戳穿“大刺客”的謊言:可泣不可歌

戳穿“大刺客”的謊言:可泣不可歌

張徹、王羽的《大刺客》讓半個世紀前的孩子們感受太“蕩氣迴腸”了!

孩子們不可能真正讀懂《史記·刺客列傳》,戲院銀幕的的戰國“英雄人物”聶政還真有直襲心靈和牽動性情的後繼影響,那衝擊有異於當下粉絲對偶像嗨翻尖叫的感官刺激反應,不只是神經抽搐了一下。

“士為知己者死” 是何等視死如歸、氣吞山河,太可歌可泣了!

俠之大者,其俠義豪情是何等恢宏磅礴、頂天立地呀!

“十年磨一劍,霜刃未曾試。今日把示君,誰有不平事”、“十步殺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與名” 又是何等的激昂悲壯!

像《大刺客》的聶政,春秋戰國另三大剌客──專諸、豫讓跟“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還”去刺殺秦始皇的荊軻,全都是俠、義、忠、信、勇的化身,豁出生命譜寫最悲壯的史歌,其身影從卑微變成偉大。

戳穿“大刺客”的謊言:可泣不可歌

那“蕩氣迴腸”的衝擊是陪著許多孩子們一起長大的價值認知,包括影響性情、觀念、判斷與權衡的標準。我們那些孩子在少年十五廿時尤其道義,動輒就要表現得豪情萬丈、兩肋插刀。

然而,這也是認知的誤區,往往行差踏錯或跌落過陷阱才覺悟。

仗義每多屠狗輩,負心多是讀書人,當屠狗輩的仗義遇到政客型的讀書人或狡黠的典型政客,那就更須慎之又慎,避免被陰森的計謀牢套,避免淪為棋子或像大剌客聶政那樣,連一條命都被買斷,還讓姐姐陪葬。

聶政正是屠夫,因曾在魏國殺過人,帶著母親及姐姐隱跡避仇於齊國,卻無端端被捲進一場韓國朝廷的權力鬥爭。他從晦暗市井走上聚光燈照射的歷史舞臺……真正讓聶政名揚天下,被記載於史書的人並不是指使他行刺的知己或恩公,而是他自己的姐姐聶嫈(聶榮)!

戳穿“大刺客”的謊言:可泣不可歌

聶政成功剌殺韓國的相國韓傀(俠累),也有同時傷及韓國君主之說,最終一連砍噼守衛幾十人後,以劍毀容,挖出眼珠,又割腹挑腸,從容就義,慘壯身亡。

如此一來,無人知曉大剌客到底是何方神聖,韓國官府只好把聶政的屍體擺棄於鬧市,千金懸賞能認出刺客者,聶政的姐姐聶荌聽說有人刺殺了韓相,暴屍街頭,想到弟弟的慘狀,她竟放下自己的丈夫孩子,一個人到韓國去認屍,伏在屍體上告訴天下人:這是我弟弟聶政,是世間少有的勇士,他為了報知遇之恩,不惜獻出自己的生命。他為了保護我,在臨死前還自毀容貌,甘心做一個無名的死者……我不能因為愛惜自己的生命,就讓聶政的英名湮滅啊!

一個連姓名都沒有留下的刺客只是一個兇手,不是義士,並非俠客,就跟一個賊沒有分別。聶荌當場自盡,藉此成全聶政俠義之名,她自己也成為烈女。

嚴格來說, “聶政大呼,所擊殺者數十人,因自皮面決眼,生屠出腸,遂以死。”並非只為了不連累他姐姐,更重要的是不洩露機密,不讓幕後指使的“卿相貴人”曝光,避免韓國上下與他為敵,他剌殺的韓相可是韓國君主韓哀侯的叔父呀!

戳穿“大刺客”的謊言:可泣不可歌

這位“卿相貴人” 叫嚴仲子(嚴遂),本是韓國極受君主器重,位高權重的大夫。話說國相韓傀因嫉恨嚴大夫,兩人深結下仇恨,嚴仲子出走,但懷恨在心,四處找人為他 “報仇”,最後找到仁孝俠義的聶政。

想想,貴為一國重臣的嚴仲子竟然十足屈尊降貴,從高高在上的權貴塔尖走下來,以最誠懇、最謙卑的姿態來結交一個宰狗屠夫,且還稱兄道弟,這份不對稱的關係對聶政而言,是多重大的知遇之恩,也形成多失衡的負疚感;每次上門拜訪,嚴都帶著禮品……打聽到聶政是個大孝子,就說是探訪老人家,孝敬老人家,一次聶母生日,嚴仲子一出手,賀禮就是二千兩黃金!

黃金,聶政沒肯收下,但是,嚴仲子的深情厚意,他是準備有朝一日回報的,這是他的認知侷限,儘管酒到酣暢時,聶政還是清楚嚴不遠千里到齊國來尋訪,且以禮相待,視為知己,必有所求──換句話說,他明知眼前的權貴賢者是有議程,抱著目的而來的。

直到姐姐聶荌已經出嫁,聶母也離世後,聶政了無牽掛,終向嚴仲子表明他報恩的時間到了,赴湯蹈火在所不辭……就這樣單身上路到韓國去了。

聶政剌殺韓相成功,這是“壯士一去兮不復還”,壓根底就打算殞身的不要命任務,若非聶荌也付出同樣慘重的代價,毀顏戳目切腹的聶政只是一個無名兇手,是賊人也。

聶政“士為知己者死”,而且連死都還擔心連累嚴仲子,然而,這位在臣海權爭中了結報仇心願的權貴政客到底為聶政做了什麼?又藉此而為蒼生社稷做了什麼?

聶荌拒絕讓弟弟無名而終,卻也讓刺殺的幕後機密洩露,她對嚴仲子的虛偽確有怨恨……多數人在為聶政深切惋惜的同時,也大喊哀哉不值,若受明主與賢相所用,必然有所成就。

歷史上確有不少人說嚴仲子太懂得利用了,反而是聶政,“士為知己者死”的思想和行為,迂腐且囿於個人恩怨或窄小格局,切切不宜過於籠統肯定。

必須說,聶政只是嚴仲子施餌設陷的獵物,是投資交易的物件,是件利用來達成目的之工具,嚴仲子的付出很微少,單是權貴的尊榮身份、屈紆降尊的虛偽姿態,再加上傾慕結交的溫情手段,不管真正的政治議程如何陰森齷齪,就買斷卑微勇夫一命,近乎得之於手而應於心。

社會地位之尊卑意識設定了殘酷的潛規則,讓降尊紆貴的一方佔盡便宜,另一方一開始就註定要輸。最終讓聶政登上歷史舞臺的不是嚴仲子,而是他剛烈,卻也可憐的姐姐聶荌……

非常“可泣”,但“可歌”嗎?

── 聶政知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