熄燈號丨那些藏在解放鞋裡的故事……
前幾天，接到已退伍三十多年的同連老戰友劉友送打來的電話，說他想再穿穿當兵時的解放鞋，讓我一定在部隊給他搞一雙，滿足他這個老兵並不過分的請求，哪怕是他掏錢都成。
放下電話，我心中油然而生無限感慨，這位戰友曾和我在同一個連隊、同一個炊事班戰鬥過，是一名出色的炊事兵，立過四次三等功，受到連隊八次嘉獎，因文化程度不高沒能考上軍校，退伍後在村裡當過多年村幹部，後辭職到北京打拼，在服裝行業幹得小有名氣。
他說想再穿穿當年的解放鞋，可他不知道部隊現在已不再發放解放鞋，早改成黑色訓練鞋和牛皮作戰靴。訓練鞋從外觀看，和社會上流行穿著的旅遊鞋、跑步鞋款式相似，牛皮作戰靴也新潮時尚、威武帥氣。
他這個要求讓我的內心很複雜。昔日的軍中老戰友成了今日的小老闆，他絕對不會買不起一雙運動鞋，我相信哪怕是世界上最貴的名牌鞋子，他也能買得到穿得起。
他是從事服裝生意的，一定知道現在從城市到鄉村，舒適漂亮的運動鞋早已成為人們的首選和標配，大街小巷很難看到一雙穿解放鞋的腳。那他為啥想起要穿解放鞋呢？
思來想去可能只有一個原因，那就是他又想念部隊了，或者是回想起了在部隊時的光輝歲月，畢竟他是穿著解放鞋走過了人生最寶貴的青春時光。
改革開放四十年，社會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曾風靡多年的軍綠解放鞋，隨著民眾生活需求和消費水平的提高，早已淡出人們的視野，就連那些偏遠的山村也難看到它的身影，但它可是我少年時代最想擁有的一雙鞋子啊。
我高中之前都是穿我娘給我做的布鞋，孃的針線活遠近聞名，什麼虎頭鞋、提跟鞋、尖口鞋、鬆緊口鞋，都做得既合腳又好看，唯一不好的是她做鞋子用的布料，都是將我們弟妹穿得不能再穿的破衣服，糊成袼褙、納成鞋底、做成鞋幫。那些舊布料本就早已磨損得不成樣子，再加上我們山村平時走的全是坑窪不平的石子路，乾的是扛扛挑挑的重體力活，鞋子模樣雖好看，上腳穿卻不耐磨。一雙新鞋往往穿不了一個月，就露出腳指頭了。
當時村上家境好些的人家，都不再辛辛苦苦做鞋穿，而是到集鎮上買解放鞋回來穿。
我們當地把解放鞋也叫力士鞋，聽著名字就知道，這鞋穿上好出力幹活。
它的鞋底是軍綠色橡膠底，鞋幫是軍綠色粗帆布，穿上比布鞋柔軟貼腳，尤其是耐穿，因為有橡膠底，雨後走泥巴地也不怕溼透了。
那時我並沒有見過部隊發的地地道道的解放鞋，因為在當時，它可以稱得上是奢侈品。總聽別人說那是解放鞋，我也就找父親要一雙解放鞋穿，父親沒錢買，我就自己想法子。放學之後我去上山殺梢子，弄兩堆捆起來挑到小煤礦上賣，賣幾次的錢都夠買一雙解放鞋了。一雙鞋我能穿三個月，鞋幫爛了打打補丁，只要鞋底沒磨透照樣能穿。
到部隊後就發了解放鞋，我拿到真正的解放鞋一看，無論顏色、款式都和我在家穿過的解放鞋大不一樣，特別是質量，槓槓滴！原來部隊上發的解放鞋才是正宗的。而我曾辛辛苦苦掙錢買到的解放鞋，竟是山寨版的。
這麼好的解放鞋，穿還是不穿，這是個問題。平時訓練有著裝要求，必須穿軍裝、扎腰帶，穿軍裝就包括要穿解放鞋。部隊的解放鞋雖然質量沒得說，但架不住訓練強度大，比如走佇列本來是正常走路，並不費鞋，但班長追求整齊劃一，步調一致，落地有聲，無論是整隊、齊步、正步還是跑步，立正、稍息都要聽到腳步“咔咔咔”的聲音。解放鞋是橡膠底，非常柔軟，走路落地基本沒有聲音，為了達到班長要求的“咔咔咔”的效果，我們就只有人為增加解放鞋落地時的磨擦力，用力跺地，用力蹭鞋，好使之發出聲音。
再好的鞋子也經不起我們這樣追求完美的折騰。整天這樣訓練，鞋的前端、後跟和內側等一些關鍵部位，很快就磨成了“開口笑”。沒辦法，我就像在家時一樣，給它打補丁。
給解放鞋打補丁有兩種補法，一種是明補，一種是暗補，明補要求比較高，首先要找一塊好的皮子，剪成略大於破口的橢圓形狀，縫補時的針腳不能大、不能歪、不能交叉，否則就有礙觀瞻。暗補比較簡單，皮子無論好看不好看，只要柔軟，因為是墊在鞋子裡面的，不柔軟會硌腳。將開口處炸開的毛邊壓緊了，用和鞋幫顏色相同的線，細細的、密密的縫上，縫好後，從外面看，不仔細看是看不到補丁的。
老兵的鞋子早已洗白了，多用淺色皮子打補丁，新兵的解放鞋還沒洗白就穿爛了，每次都要去找深色的補丁皮來補。
我到部隊後總想多穿穿布鞋，這樣就能使解放鞋多“休養生息”，少穿它就爛得慢些。我還一直想省下來一雙解放鞋，探家時送給弟弟穿，但始終沒有做到，因為我們發的解放鞋沒有多餘的，即使沒穿爛，再發新鞋子時，必須要以舊換新，換髮鞋子時不收現金，但要把舊鞋上交，不交舊的就不發新的。
有的老兵為了能多留一雙解放鞋，想了各種辦法。有些辦法甚至是不太光明正大，比如晾衣場上偶爾有丟失解放鞋的。為了防止這種情況再發生，連隊就不定時地進行開包查驗活動，就是把每個人的包裹都擺在操場上，隊幹部組織查驗組挨個查驗。那時候東西簡單，個人沒抽屜，沒床頭櫃，只有一個集體存放的提包，你有什麼東西在裡面，大家一目瞭然。
我每次探家都是穿解放鞋，歸隊時娘就把她給我做的新鬆緊口鞋做好了，在我包裡塞兩雙，以至我當兵多年，仍沒間斷穿娘做的鞋子。
直到我提幹那年，部隊發了皮鞋。那次娘生病在鄭州住院，我請假回家到醫院去看娘，娘看到我穿上了皮鞋，躺在病榻上笑得很開心。她盯著我腳上的皮鞋看了老半天，又抬眼看著天花板，沉默許久才對我說出來一句話：“娘以後恐怕再也不能給你做鞋穿了，皮鞋穿上要是磨腳了，以後你就買布鞋穿吧。”
我對娘說：“那可不中，啥鞋也沒有娘做的鞋穿上舒服，等您病好了，還要給我做鞋穿，兒子這輩子就愛穿娘做的鞋。”
娘笑了笑沒再說什麼，看得出操勞過度的她，對自己恢復健康已失去了信心。
從那之後娘再也沒能給我做過鞋子，我對部隊發的皮鞋一直穿不習慣，它的皮質太硬，穿上之後稍微多走點路就磨腳，長途徒步穿皮鞋更是不行。
隨著國力的增強，科技的提高，部隊穿了50年的解放鞋，在1999年被換成了軍靴。後來我一直在機關工作，穿軍靴的時候很少，有了軍靴解放鞋還沒有被完全淘汰，不過也有了新的變化，從樣子、顏色到質量，都不是當年的解放鞋可以同日而語的。由於和以前的解放鞋有了本質的區別，現在計程車兵，很少知道，替代瞭解放鞋的訓練鞋，它的前身，正是50式解放鞋。
現在每當我走遠路的時候，就會想到部隊的解放鞋，柔軟、輕便、有彈性、不怕水、不怕泥，山崗路、泥石路、叢林中、荒野裡行軍，都很適用，穿著它無論走多遠，雙腳都不會感到累。也難怪我的老戰友，會對它念念不忘。
解放鞋，一個曾無比熟悉而又陌生了的名詞，僅聽這稱謂，就飽含著厚重的使命和責任。這樣的鞋子穿在腳上，我相信每一個戰士的軍旅之路，都不會走錯方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