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成婚的第十年,夫君為了他的心上人要我的心頭血做藥引
這是我死去的第十年。
同樣也是我夫君死去的第十年。
我們成婚的第十年,夫君為了他的心上人要了我的性命。
可我分明記得,成婚那日,他揭開我的蓋頭,溫柔地對我說:“結髮為夫妻,恩愛兩不疑。”
1。
我十六歲嫁給夫君,是夫君的結髮妻子。
如今我二十六歲,與夫君在一起已經十年,我們曾經有過一個夭折的孩子。
夫君在結婚時同我說:“結髮為夫妻,恩愛兩不疑。”
我與夫君的頭髮牢牢纏在一起,以為能白頭偕老。
可後來告訴我,那頭髮不過是隨便找的一個下人頭髮。
“你不過是個下等丫鬟,也配妄想周府的少爺。”
我們整整生活了十年,我本以為,我和夫君有許多個十年。
夫君掐著我的脖子,道:“要麼取一滴你的心頭血,要麼你就滾出周府。”
旁邊是脆弱的表小姐,夫君的爹孃,還有不懷好意的僕從。
“只要你肯把那滴心頭血交出來,你要什麼便給你什麼。”
“可我只想要夫君啊。”
“啪”,一個巴掌落在我的臉上,我看見夫君一臉厭惡地看著我,道:“你也配。”
夫君,我是你生活了十年的結髮妻子啊。
“咳……”表小姐又開始咳嗽了,她的臉和我真像啊,我們不僅臉像,連出生的時間都是一樣。
正因為這樣,我的心頭血才能做表小姐的
藥引
。
“你一個丫鬟,能和表哥在一起十年,也該知足了。”表小姐冰冷的手摸著我的臉,道:“做人啊,別太貪婪。”
“
星兒
,與她廢話那麼多做什麼。”夫君的父親站了起來。
“你讓
君宇
取了她的心頭血,替你治了病才是正事。”
“這樣卑賤的身份,不必與她廢話。”
我被下了藥,全身無力,只能聽他們討論我的生死,就好像處理一隻狗一樣。
表小姐說,我不過就是夫君養的一隻狗,夫君要我的心頭血,就該乖乖獻上。
夫君說,只要我把心頭血給表小姐做藥引,我要什麼就給什麼。
他說,這是他對我最後的仁慈。
取我的心頭血,說起來多麼簡單一件事啊,可是哪個被取了心頭血的人還活著啊。
我們十年的夫妻,曾經有一個夭折的孩子,而如今,我的夫君冠冕堂皇地要我的命。
“夫君,我替你生了一個孩子啊。”
“噗嗤。”夫君的母親嗤笑一聲,道:“你也配生下我們周家的孩子。”
“我是不會留和你一樣的下賤種在周家的。”
原來,我的女兒不是出了意外。
我十月懷胎生下來的女兒,我看著她從一個皺巴巴的紅皮小娃變成一個面板雪白的小女孩,她小小的手會抓我的臉,會咿咿呀呀地衝我叫,笑起來的時候多可愛。
女兒的聲音多好聽啊,我一直期望著她學會說話叫我孃的時候。
後來,女兒發了一場高熱,就這樣死了。
她死的時候,是我親手放進棺材的,周家覺得她不吉利,夫君的母親要把她扔到城外的亂葬崗。
女兒死的那天,夫君正在接表小姐的路上。
那一晚,夫君沒有像往常一樣陪我,只叫下人帶了話,叫我不要太傷心。
下人不忍心,告訴我夫君在和表小姐在一起。
下人還說,夫君想娶表小姐。
可是我和夫君才是結髮夫妻,那天晚上,夫君在紅瑩瑩的燭光中對我說:“結髮為夫妻,恩愛兩不疑。”
原來十年的情誼不過是我的一場幻夢罷了。
銀色的刀尖越來越近,我睜大眼睛,看著刀刺進了我的身體。
我死了。
那滴心頭血還在刀尖上晃悠,我想表小姐和夫君應當都很高興吧。
可我轉過頭,看見的卻是眾人驚恐的表情。
“結髮為夫妻,恩愛兩不疑。”清脆的童音在眾人耳邊迴響,混雜著我的笑聲,襯得眾人的表情格外詭異。
“夫君,你要信守諾言啊。”
2。
有人說城外的周家人突然全部死了。
這恐怖的訊息一下傳遍了全城,人們紛紛猜測著周家人的死因。
“可惜了,這周少爺好不容易要娶夫人呢。”
“這周家少爺不是已經娶了夫人嗎?”
“什麼時候的事,周家少爺不是一直沒有成婚嗎?”
“哎,你不知道吧,周家少爺早就成婚,聽說還有個女娃呢,就是這個周夫人身份低微,周家少爺便想娶一個新的。”
“那也太心狠了,會不會就是那個舊夫人乾的。”
“誰知道呢,有些事邪乎著呢,別亂說。”
……
我饒有興趣地聽完了這些人的話,事實才不是這樣呢,夫君沒有死。
夫君只是被我藏起來了。
連夫君的父親和母親,也沒有死呢,都好好地藏在地下。
來查案的官吏來了一波又一波,可他們都笨得很,不知道夫君他們就藏在周府裡呢。
我今日出來,便是給夫君買衣服。
前幾日是我與夫君結婚十年的日子,每年這個時候夫君都推說有事,不肯與我一起度過,如今夫君一定願意了。
我要與夫君再重溫結婚那日的甜蜜。
“小娘子,您要的紅衣做好了。”老闆娘將一個包裹遞給我。
“多謝您。”我將一錠銀子放在老闆面前。
老闆娘看著銀子,笑得合不攏嘴,沒有注意到我的模樣。
我帶著紅衣回了周府。
周府外又來了一撥官吏,看來我只能等會兒再回家了。
反正也進不了家門,我便開始偷聽這些人講話。
“這人怎麼就能突然不見的,真邪門。”
“我也覺得,待在裡面總覺得背後涼涼的。”
要保護夫君,府裡就得陰涼一些,現在的夫君很脆弱呢。
“大人總叫我們查,這哪裡能查個什麼出來,他自己……”
“慎言。”
一個全身墨黑的男子引起了我的注意,他與其他官吏打扮得不同,黑衣上隱隱有些暗紋。
“哎,要不咱今天就回去吧,也查不出什麼。”
“也是也是,回去吧。”
“好。”
黑衣男子開口,眾人終於離開了周府。
不知是不是錯覺,黑衣男子離開前似乎朝我在的地方看一眼。
我可不怕這些人,若他們讓我不高興了,我也要把他們和夫君藏在一起,這樣周府就能多幾個下人了。
3。
我與夫君成婚十年的那天,夫君取了我的心頭血。
表小姐飲下了用我心頭血作藥引的藥,蒼白的臉頰瞬間紅潤起來。
夫君喜悅抱住了表小姐,一旁夫君的父母也很高興。
我的屍體就躺在一旁,冷眼看著這幾個人。
過了一會兒,他們似乎反應過來了,表小姐縮排夫君懷裡道:“表哥,我怕她。”
眾人的目光又回到了我的屍體上。
夫君看我一眼我的屍體,道:“叫人拖下去丟了便好。”
兩個僕從過來拖我的屍體,卻發現怎麼也拖不動。
夫君又叫來了兩個僕從,還是帶不走我的屍體。
後來,府裡所有的僕從一起,也沒辦法挪動我的屍體半分。
“咯咯咯……”我實在憋不住,笑了出來,被夫君發現了。
這些人實在膽小,聽見我的笑聲便想跑,很快他們就發現自己動不了。
夫君拿起身旁的寶劍便要刺我的屍體,寶劍卻一下子彈開,反倒刺進了夫君的身體。
“結髮為夫妻,恩愛兩不疑。”我故意模仿兒童的聲音,嚇得這些人瑟瑟發抖。
“嘻嘻嘻……”夫君從前總說,愛看我笑起來的樣子。
我看著奄奄一息的夫君,道:“夫君,我要和你生生世世在一起呀。”
寶劍被我拔了出來,我掏出了夫君的心臟,上面裂了很大的一個口子。
不要緊,夫君,我繡工很好,很快就能縫好了。
手中銀針如同飛一般上上下下,我咬斷了銀線,夫君的心臟縫好了。
我將心又塞了進去,夫君灰敗的臉一下子活了過來,眼珠子僵硬地在眼眶裡滾來滾去。
夫君他怕我。
“夫君,你不要怕,我們是結髮夫妻,我不會害你。”
“你,你這個,妖,
妖女
。”剛裝上心臟的夫君說話還不甚流利,但我不怪,我與夫君還有許多時間,我有耐心等夫君恢復正常。
夫君活了過來,我便解了禁制,這些人見可以離開,發瘋似的往外跑,連夫君的父母也不例外。
這怎麼可以,夫君不能沒有父母。
我自小沒有父母,是被人隨便欺負的孤兒,我愛夫君,不能讓他做孤兒。
門被我關了,不論他們怎麼使力氣都跑不出去。
陷入瘋癲的眾人又一次衝向了我,他們手中拿著鎬子,鋤頭,金釵,還有其餘很多東西,向我砸了過來。
我就這樣被眾人砸死了。
夫君的書果真沒有說錯,人多力量大。
可他們若不是人,還能有這樣大的力量嗎?
4。
我回府的時候,夫君正坐在椅子上看書。
可我一進屋,夫君就收起了手,面無表情地看著我。
不知道又是誰惹了夫君,夫君不高興,我也不高興。
我瞥見了那本書的名字,原來是一本詩集。
剛進服的時候,我一個字也不認得。我自小流浪,除了一身被人罵的邪術,別的什麼也不會。
後來周府要買丫鬟,我藉著賣身葬父的理由,進了周府。
因著不識字,我差點丟了性命。有個老頭給了我一封信,要我交給夫君的父親,不識字的我就這樣將紙條交了上去。
信上是見不得人的訊息,夫君的父親收了信,就要處死我。
路過的夫君見了我,將我救了下來,夫君說不識字,不礙事的。
我打從心底裡感激夫君。
後來夫君說要娶我,我毫不猶豫地答應了,即便夫君的父母厭惡我,告訴我死後我的牌位進不了周家的祠堂。
我並不在乎這些,只要能同夫君在一起,有個家就好。
顛沛流離許多年,是夫君給了我一個家。
“夫君在看什麼詩?”我一坐下,夫君的身子就向後傾,很快又恢復了原樣。
“你不懂。”夫君不再與我說話,繼續看詩,身體卻格外僵硬。
“只願君心似我心,定不負相思意。”
“你認得這些字?”夫君一臉驚恐。
“夫君,你不記得了嗎,你教過我的。”
我學什麼都很快,夫君起初不過是閒來沒事,教我讀了一些詩,後來他常常不在家,我纏著婢女教我識字。
“你也配讀這樣的詩句。”
“夫君為何這樣說我?”我緩緩開啟包裹,裡面鮮紅的喜服刺得人眼睛痛,我卻格外歡喜。
“結髮為夫妻,恩愛兩不疑。夫君,我們再重溫一次結婚那日吧。”
“你!”
夫君正要發作,看見了我手腕上纏的銀線,僵硬地穿上了喜服。
我亦換上了我結婚那日的嫁衣,牽著夫君的手走到了庭院中,院內建了一張石桌,上面擺了滿滿一桌的飯菜,還有兩壺酒,石桌旁有兩個小石凳。
“夫君,我們也賞月,好不好?”
每一年的結婚那日,夫君都不在家中,他總是有許多理由,不過我早已不計較,如今陪在夫君身旁的只會是我,永遠都是我。
我看著夫君飲下一壺酒,臉色迅速潮紅起來,醉眼迷離的模樣格外動人。
“夫君,夫君。”
“娘子。”
夫君的身體軟趴趴地靠在我的肩頭,我們已經許久沒有這樣親近過了。這酒裡的東西果然不錯,夫君很快便沒了意識。
我痴迷地撫摸著夫君的臉,這張臉我看了十年,卻一點沒有厭倦。
他曾經救了我,給了我一個家,又騙了我,要了我的命,去救他的心上人。
但是從今往後,他只會屬於我一個人。
我扶著夫君進了房間,將他的身體放在床上,輕輕褪去了他的衣裳,靠在夫君的胸膛上,讓我十分心安。
我吻他的臉頰,他的眼睛,最後是他的嘴唇。
夫君再也忍耐不住,將我撲倒在床上,他抱著我,叫我“娘子”。
我的眼淚打溼了夫君的胸膛,他心疼地問我,是不是他弄疼我了。
我搖搖頭,同夫君抱得更緊,恨不得永生不分開。
5。
我的屍體躺在那裡,可是這次沒有一個人再上前觸碰我。
他們又向我的屍體上扔了些東西,花盆,石頭,還有穿過的鞋子,幸好我已經死了,一點感覺也沒有。
“把這個。。。妖女。。。拖走……”
夫君的聲音把眾人喚了回來,但沒有一個人聽他的話,即便是夫君的父母。
這時夫君才發現,這些人怕他。
我縫夫君的心臟那一幕太過震撼,這些人已經將夫君和我列入了一樣的怪物。
夫君變成了我的同類,人們會怎麼對他呢,我真好奇呀。
“你們這是什麼意思!”夫君地用手指指了一個下人,怒道:“怎麼,連我的話也不聽嗎!”
“少爺。”那人縮起了頭,躲進了人群。
憤怒的夫君掙扎著站了起來,嚇得表小姐臉色一白,連連向後退去。
眼前的場景讓我覺得有趣極了。
幾日前,夫君還是他們不敢違逆的少爺,如今的夫君反倒成了人人都害怕的怪物。
“你們不,不來,我,我自己來。”夫君咬著牙,似是恨極了我。
夫君抓起了我的一隻手臂,我於心不忍,操縱手中的銀線,讓夫君抬起了我。
僅僅是抬起了我的一隻手。
“爹,娘,把,把這,妖女,丟出去!”
夫君的父母站在一旁,臉上十分難堪。
一時間,沒有一個人願意靠近夫君,他們看著他,就像看從前的我一樣,是厭惡,是害怕,還有恐懼。
這樣更好,夫君和我越像,他的心就會和我靠得越近。
夫君,和我變成一樣的怪物吧。
夫君又一次抬起了我的手,他抬不起,拿了塊石頭扔到了我身上,剛好砸到了我的額頭,鮮血汩汩地流出來,把我身下的地板染得鮮紅,就好像一個活人一樣。
這樣還不夠解氣,夫君顫顫巍巍地拿起了之前的寶劍,想要刺進我的心。
可即便刀劍刺進了我的心,眾人仍是拿我的屍體沒有辦法。
我的身體就像嵌進了地板一樣,怎麼也弄不出來。
他們將我的血掃乾淨,裝出同平日沒什麼區別的樣子。
只是夫君被留在了這個小院,每天定時有人送飯進來,進入小院的門被鎖了起來,鑰匙在夫君父母身上。
期間,表小姐來過幾次,在門外與夫君說話。
“表哥,姨媽託人叫了道長過來,很快你便能出來了。”
“你能進來見見我嗎?”
“表哥,鑰匙在姨媽手裡,我進不來的。”
夫君又陷入了沉默。
“表哥,我要走了,不然待會兒姨媽發現了。”
表小姐匆匆的腳步聲在門外響起,只留下在門邊悵然若失的夫君。
夫君在這裡被關了半月,他也曾經試過逃出去,可他沒有力氣,他連拿東西都困難,更別說逃出這裡了。
發現自己全身無力的時候,夫君就會恨我,他拿了許多東西砸我。
“都怪你,都怪你,你這個妖女,賤人……”
夫君不愧是文人,罵人的詞彙一套接一套,不過這對我來說並沒有什麼大的影響,我躺在這裡也無聊,能有個聲音陪著也不錯。
表小姐說話算話,過了好幾天後,門終於被打開了。
夫君一見門開啟,奮力向外衝,我見他這樣,解了銀線,夫君因無力摔了個狗吃屎。
一個白鬍子的道長走了進來,他掃了院內一眼,皺眉,道:“好重的邪氣。”
這道長尚有幾分功力,只是在我這裡並不夠看,我無心殺他,也希望他能知趣趕緊走。
夫君的父母給了一塊極大的金子,道長樂得眼睛都快合不上了。
道長在我身前停住,蹲了下來。
我睜開眼,直勾勾地看著道長。
道長被我嚇得連連後退,這一眼讓他知道,我的力量不是他可以撼動的,倘若他再執意不走,莫怪我下狠手。
夫君的父母又加了一塊金子。
富貴險中求,道長收了金子,咬咬牙又走進了,他飛快地
結印
,外人看來十分厲害,其實不過是一些交流的小法術罷了。
“這位姑娘,你可願意同我做一樁交易。”
“什麼交易?”
“你假意同我離開,我讓這家人再加些錢,到時候我們對半分,你看如何?”
“你若真想要這些錢,現在就離開,你的嘴巴要是夠嚴,我自然不會少了你。”
道士還在結印,我卻不肯繼續和他交流了。他見我不理他,去了夫君那邊。
夫君的情況更是嚇了道士一跳,眼前人分明已經是個死人,卻有一顆活人心臟,是以一舉一動都格外僵硬無力,死掉的軀殼哪裡供養得了一個活人的心臟。
“此子已是活死人,待不久後便會異化,不可留也,夫人請看。”道士揭起夫君的衣服,下面的軀體上赫然是幾塊
屍斑
。
夫君的母親差點被這屍斑嚇得暈過去,幸好表小姐扶住了她。
夫君自己也被屍斑嚇得呆滯了,表小姐的臉更是白得像雪一樣。
活死人又如何,我的手段可以保夫永生永世如同活人一樣,道士法力低微,自然做不到我這樣。
“夫人,若是還留著他,不日就會變成索命的殭屍啊!”
夫君的母親被嚇得瑟瑟發抖,她抓著自己丈夫的衣角,問:“怎麼辦,怎麼辦,這是我的兒子啊!”
“道長,難道就沒有別的辦法了嗎?他是我的兒子啊。”
道長搖搖頭,道:“人死不能復生,他如今已經是個死人,若是現在不處理,日後他失了心智,就會變成殭屍,永世不得超生。”
“不得超生”,多恐怖的話,凡人最怕這樣的話了。
夫君“撲通”一下跪在了道長面前,道:“求道長救我!”
道長扶起了夫君,道:“要救你並不難,只需要現在了結你的性命,便可下去投胎,再遲些地府就不收了。”
“還望道長成全。”夫君的臉上悲慼,他不願死,更不願不得超生。
“我的兒,我的兒!”夫君的母親撲了上來,抱著夫君哭,兒子就在自己眼前,卻馬上就要死去,讓她痛徹心扉。
原來她也知道,失去自己的兒女,是一件這樣痛苦的事。
那她是否替我想過,我失去女兒的時候,又是怎樣的心境,那是她的孫女,是我的女兒,明明我們都是母親。
夫君母親痛苦的模樣讓我十分快意,如今她也嚐到和我一樣的痛苦了。
可是不夠,這些都還不夠,我要得比這還要多。
6。
我每月都要去一次後山。
後山的山下是一片肥沃的土地,周府買下了這些地,順便買下了山。
山上沒有一戶住戶,只有稀稀落落的墳地,山下的居民是從來不肯上後山的。
傳說這後山上有要人命的妖怪,從前進山的人沒有一個能從山裡出來。
這山上並沒有這樣的妖怪,不過有許多不得安息的孤魂野鬼罷了,濃厚的鬼氣滋養出了些
鬼植
,這些鬼們閒來無事,便守著山中的植株過日,所以不喜有人來山上,之前故意鬧了好幾次鬼。
我來山上便是取這些植物,夫君的身體需要這些植物維持,不然就會腐化,每月的十五,我都會在下午到傍晚時候來取鬼植。
起初鬼們不願我取鬼植,後來我同他們商量好,為他們搭個墳,有個安息之地。
我同往日一樣摘取鬼植,收進我的籃子裡。
直到取最重要的一株時,我聽見了人的聲音。
“大人,我們真要來這麼邪門的地方嗎?”
“怕什麼,有我護著你們。”
“這之前進山的人,沒有一個出去過。”
“謠言而已,不足為懼。”
我躲在樹後,看見了穿著黑衣的男人,我見過他的。
男人朝我躲的那棵樹看了過來,又很快收回了目光,不知怎的,他的目光讓我心悸。
眼看著太陽墜得越發厲害了,我心裡也有些著急。這山中鬼多,入了夜不安穩,我到時候出山就麻煩了,必定會耽誤時間。
夫君的身體是耽擱不起的。
我咬咬牙,提著籃子下山,挑了一條難走的路,不曾想還是遇見了黑衣男子。
“姑娘怎麼會在這裡?”男人一副不認識我的樣子。
幸好我早有準備,編了一套說辭:“我娘要我來山上摘果子,她說摘不完便不讓我回家。”
“這樣啊。”男人微微眯起眼睛,道:“你娘難道不知道,這山上很危險嗎?”
“娘說,我摘不到果子,回家就等著捱打吧。”
我楚楚可憐的模樣果然有用,這些人放下了對我的戒心,釋放出友善的氣息。
男人還是用讓我不舒服的眼神看我,讓我十分不快。
若不是怕麻煩,我早就送這男人去見閻王。
“姑娘,這山上很危險,你日後不要再來了。”男人身旁站著一個面容敦厚的中年男子。
“娘若要我來,我一定得來的。”
我作出為難的表情,心裡卻在盤算著夫君的身體還能撐到幾時。
“姑娘,我們送你下山吧,正好我們也該回去了,這山中實在危險呢。”
“多謝大人。”
這男人不是個好糊弄的主,他要送我下山我便應了,等出了山我自有法子脫身。
離周府還有很長一段距離時,我開口道:“多謝大人,可我娘若知道了我在外面同男子說話,定不會放過我的。”
“姑娘路上小心。”
男人的眼神粘在我的背上,十分不舒服。不過時間越來越緊了,夫君的身子怕是撐不住了,一離開男人的視線,我便捏了個訣,進了周府。
夫君的臉灰白得厲害,眼睛閉得緊緊的,幾乎快沒有呼吸了,我趕緊塞了一株鬼植進夫君嘴裡,夫君這才好了起來。
我這才放下心來熬藥,得熬一大鍋才行,不止夫君一個人需要這藥呢。
7。
“飲下這碗藥,郎君就能去地府報道了。”
藥極黑,似一碗墨汁,放在夫君的桌前。
夫君捧起藥碗,又放下,又捧起藥碗,他的眼哀傷地看著表小姐,情深意重,十分感人。
作為結髮妻子的我屍體躺在地上,破碎的衣服,骯髒的地板,十分諷刺。
若不是沒有力氣,夫君恨不得把我的屍體戳個稀巴爛。
“表哥。”表小姐憋著心裡的害怕向夫君走了兩步嗎,激動的夫君手腳並用地爬向了表小姐,表小姐被嚇得又退了回去。
夫君也嚐到和我一樣的痛苦了。
他恨表小姐就這樣絕情,心裡又捨不得表小姐,他們從小青梅竹馬,若沒有意外,本該白頭偕老。
偏表小姐生了病,還是不治之症。只能找一個同年同月同日同時生的女子,且要與表小姐長得極像,而這個人會成為夫君的第一任妻子,取她的心頭血做藥引,表小姐就能好。
因著這個理由,夫君才會娶了我,費盡心思要我的心頭血。
周府有個規矩,進府的人要報生辰八字,怕有了八字不合的僕人衝撞了主人家。
我隨口報了一個假日子,偏就那樣巧,和表小姐對上了,而後夫君一步一局,又用十年時間將我套牢了進去,終於取到了寶貴的藥引。
表小姐飲下藥,生龍活虎,這本該是個極美滿的故事。
可我呢,我卻要在這故事裡丟了性命,憑什麼,我不願意。
“結髮為夫妻,恩愛兩不疑。”
夫君明明許了我生生世世,就應當信守諾言。
這藥,夫君是喝不得的,他還要與我生生世世在一起呢。
眼看夫君就要喝下那碗藥,我站了起來。
身上的破衣服和雜物被吹開,一襲紅衣罩在了我身上。
“夫君,這藥喝不得。”
我拿走夫君的藥,在他面前將藥一滴一滴倒進地裡,看著夫君從憤怒到絕望。
道士說了,這藥可是稀罕物,他只有這一碗。
我抓起一把土,笑道:“夫君,藥進了土,土也有藥性呢。”
“給我。”
夫君伸出手就要抓,卻發現自己一點力氣沒有,我手中的銀線已經一點痕跡沒有了。
“求你,露娘,給我,好不好?”
夫君叫了我的名字,露娘,露娘,一聲聲溫柔極了,從前他教我讀詩時,將我抱在懷裡,喚我“露娘”,溫柔繾綣,叫我怎麼也忘不掉。
“夫君,我不能將這東西給你,你不能留下我一個人。”
土從我的指縫裡漏了出去,夫君盡力向土爬去,一旁是被嚇呆的表小姐和夫君的父母。
我又一次死而復生無疑把他們嚇壞了,他們正要叫道長,卻發現道長早就帶著錢逃走了。
“夫君,我不會讓你一個人的。”
我將夫君從地上抱了起來,給他的手臂纏了銀線,有了銀線,夫君就像活人一樣能夠行動自如。
若只有我和夫君待在這周府,多麼淒涼孤獨。
我要這周府,重又熱鬧起來。
8。
夫君飲下藥後,沉沉睡去了。
我走到夫君父母住的院子,裡間的床上躺了兩個人,他們見我來,眼裡的恨撲面而來,嘴裡卻叫著:“給我藥,給我藥。”
“爹,娘,不要急,這藥很大一鍋呢。”
我替他們兩人一人盛了一碗藥,喝下藥後,兩人頓時活了,從床上站了起來。
“你走吧。”夫君的父親關上門,不願再見我。
我端著藥又去另一個地方,見到了臉色慘白的表小姐。
“藥,藥,藥。”表小姐神志不清,在床身呻吟著。
我坐在床邊,扶起表小姐,喂她喝下了藥。
喝藥後的表小姐清醒過來,道:“你放了我吧,求求你,露娘,別再這麼折磨我了,我知錯了。”
我收起藥碗,離開了表小姐的院子,將她的求饒拋在腦後。
表小姐要我放過她,可她從前怎麼不想著放過我呢。
取一個人心頭血,那人哪有活下來的道理,表小姐一直都知道,可是她不在乎,因為我只是一條賤命罷了。
我正要端著藥去下人在的地方,周府門外又響起了敲門聲。
手腕上的銀線飛舞,表小姐,夫君,夫君的父母,都朝著書房走去,那裡有一處暗室,平日裡他們都藏在了那裡。
沒有服藥的下人們我操縱不了,但敲門聲愈發重,我只能不管他們,先藏進去。
一陣匆忙的腳步聲響起,這些人進了書房。
“大人,這幾個人應該都是周府裡的下人。”
“還活著嗎?”其間一個男子的聲音格外耳熟,我似乎不止一次聽過。
“已經是死人了,看這屍斑,已經死了一段時間了。”
“把這幾具屍體帶回去。”
腳步聲遠了,想來已經是走了,但我不敢輕舉妄動,打算等到日暮時分再出去。
自表小姐和夫君的父母做了和夫君一樣的活死人後,他們就不再見彼此了,算算時間,已經有三月。
夫君與表小姐對視時,兩人眼中再沒有了往日的情愫,頗有一些相看兩相厭的意味。
我對這場景很歡喜,夫君不喜歡錶小姐,心裡必定是有我的。
表小姐走到我身邊,道:“露娘,求你放過我,好不好,我再也不會和你搶表哥了。”
我與夫君十年夫妻,本就是一對,表小姐又何來拆散一說呢。
眼下最重要的事,要如何應付那些來查案的人。
這些人找到了屍體,必然不會善罷甘休,尤其是那個黑衣男子,我與他已經打過照面,暴露的風險又高了幾分。
沒有飲下藥的下人就會如同和真正的死人一般,可他們畢竟不是完全死了,只要能找到法子,依舊可以喚醒他們,到那時,我的秘密就會徹底暴露在眾人眼前。
腦海裡又是那個黑衣男子,不知怎的,他帶給我一陣濃烈的不安,讓我焦躁。
這黑衣男子一定要知道什麼,他手中有了那些半死的下人,就是握住了我的把柄。
是離開這裡,還是冒險去處理那個黑衣男子,兩個想法在我腦海中糾纏。從這裡逃走,固然可以安全,但難保日後黑衣男子不會找上門來,處理掉那個黑衣服的男人,我又沒有十成的把握。
我最終還是選擇帶著夫君和這些人逃走,只要有銀線控制,人就會乖乖地聽我話,不過日後取藥這件事就麻煩了,我還得在離開之前多準備一些鬼植。
我將想法告訴了夫君,沒想到一向順著我意的夫君說什麼都不答應。
“你莫不是真把我周家人當作傀儡了,什麼都要順著你的心意?”
“夫君,我是為你們好。”
“夫君,你這副模樣,叫外面的道士看了,立刻就要送你去死,你的魂,是入不了輪迴的。”
一提到輪迴,夫君就白了臉。起初他也不願意順從我,整日要死,可過了七日後,我告訴他,你死後入不了輪迴,是魂飛魄散的下場。
夫君癱坐在地,飲下了碗裡的藥。
既然死後什麼都沒有了,倒不如這樣賴活著,畢竟我從來不短了他們什麼,只是要周府同往日一樣運作。
而夫君與表小姐產生隔閡,也是我的手筆。
我要夫君與表小姐飲同一碗不足量的藥,這藥怎麼分配是他們的事情。飲藥少了,就撐不到下一次喝藥,便會痛苦萬分,每日生不如死,只能看著自己的身體逐漸失去力氣,痛苦卻不減半分。
兩人最初還是情深意重,可後來誰也不肯吃這生不如死的苦了,他們開始為這碗藥較勁,爭吵,旁邊是看笑話的我。
原來青梅竹馬,不過如此。
9。
“夫君,你一個人變成這樣,就不會覺得孤獨嗎?”
“我把他們都變成和你一樣的怪物,陪著你好不好?”
我一步步引誘夫君踏入我的局,眼見他點頭答應了我的邀請。
一時間慘叫佈滿了整個周府,一絲絲細密的銀線化成了針刺進所有人的心臟,讓後牢牢纏在他們身上,將破碎的傷口縫好,一地都是抽搐的人。
待夫君清醒過後,他與我共享了這罪孽。
夫君跪在爹孃前,不敢置信地去探他們的鼻息,沒有一絲氣息,是一個完美的活死人。
因著他的一句話,一府的人都做了和夫君一樣的死人。
“瘋子,你這個瘋子!”
夫君惡毒地咒罵我,卻發現他青梅竹馬的表小姐也做了和他一樣的活死人。
“啊——”
夫君抱著表小姐嚎哭,濃烈的痛苦極富感染力,下人們也開始抽泣。
只有我,覺得這場景分外有趣,“咯咯咯”地笑。
我被夫君矇在鼓裡時,下人們都知道,可他們不同情我,卻能為夫君掉下眼淚。我的身世背景難道不必夫君更加悽慘嗎,可我失去女兒的時候,沒人管我。
下人們待在房裡,彷彿什麼也沒有發生過一樣,還是瞧不起我,我心愛的夫君去找他的心上人表小姐對酒吟詩好不快意,只有我為女兒痛到不能呼吸。
為什麼這些人不會可憐我。
不過如今,我已經不在意問題的答案了,女兒已經死了,能陪著我的只有夫君了。凡人壽命短暫,若夫君死後再沒有人陪著我了。
我讓夫君取走了我的心頭血,那他就該遵守約定,生生世世陪著我。
“妖女,我不會這麼放過你的。”夫君雙眼血紅,臉頰上的淚還未乾完全,說話咬牙切齒,看來是恨極了我。
那天夜裡,夫君帶著父母和表小姐,想要離開周府。
我坐在周府的圍牆上,笑吟吟地看著他們,門口是堵住門的下人們。
“他們可是要拋下你們逃走了哦。”
聽到訊息的下人們堵住了門,在他們看來,若不是夫君和表小姐,他們不會遭此橫禍,成為人不人鬼不鬼的活死人。
而夫君想要拋下他們自己離開,下人們自然不會允許。
“讓開。”
“少爺,你想就這麼拋下我們啊?”
管家陰惻惻的目光在夫君一行人身上掃來掃去,嘴角一絲冷笑。
“既然大家都做了活死人,還是在一塊兒比較好,少爺。”
夫君沒能離開周府,他還是和我這個他恨之入骨的人待在了一起,
七天後,我告訴夫君,他要永遠做一個活死人了,他的臉色真難看啊,比死人還要難看。
夫君認命了,他知道自己如今出去也只有死路一條,好死不如賴活著。
我將一碗藥擺在痛苦的夫君面前,告訴他這藥能讓他和表小姐都像從前一樣活著。
本文來自知乎《成婚第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