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波扎西：鄉的虎頭山
北碚虎頭山好玩嗎
矗立在巴塘縣城的東南面，遠遠望去分明看見一隻威武雄猛的老虎，在天地之間正昂起霸氣的頭顱仰天長嘯。雖然在縣城的山峰中它不算很高，但是在故鄉人的心中它卻是一座倍受敬仰的山。傳說，天神為了降服在巴塘作威作福的妖魔，下派大將時連同自己身邊最喜愛的“仙虎”贈送給二位。後來完成使命後仙虎去世，被當地人埋葬在此，取名為“虎頭山”，並將其敬奉為神山，以示永久的紀念。虎頭山從東起向南延伸，方圓幾十裡連綿不絕，奔騰起伏，清逸秀麗，美不勝收。它不僅是民眾煨桑敬奉之地，同時也是放牧的好地方。
孩童時期，每天清晨天剛矇矇亮時候，我們揮舞著鞭兒，在不停的吆喝聲中，把成群的牛羊趕放到的甲坡頂村南側的阿嘎洞山上。它們順著山脊從左至右尋食山草，慢慢地往虎頭山移動。臨近黃昏的時候，當小夥伴們三五成群結伴來到虎頭山半山腰的水溝處等候時，它們往往腆著滾圓的肚皮，搖擺著尾巴，舌頭伸得老長，捲起長長的塵土一前一後地走來。走到水溝處擠著爭著喝水，我們在一旁耐心等候。待它們美滋滋地喝上一頓後，便急急忙忙地往家裡趕。途中有騎在牛背上的，有玩彈弓的，有追打嬉戲的，有吹口哨的，有唱山歌的，各種聲音交織在一起向四周飄蕩，引來不少路人的注目。如果是上學期間，下午放學後，夥伴們往往揹著書包直接上虎頭山；若是遇到假期，大家習慣地把等候牛羊的地方推移到虎頭山頂上去。
山頂上有一座十多米高的碉堡，三道幾百米長的戰壕將它圍得嚴嚴實實。戰壕之間相距五十餘米，六個出口道將其串聯，人在其中，可來回穿梭，攻守自如，四面出擊，進退兩全。從碉堡四周的視窗往下張望，戰壕就像一個精心製作的圓盤，方方正正地擺放在山頂。斷垣殘壁上雜草叢生，累累的彈痕依稀可見，處處佈滿了遠古歷史的斑斑痕跡，彰顯著滄桑歲月的蕭穆與久遠。
大人們經常一本正經地叮囑我們，到虎頭山特別是步入山頂的時候，不要高聲喧譁和打打鬧鬧，這樣會驚動神靈降臨災難。剛剛往山上行走時，夥伴們時不時的也會相互提醒自律。可是，當來到山頂時，原先所有的叮囑、顧慮和忌諱被我們拋到九宵雲外去了。於是，我們模仿電影故事情節，在古老的戰壕裡玩起打仗遊戲。將成員分為兩組各守一個戰壕，操持的武器是用鐵絲或木板做的玩具槍，靠橡皮張力彈射紙折的子彈。玩到盡興時，我們乾脆拋甩泥坨來相互擊打，一仗下午來不少人頭破血流那是家常便飯的事。我們在戰壕裡守候、埋伏、奔跑、追趕和衝殺，東南西北、四通八達的壕道任我們穿越與折騰。有的時候，剛出壕口就會遭到潛伏者的一陣”狂射“；有的時候，跑著和從對面衝來的人撞上一個滿懷，隨即上演的是一場短距離戰鬥；有的時候，跑上幾大圈累得上氣不接下氣卻見不著一個人影……就這樣我們在戰壕裡不停地追打狂跑，穿梭嘻鬧，彷彿遊走奔跑在時空的隧道中，踏著先民遙遠的足跡，追尋傳承不畏強勢、堅忍不拔的精神。它簡直是我們依戀著迷的樂園，淋漓盡致地滿足兒時沒完沒了的興趣。
站在虎頭山上眺望，清逸秀麗的象鼻山、藍波翻滾的巴楚河、一碧萬頃的田野、密密層層的樹林、花果漫山的村莊、秀麗如畫的城鎮等美景盡收眼底，一覽無餘。因此，虎頭山也是攝影愛好者拍照巴塘縣城全景不可多得的地方。每年的春夏秋冬不論哪個季節，我們去虎頭山上時，都能遇見背挎相機、肩扛腳架的人。有一年春天，縣文化館一位叫尼瑪的工作人員，在山頂上給我和夥伴們照了一張合影，如今，它成了我珍貴的藏物和永恆的美好回憶。每次走到山頂時，先眺望一陣子全城成了我們的習慣。這個時候，夥伴們的眼睛一個比一個明亮，都能指認出自家的房屋，有一種無比幸福、欣慰與歸宿感。尤其是黃昏時分，經常能看見屋頂上悄然升騰的炊煙，大家情不自禁地會想到阿媽肯定在做晚飯，以及她平時在廚房裡做飯的情景，就像放電影一樣展現在每個人的面前。餓著肚子的夥伴們，爭先恐後地說出自己心裡的美好猜想：有人說聞到了酥油麵疙瘩的味道，有的說聞到了豬肉包子的香氣……我脫口而出的話最多的是：“阿媽手工長壽麵的芳香早就飛進了鼻孔裡。”這些美好的想象，都源於那一縷縷在夕陽西下的豔麗中輕輕飄舞的炊煙，引領幼小心靈滋生幻覺出的奇妙遐思……
虎頭山還是觀看夜空和賞月的好地方。小時候，不少個夜晚，我們趕著被丟失的牛羊從山走過時，翹首張望，夜空中熠熠閃耀的群星，總是邁著嬌小的步履不停地行走，“普塔……普塔”的腳步聲好像在耳邊響起，燦爛的星星不停地在眨著眼睛，彷彿就在腦門頂上注視著我們，並在輕輕地點頭微笑。有月亮的夜晚，天空湛藍湛藍的，圓月像玲瓏的玉盤嵌在天空中，它悄悄地移動，似乎伸手就能觸控她皎潔美麗的臉龐。她美美地把縷縷清輝撒向大地，照耀著我們夜歸的路程……這樣的神秘景緻，往往讓我們忘掉奔走的疲憊和夜行的懼怕，並給我們幼小的心靈帶來許多自信、勇氣與美好，我突然會想到：天上的星星真象婆婆說那樣全是硬幣嗎？如伸手摘得下來該多好啊，可以買好多好多的東西呢。婆婆還說過，對著夜空不停地高聲喊叫：“月亮公公、月亮公公，請給我賞件衣服……”月亮會從天宮給小孩拋來美麗的衣裳。帶著這樣的幻想執著喊叫，可不論我們怎麼高聲喊叫和祈求，卻從來就沒有發生過所期待的奇蹟。然而，我們幼稚的童心永遠是純粹的，心裡總是自我安慰，也許是月亮公公的耳朵不靈暫時沒聽見吧，抑或是他不喜歡我們的這些頑皮的小孩吧，或者是婆婆說的那樣，執著不夠，只要堅持不懈，終究會有月亮公公賞賜新衣服的那一天的……小時候的執著煉就了我們在人生道路上不論遇到什麼樣的困難，總是不甘寂寞，越挫越勇，永不言敗。
按照故鄉的習俗，每逢春節初三和吉祥之日，家家至少一名以上的男人必到虎頭山頂煨桑和插換經幡。那天，上山的人穿上最好的藏袍，騎上最壯駿馬，挎著最好的獵槍，佩著最好的腰刀，當然，過去這些主要是土司頭人或富豪子弟，一般老百姓只是寒酸地參與和捧場而已。現在卻不同，人人參與，個個盡顯風采。那種熱烈、火爆與盛大的氣勢和場面，讓人目不暇接，享盡眼福，感慨萬千。一匹匹打扮得漂漂亮亮的駿馬，一群群身著盛裝、佩戴珊瑚瑪瑙與金銀首飾的漢子，一處處香菸繚繞的煨桑點，一排排隨風舞動的經幡，一片片高高飄飛印有各種經文的龍達，一聲聲震撼人心、久久迴盪的法號，一張張幸福甜美的笑容匯聚在一起，美不勝收……如今，再也看不到過去人與人之間的貴賤之分、高低之別和貧富之差，以及信仰的限制、壓抑和隱藏之苦，躍入眼簾的是一幅幅五穀豐收、六畜興旺、和諧美滿、國泰民安、吉祥如意的美好畫卷。
離開故鄉、離開虎頭山已經很多年了。儘管人在異地不能經常回家，然而對故鄉和虎頭山的眷戀之情，一直在心裡激盪，以至夢裡時常追憶和回想孩童時留藏在虎頭山上的故事、聆聽兒時放飛在虎頭山上歌謠……每一次歸心似箭的時候，我就在心裡默想，他日回到故鄉懷裡再次登上虎頭山時，還能否尋找到當年存放在山澗草叢中溼漉漉的腳印？能否看見塵土飛揚群蝶飛舞鳥聲不絕的羊腸小徑？能否在滿坡遍地星羅棋佈的建築群中認定生養自己的老屋？能否在霞光豔麗暮色蒼茫中依舊能看見老屋頂上瀰漫的炊煙？每次望眼欲穿的時候，我就在心裡琢磨，有一天投進故鄉懷中重新踏上虎頭山上時，自己還能否看得見當年追逐打鬧的古老戰壕？能否讓老態龍鍾的腳步在記憶的樂園裡依舊煥發出孩童般的靈動？能否在繁星閃爍的夜晚裡清楚地感受到星星邁著小步從頭頂上走過的聲音？能否讓晶瑩如玉的月亮再次挑撥起一顆飽經風霜的心放飛永不放棄的執著與希望？期盼和守望在碎銀似的月光裡能否看見已經永別的婆婆和母親……此時此刻，不論身居何地，我總會踮起腳尖，用依戀的眼睛久久地眺望故鄉的方向，彷彿看見虎頭山上獵獵飄揚的經幡，正在為遠離故土的遊子、歷盡滄桑的兒女祈禱吉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