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祁連山,偶遇現代隱士,從高山大海,迴歸人山人海
雲裡來霧裡去是什麼歌
祁連隱士的田園生活:牧牛800,放羊2000,對著雪山發呆,聽著狼嚎入睡
文 圖 | 雷虎
每到夏天,就會想起這個孤獨的家庭。身家千萬,卻擠在祁連山上的窩棚中,牧牛放羊,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白天對著雪山發呆,晚上聽著狼嚎入睡。
為什麼心又開始蠢蠢欲動?因為雨季來了,大草原上,野獸們又到了交配的季節。已經過了說走就走的年紀,還好還有懷念。七月祁連雪,讓人打雞血!
我們的騎行,將從玉門關穿越祁連山脈,過哈拉湖無人區,抵達德令哈。
為什麼穿祁連山?匈奴唱:失我祁連山,使我六畜不蕃息;
為什麼選玉門關?唐朝呤:春風不度玉門關;
為什麼穿祁連山?驢友寫:哈拉湖是落在祁連山心藏的眼淚;
為什麼到德令哈?海子說:姐姐,今夜我在德令哈。
半江大哥說:哪有這麼多風騷的理由,開往鏡鐵山的火車就出發了。你說到哪兒我就陪騎到哪兒。
那一年,我三十而立卻不立,他六十花甲而不花。
他是我大學時就認識的騎友,和我爸一個年紀。
我說:“大哥,以後我每年陪你騎趟長途吧!一年騎山一年趟水。”
在騎遍南方的小山小水後,我看中了祁連山的雪。一幫騎行十年的夥伴說:
我要結婚,我要創業,我要自駕……我們不想陪你瘋了。
大哥說:路書做好了?那走吧!
過了”天空之城“鏡鐵山後,前方就再也沒有人家。
我們沿著大北河峽谷逆流而上,聽著水聲頂著風,路上只有我們仨。
還好群山、河流、雲霧不離不棄。越往河流上游河谷越寬,
遠處兩條河流交匯處竟然孕育了一片花。這河谷沒有名字,給它取名”錦繡萬花谷”吧。
進入祁連山腹地,山頂冰川萬年不化,七月無花只有寒;河谷草原一望無際,風吹草地見牛羊。
能不能騎車上冰川,換個角度看祁連?
我幻想自己是武俠小說中的遊俠,騎馬上天山。
是先遇見白髮魔女還是先接見卓一航?
巨大的冰川,像塊秀色可餐的凍豆腐餐,已經在這兒等了我千萬年。
有人踩著高跟,穿著超短,打著紙傘,在冰川上寫真。
有人推著板車,穿著藏袍,磕著長頭,在山腳下轉山。
出發目的各異,抵達方式不一,對山的態度便不同。
冰川周圍孕育出現無數冰河,正是這些細小的冰河,孕育了中國第二大內流河黑河。
我們十天的祁連穿越騎行,絕大部分都在黑河峽谷。
這個夏天,我們黑了一輪;每個夏天,冰川都瘦一圈。
以前藏民留在冰川上的風馬旗,現在已經在雪線以下很遠。
冰川退化後,變成高山草原,又變成狼毒花海。
在狼毒花海中騎行,很爽。
在狼毒花海中放牧,災難。
狼毒花只會讓旅行者眼睛中毒,卻會真的把牛羊毒倒。
當草原盛開狼毒花時,這片草原已經玩完了。
這裡從冰川退化到草原,再從草原退化到狼毒花海,只用了短短几十年時間。
本以為每天都只看大漠孤煙,但每天卻被雨澆得無處躲藏。
想到祁連山在大漠中孕育出肥沃的河西走廊,
釋然了。雨,你爽快地淋吧。我們在河谷裡撿撿祁連玉也是好噠。
發現前方山腳下有戶人家,走過去借宿,發現這個房子已經廢棄很久。
就在我們準備露宿時,前方雲霧中出現了人家。這裡是他們家的夏季牧場。
牧民的家,是祁連山雪峰匯聚之地。牧民說,環繞他家,可以看見祁連山九座雪峰。
但我們來時,天色已晚,雪峰都躲進雲霧中了。
(這地方名叫九個青羊,難道這是這地名的由來,一座雪峰叫一個青羊?)
牧民家有兩個孩子。大女兒在鄉里上學,小兒子還沒上學前班。
暑假,大女兒也來到夏季牧場和家人團圓。可這一團圓,她一個暑假就再也見不到外人。
天快黑了,小男孩要幫著父親去趕羊回家,我們也跟著牧民去放羊。
牧牛放羊,騎馬打獵是我一直以來的夢。
家人出去很久了還沒回來,小女孩很擔心,拿起望遠鏡觀望。
羊只在此山中,雲深不知去。父親和弟弟帶著藏獒出發,
父親東邊雲裡趕來一群,弟弟西邊雲裡趕回一群。
我遠遠地看著,數綿羊:一隻兩隻三四隻……一百兩百三四百……
小女孩說別數了,羊有900多隻,犛牛有83頭。
客人圍著牛糞爐烤衣服,主人就著牛糞爐做晚餐。淋了一天雨,吃了一天干糧,
終於可以換上一身乾衣服,吃上了一口熱飯。想念家裡,老婆孩子熱炕頭。
別人印象中,牧民的生活,是田園牧歌。
但來過祁連山夏季牧場後才懂得,牧牛放羊的生活,
永遠只是別人家的老婆。
吃完飯,天還沒黑,牧民一家開始到草原上撿牛糞。
高山上的夏季牧場,七月天,白天也只有十幾度,晚上甚至只有三四度。
牛糞,是牧民的光和熱。
牧民家讓我們睡在離他家三四十米遠,一座廢棄的土房子裡。
這土房子原本住著他家唯一後來鄰居搬走了,方圓50公里,就剩下他們孤獨的一家。
他們是最孤獨的家庭:白天對著雪山發呆,晚上聽著狼嚎睡覺。
我們在廢棄的土房子裡紮營,牧民示意我們晚上用腳踏車把門堵好。
第二天我問大哥睡得好不好。他呵呵:風在吼,狗在叫,狼在嚎,都不及你鼾聲鬧。
帶著一身羊糞味上路,今天要翻閱的山叫二隻哈拉達坂,
我用谷歌地球做的路書顯示其海拔4498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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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民正好也要去央隆鄉採購生活用品,要開車載我們走,我拒絕了。
因為腳踏車旅行,最好玩的地方便是用車輪碾過每一寸土地。
我對祁連山雲裡來霧裡去的路愛得要命,
牧民拗不過我,讓我們把行李放在他們車上,
我們騎腳踏車先走,他們把牛羊趕上山後,晚幾個小時出發。
起霧了,山路很快就被吞噬。牧民說這條公路下方都是凍土,
每到夏天凍土融化,路基就毀了,即使是他們也很少走這條路。
因而他們每次到夏季牧場時,就一次採購好一個夏天的補給。
天冷、霧大、路泥,兩位走過川藏線的硬腿子,也只能全程推車。
距離山頂還有6公里的地方,我再也推不動了,擱淺在凍土中。
遠處出現小小的人影,大哥趕回來救援。
慚愧,我年輕力壯,我是隊長,我是被救援物件。
終於推上二隻哈拉山頂,山頂有一個巨大的瑪尼堆。牧民在瑪尼堆下停好車,
把我們的行李放下。他們每人撿起一塊石頭堆在瑪尼堆上,
牧民說每一次能平安透過達坂,都要在瑪尼堆上堆一塊石頭感謝透過。
感謝遇見,天使們都一樣,有著純真的笑容。
感謝透過!你記得也好,最好相忘於江湖。
早上八點頂著朝陽出發,翻過達坂後,太陽已經下山。
孤獨祁連,孤獨牧民,孤獨行者,三種孤獨相遇,孤獨就成為了小三。
雪山上飄來一片雲,一言不合就化成雨。
大哥在前面說:我們在彩虹的盡頭等你,已點好青稞酒和手抓羊肉。
我把單車推進河床邊的草甸中:
羊肉是不是還帶著股牛糞味?
只給我留一杯酒就行了,
我曬乾了鞋子就帶著故事追著彩虹歸隊。
故事的主人公,
是草原上的英雄小兄弟。
兄弟都正在上小學,
平時都在鄉里的學校寄讀。
每年到暑假,
就會到祁連山中和父母一起放牧。
方圓十里之內,沒有第二戶人家,
兄弟倆只能自己耍。
他們平時最大的娛樂,
就是在河裡踩稀泥,或者兄弟倆打架玩。
突然看到一位騎行者,
兄弟倆欣喜若狂,湊上來邀請旅行者到家裡做客。
他們說他們每年放暑假,
整個暑假基本上都見不到其它人。
哥哥飛奔回家告訴父母家裡來客人了,
弟弟在後面帶路。
牧民的家,隱藏在河谷邊的亂石堆中。
一家人擠在祁連山中5平米的窩棚內,
周圍幾十裡內無人煙,
買包鹽都要騎馬走半天。
在開往祁連的火車上,我還要為房子煩。
看到這相依偎的一家後釋然了:
家,真的不需要多大地方。
有豪宅千平,
你會真心誠意邀請陌生人來做客嗎?
故人具雞黍,邀我至田家。
好久沒有這樣的感覺。
客人遠道而來,
馬師傅的老婆開始燒起牛糞爐,給客人烤蘑菇。
這些蘑菇,都是他們平時在山上放牧時採下的。
平時捨不得吃,只在趕集時,才會拿一些去賣。
父母長期在外放牧,
兄弟倆從小就在學校寄讀。
只有到寒暑假一家人才會聚在一起。
兄弟倆向馬師傅請教暑假作業,
馬師傅表示題目很難。
做作業老爸都搞不定,哥哥只能硬著頭皮自己啃。
家裡放羊,爸爸是NO。1。
但學習,一直是哥哥衝在一線。
躲過中午的暴雨後,夫妻倆騎著摩托車開始放牧。
如今,摩托車已經替代馬,成為草原上最常見的交通工具。
牧民每天都要騎摩托車長途奔襲。
藏獒邊跑邊叫趕綿羊,馬師傅指著雪山下的那片羊群說:
“這些羊全是我家的,有2000來只!”
馬師傅騎著摩托車趟水過河趕犛牛。妻子指著整個河谷的犛牛說:
“這些犛牛也全是我家的,有800多頭!”
越來越多的牧民都搬到鄉里生活,不再放牧,開始務農,
現在很多牧場都變成了耕地。有更多人搬到縣城,
每天坐在辦公室裡,每個月就可以領到工資。他希望自己的孩子以後也能像這樣生活。
每過十天半個月,他會邀請大家聚在一起喝喝酒,打打牌。
雖然大家在祁連山夏季牧場上游牧,相距幾十,甚至上百公里,
但還好有摩托車,興起就可以聚在一起。
我問他想不想搬到城裡,他說他當了一輩子牧民,還是住在山裡自在:
“做牧民挺好的,如果沒錢了,就拉一車馬牛羊到城裡去賣,一年的生活費就出來了!”
聽了牧民的話,我突然想起王洛賓的歌:我願拋棄了財產,跟她去放羊!
聽完牧民們的故事,綿延了一千多公里,陪了我們十多天的祁連山,
最終變成一張張桌面,消失在我們的眼前。
在祁連山腳下,看到一條正在修建的高鐵。不久的將來,七月祁連雪,將不再雞血。
我扛車上鐵道,在鐵道上騎行,
想看看綿延的高鐵是不是比祁連山綿延得更遠。接到女兒電話:老爸,怎麼還不回家!
從此,那些年,規劃好的騎行路線,只能躺在硬碟中。
大哥繼續跨越高山大海,不聲不響騎完了中國整個海岸線。而我則在人山人海中找答案。
米蘭·昆德拉說:
“旅程無非兩種,一種只是為了到達終點,那樣生命便只剩下生與死的亮點;
另一種則把視線和心靈,投入沿途的風景和遭遇中,那麼他的生命將會豐富無比。”
老婆說:
“歸隱也有兩種,
一種永遠羨慕別人的生活,
一種埋頭建設自己的田園。”
文章中的圖文,曾經拆分用圖集的形式發過,但是太零散,很多騎友留言說想看完整版,所以全部重寫後重新發出。當然,這只是這次旅行的部分記錄,更多圖文,請關注我公眾號:侶行記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