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實故事:我正在經歷痛苦的社交欺凌,我的父母和老師卻看不到

寫在前面:

前段時間,我們偶然看到了一組驚人的數字。

中國人民大學的中國教育追蹤調查(CEPS)專案對全國一萬多名初一學生進行了持續的跟蹤調查。

調查顯示,在初中階段,有

61.2%

的學生受到過至少一種形式的校園欺凌。也就是說,兩個孩子中,至少有一個被欺凌過。

我的孩子,會不會受到校園霸凌?

這大概是作為父母的第一反應。

而說到校園霸凌,我腦海裡出現的,是很多電影裡的畫面,像《少年的你》裡面那樣,辱罵、毆打,甚至扒了衣服拍裸照。但是,根據調查資料,肢體欺凌只是校園欺凌的一種形式而已,遭受過肢體欺凌的初中生比例為21。7%。

相比之下,

言語欺凌(52.3%)和社交欺凌(41.8%)更加普遍,也更難被大人們察覺。

肢體欺凌和言語欺凌從字面意義上就能理解,但

社交欺凌

是什麼?

什麼樣的孩子會遭受到社交欺凌?它會帶給父母、老師,包括整個社會文化,怎樣的警示和思考?

帶著這樣的疑問,我們邀請帝呱呱的特約作者

雪竹

進行了深入的調查和採訪。

雪竹是倫敦政治經濟大學傳播學碩士,曾經在電視臺、出版社、新媒體工作過,有豐富的採訪經驗。

今天的文章裡所有孩子使用的是化名,但

所有的故事,都是真實的故事

。它將向你揭開,校園欺凌觸目驚心的另一面。

文 |雪竹

編輯 | 博超

一、女孩間的“戰爭”

“不守婦道”、“太騷了”……她發現總有女同學在後排議論她,笑她發育了還不穿內衣、鬆鬆垮垮的內褲邊都露出來了 ——李玲

對1996年出生的李玲來說,小學分為兩個階段,五年級前和五年級後。

五年級之前的一切都充滿陽光。活潑的她是班長,也是班上的文藝骨幹,經常穿著漂亮的公主裙參加晚會匯演。她享受舞臺,享受被矚目的感覺。李玲同時還是優等生,但不是死讀書的那種優等生:偶爾也會耍耍小聰明,作業能抄則抄;她每天練琴,偶爾也會把琴聲錄下來迴圈播放騙過爸媽。省下來的時間她會偷偷看言情小說,最愛的是講述“無邪少女追逐愛情”、“掙脫命運枷鎖”的《麻雀要革命》。

她身邊從不缺朋友,男孩女孩都玩得來。對李玲來說,受歡迎似乎是理所當然的。

直到2006年,她升入小學五年級,一切驟然轉變。

那年秋遊,一位男同學當眾向她表白。

李玲並不喜歡他,但她不知該怎麼拒絕。

耳邊充斥著同學的起鬨叫好聲,腦海裡全是言情小說對浪漫愛情的描寫,就這樣,李玲稀裡糊塗地成為了他的女朋友。

打從那以後,李玲再和別的男生說話,就會被當成“不守婦道”、“太騷了”的證據。她發現總有女同學在後排議論她,笑她發育了還不穿內衣、鬆鬆垮垮的內褲邊都露出來了。

即便離得遠聽不清同學的議論,李玲也知道她們在說她,因為她們會盯著她講話、翻白眼、撇嘴、微笑。小孩子要表現出討厭,可以表現得很明顯。

她知道有人在學校的貼吧上開了一個帖子專門罵她醜,還有人和老師打小報告誣陷她考試作弊。

李玲給所謂的男朋友寫了封信,以“兩人都應以學業為重”為由委婉地拒絕了他。她認為,她犯了錯,只要把錯誤糾正過來就好了,一切就會回到從前。沒想到的是,這被當成她是“綠茶婊”的證據。小孩子可能並不懂得“綠茶婊”的確切含義,但只要有足夠的侮辱性,就夠了。

五年級競選班委,李玲競選班長失敗,又連著競選幾個班委,全都失敗。她直觀地瞭解到自己在班級的人氣變化。

那年生日,爸媽給了李玲50塊錢,讓她邀請小夥伴一起出去過生日。從前,李玲被朋友環繞,一呼百應;如今,她連一個能一起過生日的朋友都沒有。

生日那天,李玲硬著頭皮邀請了一位看起來比較友善的女生,告訴她今天是自己的生日,要不要一起去吃肯德基。那位女生去了,但李玲還是很受傷。“我覺得我是用錢把她叫過去的,她只是為了那一餐肯德基,而不是真心為我過生日。”

直到大學,李玲都不願過生日,她不相信有人會真心祝福她生日快樂。今年,26歲的她看到《女孩們的地下戰爭》這本書,

她才意識到自己經歷的是校園欺凌。

真實故事:我正在經歷痛苦的社交欺凌,我的父母和老師卻看不到

電影《少年的你》

二、只有孩子能看到的幽靈

2002年出版的《女孩們的地下戰爭》是第一本討論女性欺凌問題的專著。書的作者西蒙斯採訪了曾是欺凌物件和欺凌者的女孩們,她發現通常女孩不會像男孩那樣,用直接的攻擊語言或行為來發洩不滿。

女孩傾向於採用隱性攻擊的方式來攻擊對方。

女孩會悄悄地使眼色、傳紙條、散佈謠言,用小動作為難其他女孩,一如李玲同學的所作所為。

社交欺凌,也就是關係攻擊,是女孩們最常使用的隱性攻擊手段之一。

關係攻擊,簡單的說就是故意利用人與人之間的關係來傷害他人

,比如突然的冷落、愛答不理,比如拉攏小團體搞針對,比如威脅絕交,比如女孩間經常說的“你再怎麼怎麼樣,我就不和你玩了”等等。

也許有的家長會認為這種行為並不是欺凌,只是女孩們的社交技巧還不夠成熟,長大了就好了。但是,如果是社交技巧幼稚,對當事人所造成的傷害是無意的,也是偶發的,而李玲的同學顯然是有意對她進行持續的傷害。

根據最早研究校園欺凌的挪威心理學家丹·歐維斯的界定,

欺凌有三個基本特徵,即權力不對等、故意傷害性和重複發生性。

被欺凌者受到的傷害是校園欺凌最重要的界定標準。傷害既包括身體、財產等可見的傷害,也包括精神痛苦。

所以,李玲所遭遇的是確定無疑的欺凌。這類欺凌行為會給當事人造成巨大的傷害,卻難以被老師或家長察覺。

從那時起,李玲唱歌會跑調,她再也不敢在課堂上舉手回答問題。除了和同桌講話,她迴避任何和男生交流的機會。她越想把自己的錯誤隱藏起來,越會犯錯,越被嘲笑。李玲的自尊完全被擊碎了,她覺得自己一無是處:又醜、性格又糟糕、不配被人喜歡。

沒有大人發現李玲的變化。

老師認為她仍是同學間的寵兒,認為李玲和已經絕交的好朋友仍是閨蜜。事實上,曾經的閨蜜正是此次欺凌的發起人。她喜歡向李玲表白的那個男孩。

對於這種現象,西蒙斯用了一個形象的比喻:

“ 我立刻想起了一些恐怖電影,裡面的幽靈只有孩子才能看見。成人也在同一間屋子裡,經歷了同樣的瞬間,卻看不到周圍有多少事情正在發生。因此,如果教室裡有女生不動聲色地攻擊他人,哪怕老師近在咫尺,攻擊物件都是絕望無助、孤立無援的。”

在家長面前,女孩們一如既往地陽光溫柔、聽話乖巧。她們小心翼翼把陰暗的那面藏好,像個微笑機器人一樣傾聽、附和、點頭稱是。家長一如既往地驕傲——自家女兒還是那個好女孩。

真實故事:我正在經歷痛苦的社交欺凌,我的父母和老師卻看不到

電影《陽光普照》

三、欺凌不需要理由

“愛和恨會讓小團體更加團結,只不過我們剛好選擇了恨而已。如此簡單,就決定了一個女孩初中四年的命運。”——吳韻

2013年,剛升上初三的吳韻(化名)轉到了一所新學校,同學薇薇(化名)是第一個向她示好的人。剛一下課,薇薇就主動來和她搭話,陪她一起去衛生間,中午一起吃飯。和薇薇在一起沒有冷場的時候,因為薇薇會不停地說話。

跟薇薇搭伴玩了幾天,一次自習課,同桌突然一臉嚴肅地跟吳韻說,薇薇不是什麼好人,最好離她遠點。吳韻不理解,在她看來,薇薇白白淨淨的、愛乾淨,學習成績優異,除了熱情到有些粘人外,幾乎沒有缺點。吳韻問為什麼,得到了一個含糊的回答“她人品不好”。

又跟薇薇玩了一段時間,吳韻發現班上的其他同學開始冷落她。

她才意識到那次“勸告”其實是“警告”——如果她不聽話,她就是下一個。

透過觀察,吳韻察覺到薇薇在班級的微妙處境。如果是人緣好的同學朗讀或者翻譯課文,走下講臺時一定會有人發出歡呼或者怪叫。這是小孩間的潛規則。但薇薇下臺時,沒有任何同學做出一點表示,她就像被所有人拋棄了。吳韻還發現薇薇平時很沉默,不言不語,只有和她在一起的時候會滔滔不絕。吳韻知道,薇薇是怕被她討厭,在極力地討好她。

慢慢地,吳韻不再和薇薇說話;同學嘲笑薇薇時,她會跟著附和。慢慢地,吳韻被其他同學接納了,

她成了團體的一員。

有一天,趁薇薇不在,吳韻惡作劇往她的書上滴膠水。瓶裡沒剩多少膠水,沒滴出來,但薇薇剛好回來看見了。情緒激動的薇薇一邊罵吳韻一邊哭。十幾年過去了,吳韻還記得當時的那張臉,白淨的臉上滿是淚水,嘴角還掛著討好的笑容。

吳韻沒想到薇薇的反應如此之大,她也哭了。旁觀的同學看到吳韻哭了,紛紛站起來走到她身邊,替她說話,指責薇薇“太咄咄逼人了”、“她只是開個玩笑”、“她不是故意的,你喊什麼”……

“我做了錯事,卻得到大家的憐惜和安慰,她什麼都沒做,得到的卻只有孤獨,”

吳韻說,“想到她一個人面對我和站在我身後的同學,該有多麼絕望,我真的覺得很後悔,非常的後悔。”

真實故事:我正在經歷痛苦的社交欺凌,我的父母和老師卻看不到

電影《悲傷逆流成河》

初中畢業多年後,吳韻偶然遇到了初中好友,又提起這段往事。吳韻問她當時為什麼大家都討厭薇薇,好友想了想,語氣輕鬆地說“不知道呀”。

或許原因並沒有那麼重要,甚至可能沒有所謂的原因。吳韻說:

“愛和恨會讓小團體更加團結,只不過我們剛好選擇了恨而已。如此簡單,就決定了一個女孩初中四年的命運。”

四、好女孩不憤怒

提到女孩間的小團體,不少人認為這是女孩的本性。特別是在各類宮鬥劇和所謂的“大女主劇”的拱托下,女性似乎天生喜歡拉小團體,熱衷於勾心鬥角。女性虛偽、刻薄、口是心非、工於心計。

真實故事:我正在經歷痛苦的社交欺凌,我的父母和老師卻看不到

然而,事實絕非如此。

女孩們之所以會把關係作為武器,絕不是因為天性使然,

而是因為她們缺乏處理不滿、受傷、背叛和嫉妒等日常情緒的手段。

每個人都有負面情緒,每個人都需要渠道發洩自己的負面情緒。男孩可以表現得直接,他們可以行為粗暴,可以舉止霸道,甚至可以打架。“男子氣概”一個詞足以為男孩開脫。

女孩不行。好女孩應該是溫柔的、友善的,顧及周圍人的情緒。社會規範要求女孩乖巧、聽話,要求女孩合群。“好女孩”應該被喜愛,應該受歡迎,應該多說“好的”,少說“不”。

女孩們從來沒學過如何正確地表達憤怒,從來沒有人教過她們。

她們只學過如何不去表達,如何壓抑自己的情緒,如何擺出甜美的微笑以滿足家長的期待。

在正常衝突中,兩人用語言、聲音或拳頭解決爭議,就事論事,對兩人關係不會有什麼影響。然而,如果憤怒無法表達出來,如果衝突中不存在其他工具,這段關係本身可能就會成為武器。

女孩不被允許與別人大聲爭論,更不被允許用武力解決爭議,她們能利用的只有關係。

在把關係當成武器的同時,女孩們也清楚地意識到,直接對另一個女孩提出異議,明目張膽地違背社會對女孩行為的要求,可能會導致許多人和自己作對。一個人過於顯眼,一群人則不會。置身於團體中參與衝突,任何一個女孩都不必對自己的攻擊行為直接負責。

在團體的掩護下,女孩可以維持自己的“好女孩”形象的同時,發洩憋在心中那說不清道不明的怒火。

身為小團體的一員,女孩們確信,至少在一段時間內,自己不會被拋棄。這更突出了關係在女孩生活中的地位。對女孩來說,沒有什麼比一個人孤零零地站在操場邊、一個去食堂、一個人在走廊上游蕩更可怕的了。

西蒙斯提到,特別值得注意的是“在憤怒最盛之時,這些女孩什麼都不想做。她們不想揍她、傳播謠言或質問她,她們只想讓她體驗孤獨的滋味。”

壓抑憤怒不僅改變了女孩表達攻擊的方式,也改變了感知憤怒的方式

。這導致很多女孩壓根識別不出自己的情緒,也識別不出他人的情緒,更別提如何處理情緒。

在一個又一個小團體的裹挾下,她們傷害身邊的朋友,也被朋友傷害,卻根本不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

真實故事:我正在經歷痛苦的社交欺凌,我的父母和老師卻看不到

圖源:pateron。com/mimi_n

五、沒有幸存者

“每一個女孩,不是加害人,就是受害人。沒有人可以倖免。”——趙蕊

趙蕊(化名)生長在西北部的某座小城。2006年,她升入高中,這家寄宿制學校,以學習為第一也是唯一要務。女孩們之間最常出現的橋段就是誰突然不理誰了、誰不和誰玩了。

趙蕊所在的宿舍八個人,一名宿舍長。入學沒多久,舍長很快成為了其他七名女孩集火的目標。每個人的生活習慣不同。宿舍晚上十點熄燈,熄燈後有人想睡覺,有人會聊天、走動、洗衣服。舍長會維持紀律,讓大家儘快安靜。

趙蕊現在已經記不清當時的導火索到底是什麼,可能是舍長的語氣或者態度引起了女孩們的不滿。只要舍長一進宿舍,大家都默契地閉嘴不說話,讓她清楚地意識到自己的不受歡迎。每當熄燈後舍長大聲說“XX,你不要說話了”, 趙蕊和其他舍友就會故意用更大的聲音說話。

趙蕊記得,有一次舍長實在忍不住了,跑到旁邊宿舍大哭了一場,訴說自己的委屈。薄薄的牆壁擋不住舍長崩潰的哭訴,趙蕊聽得一清二楚。

可當時,她不認為自己的行為有什麼問題,也不理解為什麼舍長會那麼痛苦。

高二文理分科後,趙蕊和舍長選了不同的方向,兩人不再有交集。直到高三的一堂微機課,兩人偶然遇見。由於心頭說不清道不明的愧疚,趙蕊主動上前打招呼。這個招呼“給了舍長特別大的驚嚇,恨不得立刻離得遠遠的”。

這一幕深深地刻在了趙蕊的腦海裡。她不知道舍長反應如此之大的原因究竟是什麼,她更不明白人與人之間關係為什麼會那麼複雜。

高二那年,班上轉來了一位新同學。新同學家境富裕,為人熱情,很快組成了自己的人際圈。

趙蕊成了她們的目標。

在走廊上,新同學和小團體成員會故意撞她、捉弄趙蕊,還揚言要找社會上的人收拾趙蕊。她們營造出的氛圍讓趙蕊時刻有種不安全感。

趙蕊不知道自己哪裡惹惱了對方,也從沒想過和對方溝通。

她只是暗暗在心裡祈求,求對方放過自己,讓她能集中精力學習。

趙蕊從沒想過向大人求助。

她料想老師會以“女孩就是事兒多”的理由打發她,媽媽會說“為什麼人家就欺負你一個人?你到底做錯了什麼?”

威脅隨時在身邊,卻求助無門,也不知自己還要堅持多久,趙蕊用“溺水”來形容當時的狀態。

真實故事:我正在經歷痛苦的社交欺凌,我的父母和老師卻看不到

直到那位女生轉學離開,趙蕊才得以解脫。轉學後的某天,那位女生回宿舍看朋友。就像趙蕊主動和舍長打招呼一樣,她主動和趙蕊打招呼。趙蕊當時在悶頭做題,沒有聽到,遂沒有回答。

那位女生走後,舍友立馬圍過來問她為什麼不迴應。周圍人熱切的注視讓趙蕊意識到宿舍裡的其他人都在等著看好戲。

既是校園欺凌的加害人,也是受害人,回想起當年的經歷,趙蕊覺得自己並不特殊。每一個女孩,不是加害人,就是受害人。沒有人可以倖免。

每個女孩都在拼命保住自己的優勢地位,因為女孩們知道,一旦跌下去會跌得很慘。在女孩們親暱和嬉鬧的表象之下,彷彿總藏著一些心驚膽顫。

六、怎麼做都是錯

十幾年過去了,一群女性聚在一起仍然會讓趙蕊感到心悸。她不理解自己的行為,也不理解心頭湧起的莫名情緒。在接受了長時間的心理諮詢、閱讀了大量相關書籍後,趙蕊發現,自己的問題在於極度不相信自己的感受。

趙蕊從小就被教育要專注於學習,要理性。不要有情緒,不要有感受。要壓抑,不要體會。

從小到大,媽媽一直向她灌輸聽話的重要性,一丁點反抗行為都會遭到媽媽嚴厲的訓斥。在家裡,無論是媽媽還是姥姥,也都從來不會直接表達不滿。她們也在翻白眼,也在利用其他家人向她施壓。

當別人的行為給趙蕊造成了困擾,她在感到生氣或是憤怒的同時,又認為自己當下的感受是錯的。連自己的情緒都沒法面對,更別提表達了。

趙蕊回想起當年對舍長的不滿。舍長拿別人的東西從不會提前打招呼,讓她和其他女孩覺得有些被冒犯。

但是,她從來沒想過向舍長指出這一點,預設有不滿就應該自己忍著、嚥下去。

有時候,實在忍不了,她會爆發,會吼道“你別隨便拿我的東西!”然後,就沒有然後了。沒有進一步的溝通。

她只發洩了自己的攻擊性,卻沒有提出需求。

趙蕊反思,這麼一件小事,兩個人攤開來說就解決了,可當時誰都說不出口。她們沒辦法說出來自己討厭什麼。

在同女孩們的談話中,西蒙斯發現,女孩們拒絕最基本的衝突形式。

她們心中有個很簡單的等式:衝突 = 損失。

女孩們一致同意,“我不能告訴她我到底怎麼想的,否則就做不成朋友了。”所以,女孩們會違心地說“我沒有生氣”、“我沒有討厭她”,用謊言來維繫表面的平和。這種語言習慣和行為模式維繫到了成年。

真實故事:我正在經歷痛苦的社交欺凌,我的父母和老師卻看不到

圖源:instagram: @futarinotaiyou

在職場上,女性微笑面對所有要求,哪怕會損害自己的權益和職業發展;被不公正的對待,女性要麼沉默,要麼拐彎抹角地在小圈子牢騷幾句。她們既想成為事業成功的女強人,又希望得到所有人的愛。

這被稱為“好女孩綜合症”。

前CNN副總裁吉爾·埃文斯在《像男人一樣競爭,像女人一樣獲勝》裡探討了女性遭遇晉升障礙的原因。埃文斯認為,公平競爭這個概念對女性來說就是矛盾的。“競爭不應該出現,如果出現,即為逾矩。”所以,女性會盡力避免衝突的發生。

小時候從沒有學習過該如何處理衝突的女性,成年後很難區分日常衝突和人身攻擊。無論是規避衝突,還是太過看重人際關係,都對女性的職業發展百害而無一益。

在家中,“好媽媽”無私、顧家、為家庭奉獻、每天為家裡的瑣事忙碌,視老公和孩子為“天”。最最重要的是,毫無怨言。

“好媽媽”會用曾經約束自己的那套標準來約束女兒——既希望女孩們上進、為理想拼搏,又要求她們謙虛、矜持、友善;既希望女孩們靠自己的力量闖出一片天地,又希望她們溫柔、聽話,在將來的某一天成為“好媽媽”。

女孩,你可以成為你想成為的一切,但必須在社會接受的範圍之內。

無論是“好女孩”,還是“好媽媽”,都是社會強加於女性身上的隱形枷鎖。一代又一代女性被困其中,不得解脫。

西蒙斯在寫書的過程中不但採訪了當事人,還採訪了受欺凌女孩的媽媽們。她發現,就算有女孩願意向媽媽傾訴,媽媽們普遍缺乏處理欺凌事件的能力。不但沒有能力幫到女兒,不少媽媽聽到女兒的遭遇,自己先崩潰了,因為女兒的遭遇觸發了她們深埋在心底的晦暗往事。她們也曾是女孩間“戰爭”的受害人。在她們是女孩時,她們也曾被這樣對待過。像女兒一樣,她們也曾那麼地孤獨、絕望。

在枷鎖的束縛下,女孩否認自己有傷害他人的能力,這無疑進一步鞏固了社會的刻板印象——好女孩不憤怒。

女孩壓抑自己的負面情緒,隱於小團體中利用畸形的方式來發洩。這又進一步加強了另一種刻板印象——女孩天生刻薄、表裡不一,喜歡勾心鬥角。

怎麼做都是錯。

七、不是她的錯

被所有同學討厭,李玲把學習當成最後一根稻草。如果再被老師討厭,她就徹底完蛋了。重點中學、實驗班、名校、海外留學。李玲算是旁人眼中的“天之驕子”。

可過去從未過去。

有一次和外國男性友人相約去冰淇淋店,挑選味道時,對方隨口的一句“Green Tea?”讓她當場愣住。“我做錯了什麼?”“我被他看穿了?”“他怎麼會知道?”……像應激反應一樣,李玲的腦海裡瞬間冒出一連串質疑。對方以為自己猜對了,開心地補了句“好多女孩都喜歡綠茶口味”。

李玲的理智這才回來——他說的是挑冰淇淋的味道,不是在罵她“綠茶婊”。

在異國他鄉,在英語語境下,在氛圍輕鬆的冰淇淋店,聊天物件是有好感的男生,李玲聽到“Green Tea”想到的居然是“綠茶婊”。五年級的那個小女孩仍在這裡。

研究生第二年,李玲從學校的公寓搬出來,和好朋友艾琳(化名)一起住。可她沒想到這成了噩夢的開始。

李玲說起在清華北大就讀的高中同學,艾琳就會說李玲學歷至上,說李玲看不起像她這樣“雙非”出身的學生。

李玲喜歡韓國男團、喜歡迪士尼、喜歡女性化的打扮,艾琳說她“媚男”,說她是“白幼瘦”審美。

李玲是南方人,講話有些口音。艾琳在李玲的生日會上對所有人說“你們不覺得她講話有口音嗎?”

李玲和男性朋友一起出去玩,艾琳會笑她自作多情,“人家怎麼可能喜歡你?”

艾琳的所作所為讓李玲感到很不舒服,但她認為,問題不在艾琳身上。她完全相信艾琳的話。

她覺得是自己太敏感了,她做得還不夠好,她需要改正。只要她改好了,艾琳就不會讓她難過了。

李玲又退回到了小時候,極力想滿足周圍人對自己的要求,卻發現自己怎麼做都是錯。艾琳對李玲的影響越來越大,李玲的狀態越來越差。睡覺時李玲腦海裡充斥著艾琳說過的話,趕也趕不走。

她痛哭、失眠、甚至萌生了自殺的念頭。

好在,和小時候不同,成年後的李玲有了自我判斷的能力。為了自救,她閱讀了《情感勒索》、《煤氣燈效應》、《女孩們的地下戰爭》等心理學書籍。

她終於明白,艾琳的行為是欺凌。艾琳這麼對她不是她的錯。

李玲鼓起勇氣向媽媽傾訴。媽媽的反應十分典型,質問她“為什麼人家只攻擊你?”、“你做錯了什麼?”、“是不是你太敏感了?”李玲花費了好大力氣才說服媽媽,不是她太敏感,真的是有人在欺負她。

媽媽終於接受她被欺負的事實,又問她“你為什麼要和這種人做朋友?”、“怎麼允許別人這麼欺負你?”

媽媽說如果有人這麼對她,她就直接一個白眼翻過去,再也不和對方講話。

為了自愈,李玲在日記裡罵艾琳,在微博上罵艾琳,把所有艾琳攻擊自己的話寫下來逐條反駁了一遍。罵了一年多,她終於放下了。

不過,李玲從不曾和艾琳當面對峙。她曾經想過在朋友圈裡揭露艾琳的行徑,最終作罷。我問她為什麼,她說她不想被當成瘋子。

經歷了這麼多,李玲終於不再揣測對方的心理,琢磨“她為什麼這麼對我?”、“她是不是不喜歡我?”如果沒有從對方那裡得到足夠的尊重,她會選擇離開。

李玲覺得這是她的最大收穫——她終於能識別出惡意了。

惡意,

不止一個女孩和我提到了惡意。就算被欺凌得那麼慘,女孩們也都是在成年之後,在受了更多傷、為了自救苦讀心理學著作之後,才敢承認這個世界上有惡意的存在。

許多女孩做不到這一點。女孩們還在壓抑自己的情緒,漠視自己的情緒,內化外界對“好女孩”的要求,一味地苛求自己。這正是我們寫這篇文章的原因。

只有列出種種女孩間存在的欺凌行為,讓女孩們不再疑惑到底發生了什麼,女孩們才能鼓起勇氣去面對,才能在遭遇欺凌的時候告訴自己——

不是我的錯!

—— END ——

寫在後面:

看完雪竹經過深入的調查採訪之後寫出的這篇文章,我們是震動的,也是心痛的。

我們震動於有那麼多孩子遭遇過隱形的社交欺凌;

我們心痛於當社交欺凌發生的時候,很多孩子無法識別其中的惡意,以為一切都是自己的錯;

我們心痛於,孩子們不敢把這些遭遇告訴父母或者老師,而選擇獨自默默忍耐;

我們心痛於,那麼愛孩子的我們,那麼關心孩子的老師,卻可能察覺不到靜水流深,看不到房間裡的幽靈。

我們希望能有更多孩子、更多家長、更多老師,看到這篇文章,希望能再次引起社會對校園霸凌,尤其是那些看不見的校園欺凌的關注。

因此,我們想發起一個

徵集:

如果你是校園霸凌的親歷者,

希望你能勇敢的把你的經歷、感受說出來;

如果你是孩子的家長,你的孩子遭遇過校園霸凌,

希望你能和我們聊一聊你的經驗、困惑,你是如何發現,如何應對的,你希望家長、學校、社會怎麼做;

如果你是老師,有處理校園欺凌事件的經驗,

希望你能和我們說一說,你看到的校園欺凌是什麼樣的,你有什麼經驗、建議、疑惑,又或者是無力感;

如果你是專業的心理工作者,

我們也期待你能分享,面對校園欺凌時,孩子、家長、老師應該怎麼做。

你可以直接在文後評論區給我們留言。

希望有更多的人瞭解、關注

隱形的社交欺凌。

希望陽光灑滿校園的每個角落,希望校園裡不再有看不見的幽靈。

真實故事:我正在經歷痛苦的社交欺凌,我的父母和老師卻看不到

謝謝你關注帝呱呱星球,這裡有傳說中的海淀、順義媽媽。因為地域和工作的原因,我們得以接觸優質的教育資源和先進的育兒理念,希望和你分享雞娃時代裡不一樣的育兒新認知、帝都新生活。

真實故事:我正在經歷痛苦的社交欺凌,我的父母和老師卻看不到

真實故事:我正在經歷痛苦的社交欺凌,我的父母和老師卻看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