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著老殘遊濟南:四大名泉,“美人絕調”

這幾天重讀《老殘遊記》,發了一回痴,把書中第二、第三回當旅行手冊,遊了趟濟南。鵲華橋,大明湖,千佛山,歷下亭,鐵公祠,“四大名泉”,還有“美人絕調”的明湖居。

從濟南西站乘地鐵到北園下車,沿歷黃路向南,隱隱可見前方的千佛山。歷黃路到頭,是大明湖的北門,不入。沿明湖北路向東不遠再南拐,進湖東的黑虎泉北路,上南,過大明湖東門,又不入——這次定了計劃,嚴格按照老殘的遊歷順序走,不三心二意。

跟著老殘遊濟南:四大名泉,“美人絕調”

省府東街(原小布政司街) (雷夫/圖)

《老殘遊記》(以下簡稱《遊記》)說,老殘來濟南,下榻大明湖南小布政司街的高升店。我也徑直去那裡。小布政司街又叫布政司小街,是明清時候布政使司門前東西向的一條街,故爾得名。新中國成立後,山東省政府設在布政使司院內,這條街改名省府街,以省府為界,分為東街西街。

高升店當然找不到了。張中行先生上世紀五十年代去尋訪,還見到過,在“街東口之外,稍偏南,南北向街路東,凹進十幾米的一條小巷內路南,門戶、房舍都依舊,只是改為某單位的宿舍”(《歷下譚林》)。東街東頭是關帝廟,由張文推測,故址似應在附近了。

省府東街向西走不多遠,路東一百米凹進處可見省府大門,是明清建築樣式。不讓拍照,沒能記下外觀,有些遺憾。順便說一句,大門南邊這條街,以前叫大布政司街——有小布政司街,當然也有大布政司街了——現名省府前街,向南一百米匯入商業主街泉城路。

省府東街穿小巷往北,便是大明湖。此湖東西長約三華里,南北寬不足一華里。湖岸多植垂柳。明清時候,大明湖在城北佔去了半座城,故有“一城山色(千佛山)半城湖”之說。

鵲華橋我沒看見,在哪裡?倒是大明湖東南有一條南北向的鵲華路。《遊記》說老殘從鵲華橋僱船,蕩槳向北至湖心歷下亭。從鵲華路這裡去歷下亭則是向西了,所以推測老鵲華橋應在路西邊。

正對歷下亭南岸倒是有個遊船碼頭,但只是遊湖,不上島。本想學老殘,僱一隻雙槳小舟蕩過去,答曰沒有!只得從湖西南散客碼頭登船,向東至歷下亭。這個島離南岸最近處不足百米,方圓約五十米,歷下亭在島心,端的是飛簷斗拱,金碧輝煌。為什麼叫歷下亭?因為濟南在歷山(千佛山)之下,所以歷下是濟南的別稱。《遊記》所說“海右此亭古,濟南名士多”的對聯不在此亭,在亭南一個廊子裡,藍底金字,那藍漆已有些剝蝕。但此聯一定不是老殘見到的那副,因為上聯少了“杜工部句”四字,下聯落款“何紹基”前也無“道州”二字。

“海右”劉鶚誤記為“歷下”,人所難免。其實杜甫與李邕遊宴的那個歷下亭也不是這一個。張忠綱先生在杜詩註釋裡說,此亭始建不晚於北魏,就是酈道元《水經注》的“池上客亭”,故址在大明湖西南的五龍潭公園,早沒有了。大明湖的歷下亭,是清初李興祖建的。

再乘遊船上北岸,參觀鐵公祠。鐵公就是鐵鉉,明初燕王朱棣起兵“靖難”,他是抵抗得最頑強的一位,朱棣稱帝后遭殘殺,妻女發往教坊司為妓。古代做臣工的,他的命運算得上最悲慘之一。叔叔要坐侄兒的尊位,一個朱皇帝替代另一個朱皇帝,這是國事還是家事?總之鐵鉉的命不是為天下,而是為一個人舍的,有些不值。看他的塑像坐在享堂裡,嚴正而堅硬,黑黑的也像一塊鐵。

跟著老殘遊濟南:四大名泉,“美人絕調”

鐵公祠 (雷夫/圖)

《遊記》寫老殘從鐵公祠出來,南望大明湖、千佛山:

“只見對面千佛山上,梵宇僧樓,與那蒼松翠柏,高下相間,紅的火紅,白的雪白,青的靛青,綠的碧綠,更有那一株半株的丹楓夾在裡面,彷彿宋人趙千里的一幅大畫,做了一架數十里長的屏風。正在歎賞不絕,忽聽一聲漁唱。低頭看去,誰知那明湖業已澄清的同鏡子一般。那千佛山的倒影映在湖裡,顯得明明白白。那樓臺樹木,格外光彩,覺得比上頭的一個千佛山還要好看,還要清楚。這湖的南岸,上去便是街市,卻有一層蘆葦,密密遮住。現在正是著花的時候,一片白花映著帶水氣的斜陽,好似一條粉紅絨毯,做了上下兩個山的墊子,實在奇絕。”

劉鶚寫景歷來為人稱道。胡適就盛讚他從不肯用“爛調套語”,是寫生的聖手,甚至為《紅樓夢》所不及。這一段文字當然也極好,樸素鮮活,只是不可作記實看,裡面不乏作者的藝術想象。蔡元培的女兒在濟南的時候,帶著《老殘遊記》遊大明湖——竟也有這樣的痴人——發現千佛山是不可能倒映在大明湖裡的。七十年前張中行先生來遊,結果相同。我也沿北岸轉了轉——確實不可能。但這又怎麼樣呢?藝術的真實和眼見的真實本來就不是一回事,而在我,這個考證倒是讓遊覽更有趣了。

跟著老殘遊濟南:四大名泉,“美人絕調”

從鐵公祠南望大明湖和千佛山 (雷夫/圖)

據《遊記》,鐵公祠東有一個荷池,池東是古水仙祠,祠前有破舊對聯一副,寫的是“一盞寒泉薦秋菊,三更畫船穿藕花”。這是一對集句聯,上聯蘇軾,下聯陸游,但放在這裡極恰當,因為暗合了李清照的詞意——這位易安居士正是濟南人——上聯,合“東籬把酒黃昏後”的《醉花陰》,與“三杯兩盞淡酒”“滿地黃花堆積”的《聲聲慢》,下聯合“興盡晚回舟,誤入藕花深處”的《如夢令》。可惜這個古水仙祠找不到了。

濟南不但出了個李清照,還出了個辛棄疾。李的故居在城西趵突泉公園內,“漱玉堂”的便是;大明湖南岸偏西則有辛稼軒紀念祠。這兩個頂級詞人,一巾幗一鬚眉,一婉約一豪放,幾可概括有宋一代詞風。本想去遊覽一番,但因跟隨老殘的計劃在先,只得割愛。

舜井在泉城路南舜井街街邊,四周由石欄圍著。有人在井沿放了一個蘋果,不知道什麼意思。

去明湖居看看吧。明湖居本是明湖南岸一個坐南面北的簡陋房,張中行先生尋訪的時候也早就拆了。但現在建了座新的,是兩層古戲園式的建築,坐北面南了。門鎖著。上層掛“明湖居”金字匾額,對聯雲“書韻如聞小玉唱,茶香留待老殘遊”——今天我就是老殘,茶香呢?——下層門額有“濟南明湖居演藝有限公司”的牌匾,可見還演出。據《遊記》,明湖居是個“大戲園子”,有桌子一百多張,這麼看,新建的明湖居還是小得多。只不知還有沒有白妞黑妞那樣的人物,和聞樂後“三月不知肉味”的夢湘先生,劉鶚筆下的“美人絕調”該不會變成絕響了吧?

跟著老殘遊濟南:四大名泉,“美人絕調”

濟南四大名泉之一黑虎泉 (雷夫/圖)

該看泉了。趵突泉在城西趵突泉公園內,除了趵突泉,園內還有“四大名泉”中的金線泉。《遊記》說,趵突泉是濟南七十二泉之首,為一個方池子,中有三股吊桶粗的噴泉,高出水面二三尺。三股噴泉還在,只是水頭沒那麼大,只比水面略高出一些。聽說水頭大小也要看時候,這麼說我是來得不巧了。

趵突泉北的呂祖殿沒有了,泉東,金泉書院、陳遵留客的投轄井我也沒有見到。金線泉有老、新兩處。老金線泉約三米見方,新的則小得多。老殘那個是老金線泉,《遊記》說他看了半天,沒看到金線,有一個士子拉他踅到池子西邊,彎著腰側著頭,才看見了,在水面遊絲般搖動。我也照樣去看,還是什麼也沒有。沒想到,賞景也是個技術活。新金線泉很髒,能有金線嗎?據說有人看見過,就也叫了金線泉,為與老泉區別,在老泉前加了個“老”字,還把老泉旁同治年間的一塊碑移了過來。到底是金線沒有了,還是不會看,問一個園裡工作的中年人,他說他也沒有看見過。只得作罷。繼續學老殘,順西城南行,過城角,沿黑虎泉西路向東。經琵琶橋向南過護城河,就是黑虎泉了。是三個相隔不遠的石雕虎頭,朝北,水從虎口噴出。虎頭背後山下有一處用玻璃、鋁合金框封住的山洞,是原來的泉眼,不知道是不是老殘見到的那個。《遊記》寫到一個茶館,泉水是從茶館北牆的一個虎口裡衝出來的。

濟南“四大名泉”,趵突泉,金線泉,黑虎泉,這三個有了,還剩一個珍珠泉。《老殘遊記》說,珍珠泉在撫臺衙門裡,不便進去觀看,所以老殘在濟南城的遊歷到這裡就結束了。我呢,雖說是跟著老殘的遊蹤,亦步亦趨,也還想走得更遠一點。搜地圖,發現珍珠泉在省人大常委會大院內,可見這裡原先是清朝的撫署。問當地人,說可以進去的。果然。是一個很大的方池子,西北角有條尾巴向北,大概是流進大明湖的吧。看了一會,沒發現什麼特別,為什麼叫珍珠泉?也是查詢得知,因池中遍佈泉眼,時有氣泡湧出,陽光透照,如磯如珠,所以叫珍珠泉。“珍珠”沒看見,泉總算見著了,這就比老殘有眼福。

跟著老殘遊濟南:四大名泉,“美人絕調”

炎炎夏日讓人心生涼意的珍珠泉 (雷夫/圖)

珍珠泉是我遊歷的終點。至此對濟南有了一個印象,是明麗、溫厚,一如劉鶚的文字。就這樣,老殘在濟南遊過的、想遊的名勝,我花不到一天時間,也裝模作樣地遊過了。雖說沒有頭戴瓜皮帽,身著長袍馬褂,搖一副串鈴走街穿巷,但是手捧《老殘遊記》滿街狂走,不知道算不算一道奇觀。

雷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