菟絲子:掐死你的溫柔

菟絲子:掐死你的溫柔

鄒桂萍

菟絲子是一種寄生植物,其種子生根發芽之後,植株長出藤狀的細絲,在空氣中探尋可以攀援的寄主。一旦找到合適的依附物件,它便自斷其根,葉片退化,僅靠細柔的莖部纏繞植物生長,貪婪地用吸盤汲取寄主的營養。宋代藥學家蘇頌在《本草圖經》中曰,菟絲子“夏生苗,初如細絲,遍地不能自起。得他草梗則纏繞而生,其根漸絕於地而寄空中。”

菟絲子憑藉其纏繞特性,寄生在低矮的雜草中,或樹木的高枝上,與附生植物松蘿相似。在中國傳統文化中,菟絲子寓意新人成婚,終身有托,有時也寓意仕遇明君,前程有望。

菟絲子:掐死你的溫柔

菟絲蔓草上

《詩經·桑中》曰“爰採唐矣?沫之鄉矣”,歷來有很多學者考證其中的“唐”是什麼植物。辭書之祖《爾雅·釋草》曰“唐、蒙,女蘿。女蘿,菟絲”,即一物有四名,分別是唐、蒙、女蘿、菟絲。然而,女蘿(松蘿)是附生植物,常見生長在樹木的枝莖上,呈灰綠或草綠色;而菟絲子是寄生植物,常見蔓生在低矮的雜草中,偶爾也會攀援到樹木頂端,其植株呈赤黃色。兩者又豈能相提並論呢?

三國吳學者陸璣《詩疏·釋草》曰:“菟絲蔓草上,黃赤如金,今合藥菟絲子是也,非松蘿。松蘿自蔓松上,生枝正青,與菟絲殊異。”陸璣對兩種植物觀察細緻,他用高枝上的綠松蘿和雜草中的黃菟絲子相比,兩者的差異一目瞭然。

菟絲子:掐死你的溫柔

但是,假如兩種植物都生長高枝上,而人們只能遠遠地觀望呢?《本草乘雅半偈》載,明代醫家盧之頤就曾經在樹林中看到這樣的一幕,他經過樹林,望向林間,只見“有若赤網籠冪者;有若青絲覆罩者;又有青赤相間者。”他向富有經驗的山翁請教,山翁告訴他,“赤網即菟絲,青絲即女蘿”。盧之頤於是斷定:“則是一物二名矣。”

古人看到松蘿和菟絲子一樣成片生長,如同罩幕一般將其它植物籠蓋,而且誤以為松蘿是“松上寄生”,故此斷定兩者是同類,併為其取名為“蒙”。因此,我們可以認為“爰採唐矣”中的“唐”是總稱,包括松蘿和菟絲子兩種植物。宋代學者陸佃的《埤雅》曰:“在木為女蘿,在草為菟絲。”

那麼,菟絲子為何有“兔”之名?《抱朴子》曰“菟絲子初生之根,其形似兔”,菟絲子的吸盤形狀似兔,而莖細如絲,故此稱之為“菟絲”。《本草綱目》引用藥學家大明,曰菟絲子“苗莖似黃絲,無根株,多附田中,草被纏死,或生一叢如席闊”。在被菟絲子寄生之後,宿主通常會萎靡不振,乃至窒息死亡。

科學家在粵東、珠三角和香港等地對100多種植物進行調查研究,發現田野菟絲子會危害83種植物,其中包括外來物種薇甘菊。薇甘菊是藤蔓植物,素有“植物殺手”之稱,因為它喜歡蔓延在其它植物之上,阻礙附主進行光合作用,導致後者逐漸枯萎死亡。當薇甘菊遇到了菟絲子,自身營養被吸取消耗,於是它對附主植物的蓋度就從75%~95%下降到了18%~25%,正所謂強中自有強中手,一山更比一山高。菟絲子侵害薇甘菊的行為,啟發了科學家進一步尋求以草治草的途徑。

菟絲附女蘿

在皇權和男權的社會中,前途和權力、婚姻和愛情都難以擺脫依附他人的命運。因為這種依附關係的相似性,古代詩文中提到出官入仕時,常用“嫁娶”的說法來比興。

明末清初詩人錢謙益於考取進士後,不久其父去世,他居家奉母,不受官職。十一年後,他突然得到“詣闕補官”的機會。出任官職之前,他感慨機會難得,然而前程未卜,又即將告別母親,內心忐忑不安,就像一個即將出嫁的少女。於是,他寫下《嫁女詞四首》,其二曰:“菟絲生陂田,終不慕高岡。芙蓉悴秋風,其名為拒霜。”在他的筆下,菟絲子就像坦率淡然的謙謙君子,甘於生長在田地中,而從不貪慕高處的虛榮。

清代士人毛嘉模的《留別戴明府遂堂年伯》詩曰:“君操如松柏,我情如菟絲。此意良不朽,終當附高枝。雞鳴催曉夢,明發悲天涯。感君纏綿意,報之以驅馳。”觀此詩意,詩人感恩國君如松柏一樣健壯,能夠對自己進行提攜;而自己也將如菟絲子一樣,緊密圍繞在國君周圍,盡心效力,以報其恩。

菟絲子:掐死你的溫柔

“女蘿依松柏”,寓意女子找到可以依附的物件,獲得纏綿依戀的愛情和婚姻。和松蘿相似,菟絲子憑藉其纏繞特性,寄生在樹木的高枝上,寓意男女新婚,夫妻情篤,女子終身有托。但是,假如菟絲子依附的是同樣柔弱的松蘿,情況又當如何?

《古詩十九首·冉冉孤生竹》詠曰:“與君為新婚,菟絲附女蘿。”詩中女子與心上人遠隔千里,等著他駕車而來,早日迎娶,可惜事與願違,東風不至,她只能感嘆“思君令人老,軒車來何遲”!如果男子心中對女子十分在意,想必思念的心情也如她一樣焦迫,怎會不懂得“花開堪折直須折”的道理呢?菟絲子與松蘿相互纏繞,然而松蘿不似喬松高大健壯,菟絲子恐怕難以託付,因此“菟絲附女蘿”象徵著雖有姻緣的糾纏,但是終究不免萌生失望和怨恨。

初唐詩人喬知之的《和李侍郎古意》詩曰:“南山冪冪兔絲花,北陵青青女蘿樹。由來花葉同一根,今日枝條分兩處。”菟絲子生長在山崖南側,松蘿生長在山崖北側,原本兩者應該相互依附,纏綿依戀,可是如今卻分隔兩地,難以相見。

詩仙李太白寫過一首《古意》詩,詩中的菟絲和松蘿不但分隔兩地,而且松蘿還攀上了遠方的松枝。“君為女蘿草,妾作菟絲花。輕條不自引,為逐春風斜。百丈託遠松,纏綿成一家。誰言會面易,各在青山崖。”男子喜新厭舊,拋棄糟糠,自顧尋樂,卻苦了別人,正所謂“女蘿發馨香,兔絲斷人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