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員惡人的《葫蘆案》，取材於現實、忠於現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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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片來源｜清·孫溫

01

八九年前，葫蘆廟因炸供操作不當，將十里街一整條街都點燃了，葫蘆廟更是被燒成了瓦礫場。

廟裡的小沙彌見無處安身，“欲投別廟去修行，又耐不得清涼景況”，因想著衙門裡的公務員待遇不錯，輕省熱鬧，於是趁機“蓄了發，充了門子”。

這門子眼光不錯，其生活果然過得有滋有味，不僅娶了媳婦，還做起了房東的副業。

一天，有對父女二人來租房。見女孩子長得面善，門子留心又多看了兩眼。這一看不打緊，突然，他心裡一激靈，這孩子怎麼那麼像當年甄士隱老爺家走丟的小姐甄英蓮呢？

為了搞清楚女孩的身份，門子藉著房東的便宜，偷偷哄著她說了真話，見她“不記得小時之事”，就越發確定了。

原來她“父親”真的是當年那個柺子，“這一種柺子，單管偷拐五六歲的女兒，養在一個僻靜之處，到十一二歲時，度其容貌，帶至他鄉轉賣。”

英蓮的遭遇讓人同情，然而故人就在眼前，門子卻沒有幫她脫離苦海的意思，更別談告訴她真相，送她回甄家。

也不知過了幾天，有位叫馮淵的買主上門了。這人本是個同性戀，但見英蓮長得漂亮，“一眼看上了，立意買來作妾，立誓再不交結男子，也再不娶第二個了”。

想來，這馮淵並不是什麼真的有情之人，相中的無非也是英蓮的相貌，但禮儀上的功夫他倒是做全套了，為了表示對英蓮的看重，馮淵打算擇吉日——三日後——再娶。

一聽這話，英蓮不免憂心起來，怕事情有變。見狀，門子讓老婆過來勸，“這馮公子必待好日期來接，可知必不以丫鬟相看。況他是個絕風流之人品，家裡頗過得，素昔又最厭惡堂客，今竟破價買你，後事不言可知。只耐得三兩日，何必憂悶。”

英蓮聽了轉憂為喜，但這話仔細一分析就讓人不寒而慄，就好像勸電影《盲山》裡被賣到大山的女學生，“這個人會對你好的，你就安心嫁給他好好過日子吧”，一樣噁心。不希求門子能幫英蓮尋親，但充好人勸人家認命，同樣可惡至極啊。

02

門子一邊對英蓮表達著虛偽的善意，一邊又對殺馮淵、搶英蓮的權貴薛蟠無可奈何，他還勸審判此案的賈雨村要趨利避害，“一時觸犯了這樣的人家，不但官爵不保，只怕連性命還保不成呢。”

他哪裡知道，賈雨村與他何嘗不是一路人呢——命案的真相怎麼會重要？在賈雨村眼中，重要的是如何權衡各方利益，既給四大家族一個面子，也讓自己留下不負皇恩的美名。

賈雨村故意問門子，“依你怎麼樣？”一聽這話，參透世態人情的門子就開始抖機靈了。

一邊，他深知馮家的虛偽嘴臉，“那馮家也無甚要緊的人，不過為的是錢，見有了這個銀子，想也就無話了”；一邊，又給薛家出謀劃策，“小的在暗中調停，令他們報個暴病身亡，合族中及地方上共遞一張保呈”。

甚至連圍觀韭菜的情緒，他也照顧到了，“老爺只說善能扶鸞請仙，堂上設下乩壇，令軍民人等只管來看。老爺就說‘乩仙批了，死者馮淵與薛蟠原因夙孽相逢，今狹路既遇，原應了結。薛蟠今已得了無名之病，被馮魂追索已死。”

就這樣一通亂判，最後原告拿了錢，被告佔了英蓮，官老爺賈雨村傍上了賈家還收穫了美名，韭菜看了熱鬧心滿意足，這一切，都被門子拿捏得死死的。

唯有英蓮，哪裡還有人真正關心她的處境，受害者依舊是受害者。但這不重要，因為大家喜聞樂見的是，糾結了一年的官司紛爭終於畫上了句號。

在這個磨人的官司裡，難的哪裡是案件本身啊？就像門子說的，“不瞞老爺說，不但這兇犯躲的方向我知道，一併這拐賣之人我也知道，死鬼買主，也深知道”，難得是各方勢力的利益分配。

現實，還是荒唐？熱搜裡那個被通緝的住了5年鐵皮屋的福建人，不也遇到了同樣荒唐的事、像門子一樣置身事外的狠心人嗎？

然而看似一切都盡在把握的門子，卻怎麼也沒想到，千算萬算，也只是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前面說著“貧賤之交不可忘，你我故人也”的賈雨村，一旦利用完了他，想的也只是怎麼甩掉這個潛在的禍患，“此事皆由葫蘆廟內之沙彌新門子所知，雨村又恐他對人說出當日貧賤時的事來，因此心中大不樂意。後來到底尋了個不是，遠遠的充發了才罷”。

人情世故、法律規範，只為獲利服務，門子看透了人性，但他只是將自己置於旁觀者的立場，一旦利害的刀子向他捅來，相比毫無還手之力的馮淵和甄英蓮，他又能幸運到哪裡去呢？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