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原真實的沈繼光,用斷了筋腱的手自制畫框,憑著毅力學會用電腦

沈繼光自上世紀八十年代用相機記錄北京古城殘片到行走於大江南北,為失落的鄉村和田園留下影像和畫作,而今已是年逾七旬。三聯生活書店近日出版的《心在天壤間:光影三十年尋蹤》與《心在天壤間:走向……走不上的地平線——我與油畫》是沈繼光攝影與繪畫人生的總結之作,從中可以看出這位從北京胡同出發的攝影師的光影軌跡和心跡。

作者:楊淑賢

還原真實的沈繼光,用斷了筋腱的手自制畫框,憑著毅力學會用電腦

上世紀九十年代,一場“古城殘片”攝影展讓沈繼光的攝影作品走進了陳平原、趙園、舒乙等文化學者的視線,更成就了汪曾祺那篇著名的《衚衕文化》,“衚衕之沒”成了沈繼光的標籤,他的“老北京”系列攝影作品翻新了《城南舊事》等膾炙人口文學經典的插圖本。除了北京胡同,沈繼光還拍過什麼?

翻開這部影記便能找到答案。他南下安徽,流連於白牆黛瓦、小橋流水的村落,也在山陝一帶為先民建造的券洞和老宅動容,在川滇的古寨間尋找昔日的桃花源。一次偶然的機會,他搬遷至京西八角村暫住,住所附近一片片無人打理的荒原成了入眼的風景、入心的田園。或許是這片鬧市中的淨土喚醒了他“鬧中取靜”的審美意識,就連木樨地、復興門、玉淵潭等再尋常不過的地點,在他的鏡頭下也呈現出了別人看不到、看不出的風景。《心在天壤間:光影三十年尋蹤》這部影記從遴選照片到後期製作歷時7年,共收錄近400張照片和7萬多字影記,是作者30餘年來的私藏,為讀者呈現了“老北京”和“衚衕之沒”以外的更為立體多面的沈繼光其人其作。

還原真實的沈繼光,用斷了筋腱的手自制畫框,憑著毅力學會用電腦

《心在天壤間:走向……走不上的地平線——我與油畫》是沈繼光公開出版的首部畫記,收錄了沈先生傾半個世紀藝術生涯創作的94幅油畫作品和87篇畫記,其中涵蓋了“衚衕”“棄村”“黑衣人”等代表性作品系列,將“衚衕之沒”“棄村之哀”“黑衣人之辯”等頗具話題性的藝術探索寓於其中,啟發讀者藉由樸素真摯的藝術語言,思考人生與社會。

中央戲曲學院油畫系畢業後,他被分配到鐵路文工團做舞美工作。雖然這份工作和他的專業“不對口”,但隨團赴全國各地慰問演出的機會讓年輕力壯的他走遍了祖國大江南北,他走到哪裡都揹著畫具和相機,利用工作的間隙畫畫和攝影,追尋著自己的理想與熱愛。

他的家不大,五六十平方米的空間裡堆滿了照片和油畫,以及近2000冊藏書。青年時代在動盪歲月中度過的他對知識有一種本能的渴望,日常生活中他手不釋卷,筆耕不輟,寫下了90多本讀書筆記。

七十多歲的老伴兒,熱愛油畫、研習油畫,不慕名利,不攀權貴,不附潮流,耐得住孤寂與清苦,沉浸勞作,繪畫四十多年,恐怕連老天都覺得他很不容易呢。

我們家,兩個房間分別是九平方米和十五平方米,中間有一條大約六平方米的狹長過道。就這,也是我們結婚四十年才熬出來的。

所謂的書房、過道,堆積著上百幅已完成的油畫和上千本塗抹勾畫過的讀過的和待讀的書,還有裝《借草——逃往詩意的棲息地》設計作品的幾十個帆布口袋。畫大幅的畫時,只好把畫架移到另一個房間,揮毫間,弄得地上、頂上也濺上了顏色泥漿。本該寫字用的書桌,堆滿了書,一座希臘盲詩人荷馬的雕像隱約露出。

讀書、寫字和吃飯同用一個摺疊小圓木桌,那還是我們剛結婚時憑票證買的,老物件了。它,伴隨我們經歷了風風雨雨、磕磕絆絆,人與物,人與人,物與人,不捨不棄。來朋友了呢?也是在這間小小的屋子,圍著這個小圓桌,幾個人湊擠一堂,談畫畫,談攝影,談想法,談困惑,談人生,談“不著邊兒”的事,或相互介紹看了哪本好書,看了哪個好畫展。同聲相應,同氣相求,促膝而坐,春風盪漾,親密無間中透著一種自得其樂。

就是在這種沒有條件的條件之下,他,畫自己的性情與熱愛,畫自己的困境與思想,畫出了自己想畫的畫、想說的話;想說又說不清的話,用畫似乎說得更貼切些。四十年來,在不斷地棄毀中積攢下二百餘幅。

他研究達·芬奇、米開朗基羅、庫爾貝、列維坦、高更、蒙克、諾爾德、奧爾巴赫、基弗……還有齊白石、朱耷、馬遠、夏珪……常常想辦法把那些大師的作品的來龍去脈弄通、弄透,把其中的真諦運用到自己的創作中,融會在自己的畫中,形成有骨肉血脈的個人風格。這,的確需要時間,的確需要功夫啊!他整天、整年沉醉其中,不知疲倦。

還原真實的沈繼光,用斷了筋腱的手自制畫框,憑著毅力學會用電腦

他,比我睡得晚,比我起得早,一貫。他研究構圖、色彩什麼的,一個人在畫架前獨自塗塗抹抹,或兩三個小時凝神沉思,我不敢輕易驚動他,怕打斷他的思路,做他的妻子可真不易呀!

他抓緊時間看書,三十多年竟斷斷續續寫了94本讀書筆記。這些,已經變成了他的生活習慣,只要睜著眼,就是這些事。甚至陪我到附近的玉淵潭公園散步,也會跟我說:“你看這草的顏色,再看樹的顏色,那綠色一樣嗎?一個暖,一個冷;一個淺,一個深。你要看出大區別呀!天的光色,也影響了地上的草和樹,要整體地、聯絡地觀察才行。”

繪畫、讀書、攝影、寫作已成為他的生活,深入了骨髓。是啊,沒有這種生活方式,耐不得寂寞與清貧。不抓緊點點滴滴的時間,怎麼能有多一點兒的收穫呢?這就是現實生活中的老伴兒。時間哪裡去了?時間就在這裡。有一個年輕人前幾年私下對我說:“沈老師乾的這麼多事,讓我一天二十四小時全乾,幹幾年也幹不出來啊!”對呀,時間是什麼?時間是彈簧,看你壓不壓它;利用時間就像擠牛奶,不擠是不行的。

老伴兒沒有上過美院附中,直接上了大學,畢業後憑著堅韌不拔的努力,走上了藝術與學問之路。這不是天道酬勤嗎?這不是對他的一種鼓勵和獎賞嗎?

那個年代,我倆的工資加起來每月九十五元,還要供奉雙方老人,再養活一個孩子,又訂閱了《美術研究》《國際攝影》《連環畫報》等刊物,經濟上捉襟見肘。但我們還是想著怎麼把畫好的畫裝上畫框,讓它們莊重地存在。精美的畫框,我們連想都不敢想,那華貴的樣子也不合繼光的意。就是這畫框真是一個結,一個解不開的結。

人還是聰明的。一次偶然的機會,繼光發現用三合板條裹纏上黑色即時貼可以當外框。就這樣,他又鋸又剪,費了不少勁,他的油畫才算有了“外衣”。我們這才高興又踏實了一陣子。

多少年過去了,老百姓富了,家家都開始裝修,出現了各類板材。不知什麼時候,他發現本色水曲柳、楸木、胡桃木的邊條又便宜又結實又樸素,可做畫框。說幹就幹,我倆坐上公共汽車,起先到西四一帶,後來又到金五星建材城去買。賣木材的老闆挺同情我們,價格降得很低,還把有瑕疵的都挑了出去。

東西是買了,怎麼拿回家又是個事,僱輛車吧,太貴,捨不得,還是坐公共汽車回家吧。我倆扛著二米二長的一捆捆板條走到車站,等著上車。當等到第三輛車時,司機不太較真兒,只是多看了我們兩眼,沒言語。我倆對視了一下:

“上啊!”總算是左挪右拐地順利上了車。湊巧,這輛車的人還不算多,載著我們將六十根板條平安挪到家。

接著,該加工買回來的板條了。那些日子,繼光天還沒亮就起床,用他自制的黑色塗料均勻地反覆刷在已經用砂布磨潤的木條上。晾乾後,再按量好的尺寸鋸斷,小心地釘在油畫四周。他,竟是用斷了筋腱的右手,釘了幾千個釘子、五六百米的板條。

繼光就是這樣依靠自己的智慧自力更生,把二百多幅油畫裝上了外框。

畫框的事,其實只是百件事情裡的一小件,其餘的還用說嗎?畫,“裝修”了;家,還是四白落地;地,還是水泥地,仗著時光的打磨和拖把,泛著沉穩的光澤。生活,就是如此過的呀!有辛苦,有感動,有故事,有期待,也有樂趣,充盈在這小小的家的空氣裡。

漫長歲月,皺紋添上了,矯健沒有了。真是人生苦短,轉眼我倆到了古稀之年。人到了這個年紀,知道了衰老,知道了力不從心,覺得自己年輕時對父母關心、體貼得不夠;同時也知道了,在這個時候,應該再使把勁,朝著“地平線”再走走,往前移移,只要自己盡力就行。

老伴兒沒有電腦基礎,大約在三年前,他憑著自己的理解和摸索,又請教了一兩位年輕的朋友,學會了用PS軟體做自己想要達到的畫面效果。我則在更早一點兒的時候,從一個沒有學過漢語拼音也有沒有學過英語的1966屆高中畢業生,愣是憑著一股犟勁兒、傻勁兒和一顆誠心,學會了打字、建文件、插畫面等簡單的編輯方法。“心在天壤間”系列作品的電子文件初稿,基本是我們自己整理的。我們就由一個沈繼光、一個楊淑賢,湊成了“得意忘形”的“繼淑光賢”。

我們,也算幹了一件在別人看來不大可能的事吧。四十年前我和繼光結成伴侶,事後看,一切可愛,也值得。

編輯:tf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