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狄浦斯王》怎樣在情節和倫理上見證正義的完成？
拉伊俄斯死在誰手裡的?
前言：有人說，時間是正義的化身。但是在創作者面前，則未必如此。在作家
索福克
勒斯的筆下，時間是無所不知的。他創作了劇本《俄狄浦斯王》，其中就展現時間在極端的情況下對人的碾壓
。這一碾壓對劇本的故事情節極具悲劇性，而最終表現出來的卻是倫理上的正義觀。
這種正義觀的來源，則又是出自於家庭裡的倫理禁忌，即在人與神的"時間"對抗中，正義被智慧性地擷取
。這種描寫的方式，是創作家高超寫作技藝的產物。
劇作家：索福克勒斯
一、倫理意志的綜合呈示
對於悲劇，每人有不同的理解
。對於作家皮埃爾·維達爾－凱納來說，他的定義是：“
兩種時間的相遇構成悲劇的源泉；人類活動時間是不穩定的，然而諸神的時間又是恆定不變的，這兩種時間對立起來後，神就把人類，放置在神規劃的位置裡，這就構成了個體的悲劇。"
。在戲劇劇本
《俄狄浦斯王》
中，神並沒有在舞臺中出現過，但神的意志卻在人與神時間的對立中，出現過在三次。觀眾透過主人公與神的悲劇性對峙，能夠感受到神的意圖的存在。
我們可以對
：劇本人物俄狄浦斯戰贏斯芬克斯、俄狄浦斯同特瑞西阿斯的爭執以及俄狄浦斯的自我”發現“
三個舞臺場景進行分析，仔細觀察劇本中神的意圖，從中感受到神的在場
。在戲劇裡，
俄狄浦斯僅能模糊地瞭解自己的命運軌跡，但他透過這三次與神意的相遇，漸漸地發現了真實的自己。
《俄狄浦斯王》劇照
二、舞臺中斯芬克斯同俄狄浦斯的關聯
在舞臺上，
俄狄浦斯明確地表示，他自己是
"城邦最幸運的人"，戲劇對此寫道
：”
我認為我幸運的寵兒，沒有受過辱......我就是我，而不會是另一個人；所以我必然會去追問我自己的血統。
“俄狄浦斯對他自己的自信是有根據的。
他的前半生經歷過一連串事件，儘管都充滿危險，但最終都逢凶化吉，有時甚至結局良好。
俄狄浦斯
索福克勒斯對此有過講述，
俄狄浦斯剛出生後，他的父親拉伊俄斯在神的示意下，叫他人將俄狄浦斯抱到喀泰戎山遺棄。在這小孩即將亡命時，老僕人可憐這個幼小的生命，把他交給山裡的一位牧人。而那位牧人，又剛好要想有個兒子。由此，
在他們二人的護養下，俄狄浦斯獲得了新生，還被送去學校很好地教育。
俄狄浦斯在十分危險的狀態裡得以存活，
似乎真實存在”幸運之神“在眷顧他，而這幸運，就表現在三個巧合上：拉伊俄斯剛好巧合地遺棄他、又巧合地有位有同情心的僕人、而波呂玻斯夫婦又巧合地無子且希望得到孩子……在
這些偶然事件的作用下，俄狄浦斯能如此幸運地全都遇上了，這就有了一種有趣的對應關係
。可見
，俄狄浦斯對自己運氣的自信，就來自於幼年時期就遭遇上的幸運事件。
《俄狄浦斯王》劇照
在戲劇中：俄狄浦斯認定自己是"幸運的寵兒"，其中最有力的證據在於他"智勝"斯芬克斯、把忒拜從獅身女怪手裡解救出來，最後他竟然迎娶了城邦的女王，並由此登上國王寶座。
在國王的寶座上，他滿腦子裡除了擁有了整個城邦，並未注意到其他方面。在忒拜神話裡，斯芬克斯有以下謎語：”
這是什麼，只有一個聲音，卻是四隻腳，兩隻腳，又是三隻腳的？
“這裡的”腳“字是破解謎語的關鍵。而在戲劇裡，”腳“字是俄狄浦斯最為敏感的內容。當然，這是有原因的。
須知在戲劇裡，俄狄浦斯在剛出生不久，
"出生不到三天，（他）的雙腳腳跟就被拉伊俄斯釘住，並讓人丟棄到沒有人煙的荒山裡
”。如此一來，他的名字就同“腳”字緊密關聯了起來。緊跟時間的推移，他在嬰兒時代所受到的痛苦就演變成他生命裡最讓人揪心的痛感，因此，這位戲劇裡的主人公宣稱自己的腳傷是：
"襁褓時遭受的莫大的恥辱
“。
對"腳"的敏感度，讓俄狄浦斯有極大的猜破斯芬克斯之謎的可能性。在這種情形下，觀眾難免會去猜測俄狄浦斯猜破謎語難道是神有意安排的？
在作者索氏的戲劇裡，舞臺上，俄狄浦斯與斯芬克斯的對峙並未發生。然而他在劇本中卻清楚地記錄了這一事件。
故事的敘述中，斯芬斯履行神話職能。在諸神的指使下，他懲罰了拉伊俄斯，並最終確保以下情況的發生，即讓拉伊俄斯自己的兒子把他自己殺死。戲劇中，雖然諸神復仇的意志堅定，但人類看到的結果卻始終模糊不定。而悲劇正是圍繞人對神意的模糊理解而展開的。
戲劇中，俄狄浦斯由於錯誤地理解了自己的運氣，因此走向"弒父娶母"的結局，這也是神諭要實現的對其父母進行懲罰的第一步。
俄狄浦斯認定自己是”幸運的寵兒“
三、另一關係，俄狄浦斯同特瑞西阿斯命運的闡述
人類和神在時間上的第二次碰撞，發生於俄狄浦斯和特瑞西阿斯的強烈爭吵中。
正當二人爭辯正酣之際，憤怒的俄狄浦斯勇敢地迴應了先知的指控。俄狄浦斯毫不畏懼地公開懷疑他對先知的預言能力，這表示出他並未喪失自己作為人類的理智，並擁有人類應有的認知能力。對此，俄狄浦斯對告知說：”
喂，你說說看，你幾時證明過你是個先知......直到我無知無識的俄狄浦斯來了......只憑智慧就破了那謎語，征服了它（斯芬克斯）。
“
俄狄浦斯和特瑞西阿斯的激烈爭吵
此話之後，
兩人就俄狄浦斯的"運氣"問題開始了新一輪激烈爭辯。對於俄狄浦斯來講，他在人角度的基礎上，對於時空的認知能力是有限的，但是特瑞西阿斯代表的卻是全能的神，他擁有的能力是無限的，並且意志堅定
。由此，在對”運氣“的爭辯中，二人雖有各自的看法，但
俄狄浦斯在爭辯裡落於下風，不過他並未妥協
。在這一對立性爭辯中，
作者除了第一次創造並使用神諭，還以舞臺為中心，把人同神的衝突直接正面地呈現在觀眾面前，這樣一來，表現出了一種匠心獨運創作效果。
在這一辯論中，
俄狄浦斯否認了神的代表特瑞西阿斯，他說：
"你老是說些謎語，意思含含糊糊"
。特瑞西阿斯對此回答他：
"你不是最善於破謎嗎？
”俄狄浦斯則說：“
儘管拿這件事罵我吧，你總會從這裡頭髮現我的偉大"
。特瑞西阿斯警告他：
"正是那運氣害了你
”。俄狄浦斯冷笑道：“
只要能拯救城邦，那也沒什麼關係"
。雙方一來一回地說話，在作者的筆下，
先知對一切都已經看穿了，他代表的是神的意志，堅持認定俄狄浦斯的"運氣"並非好事，而是傷害了他的壞事
。這裡先知所說的”運氣“，其實就是俄狄浦斯一直以來得意的”幸運“。
兩人在爭論中各執一詞並不相讓，這裡的原因也在於認識同一事物的過程中，如果看問題的角度不同，那麼認知也就不一樣了
。在先知提示的那一部內容裡，發生於戲劇開場的時間段中，克瑞翁和俄狄浦斯之間的交談講明瞭當年事情發展的過程：俄狄浦斯講到：
"國王遇害後，什麼災難阻止了你們去追究責任？
”克瑞翁回答道：
"那個講謎語的妖怪讓我們放下了那個沒有頭緒的案子，而先考慮眼前的事情。
“
從上述對話，人們可以看出，當年之所有擱置對拉伊俄斯之死的追查，原因正在於斯芬克斯降下苦難給忒拜。
先知
對於克瑞翁來說，假如發生斯芬克斯謎語的刁難事件，又或者在拉伊俄斯死亡之後，忒拜人能馬上展開這一調查過程，那麼俄狄浦斯至少不至於在他殺死了自己的父親後，又去犯那"人間最可恥"罪行，即亂倫。
俄狄浦斯在同他母親伊俄卡斯忒犯下亂倫罪行之後，發生了更多的悲劇：比如安提戈涅，到伊斯墨涅，再到厄忒俄克勒斯，之後還有波呂涅克斯等等，無管是索福克勒斯創作的《安提戈涅》故事，或《俄狄浦斯在科羅諾斯》，或是後來埃斯庫洛創作的《七將攻忒拜》等，
戲劇作者似乎更喜歡延續俄狄浦斯家族的紛爭過程，他們更樂意地把俄狄浦斯家族的災難往前推延到俄狄浦斯那可恥的婚姻裡，就是指的俄狄浦斯的亂倫。
在劇作家
索福克勒斯
的戲劇裡，
人類認知的侷限性和神意的堅定性，透過俄狄浦斯與特瑞西阿斯爭辯更明確地展現出來。而戲劇外，這可能永遠都沒有交集，因此不會產生碰撞。
經過作者創造性構造，在人來斷地碰到神意志的過程中，這就讓悲劇性質的主人公有機會去重新看待他自己。
俄狄浦斯由於錯誤地認識了時空，加上他盲目地自信運氣，因此"運氣"也就一直困擾著他，這讓他不能自省
。在特瑞西阿斯出場後，俄狄浦斯對自我的認識有了焦慮的感覺，並有加速焦慮的過程。透過在作者悲劇性地描寫，俄狄浦斯最終破解斯芬克斯之謎並登上王位。此後，沾沾自喜的心情矇蔽了他的心靈。由此，他永遠者不會認識到，自己所犯的錯誤已然不可挽回。阿倫斯多夫對此指出過，
俄狄浦斯過分地相信自己的理性，而這一點在神的全知全能的意志面前，顯得自己多麼地脆弱和可笑。
四、文學作品中”發現“的定義
亞里士多德《詩學》中所提到的"發現"，是劇作家索福克勒斯在戲劇裡第三次展現神的時間
。針對”發現“一詞，著名亞里士多德做出
了
如下定義：
"發現，如該詞本身所示，指從不知到知的轉變。
”緊跟“發現”後面的，是有關主人公命運的“突變”。此處存在二者發生過程先後時間的問題。對於神的認知
，普羅塔戈拉認為
神是無法被人所感知的，也就是說
神是看不見摸不著的
。
但對於索福克勒斯的認知，與此並不相同
。他透過在戲曲中把人的時間和神的時間的產生三次碰撞，暗示神是可以被感知的，
也就是說你能切身感受到神的存在，並以此證明神的在場。
在俄狄浦斯發現神的意志之前，俄狄浦斯是位理想的觀眾
，他在羞愧中刺瞎了自己的雙眼，當時他表示：“
這苦難啊，叫人看了害怕......落到了你這不幸的生命上？"
在這裡，
作者提示我們，俄狄浦斯刺瞎雙眼的行為是因為他內心已經瘋狂了，而復仇神的作法則是專門讓人的心智產生狂亂。所以，當斯芬克斯、特瑞西阿斯一出場，瘋狂就象徵出諸神是在場的
。
在此之後，俄狄浦斯在講話中透露他首次"看到"過神的存在。而此前，雖然俄狄浦斯聰明智慧且受民眾敬仰，但從頭至尾他所有的行動都是他的自願的行為，並未受到神的影響
。在他不接受神的在場以前，他對神示及先知的話語是十分不屑一顧的。關於這關鍵的一幕，俄狄浦斯這樣解釋的：”
是阿波羅使這些兇惡的災難實現；但是刺瞎我只雙眼手並不是別人的，而是我自己的……"
表示俄狄浦斯終於“發現”了錯誤的無可挽回。
對於悲劇的概念，亞里士多德對它進行了本質上的界定：
“
是對一個完整、嚴肅、有一定長度的行動的摹仿。
”如果沒有“行動”就不能構成悲劇，但如果沒有性格，則就是一種悲劇；“行動”展現了“發現”和“命運的突變”。作為一門獨特的文學樣式，這正是悲劇存在的理由。
特瑞西阿斯
五、德爾菲神諭沒有阻止倫理正義的彰顯
俄狄浦斯為什麼要被懲罰呢？懲罰人們的又是些怎樣的神呢？從索福克勒斯的描述中，可以尋找到這些問題的答案
。作家索福克勒斯藉助於權威的神諭，將俄狄浦斯的出生描述成一個可怕的情況，他寫道：
"有一次，拉伊俄斯得到了個神示.....叫他死在和我所生的兒子手中。
“在俄狄浦斯出生後，韋爾南曾經精彩地講過。他把俄狄浦斯視成為”
一個正統的兒子同時又是被禁的孩子
“。拉伊俄斯和伊俄卡斯特並未十分重視神諭的警示。拉伊俄斯遺忘的原因於酒精的影響。酒精讓他與他的同性戀夥伴的妻子，產生了一次錯誤的結合，結果生下了俄狄浦斯。
在俄狄浦斯出生的問題上，劇作家透過《腓尼基婦女》一書的描寫，讓人們感嘆俄狄浦斯是不小心被生下來的，這是因為他的父親醉酒後才獲得了他
；但是在埃斯庫羅斯的眼中，俄狄浦斯之所以能出生，原因則是因為拉伊俄斯夫妻那”愚蠢“的慾望（《七雄攻忒拜》）。對於劇作家索福克勒斯，他劇情裡凸顯的內容是俄狄浦斯對生命產生了厭惡感。
針對這一故事情節，
俄狄浦斯喪失了理性，這是
美國學者阿倫斯多夫的認知
，對於他主動傷害自己的家人這一情節，是他
在憎恨父母不該生育自己
。以至於，在伊俄卡斯特自縊死後後，俄狄浦斯仍然用”卑賤的“、”不清潔的“等這類惡毒詞彙來咒罵她，還咒罵那位從危險中把他救出並給了他再次生命的老僕人，稱他是：
"真該死，他做的是一件不使人感激的事......是不清潔的母親的兒子……"
悲劇性作家們更傾向於俄狄浦斯心裡嚮往的是死，而不是活著
。其中的理由在於如果活著，那麼俄狄浦斯被預設的罪就要實現，那就是德爾菲神諭就要被實現，”弒父娶母“的悲劇就不得不要實現。
至此，神的意志在舞臺中表現得十分堅定，在此悲劇中，神的倫理意圖已經十分清晰地透過神諭得以展現。
《俄狄浦斯王》劇照
結語：史詩般的劇作家，透過對人與神的"時間"碰撞，經由悲劇性手法，展示出一種原始的正義感。
那麼，神如此堅定地對人進行摧殘原因何在？又為什麼執意地去摧毀一個無辜的生命？透過以上情形，
其中最根本的原因在於作者要表達他的倫理觀念，即罪行需要被懲罰。只不過，這一次的父母犯的錯，卻要由他們的孩子來承擔。這也許是作者創造出來的一種新表達方式
。因此在劇本中，俄狄浦斯被用於祭獻，他是一位犧牲者。這一點不僅從宗教角度來看是如此，從倫理的角度來看也是這樣。俄狄浦斯受到摧毀和懲罰，其根本的原因在於需要對倫理秩序進行維護。
上面這一些內容，就是作家索福克勒斯，在其劇本《俄狄浦斯王》中，從情節與倫理入手，從而見證了正義完成的整體過程。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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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友志．悲劇與禮法———索福克勒斯、柏拉圖、莎士比 亞
聶珍釗．文學倫理學批評導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