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青回憶“鄂倫春狍肉宴”:煮烤兩吃,配上生肝子,大自然的味道

美食和愛情一樣,惟有不易得才會念念不忘。

知青閔滬生喜歡吃,也品嚐過不少好東西,比如義大利的白松露、裡海的魚子醬、日本的和牛肉,但在他心裡,世上最美味的食物,是年輕時候鄂倫春獵人做的那頓狍肉宴。

1975年初冬,閔滬生作為遜克縣的儲備幹部,接到任務下鄉一趟,他沒想到,這趟例行的工作巡查,竟成了一生中最難忘的回憶之一。

知青回憶“鄂倫春狍肉宴”:煮烤兩吃,配上生肝子,大自然的味道

那天早上隨便吃了點稀飯,他就騎上自己的棗紅馬上路了,途中的森林失去了夏天時的蒼翠,但覆蓋著白雪的樣子別有一番氣質,與俄國畫家希什金筆下神秘幽深的風景畫如出一轍。

雖然雪景妖嬈,但他在馬背上無心多看,因為騎馬是一件挺耗體力的運動,身體必須隨著馬的節奏上下顛簸,時間久了,騎手會感到十分疲憊,而疲憊,則會讓人飢餓。

跋涉了大半天,到了下午五六點的時候,飢腸轆轆的閔滬生聽到了前方的狗吠聲,這意味著有人,很有可能是獵人。

他一夾馬腹,快速向狗叫聲趕去,穿過一片柞樹,林中閃出一片空地,雪地的正中間燒著篝火,兩位鄂倫春獵人圍坐在那裡,他們的馬在附近吃著草料,四條獵狗則向閔滬生跑過來。

閔滬生翻身下馬,手握韁繩,向著篝火走去,四條獵狗圍住他,搖著尾巴,不停嗅著氣味。

閔滬生認得其中一條,他伸手撫摸:“黑嘴,想我沒?”

那條渾身黃色只有嘴是黑色的獵狗搖著頭,親暱地往閔滬生身上貼。

從獵狗來判斷,這兩位鄂倫春獵人是老熟人,閔滬生大喊:“老葛!老孟!”

篝火邊的兩人咕噥了兩聲,算是答應。

閔滬生踩著嘎吱嘎吱的積雪,幾步就到了篝火旁,火光把獵人和四周的樹照得又紅又亮,火上的吊鍋冒著白氣,飄出一股肉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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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東西啊?”閔滬生也不見外,坐下後就想撈肉。

年齡大一些的獵人老葛(鄂倫春語葛瓦伊爾)說:“先別動,還沒好。”

“狍子。”年輕的獵人老孟(鄂倫春語馬拉伊爾)指著鍋說。

“啊呦,居然趕上了你們的大餐!”閔滬生雖然吃過狍子肉,但那都是食堂和廚師處理過的,這一次可是在野外碰到了鄂倫春獵人捕獲的新鮮狍肉。

閔滬生在篝火上烤著手,目不轉睛地盯著吊鍋,顯然是餓了。

老孟笑一笑,用獵刀從火灰裡扒拉出一個動物腦袋,上面沾滿了柴灰,他用木棍使勁敲了幾下,最外層的焦皮脫落,露出了色如紅薯的肉質。

“這是啥東西?”閔滬生問。

老孟漢語嫻熟,故作神秘地說:“你瞅著像啥?”

“還能是啥,狍子唄!”閔滬生回答。

老孟笑著說:“狍子腦袋,好吃!一個地方一個味兒!”他用獵刀在狍子腦袋上的不同部位劃拉,每割下一塊都遞給閔滬生,認真地看著對方吃完。

他一本正經地問:“咋樣?好吃不!”

閔滬生點著頭說:“好吃!真是一個地方一個味兒!”其實他沒吃出來區別,倒是跟之前吃過的羊頭肉在口感上有些相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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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他清楚,在鄂倫春人的待客禮儀中,狍子腦袋是尊貴的象徵,只給德高望重的老年人和受尊敬的客人吃,老孟和老葛跟大多數鄂倫春人一樣,敏於行而訥於言,不善言辭,給自己吃狍子腦袋,其實是表達關係近,所以他即便吃不出好,也要叫好。

天逐漸暗下去,篝火燒得很旺,鍋裡的肉也快煮好了。在開飯前,他們還要完成一項重要的工作——鄂倫春人的餐前儀式。

按照鄂倫春人的習俗,在野外打到獵物並野炊,吃飯前必須祭祀神明,比如說獵物來自大山,就要祭祀山神,篝火來自火焰,就要祭祀火神。

老孟年齡小,喜歡說話交朋友,對傳統並不十分在意,而老葛年齡大,不苟言笑,對傳統格外尊重,一般都由老葛主持儀式。

老葛拿出行軍壺,倒出裡面的白酒,用手點一些,然後向上一彈,表示敬天,向下一彈,表示敬地。

走完了流程,就要開吃了。

吊鍋裡的肉咕嘟嘟地煮著,在鄂倫春語中,燉肉叫“烏羅任”,也叫煮手把肉,這是他們千百年來的傳統吃法。

煮肉的時候,先把肉切成塊或條放到鍋裡水煮,煮熟後撈出來,每人手拿一塊用刀割著吃,

這種烹調方法十分原始,可以說自從人類學會用火,煮肉的方式都大同小異,然而,原始並不代表簡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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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做好一鍋烏羅任,必須掌握火候,比如說用什麼柴火就有講究,森林裡有柞木、松木、椴木,不同木頭的熱量值有細微的差別,不像煤氣天然氣的熱量值是一定的,想要把肉煮的既嫩又鮮,就必須搭配不同的木頭,同時還要微調吊鍋距離篝火的距離。

老孟和老葛今天煮的是狍肉,要冷水下鍋,開鍋就撈出,而像鹿、野豬、犴達罕(駝鹿)則要煮得時間長一些,煮爛才好吃。

正宗的烏羅任,鍋裡不放鹽,另配一份鹽水蘸著吃。鹽水除了食鹽,還要加野韭菜和野蔥,增鮮去腥,提升口感。

老孟對著綠色軍用水壺猛灌,白酒“噸噸噸”地順著喉嚨進了胃。

“啊!”他心滿意足地大喊一聲,隨後把水壺往旁邊一遞,閔滬生接過後喝了一口,隨後又遞給老葛。

老孟從鍋裡撈出幾塊肉,蜻蜓點水地蘸一下鹽水,在口中略微嚼幾下就嚥了,這個率性的漢子就喜歡粗糙的吃法。

吃了兩塊,老孟突然說:“對了,吃這個。”

他從旁邊的口袋裡掏出兩塊暗紅色的肉團,用獵刀切成小塊,遞給閔滬生說:“蘸著鹽水吃。”

閔滬生知道,這是生狍肝和生腰子,一般鄂倫春獵人打了狍子後,直接取出狍肝趁熱吃,他們認為這樣可以明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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優秀的獵人必須擁有一對敏銳的眼睛,鄂倫春人相信,生狍肝就是好眼睛的保障,所以他們對這種食物情有獨鍾。

吊鍋裡的烏羅任很快吃完,三個人意猶未盡,畢竟本來是兩個人的晚餐,多加了一個人,預先準備的食物就不夠了。

老孟說:“弄兩串西拉日恩(鄂倫春語中的烤肉)。”

他先將一根拇指粗細的木棍兩頭削尖,再將切片的狍子肉穿在木棍的一頭,撒上點鹽粒,然後插在火堆旁烘烤。閔滬生有樣學樣,也穿了兩串肉,紮在火堆上烤。

烤肉的樂趣不光是滿足胃口,聊天才是關鍵。三個人嘮嗑,吹吹牛,說說大話,笑聲震得樹梢的積雪噗噗落下,大家嘴上不停,眼睛也沒閒著,始終盯著烤肉。當肉變得焦黃、冒油並散發出香味時就算好了,閔滬生拿起一串,送入口中的烤肉口感不錯,酥、彈、韌、香。

吃著西拉日恩,喝著散裝白酒,兩位獵人和閔滬生變成了紅臉,不知道是篝火映出的,還是酒後的醉態,反正他們的紅臉,加上週圍純淨的白雪,還有天上幽深的月色,倒是構成了一副令人嘖嘖稱奇的畫面。

暈暈乎乎之中,閔滬生感到了一種原始的快樂,這種感覺不僅來自於身體對油脂和蛋白質的渴望的滿足,同時,他產生了寬廣、博大、將時間和空間融為一體的奇妙體驗。

頭一次,他沒有將自己視為一個外在於自然的人類,而是完全與自然合二為一,這恐怕就是人類基因中最原始的生物本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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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高高興安嶺,一片大森林,森林裡住著勇敢的鄂倫春……”的歌聲中,他們都睡著了。

第二天一大早,閔滬生與二人告別,踏上了自己的旅程,後來直到離開東北,他再也沒有機會跟鄂倫春獵人在野外吃“狍子宴”。

幾十年過去了,只要想起東北的插隊生活,閔滬生就會想起那頓“狍子宴”,在他的人生中,沒有任何美食能比得上那天晚上的享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