪宗的“明心見性”的古典境界,而同時吸納了現代科學觀察宇宙萬物的成果,這就是一種“見山還是山、見水還是水”的本真之境了。所以,反觀這種“分形藝術”,就不是要看表面的視覺效果和造型規則,而是要由此看到宇宙的“大化”和心性的“高格”。

不僅要去“看”畫面本身,而要去“觀”畫者之心,去透“視”宇宙大美,這才是“自然呈現主義”的藝術高境,也就是“新自然主義”的美學境界,望朱雨澤的“分形藝術”之路越走越寬、愈行愈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