夠生猛,這片有國產電影少有的勇氣
最近最大的電影盛事,大概就是第74屆威尼斯電影節了。
其中,《嘉年華》是本屆唯一入圍主競賽單元的國產片。
《嘉年華》
媒體口碑很勁,被譽為是繼《陽光燦爛的日子後》最好的中國青春片。
更讓人欣喜的是本片導演文晏,第二部長片就展現出如此不俗的功力。
按照導演的成長年限來算,她應該算作是一位青年導演,極富創作力。
她和烏爾善、曾國祥、甯浩、畢贛…等這些人,才是中國電影的出路。
這些人中,鋪子最期待的是他——
甯浩
。
這位曾拍出過《瘋狂的石頭》、《無人區》的導演,相信許多影迷都不陌生。
可惜的是,他的上一部作品《心花路放》距今已經有整整三個年頭過去了。
時不時出現一次,不是搞新導演計劃,就是去客串演戲,但沒有一次是以正職亮相的。
《老炮兒》
總體來說,甯浩好像是在隱世一般,慢慢消失。
繼續這樣下去,也許過幾年,都沒人知道他了。
但電影的神妙就在於,無論再怎麼設計,片子都會帶著創作者的印記。
這種記號是超越時空的,有些甚至就是電影導演性格的最直接反映。
下面,我們透過他的第一部電影
《香火》
來聊聊這個華語電影奇才。
為什麼要選處女作?
通常來說,新人的第一部片子大多都是習作,迫於資本壓力,拍得戰戰兢兢。
可此定律對天才一族並不適用,他們的處女秀往往就能一鳴驚人,才華四溢。
這是他們的起點,也是他們的原點。
不少導演在市場化洗禮之後,有不少都會向商業妥協,成為拍片機器。
而看似最不成熟、手法粗糙的處女作,其實才最反映他們的銳利鋒芒。
這種例子枚不勝舉:
譬如諾蘭的《追隨》、昆汀的《落水狗》、張藝謀的《紅高粱》……
《紅高粱》
就拿《紅高粱》來說,大紅色的佈景打光,耀眼而奪目。
這就是張藝謀電影的獨一無二,一種頑強不息的生命力。
《香火》也同樣,透過電影,能看到甯浩最天才的地方。
這是一個放今天,基本要被咔擦的故事。
主人公是個無名和尚,他長相粗鄙、形容猥瑣、生活落魄。
雖是出家人,但他葷素不忌,六根未盡。
他喜歡村裡屠夫的教師妹妹,犯了色戒。
還想穿真皮的鞋,一點都不怕粘上殺孽。
……
饒是不守清規、沾染因果、造孽障,但他心中是有佛祖的。
大過年的,自己吃不飽穿不暖,也得給佛像獻上足夠香火。
足見其虔誠。
因為連菩薩都吃不飽,就不會有人來燒香上佛,心甘情願掏腰包了。
而沒有香火錢,又怎麼實現他取老婆、買皮鞋、過日子的夙願呢?
可惜,天公不作美,連個老婆孩子熱炕頭的心願,都不滿足和尚。
年三十,別人都在大團圓,卻連一尊佛像都不給他,一下就塌了。
有求必應的菩薩,成了自求無果的苦逼。
而這一轉眼,元宵佳節就要到了,十五那天許多人都會去趕廟會。
到時候,如果佛祖還不能復位,那麼他好幾個月的口糧都沒著落。
和尚也急得每天狂抓頭,幸虧早剃度了,否則幾天下來他就禿了。
最終,他決定還是再修佛像,重塑金身。
問題來了,錢到底從哪來呢?
他就一窮和尚,也沒點積蓄。
讓村民捐,可是大家也窮啊!
走投無路之際,他第一時間想到了當地主管部門的官員。
他們畢竟是老百姓的公僕,幫人民專門解決麻煩的嗎?
“向他們求助,應該會得到解決吧”,和尚這樣想到,
於是,他騎著那輛快散架的老式腳踏車,一搖一晃地進城了。
和尚究竟能不能要到錢呢?
這個問題落到別的導演手裡,完全是有可能的。
而在甯浩手底,就難說了,最後哪怕要到了估計也得少了一層皮。
這也就是甯浩電影的一大特色,片子像刀鋒,閃現著真真的諷刺。
之後那部被禁過的《無人區》,也是塞滿了各種黑色現實,
盜獵團伙的猖狂,有錢人的法律遊戲,地下的錢色交易…
《無人區》
但老實說,《無人區》還是做了很多的讓步,
譬如虛化了整個背景,大結局壞人得到懲處。
他最銳利鮮明的諷刺還是在這部處女作中,大膽放肆,直擊人心。
一上來就向各種社會亂象開炮:
寺廟變成了商業機構,僧侶變成了業務員,香火變成了業績…
曾經梵音陣陣,現在銅臭四溢。
但換個角度來看,和尚也不過是芸芸眾生中一員而已。
肚子餓了想吃點熱乎的,鞋子壞了想買雙質量好的…
可惜,這些本能也很難被滿足。
他去找政府宗教科的主管,得到了簡單直接的回覆,沒錢。
別人還替他把之後的出路都想好了,去另一個廟或者還俗。
主管邊說著,還邊指導了下旁邊在打牌的同事。
而剛說完,就有人扛著幾箱東西就來了辦公室。
一老的一小的,也是來找援助修宗教會所的。
除了和尚外,他們得到的回覆讓現場所有人都滿意。
畢竟神佛,也分大的小的嗎?
如此辛辣,如此尖利,這部《香火》在諷刺上並不輸韓國電影。
不單是初生牛犢不怕虎的銳氣,甯浩還展現了極強的調動功力。
這段戲中,每個動作、每個人的位置都是諷喻的一部分。
這兩人沒來之前,和尚原本是側座在辦公椅上的。
而他們一來,和尚就被攆了起來,位置給了老的。
而主管的位置則給了小孩子,主管坐在了桌子上。
最後只剩一個和尚站著,其中態度,不用明說了吧!
所以這個和尚修廟的故事,主角和尚也只是一個引子。
他用一路見聞穿插起了某個年代山西某地的眾生相。
這也是甯浩慣用的手法,他的電影一般很難找到具體的主人公。
戲份最多的更像是一個引路者,將人帶到一個個奇怪的現象前。
《瘋狂的石頭》中,透過一塊翡翠,勾勒出了眾生的錢權之相。
《無人區》裡,透過律師潘肖的眼,展現了一個無人性的世界。
《無人區》
一貫的黑色電影、浮世繪的手法、混沌的善惡觀…
可以說,這是一部很甯浩風格的電影,但也不止。
其實這是一個雙面的故事,聯絡著甯浩這些年的際遇來看,又像是他個人半自傳片。
《香火》的主幹線很簡單,就是倆字,找錢。
和尚要找錢修廟,好繼續他的佛門供奉生活。
一個和尚得有廟,一個導演得拍片。
對於當時還未從電影學院畢業的甯浩來說,他的首要任務也是找錢。
他第一個完成的本子是《瘋狂的石頭》,大概估算了下,錢要不少。
於是2002年,他又寫了《香火》的劇本,這個比較省錢。
他和和尚一樣,先是尋求社會力量幫助,向電影廠、學院等機構申請資金。
結果也是同樣的,被無情給拒絕了,修廟也得先就著大廟來。
此路不通,就只能尋求另一條道。
和尚沒法子了,去寫功德牌化緣,一天掙個一千多的。
甯浩也向老師求助,電影學院有個叫韓小磊的老師,幫他拉來了投資,
這是韓老師的一個學生,叫吳雨,深圳房地產開發商,答應投150萬。
眼看,困難迎刃而解。
結果,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和尚化緣被抓進了警察局,警察告訴他,現代社會不準化緣。
甯浩高興地籌拍自己的第一部電影,沒想到上頭下了通知:
不準拍地下電影,否則一拍完就罰款投資額度的五十倍。
要拍就要罰七千多萬,投資人也愛莫能助,自然地撤了。
這次算是真沒轍了。
和尚不得已幹起了他以前特鄙視的行業,幫人算命。
甯浩狀況還好一點,之前幫周迅、朴樹拍過MV,手裡還有些餘錢。
於是就跑到了中關村,花兩萬塊買了個DV,在老家山西取了下景。
最終在製片人張大宇的幫助下,又花了兩萬多塊錢,把片子做完了。
和尚也透過各種方式,總算把佛像給修好了。
戲裡戲外,一期一會,真可謂是時也命也。
可以說,甯浩把自己的遭遇變成了這個故事。
《香火》結尾,和尚看著金光閃閃的佛像,寬慰不已。
可沒想,路邊一夥拆遷隊的告訴他,這個廟要被拆了。
聯想到,他後面因為《無人區》的遭遇,難道那會他已經對自己有了預言?
2015年,甯浩在接受採訪時,說道:
“我迷戀拍電影的原因,五年之前可能就是要賺錢,
它是一個最合適的賺錢工具,但現在越做,我就越迷戀它是一種認知世界的工具。”
從《香火》來看甯浩這句話,真是人生如戲,戲如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