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讀《第一爐香》原著：“被動”娶葛薇龍的喬琪喬，其實挺無辜的

文|公子逸

喬琪喬，從未想過娶葛薇龍。

他是個極其卑鄙的男人，卻也是個極其坦白的男人。他直白地告訴葛薇龍：

我是不預備結婚的，即使我有結婚的能力，我也不配。我在五十歲以前，不能做一個令人滿意的丈夫。薇龍，我把這話開誠佈公地向你說，因為你是個女孩子，你從來沒在我跟前耍過手段。薇龍，你太好了。你這樣為你姑媽利用著，到底為誰辛苦為誰忙呢？你疲倦了，憔悴的時候，你想她還會留下你嗎？薇龍，你累了，你需要一點快樂。薇龍，我不能答應你結婚，我也不能答應你愛，我只能答應你快樂。

喬琪喬什麼意思呢？

我不想跟你結婚，也不想跟你談戀愛，我就想跟你“玩玩”。

如此直白，但凡有點理智，有點傲氣的姑娘，都會對喬琪喬這種不負責任的男人，敬而遠之。

可是，葛薇龍為什麼偏偏就認準了喬琪喬，寧願賣給梁太太都要嫁給喬琪喬呢？

墳。

葛薇龍第一次到梁太太家裡，其實她就完全知道，梁太太是做什麼的。

原著裡的葛薇龍從梁太太家走出來，曾經有過這樣的一段心理描寫：

薇龍覺得自己是《聊齋志異》裡的書生，上山去探親出來之後，轉眼間那貴家宅第已經化成一座大墳山。如果梁家那白房子變了墳，她也許並不驚奇。她看她姑母是個有本領的女人，一手挽住了時代的巨輪，在她自己的小天地裡，留住了滿清末年的淫逸空氣，關起來門來做小型慈禧太后。薇龍這麼想著：至於我，我既睜著眼走進了這鬼氣森森的世界，若中了邪，我怪誰去。

葛薇龍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而對於梁太太為了錢去當姨太太這件事，她也是打心底佩服的。葛薇龍從來就沒有所謂的清高和自醒，她從一開始就是立場不堅定了，她一開始就沒打算要堅定地潔身自好。

因為這種不堅定，因為這種嚮往，當她一旦接觸到了那些驕奢淫逸的東西，她自然是要撲上去的。

其實，從頭到尾，都沒有任何人逼著葛薇龍走到那座大墳裡，她是上趕著，自己想要走進那座墳墓的。

吊。

當葛薇龍走進了那座大墳，她首先面對的是一大堆金碧輝煌的衣服。她一件件去試，發現都很合身，然後她突然醒悟，這些衣服都是梁太太為她做的：家常的織錦袍子，紗的綢的、軟緞的、短外套、長外套、海灘上用的披風、睡衣、浴衣、夜禮服、喝雞尾酒的下午服、在家見客穿的半正式的晚餐服，色色俱全。

葛薇龍這時候說了這樣一句話：

這跟長三堂子裡買進一個人，有什麼分別？

長三堂子，又稱長三妓院。她明明什麼都知道，可是她就是不想走，她就是想要留下來。

三個月之後，她已經絲毫不介意梁太太利用她吊男人了。這個時候，她的學業早就荒廢了，而她也早就不覺得上學之後的自力更生是自己的出路。她甚至想，要靠著梁太太的人脈，從這些男人裡“吊”一個可以託付終生的。

她“吊”上了喬琪喬。

因為梁太太是喬琪喬的手下敗將。因為只有喬琪喬能抵禦梁太太的魅力。於是喬琪喬越是不愛她，越是讓她得不到，她就越是不甘心，越是要愛喬琪喬。

這時候，喬琪喬已經跟睨兒好上了，他面對著已經愛上他的葛薇龍是躲避的，是被動的。

他不愛葛薇龍，也不想娶葛薇龍，他的遊戲已經結束了，他早就奔赴了下一個不用負責任的目標。

駙馬。

原著裡的葛薇龍發現了喬琪喬和睨兒的事情後，大病了一場。

她鬧著要回家，可是卻私心裡不希望自己的病好。她就這樣從夏天病到了秋天。

而這時候的喬琪喬卻是絲毫不想負責任的。哪怕梁太太幾番嚇唬他，他都直白地說：

我沒有錢，又享慣了福，天生的是個招駙馬的材料。

很顯然，葛薇龍不是公主，她沒有豐厚的嫁妝。僅僅這一點，喬琪喬就是看不上葛薇龍的。

可偏偏，葛薇龍就是死活要嫁給喬琪喬，哪怕徹底淪為妓女，淪為交際花，她都一定要嫁給喬琪喬。

她求梁太太教她，教她怎樣掙錢，怎麼去討好喬琪喬的父親。一直到她跟喬琪喬訂了婚，喬琪喬都還是猶豫的。

他是真的怕葛薇龍養不起他，真怕葛薇龍沒有錢，讓他過不上淫逸的生活。

可梁太太告訴他，等葛薇龍年老色衰了，他完全可以拋棄葛薇龍。並且，梁太太還願意招贅，給他和葛薇龍提供了住處，如此喬琪喬才被動的接受了葛薇龍。

他沒當成駙馬，卻成了跟梁太太一樣的媽媽桑，而他的妻子葛薇龍就是院裡招男人賺錢的姑娘。

他心裡也是怕的，怕葛薇龍以後不能賺錢了，也怕葛薇龍不會放過他。

他的這場婚姻，梁太太是謀劃者，葛薇龍是上趕著，而他不過是被動地接受了而已。

無辜。

讀張愛玲的《第一爐香》，我從未同情過葛薇龍，因為她選擇的生活，恰恰是她的心之所向。

她藐視自力更生，藐視掙錢少的老師職業，她本就是存了想要榮華富貴，驕奢淫逸的心。

梁太太利用了她，而她何嘗不願意讓梁太太利用，她是求著梁太太利用的。

喬琪喬毀了她，可是喬琪喬一開始就不想愛她，不想娶她，哪怕到了最後，喬琪喬對她都是毫不積極，被動接受的，甚至是想要時刻拋棄的。

更不要說，葛薇龍是為了愛情。她和喬琪喬之間，不過是，喬琪喬不愛她，不想跟她結婚，而她非要愛喬琪喬，非要跟喬琪喬結婚而已。

這哪裡是什麼愛情，這是一種典型的“自我作踐”。在這場作踐中，女人犧牲了太多，付出了太多，而對於男人而言，這樣的付出和犧牲，真的太恐怖了。

在這本書裡，我始終在想，喬琪喬有什麼錯呢？

他招惹了葛薇龍是錯，他娶了葛薇龍也是錯，他要是個有擔當的男人，他就不該招惹葛薇龍，葛薇龍上趕著，他都不該娶葛薇龍。

可他多坦然，一開始就表明了自己就不是一個有擔當的男人，他早就說了自己是一個花花公子。在這場婚姻裡，他多被動，多無辜，而這才是這本書的癥結所在：男人享受了女人帶來的一切，都沒有任何錯處，因為這是女人自願的，跟這個無辜的男人毫無關係。

永遠記住，你有多卑微，他就有多“無辜”。

其實，很多女孩子在結婚前就知道另一半不是良人了。可她明明被家暴，明明被背叛，可就是要嫁給這個男人。

很多人只看到了這個女人的可憐，可卻沒想過，她何必讓自己如此可憐。

如同被賣給了梁太太和喬琪喬的葛薇龍，她是付出者，是犧牲者，卻從來不值得同情。

張愛玲筆下那卑微的愛情，不值得學習，更不值得同情。因為，那會造就一批又一批“卑微且瘋狂”，明知是墳墓，還偏偏要踏進去的傻女人。

而葛薇龍從來不是為了喬琪喬自甘墮落的，她就是自己想要自甘墮落的。如同現實裡的很多女人，她的墮落，跟孩子無關，跟男人無關，只跟她自己有關。

男人是壞人，最後變成了最無辜的人，女人是犧牲者，最後變成了活該的人。

張愛玲似的“卑微”愛情對女人最大的意義該是警示：警示那些糊塗少女，不要給自己的自甘墮落找任何理由。也不要以“愛情”之名弱化了你的“自我作踐”。

那不是愛情，那是自甘墮落，和自我作踐。

願你永遠不會是葛薇龍，願你的愛情永遠不是以卑微為底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