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和尚與蛇妖的三生三世

世間安得雙全法,不負如來不負卿?

1

武德庚辰年,李唐王朝開國三載,亂世始定,百廢待興。

寒冬臘月的時節,集市上叫賣聲不絕,儘管這裡與長安相距甚遠,但百姓也明白了一個道理——這個叫李淵的傢伙似乎是個好人,因為他能讓百姓吃了這頓還有下頓。

“南來的北往的,哎,咱走一走看一看,看看我這冬天爬出來的黑蛇,是不是世間少有的稀罕物啊,大冬天的帶回家燉個蛇羹涮個蛇肉火鍋豈不美哉?”捕蛇人晃著一隻竹簍吆喝得十分賣力。

“哎,老趙,我說你捕蛇這麼多年,還是一點眼力見都沒有,咱們這邊根本就沒有這樣的蛇,我可聽老一輩人說了黑色的蛇一旦出現就不是什麼好兆頭,何況這大冬天的,事出反常必有妖啊。”一個看客手插袖子裡,探著頭端詳著那蛇。

這老趙皺著眉頭似乎在猶豫不決,這蛇可是他費了大力氣捉來的,他抖了抖竹簍,裡面的小黑蛇奄奄一息地盤著,死物可就更不值錢了。

“施主,上天有好生之德,何況萬物皆有靈,施主不如結個善緣,小僧……小僧願用手中金缽換這小蛇如何?”

年輕的僧人手持一隻化緣的缽,小心翼翼地詢問著,身上的僧袍同那缽一般都是破破爛爛的,暴露在外的手與耳皆生了凍瘡,慘不忍睹。

“金缽?”捕蛇人的眼睛在缽上幾道缺口上掃了一圈,“你這破和尚,若是使得了金缽,還用穿得這麼破爛?”

“哈哈哈哈…。“周遭炸鍋一般的嘲笑讓僧人羞紅了臉。

“出家人…。怎可貪圖凡世錢財?這金缽是師傅留予我的。”

“老趙啊,你媳婦不是快生了嘛,這黑蛇留著也是個黴頭,不如結個善緣,就給這小師父吧。”

“哎,真是晦氣,罷了罷了,換給你便是。”捕蛇人一把奪過金缽,將黑蛇往僧人手中一丟。

年輕的僧人如獲至寶,將小蛇揣入懷中。

“哎,小師父你可當心這蛇甦醒,反咬你一口啊“

“多謝施主提醒,若是咬我那也是我命中該有此劫。”僧人坦然一笑,倒讓諸多看客羞愧不已。

2

阿戚醒來時四周漆黑一片,卻暖洋洋的。蛇性本陰冷,溫暖的環境讓她忍不住盤動一番。

“你這小蛇,方才是在裝死糊弄那人?倒挺機靈。“

“才不是,我剛才是真的差點就死啦。阿戚在心裡回答著他,連綿的暖意讓她舒服不已,一陣睏意上湧,便沉沉睡去。

他回到寺內搜遍廚灶只熬了幾兩薄粥,夠人充飢是不可能了,他只好將薄粥中寥寥幾粒米撈出,小心餵給黑蛇,可阿戚眼睛都沒抬一下,她雖一心求死,可為蛇的尊嚴還在。

寒冬將萬物生機扼殺殆盡,他尋遍後山,野菜也未得幾棵,原本瘦弱的小蛇在僧人悉心照顧下又瘦了一圈。阿戚受不住,這天黑蛇搜遍寺內,老鼠洞裡的存糧碩果累累,不知是誰救了誰的命。

黑衣少女垂首坐在青燈旁,似是睏倦極了,腦袋一點一點,面前是堆的像小山一樣的米糧。

僧人回到寺中,看到少女,忽而楞了一下,轉而看到桌上糧食輕笑一聲,阿戚睜著迷茫的雙眼看向僧人,四目相對之間有風聲掠過,夾雜著數百年的滄桑,阿戚的眼裡閃過一絲委屈,就是那雙眼睛啊,那雙始終帶著悲憫的眼睛。

“你叫什麼名字?”

“阿戚。”她如是說。

“好,多謝阿戚。”和尚說完餓暈過去,阿戚這才回過神,他怎會記得她……

春風乍起,吹皺滿池漣漪,阿戚的心中也有什麼東西在甦醒,可命運弄人,和尚與蛇妖同住的訊息終於不脛而走。

雖是陽春三月,夜裡還是有刺骨的涼意,寺外有連綿的火把,還有從四面八方聚過來的人群, 他們說要燒死和尚,說不能讓他給鎮子招來不幸,這樣冠冕堂皇的話讓人從心底不寒而慄。僧人突然衝進來,將她按進空蕩蕩的米缸。

“阿戚乖,一定不要出來,待他們走後我就來尋你。”

少女抓過他的手,掀起打著補丁的僧袍,對著手腕狠狠地咬下去,帶著滿腔的恨意,直到口腔中瀰漫著血腥味。僧人笑著,另一隻手輕輕撫著她的頭髮,明亮的眼睛正如這夜的殘月散發著柔軟溫暖的光芒。

阿戚,阿棄。

她身如飄萍已在世間遊蕩許久,嚐盡流離之苦後,遇到他還以為上天終是待她不薄,可最後他沒有回來,連同那份恨意一同葬身火海。

出家人,也會打誑語。

3

春深四月,長安城外草長鶯飛,一群鮮衣怒馬的少年疾馳過護城河畔,為首的少年直奔前方橋頭上掛著的紅綢,他縱身一躍將要觸著紅綢的瞬間,船身上立著的少女飛身而起,一把搶過紅綢,撲空的少年詫異地看向女子,那少女一身黑衣,與自己以前見過的那些裹著仕女裝的女子盡然不同。這人一身男裝打扮長身玉立,英氣十足,少年不止詫異於自己為何被眼前人所驚豔,而是這隔世的熟悉感與突然上湧的悲慟讓他無法呼吸。

“少康,你家差下人說教你即刻回去呢。”

“少康!少康!”

少女所乘的小船即將駛過石橋,她晃了晃手中的紅綢,少年猛然回神。

“哦…。你告訴他,我同人吃酒去了,晚些回家。”

少年頭也不回跑到橋上,提一口氣輕輕一躍,帶著賣弄的意味落在船上,本想向少女炫耀一番,誰知船身一晃打了個趔趄落入水中,少女抓了個空,竟跟著少年一齊跳入水中,四月的河面帶著春的暖意,可河底積攢了一冬的寒意還未散去,阿戚挾著不識水性的他,滾燙的熱淚與冰涼的河水混雜在一起。

“你叫什麼名字?”少年脫下外衫,擼起袖子將衣服架在火堆上,白皙的腕子上有一圈極淡的印記。

“阿戚。”

“好,多謝阿戚,”是他,是他沒錯,“我叫駱少康。”

這日,阿戚隨著他看遍長安風光,哪家的酒館點心最好吃,哪家的花最香豔,就連哪家的首飾最好看他都清楚,坊間的女孩子看到少康都要害羞地低下頭。阿戚在世間徘徊了一百年孤寂了一百年,終於尋得他,一朝看遍長安花。

開元九年,大興佛法,聖上為表誠意,下旨在世家子中尋一天資聰穎者,弘揚佛法,接任護國寺。

“我不出家!父親!若是以往我會聽從旨意,可如今孩兒,孩兒已有愛慕的女子,我要與她成親,我不要出家!”駱老爺鐵青著臉,看著自家兒子在大廳上撒潑,駱老夫人痛心疾首看著孫子心疼得說不出話,夫人哭成了淚人手中的帕子絞得不成樣,他如何不心痛。弘揚佛法是假,借勢打壓駱家是真,他位居一品官職生意縱橫南北,是長安一等一的世家大族,長安城誰不知道駱家一脈單傳得了個駱少康自小天資聰穎是被駱家寵上天的人物,可聖旨已下覆水難收,聖上要絕駱家後路。

“你們誰敢剃我頭髮!”駱少康急了眼,一蹦三尺高,在大廳裡亂竄。護國寺來的僧人面面相覷,為首的老和尚,長眉銀鬚,法相莊嚴,正是護國寺前任主持。他拿起金燦燦的袈裟,往前一拋,帶著法力的袈裟彷彿有靈性一般飛往駱少康身上。

“南無阿彌陀佛,阿難尊者還不歸位。”老和尚雙目圓瞪,聲音如洪鐘大呂般蓋住駱少康。

前世的記憶紛至沓來,他心中既歡喜又悲憫,喜的是自己與她有諸般緣分,悲的是諸般緣分都如流水浮萍,不能深種。

第一世他身為佛陀,早早參透佛法奧義,一念花開。救了一條垂死的小黑蛇,一口仙氣她便有了靈識。

第二世年輕的尊者轉世為窘迫的僧人,卻幸運之至,再度與她相逢。

第三世最好,以俗世的身份,陪她一整日打馬長安春風得意。

4

護國寺建在千仞峰上,有妖守在必經之路。

“少康,我在橋上等了你一天,你怎麼沒來呢?”阿戚看著已經剃度的僧人,心中大慟,自己又被拋棄了,他又拋棄了她。

“施主,你我只一面之緣,餘生後世也只那一面之緣,何必執著於虛妄的緣分,我佛慈悲,照見五蘊皆空,渡一切苦厄…。”

“一面之緣?你我隔世的緣分怎就變一面了?你既不願認我,那你幫我問問你的佛,我死了,他可會渡我。”千仞高峰,碎石嶙峋,山下是終年繚繞的雲霧,少女這一躍便再找不到身影。

“阿戚!阿戚!我沒有不認得你,我怎會不認得你…”他衝上前想要抓住阿戚,可一心求死的少女沒給他機會。

一眾僧人趕忙拽住已經掉下一大半的少康,他手中是終年纏繞千仞峰的雲霧,可他的阿戚哪裡去了呢。

“尊者莫要自毀修行,你潛心修行,自會有再與她相見的機緣。”

開元十八年,主持寂滅於護國寺,據說那天長安城所有的經幡無風自動,所有的僧人皆誦起超度的經文,西方有仙樂錚錚接引的仙鶴盤旋三日。阿難尊者登入西方極樂時,將他對一女子的執念與愛慾幻化為魂魄,隨手拋下人間。

5

又一百年。

長安城風光依舊,一個黑衣少女新奇地打探著坊間的鋪子,琳琅滿目的新鮮玩意讓她移不開目光。

“姑娘,姑娘,你的荷包掉了。”身後的年輕人笑意盈盈,手上抓著一隻荷包,腕子上有一圈極淡的、恰似齒痕般的胎記。

“我們。。。 。。。是不是在哪裡見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