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城區酒鬼團:戒酒和死亡,只能選一個|真實故事

東城區酒鬼團:戒酒和死亡,只能選一個|真實故事

有人每天出門前要洗5遍手、插拔3次電源、鎖2趟門。有人在工位前呆坐2小時,突然站起來大罵公司和老闆,砸爛電腦摔門而去。有人坐在寶馬車裡穿得清爽光靚,卻羨慕公交上那個擠餿了的乘客,他猜想對方心中有片寧靜的深海,而自己內裡已是被白蟻噬過的荒原。

強迫、躁鬱、焦慮只是表象,這些人有一個共同身份——嗜酒者。

每年全球死於酒精的人數要大於各類毒品致死的總合。

強制戒酒引發的“譫妄震顫”死亡率超過18%,高於海洛因和冰毒。

如果一個酒鬼想延續生命,目前能拯救他/她的只有“匿名戒酒互助會”,即AA(Alcoholic Anonymous)。

據對北京地區AA的觀察,開過會並且停酒超過1年的嗜酒者為5%-8%,即使挺過1年大關後,還有50%的人會在未來某個時刻復飲倒下。死亡在AA從來都不是什麼禁忌,但只要會員們在一起,撒旦就來得遲一些。

自1935年在美國創立以來,AA已使全世界數百萬嗜酒者暫時遠離酒精。

自願戒酒是入會唯一條件,團體內無等級無差別,亦無財物和宗教瓜葛。會員來去自由,透過

定期開會、誦讀AA典籍、互相打電話傾訴和做任務

等精神療法來緩解飲酒衝動,戒酒成功的標準只有一個:

從入會到死滴酒不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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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去病人拿了藥高高興興離開,我看著他們的背影想,他們什麼時候再回來,或者什麼時候喝死。

有了AA之後,有的人可以真的不用回來了。

從醫36年,北醫六院臨床心理科主任李冰沒能治癒一例酒精依賴患者,這是她難以言明的痛。

2000年,李冰等人受美國AA嗜酒者互誡協會邀請,走訪了5個城市的多個AA小組。在一場慶祝AA成立65週年的6萬人大會上,李冰親眼見到了戒酒50年的老會員,這顛覆了她以往所有的臨床經驗,並決定把AA的理念帶回中國。在外國會員的熱心幫助下,北京地區陸續發展出三個互誡小組,現在各省市相繼效仿,國內會員從最初的一兩人發展到現在的幾百人。

清明傍晚,北京東城區元嘉國際517如往常一樣要開AA小組會。

百葉窗降到三分之二,白熾燈照亮35平米的房間。右側牆壁正中掛著創始人Bill Wilson和Bob Smith兩位醫生的畫像,他們當年也是酒鬼。另一側牆上粘著塊藍色塑膠板,上面印有戒酒的

“十二個步驟”。

地上擺了27把黑色靠椅,18點37分,6位會員陸續到場,他們親切問候彼此,相熟的人會結伴到走廊拐角抽菸,兩支南京燃盡,屋裡坐滿了人。

一個身著碎花長衫的短髮女會員坐在主持臺後,搖響了桌上的銅鈴。她引導眾人靜默30秒——思考自己為什麼會坐在這裡。然後宣讀導言,接著所有人自願上報清醒天數,62天、153天、兩年。。。每次發言前都有固定字首:

“大家好我姓X,是個酒鬼。

”強調並接受酒鬼身份是十二步驟的第一條,須謙卑地承認自己在酒癮問題上已無能為力,生活也因此糟糕到無法收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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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學生、前延邊高考狀元、央視製片人、財政部公職人員、心理醫生、神父,

任何社會角色都可能出現在這裡,把心底的不堪、羞恥和掙扎毫無遮掩地扒出來示人。

職場女強人把自己比作洞中的老鼠,躲在黑暗中窺視那個八面玲瓏、開懷大笑的自己,雙重人格讓她飽受折磨;播音腔的俊朗小夥會因同事結束通話電話記恨數月,每次想起來都氣得渾身顫抖,險些在飛機上管空姐要酒喝。

教授模樣的中年人倚在角落,十指交叉枕在腦後,說自己昨晚夢到和國家元首吃飯,達官顯貴作陪。他分析自己潛意識裡想操控別人,“我這個屬於阿賴耶識範疇”;程式設計師裝扮的男青年語速很快,他曾因在高速上丟下半截菸頭而惶惶不安,擔心菸頭落地濺起火星的瞬間,後車剛好漏下一滴汽油。

“這要是把人炸死了怎麼辦,菸頭上可有我的唇紋啊!”會員們聽罷都咯咯地笑了。

撲通!眾人一驚,尋聲回看,坐在後排的眼鏡大叔突然摔倒在地,身上騰起一股酒氣,一對紅腫的眼泡直勾勾地盯著牆角,他爬起來貓腰去撥其他會員的腿,反覆說要找一隻白色水瓶,但那裡其實什麼都沒有。大家心裡明白,這可能是最後一次見到他了。

任何常見的,看似微不足道的情緒波動都可能誘發復飲,嗜酒者會鬼使神差地遁入711的“教堂”,從冰箱裡捧出一打500ml裝的“聖盃”,澆飼體內的惡靈。

酒後的世界像一摞發黴的老卷宗,照片和文字都已斑駁難辨,但直覺會告訴醒來的自己,那是起“兇殺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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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年前,關敏出生在遼寧瀋陽一個工薪家庭,還在襁褓中時,叔舅長輩就用筷子蘸白酒在她唇邊逗弄。小關敏沒哭也沒鬧,而是開心地笑了,一種先柔後暖的感覺從舌尖蔓遍全身,如同被一團碩大的天鵝絨託向朝陽。

家人用這種傳統的方式把一個嗜酒者帶到了世上。

現在關敏長居北京,27歲前,她一直像家族長輩一樣用酒精浸泡生活,只不過這種生活過早地抽離了心智。她在做酒鬼的同時,也在試圖打撈自己。

關敏成長在一個女強男弱的原生家庭,在她的記憶裡,沒有父親偉岸的樣子,有的只是母親勇者無懼敢想敢闖的形象。每次考試發榜後,母親都會因關敏又考了第二名而惱火,甚至會因她把作業借給同學抄而氣得揮舞菜刀。

與母親相比,父親的性格偏向保守喜歡隨遇而安。他對關敏疼愛有加,但在女兒6歲後,面對孩子自我意識的覺醒他卻顯得手足無措,遇到違拗只會打罵洩憤,打得越狠關敏反而越叛逆,父權就這樣一點點垮塌殆盡。這導致關敏長大後對老師,對領導,對神明都缺乏認同和尊重。

父母之間互不欣賞彼此的性格作風,爭吵、鬧離婚是家常便飯,兩性相處的正規化同樣沒能在關敏那裡確立。她不知道怎麼和異性相處,直到高中同學聚會上關敏嚐到人生第一口啤酒。她感覺燈影變成螢火,心房驟然亮起來,也敢主動和傾慕的男生說話了,不再有任何束縛。

從此酒精成了一種語言,關敏和這個世界的溝通方式就是喝酒。

在北京銀河SOHO的果飲店裡,關敏壓低聲音講述自己從嗜酒如命到加入AA的經歷,她手邊的青檸汁只喝了兩口,因為“不夠勁兒”。(戒酒期的嗜酒者一般喜歡喝咖啡或濃茶)

交談中關敏接了3次電話,其他會員向她這位“助幫人”傾訴自己今天的狀態或做了什麼事。在AA,完成十二步驟的會員有資格當助幫人,督促和幫助新會員完成步驟,隨時提醒他們用AA的方式解決問題。

助幫關係是一種非常深入坦誠的關係。為防止陷入感情糾葛,助幫雙方僅限同性之間。

一個會員通常只有在“上有助幫人,下有被助幫人”的結構中才是相對安全的,

有復飲衝動時,只要撥出電話,70%能做到不喝。而接聽電話的過程也是不斷“修行”的過程,

這是共同保持清醒的一種合作。

如今關敏已經戒酒8年,與她有過助幫關係的會員有19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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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時分天氣轉涼,關敏從包裡抽出條鵝黃色的羊毛披肩交疊蓋在胸前,她微微發黑的眼眶中似乎殘留著無法排盡的愁鬱。

2008年秋,關敏的舅舅因肝癌去世,葬禮上她沒有流一滴眼淚。她看到舅舅躺在棺槨中七竅流著黑血,那是長期酗酒的罪業。入殮師用30釐米長的竹鑷子夾著棉球為舅舅吸拭乾淨,哀樂一響,血又從眼角流了出來。親人們抱頭慟哭,而關敏腦海中閃回的卻是另一番景象:瘦成皮包骨的舅舅臨死前還抱著半箱啤酒,顫顫巍巍地挪出飯店,吃力地往後備箱裡撂。

沒人知道葬禮前關敏已經是一個剝離情感的酒鬼了。留學曼徹斯特,遊學慕尼黑,闖蕩巴黎,她努力成為母親期盼的“傑出女性”,但她其實更渴望閒適和安寧,她不知道自己要什麼,去每個國家,交每個男朋友都任憑“命運”擺佈,眼前有什麼就接受什麼,從無規劃。多年來她篤信的“人生經驗”只有一條:伏特加可以治牙疼。

從英國到法國,朋友越來越少,內心越來越冷,酒量越來越大。嗜酒人格讓她不懂溝通,在愛情和工作中接連出問題。情人離去,工作被炒,回國後她只得暫住在北京朋友的公寓裡。

一個人有多驕傲就有多脆弱。在法國受邀遊飲軒尼詩酒窖的愜意彷彿仍在昨天,轉眼已是寄人籬下前途渺茫。“二十六七歲的年紀忽然一無所有,沒辦法不焦慮。”關敏喝不起紅酒,改喝二鍋頭,兩天喝3瓶,外加7、8瓶啤酒。葬禮後,每當關敏照鏡子都能看見舅舅的臉。她常幻想自己肝臟的顏色,是綠,是黑,還是福爾馬林泡成的黃。

關敏察覺到自己不對勁,她試圖靠意志力戒酒把生活拖回正軌,但換來的是一次比一次嚴重的復飲。身體的“獎賞機制”會迫使嗜酒者把之前“失去的”全都喝回來。

2009年夏天,關敏去深圳的一家珠寶店應聘市場主管,結果以失敗告終。她剛走出店門忽覺眼前一黑當街暈倒。中途關敏曾醒來一次,隱約聽見有人說“姑娘,你現在在救護車上,我們送你去醫院。”然後她又昏了過去。診斷結果為肝損傷,核磁共振顯示腦電波有一小段輕微模糊,疑似癲癇。

從醫院出來,關敏的第一反應是去超市買兩打地產金威(啤酒)。

嗜酒者從第一杯酒開始心智就不再成長。

關敏雖然在外打拼多年,但深在的自我一直無法獨立,無法面對真實的生活和情感。

“不喝酒不知道如何面對這個世界,逼也要讓自己喝。

回東北入院輸液期間,她曾跑回家中看著父親的一瓶藥酒難以自持,左手虎口周圍密佈的30個針孔像30隻眼睛在盯著她、勸阻她,但右手還是鬼上身一樣掫起了酒瓶。即便臟腑疼痛到無法呼吸,還是逼自己掐準喘氣的間隙把酒灌下去。

如同意志力無法降低血壓,酒癮也不可能靠意志消解,醫學上稱其為酒精導致行為控制能力障礙。

閨蜜為了幫關敏戒酒,把她接到自己家裡,清理掉了所有酒瓶、酒具。酒癮發作的關敏竟溜進廚房偷喝料酒,再用醋調換。酒精在蹂躪羞恥心的同時,也把對應的底線不斷拉低,一次醉酒後她偷了同事100塊現金。“他的包鏈沒拉,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伸手。”

關敏時常會做同一個噩夢,夢裡有千萬隻手從床底伸出來勒住她拼命往地下沉,沉到無底的黑淵裡。

“神蹟”出現在2010年。

從大連回北京的動車上,關敏提早買了三聽啤酒,心想這個量夠撐到下車了。但在扣開第二罐的拉環時,突然一個畫外音般的渾厚男聲對她說

“如果不想再這樣活,就是現在。

關敏不知道這個聲音是從哪裡傳來的,也可能是腦供血不足造成的幻聽,但那句話的每個字她都記得清清楚楚。盯著罐口汩出的泡沫愣了五分鐘,關敏起身艱難地把剩下的酒倒進廁所。

回到北京,朋友帶她到安定醫院就診,醫生推薦了AA的“團修”(集體治療)方法。在517關敏找到了她的助幫人,對方是一個外表慈藹的英國老嫗,當時已戒酒45年。

“嗜酒者只能被引導,不能被逼迫。

這是老人告訴關敏的第一句話,她從不強迫關敏做步驟,而是引導她學會謙卑,斂息戾氣,相信有一個高於自己的力量存在,只有它能幫自己戒酒。

AA把這個力量叫做

“各自所理解的上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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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種帶有宗教意味的詞彙讓關敏生厭,她一向蔑視威權,但為了活命,她逼迫自己去謙卑,承認過去那個看似光鮮的自己並不存在,承認自己過去的不堪和卑劣,承認自己喪失了操控生活的能力。

對酒鬼來說抑制叛逆秉性如同割肉,

但關敏真的做到了。

連續開滿90次會後,她看到了很多和自己一樣的人,他們訴說的故事就是她的故事,甚至更不堪、更狗血。性侵、暴力、虐待。。。太多情節讓人心酸到麻木。

酒鬼人格的成因太複雜,原生家庭功能失調可能只是其中最稀鬆平常的一條。

令關敏驚奇的是,有的會員最初被家人攙扶著來開會,堅持一段時間後,居然可以滿面紅光地擔任輪值主持人了。

“一個清醒的酒鬼減去一個爛醉的酒鬼,這個差量是什麼?

帶著這個疑問關敏開始查閱宗教、哲學典籍,偶然接觸到了一個印度教分支。她感覺經文中對世界、善惡的表述“很通俗,說的是人話。”懷著一種還不那麼明確的嚮往,關敏前往偏僻的印度小鎮瑪雅普(Mayapur)朝聖,當關敏圍著絳紅紗麗跪在萬人中央,仰望金光燦燦的聖像時,她感覺自己似乎接近了答案。

戒酒一年後,關敏更加確信有一個高於自己意志的力量存在,

它或許不是什麼神明,但卻包含著一個人虔心向善的所有良知和願力。

AA是自我與這種力量之間的橋樑。

十二步驟的第八條要求嗜酒者向每個傷害過的人承認錯誤。關敏幾經周折要到了前同事的電話,約他出來當面還錢並懇求原諒,那位同事壓根就不知道有這事,聽後非常驚訝,當得知關敏這些年的遭遇後,他表示理解和接受。

2012年,關敏有了第一個被助幫人。一個內蒙女孩在QQ群裡詢問酒癮相關的問題,關敏熱心解答。女孩說自己死了無所謂,就是怕喝了之後做出傷人、殺人之類的事情。關敏表示願意幫助女孩做康復計劃,就這樣兩人建立了助幫關係。每天關敏都會和女孩用QQ語音通話,一起讀書,踐行十二步驟。一年後,女孩來北京過“清醒生日”,向會員們分享自己的故事,眼神中充滿了生命力。

由於精通外語,關敏時常參加國際AA會議,她會把國外最新的資訊帶回來,也會把最新的學習資料翻譯校對分享給全國會員。

現在關敏獨居在東城一個40平米左右的出租屋裡,生活平淡而真實。十幾年來,她換了四次工作,每次換完都會離會場近2公里,最近一次的工作地點離元嘉國際只有幾百米,走著就能去開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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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城常住人口約2170萬,其中有酒精依賴傾向的佔3。8%,宿景鵬曾是最不羈的“分子”,遇到AA之後他投生到了分割線上,因為酒鬼是永遠無法迴歸分母的。那條分割線如同一道永不消失的懸崖,

他現在最想做的,是儘可能地引導懸崖下面的人往上爬。

宿景鵬今年38歲,再過兩個月他戒酒就滿11年了。因為喝酒他丟掉了正式工作,糖尿病加焦慮症使他在清醒後的日子裡也難謀到職位。但宿景鵬覺得無所謂,他把東四的房子租出去,每月到手7000塊,自己跑到較遠的地方租了個便宜小單間,生存並無壓力。他不敢和父母有太多接觸,怕焦慮發作會傷到二老。

“酒鬼和家人的關係就像水桶裡的螃蟹,他們想幫你,但大家的腿都掛在一起,誰都出不去。這事只能靠自己,

心裡有依靠是戒酒最大的敵人。

一個熒光綠登山包、一隻25釐米高電藍大水杯、兩部裂屏手機是宿景鵬的固定行套,包裡裝著什麼他從不給旁人看,水杯裡灌滿無糖可樂,兩部手機用來接打電話和玩夢幻西遊。

喝可樂和玩遊戲都是為了轉移注意力,“酒癮一秒鐘不可能放過我”。

12年前,宿景鵬一手端著不鏽鋼酒杯,另一手掐著掛號單晃晃悠悠地排隊問診,醫生看他那樣就不愛搭理,日均30瓶燕京導致轉氨酶飆升到400,正常人一般低於40。宿景鵬因喝酒先後住院3次,2008年,瀕死的他在北大中醫院聽說了AA。

最初宿景鵬根本沒把AA當回事,助幫人用激將法告訴他“先連續開滿90天會再說,少一天咱就別聯絡了。”

“就算一萬個人裡有一個能挺下來,那也是我。”宿景鵬內裡是個非常自傲的人,先天早慧成績優異讓他有種優越感,加上北京爺們混不吝的脾氣,憋著一股勁開滿了90天會,風雪無阻。期間有一件事讓宿景鵬至今印象深刻。

那天是故事分享會,一個美國女孩當眾講述自己的經歷,她講得很快,翻譯有點跟不上,但宿景鵬聽到了一個細節,這個女孩曾經為了喝酒去賣身。

“那麼漂亮的大姑娘當著幾十人說這事兒,你會怎麼想?她完全可以不說,但她選擇了坦誠,她想活命。”

自此宿景鵬對AA的認識開始轉變。他逐字敲完四本戒酒典籍,反覆背誦300多遍,自認為對AA的理解達到了不錯的水平,但當一個戒酒25年的英國人對他準確說出書中一句原文的頁碼和段落,並深度闡述它的含義後,宿景鵬才發覺自己根本不懂AA。

AA的靈魂就是踐行十二步驟。

讀書、開會、找助幫人、打電話,其實都是為做步驟準備的,

透過承認無能為力、剖析自我、彌補過失和服務他人的程式來使會員實現“人格改變”,從而擺脫酒癮的鉗制。

這些並不是形式,而是儀式。把這套儀式嚴格地貫徹到生活的每個細節當中,無異於一場“苦修”。

“AA讓我看到了那個真實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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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年的一個夜裡,宿景鵬突然接到被助幫人的電話,對方是一個二十多歲的小夥子,他說自己被母親反鎖在家裡,強迫他住院觀察,現在焦慮得要爆炸了。那時宿景鵬做助幫人沒多久,他讓小夥聽母親的,小夥來了句“鵬哥,我他媽可住16樓。”

宿景鵬從小就是衚衕串子,最不服要挾。“你丫甭跟我來這套,你是酒鬼我也是酒鬼,想死沒人攔著,要跳你他媽趕緊跳!”說完就把電話撂了。

萬幸小夥子最後沒自殺。助幫人知道後嚴正警告宿景鵬,“下次決不能這麼處理問題,太危險了!”宿景鵬深諳一個酒鬼的心態,“那天聽他的語氣我就知道他還想活。”

助幫人給宿景鵬講了自己的故事。有一次他去爬香山,快到半山腰時突然接到一個電話,說有會員復飲出事了。助幫人當時戒酒剛3個月,聯想到自己也有可能重蹈覆轍,嚇得兩腿癱軟渾身顫抖,順著額頭淌白毛汗。他強撐著撥通了自己助幫人的電話,一個美國男人操著生硬但堅定的中文說道:“原地坐下別動,我現在就去接你!”大約3小時後,美國助幫人驅車從天津趕到香山,把他救了下來。

聽罷,宿景鵬陷入沉思。在此後的助幫關係中,他再沒用過任何極端方法。

北京所有小組中,517的會場氛圍最好,去的人也最多。宿景鵬平時比較清閒,加上戒酒年頭又長,經常擔任主持人。有時他會像“老師”一樣質問會員上次為什麼缺席,這次為什麼遲到,手機為什麼不靜音。。。如果沒有正當理由,在他這是過不去的。AA雖然倡導來去自由,但宿景鵬很想維護好環境,留住更多的人。他還被集體選為公共事務負責人,幫忙聯絡印刷廠、登記和管理會員捐款等事宜。

這些工作都是無償的,完全出於自願,

每兩個月輪換一次。

隨著媒體曝光,國內知道AA的人逐漸增多,為了方便不能來現場的會員,宿景鵬開通了線上聊天室,定期開網路會議。他發郵件給美國辦公室請教相關經驗,美國方面的回覆是:“你們就是經驗。”

AA網路會議史無前例,會員們商定,群管理員必須戒酒1年以上,因為網上經常有人開麥撒酒瘋罵街和詆譭AA,定力不足很容易引發復飲。初期的管理職責都落在宿景鵬身上,時間稍長他發現有人混進群裡賣假藥,甚至建山寨群兜售“聽會年卡”。“一張卡賣500,人家第二天要是復飲喝死了,這錢不躺賺嗎,AA是救人命的地方,不能讓這幫雜碎給糟踐了。”

只要見到這種人,宿景鵬立即清理並通報所有會員。被踢出的人會另建小號重新進群開麥大聲罵宿景鵬是狗,好幾次氣得他差點復飲,好在最後一刻撥出助幫人的電話,才從鬼門撿回命來。

關敏和宿景鵬都是幸運的,在酒癮徹底鎖死他們之前遇到了AA,更多人在知道AA之前就已經徹底淪陷了。即便加入AA,90%的人也無法連續開滿90場會,撐過1年不碰酒的更是鳳毛麟角。

每晚會後,宿景鵬都會和助幫人在樓下聊會天。助幫人點上一根七星,說有個20歲的小夥子很久沒來開會了,天天靠吃冰棒轉移酒癮,結果得了腸胃炎臥床在家。白天家屬會上見到了男孩的母親,沒忍心戳破真相。

“他兒子已經相當嚴重了。”

那是潛意識在讓男孩喝酒,只要不來開會,結局是註定的。助幫人很想救他,但真的無能為力。宿景鵬聽完沒說話,轉頭吐出一口煙,這種事他經歷過太多了。

AA裡有條明確規定:一旦被助幫人復飲後求助,助幫人決不能孤身前往,必須兩人以上同行,這是怕助幫人情緒受誘拐也跟著復飲。

關敏回憶,三年前的春天,一個28歲的美國留學生復飲了,停飲3小時後出現癲癇症狀。他當時在北大讀博,家人都不在中國,美國會員把他送到醫院,由於語言不通他們求助關敏,關敏打給了宿景鵬。當晚10點多,宿景鵬接完電話立即下樓買了7瓶“小二”裝進包裡,叫上另外兩個男會員直奔醫院。他知道這種情況的酒鬼必須靠階段性“補酒”才能保命。

醫院走廊裡,美國小夥雙手交叉緊緊抱著肩膀蹲在角落,腹部貼著膝蓋不住地顫抖,每隔20-30秒上身就會大幅度向上竄騰,每竄起一次宿景鵬就給他喂口酒。辦理留院觀察需要親屬簽字,關敏和另一個美國會員留下了姓名。沒到後半夜會員們就都陸續走了,宿景鵬獨自在病床前守到第二天中午,待小夥子病情穩定才離開。

回家路上,宿景鵬發現包裡還剩5瓶小二,他遲疑了3秒,最後把酒挨個拿出來貼著路邊碼成一排,留給拾荒者或乞丐。

類似關敏的“神蹟”宿景鵬也遇到過。一次搭乘地鐵經過回龍觀時,他擠在人群中忽然感覺特別安詳,眼前的一切都有柔和的輪廓,內心出奇的平靜和自由。這可能也是由於腦部毛細血管受損造成的幻覺,宿景鵬回想,那種“幻覺”也許就是“上蒼”。

道德高尚的人不一定能看見“神”。很多人會隱藏本心去兌換一尊光鮮人設,也有很多人習慣用自我意志匡囿世界的運轉,“顛倒夢想”多生於此。拋開酒精的因素,這光怪陸離的世上誰人不是“酒鬼”呢?

宿景鵬熟知每個AA會場之間的N條路線,他最喜歡的交通方式是步行,最遠連續走過3個小時。夜裡他常在東中街附近遊蕩,走累了就坐在路邊的長椅上玩夢幻西遊,凌晨三點前他不會睡覺,還有很多人要打電話過來。

注:文中關敏、宿景鵬為化名。

本文涉及AA的內容僅代表被訪者個人意見,與AA團體意志無關。

AA不接受任何非會員、組織的捐贈,如無戒酒或正當善意理由請勿打擾團體日常活動。

參考文獻:

1。《戒癮》[美] 阿齊可·穆罕默德著王斐譯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

2。《為什麼我們會上癮》 [美] 邁克爾·庫赫著王斐譯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

策劃 Editor|韋語斯

排版 Layout|王健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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