孝順的兒子,薄情的丈夫——匡超人(一)

匡超人剛出場時是個極孝悌的少年,他在杭州落魄的時候遇到了馬二先生這位赤誠忠厚的長者,馬二先生資助了他十兩銀子,並掏心掏肺地規勸了他一番,他穿著馬二先生給的棉襖鞋子,過了錢塘江,搭了鄭老爹的船回溫州,在船上不拿強拿,不動強動,一口一個老爹把鄭老爹叫的十分開心,船費也省了,伙食費也省了,可見乖覺是十分有好處的。

孝順的兒子,薄情的丈夫——匡超人(一)

我也是溫州的,所以看到匡超人搭船回溫州就覺得十分親切,只是不知道這水路是怎麼走的。溫州有甌江,然而甌江是從麗水也就是以前的處州那邊過來,我以前有次出去玩的時候還聽一個麗水的老人說她年輕時候的嫁妝是她爸爸特地坐船到溫州城裡給她辦的,因為那時候溫州城比麗水繁華,又有水路可通。但甌江不通往杭州,如果是走海路,似乎那小船也沒那個能力。

匡超人上了岸,一路曉行夜宿望見自己的村莊,進了家門,他母親摸著他穿的厚厚的棉襖才放下心,嘮嘮叨叨了一堆話,這個細節是十分動人的。他父親癱瘓在床,見了他回來更是歡喜。

匡超人對父親確實是極孝順的,他伺候他父親不怕髒,不怕累,捨得錢。

孝順的兒子,薄情的丈夫——匡超人(一)

他伺候父親出恭,“連忙走到廚下端了一個瓦盆,盛上一瓦盆的灰,拿進去放在床面前,就端了一條板凳,放在瓦盆外邊,自己扒上床,把太公扶了橫過來,兩隻腳放在板凳上,屁股緊對著瓦盆的灰。他自己鑽在中間,雙膝跪下,把太公兩條腿捧著肩上,讓太公睡的安安穩穩,自在出過恭;把太公兩腿扶上床,仍舊直過來。”

匡超人每夜四鼓才睡,只睡一個更頭鄉便要起來殺豬,磨豆腐。算計那日賺的錢多,便在集上買個雞、鴨,或是魚,來家與父親吃飯。因太公是個痰症,不十分宜吃大葷,所以要買這些東西。或是豬腰子,或是豬肚子,倒也不斷。醫藥是不消說。太公日子過得稱心,每日每夜出恭都是兒子照顧定了,出恭一定是匡超人跪在跟前,把腿捧在肩上。

人說久病床前無孝子,匡超人的孝順是從心底出來的。現實中還沒見過這麼任勞任怨的照顧老人的男人。

匡超人不僅孝順,對他哥也極恭敬照顧。他哥是個小氣的混人,家裡著火了也只顧自己上集的擔子,父母不顧,妻子不管,只管自己逃了,都是匡超人救出來。他不知道躲哪裡去,第二天反而埋怨匡超人沒幫他搶東西。這樣的哥哥,匡超人對他依舊很好,中了秀才後還把十幾吊錢都給了他哥開雜貨店。後來再杭州,潘三帶著他掙點錢,他也記得時不時讓人捎點回去給他哥。

匡超人的父親死前吩咐匡超人“功名到底是身外之物,德行是要緊的。我看你在孝弟上用心,極是難得,卻又不可因後來日子略過的順利些,就添出一肚子裡的勢利見識來,改變了小時的心事。我死之後,你一滿了服,就急急的要尋一頭親事,總要窮人家的兒女,萬不可貪圖富貴,攀高結貴。”知子莫如父,匡父這時候就擔心他以後變的勢力,老父親的擔心總有他的道理。他這個極孝順的兒子後來果然變成了一個貪圖富貴的勢力小人,為攀富貴還害死了他的第一個老婆。

匡超人第一個妻子哪裡來的呢,是潘三為他介紹的。是開頭鄭老爹的女兒,他老婆生的端端正正,好個相貌。結婚一年多,生了個女兒,夫妻相得。也就是說他老婆長的好看,而且夫妻感情還不錯。然而這點夫妻感情在匡超人心裡根本不值什麼,他為了去京城做官兼避禍,硬生生逼著妻子帶著女兒去溫州樂清鄉下。妻子不肯,說在鄉下住不習慣,再三再四不肯下鄉,他終日來逼,逼的急了,哭喊吵鬧了幾次。他不管娘子肯與不肯,竟託書店裡人把房子轉了,拿了銀子回來,娘子到底不肯去,他請了丈人、丈母來勸,到最後娘子萬般無奈,哭哭啼啼,拜別父母,上船去了。然後就把年輕的生命交代在了樂清鄉下,都沒能見父母一面。

我小時候在溫州鄉下見過不少老房子,一般外牆都是石頭黃泥,裡面牆壁門窗都是木頭的,房子裡的地都是黃土壓實了,院子裡則是鋪石頭,下雨時雨水可以從石頭縫滲下去。溫州多雨,到了梅雨季節,常滋生青苔,滑滑的。省城的姑娘來鄉下確實是住不習慣的。

孝順的兒子,薄情的丈夫——匡超人(一)

孝順的兒子,薄情的丈夫——匡超人(一)

匡超人進京後,他原來的老師李縣令升了李給諫。幫著他又補了廩,以優行貢入大學,還要把外甥女嫁給他。匡超人立刻同意了,辛小姐貌若天仙,嫁妝豐厚,匡超人享了幾個月福,早已把鄭氏忘到九霄雲外。

等他回到杭州,鄭氏已經知趣的死了。匡超人落了幾滴鱷魚的眼淚,心裡只怕大大地鬆了口氣。

鄭氏怎麼死的呢,匡超人的哥哥是這麼說的“自你去後,弟婦到了家裡,為人最好,母親也甚歡喜。那想他省里人,過不慣我們鄉下的日子。況且你嫂子們在鄉下做的事,弟婦是一樣也做不來,又沒有個白白坐著,反叫婆婆和嫂子伏侍他的道理,因此心裡著急,吐起血來。靠大娘的身子還好,倒反照顧他,他更不過意。一日兩,兩日三,鄉里又沒個好醫生,病了不到一百天,就不在了。”

匡大的話半真半假,鄭氏過不慣鄉下的日子,不會幹鄉下的農活不假。但絕不會因為過意不去就著急吐血死了。她在鄉下的日子估計是受了很多氣的,孤身一人,沒個親朋好友幫忙。守寡的婆婆看她不會幹活,肯定不會真的歡喜,嫂子看著不會幹活的弟媳婦也肯定會有許多閒話。更重要的是,匡超人錢都沒給她,而是交給了他哥哥,嘴上說讓鄭氏逐日支取,然而那一點銀子,匡大又是極自私小氣的人,鄭氏真能做主支到錢麼。鄭氏在鄉下處境的艱難可想而知,就這樣把花骨朵一般的命給熬沒了。

她的死給匡超人掃清了障礙。除了她父親哭的眼紅了,母親嚎天喊地的哭。匡家誰會在意她的生死呢。只是可憐了她女兒,母親死了,這個爹有了後媽,對她也不管不顧,在這個吝嗇糊塗的大伯大娘手裡不知道要受多少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