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瓶梅》中奴婢形象的人性慾求

古希臘著名智者普羅塔哥拉首先提出“人是萬物的尺度”這一命題。美國學者查爾斯·霍頓·庫利在他的《人類本性與社會秩序》中說:“是日常可見的人性而不是其他什麼神秘的東西形成了社會。”欲求是人生的原動力,也是人物思想性格的重要表現方面。在時代思潮和世風的巨大裹挾之下,奴婢這一階層在不斷地浸淫中,不知不覺與世俗和光同塵,他們的人性慾求亦集中在對財務、金錢、情慾的放縱追求上。《金瓶梅》中奴婢貪慾享樂的心態和行徑是頹敗風氣影響的結果,是當時世俗社會普遍風尚的真實反映。具體來說,奴婢的人性慾求表現在以下幾個方面:

一、 鮮衣美食的求索

在《金瓶梅》的藝術世界中,西門府的生活是十分豪奢的。小說中不厭其煩地書寫各色人等對華服美食的貪求。特權階級競相攀比炫耀,對服飾的重視到了無以復加的地步。早在先秦時代的文學作品中既有對人物穿著方面的精彩描寫。然而在服飾描寫上沒有一部作品能夠與《金瓶梅》相媲美,作者用自覺的態度、豐富的筆墨表現人物服飾問題上深刻的意蘊。《金瓶梅》開拓了服飾描寫的新境界,以後的《紅樓夢》在此基礎上有了新的長足發展。 西門慶給蔡太師送禮,總是費盡心思的送一些奇巧華美的衣服和衣料,比如蟒袍、龍袍、獅蠻玉帶、金鑲奇南香帶和各種各樣的布料等。送給蔡狀元和安進士的禮物也是金緞、色緞、領絹等名貴布匹。

《金瓶梅》中奴婢形象的人性慾求

小說中,對這些士大夫的穿戴也不厭其煩地細細描寫。上層如此,下層市的兒,你若依了我,頭面衣服隨你揀著用。”而後,西門慶將一匹翠藍四季團花兼喜相逢緞拿捏的恰到好處。更懂得用身體交換財物的女人應為王六兒。小說中幾次寫到她的衣飾裝束。首次是在第三十七回,只見她“上穿著紫綾襖兒,玄色段紅比甲,玉色裙子下邊顯著趫趫的兩隻腳兒,穿著老鴉段子羊皮金雲頭鞋兒。”從她的衣著可見,作為小門寒戶的女主人,王六兒的物質生活還是不寬裕的。雖然接見客人修飾了一番,但是首飾全無,難掩貧寒之態。自從做了西門慶的姘婦,她在物質上得到了極大的改善,衣飾穿著也與昔日迥然有別。第六十一回中,王六兒已經滿頭珠翠,儼然貴婦的裝束了。同時,西門府得寵的四個大丫環春梅、玉簫、迎春、蘭香的穿戴也是非常講究的。因為她們經常在宴會上彈唱歌曲同時擔當捧茶斟酒的工作,是西門府炫耀豪富的手段之一,所以她們的衣飾堪稱華麗。尤其西門慶格外喜歡的丫環春梅,在衣飾上更要掐尖佔先,不肯與眾丫環同樣的打扮,總要顯出她的與眾不同來。看到西門慶給眾妻妾做新衣服,心高氣傲的春梅很不服氣,硬要西門慶也給自己做衣服,小說對此描寫的很細緻:

西門慶因對春梅說:“十四日請眾官娘子,你每四個多打扮出去,與你娘跟著遞酒,也是好處。”春梅聽了,斜靠著桌兒說道:“你若叫,只叫他三個出去,我是不出去。”西門慶道:“你怎得不出去?”春梅道:“娘每都新裁了衣裳,陪侍眾官戶娘子,便好看。俺每一個一個只像燒煳了卷子一般,平白出去,惹人家笑話。”西門慶道:“你每多有各人的衣服首飾,珠翠花朵雲髻兒,穿戴出去。”春梅道:“頭上將就戴著罷了,身上有數那兩件舊片子,怎麼好穿出去見人的,倒沒的羞剌剌的!”西門慶笑道:“我曉得你這個小油嘴兒,你娘每做了衣裳,都使性兒起來。不打緊,叫趙裁來,連大姐帶你四個,每人都替你裁三件:一套段子衣裳,一件遍地錦比甲。”春梅道:“我不比與他。我還問你要件白綾襖兒,搭襯著大紅遍地錦比甲兒穿。”西門慶道:“你要不打緊,少不得也與你大姐裁一件。”春梅道:“大姑娘有一件罷了,我卻沒有,他也說不得。”西門慶於是拿鑰匙開樓門,揀了五套段子衣服,兩套遍地金比甲兒,一匹白綾裁了兩件白綾對衿襖兒。惟大姐和春梅是大紅遍地錦比甲兒,迎春、玉簫、蘭香都是藍綠顏色,衣服都是大紅段子織金對衿襖,翠藍邊拖裙。公示期間。一面叫了趙裁來,都裁剪停當。又要一匹黃紗做裙腰,貼裡一色多是杭州絹兒。春梅方才歡喜了,陪侍西門慶在屋裡吃了一日酒。

此外,男性奴婢對衣飾也極其注重,比如西門慶寵愛的孌童書童的衣飾就非常講究。與西門慶初次相見時,他穿著“青綃直裰,京鞋淨襪”,喜好男色的西門慶對俊俏的書童非常滿意,迫不及待地讓他享受到新衣裳、新靴、新帽的優待。小廝玳安憑藉大小廝的身份,經常能得到西門慶身邊女人們的巴結,李瓶兒、潘金蓮等都曾給玳安銀錢方面的好處,此外更特別的恩寵是專門為他做新鞋穿。由此可見,對服飾的熱愛和追求是世人流行的風尚,奴婢亦不能免俗。

服飾如此,飲食亦然。《金瓶梅》濃墨重彩地描寫了琳琅滿目的各色食品。西門慶家裡即使一餐普通的早飯,也必定將各種佳餚美味擺滿桌子:“四個鹹食,十樣小菜兒,四碗燉爛:一碗蹄子,一碗鴿子雛兒,一碗春不老蒸乳餅,一碗餛飩雞兒。銀廂甌兒,粳米投著各種榛松栗子果仁梅桂白糖粥兒。”1豐富奢侈到令人驚歎的地步!西門慶家的飲食,主食可謂花樣繁多,名目繁多的各種果餡餅,水面、壽麵、喜面、湯飯、匾食等;酒的品種亦多,最貴重的乃為金華酒,西門府上到主子,下到得寵的奴婢都可以經常喝上金華酒。其次還有葡萄酒、荷花酒、菊花酒等;菜餚更是數不勝數,燒鵝、燒鴨、豬頭肉、螃蟹甚至是作為貢品的鰣魚也常出現在平常囿酒的餐桌上。

《金瓶梅》中的各種茶也令人眼花繚亂,數不勝數:果仁泡茶、六安茶、吳月娘掃雪烹雀舌芽茶等。“據有人統計,《金瓶梅》中寫到的菜餚有百餘種,其中禽類 41 種,畜(獸)類 67 種,水產類 25 種,素菜 24 種,蛋品 2 種;主食中有餅類 37 種,糕類 12 種,麵食類 30 種,飯粥類 12 種;另外,還有湯類 7 種,酒類 31 種,茶 19 種,瓜果近 30 種。其中如茶,有果仁泡茶、蜜餞金橙子茶、鹽筍芝麻木樨茶、梅桂潑滷瓜仁泡茶、瓜仁慄絲鹽筍芝麻玫瑰香茶、薑茶、芫荽芝麻茶等”2這樣一本細賬,真是令人驚異,作者寫飲食,下足了功夫,闡釋出當時社會生活在飲食上的奢靡風氣。

奴婢雖然不可能與主子們的生活水準相同,但是得到優寵的奴婢們飲食還是相當不錯的。閒暇之餘,他們聚到一起,吃飯飲酒,觀戲聽曲,也有他們的世俗快樂。比如得寵的春梅就能夠吃上主子們才能享受的貴重稀有水果和高階點心。如意兒、迎春還可以安排酒菜,宴請潘姥姥、春梅飲酒吃飯,還能讓鬱大姐彈唱助興,物質生活比一般的寒門小戶要優裕的多。夥計們在逢年過節之時還可以與僱主西門慶同桌共飲,把酒言歡。有意味的是,奴婢們之間的矛盾導火索有時就是因為飲食吃飯。“書童兒因寵攬事 平安兒含恨戳舍”一回中書童和平安兒之間的衝突起因即是書童兒請眾人吃飯沒有讓平安兒吃,致使平安兒懷恨在心,在潘金蓮面前極力貶損書童兒。後來因為小廝來安兒的告密,書童兒憑藉西門慶的寵愛讓平安兒受到了嚴酷的肉體懲罰。

《金瓶梅》中奴婢形象的人性慾求

一席酒菜就引發了奴婢之間如此大的人際衝突,可見美食的力量之大。無獨有偶,小玉也因賁四老婆宴請春梅、玉簫、迎春、蘭香四個赴宴而沒有請她暗中生氣,“坐在炕上正沒好氣”,故意將回家取皮襖的琴童打發到賁四家問玉簫,而她自己則和玳安飲酒取樂。氣憤不過的小玉後來還和玉簫藉故吵嘴,而玉簫也一針見血地指出小玉“使性兒”的真正原因是賁四老婆沒有請她。正如吳月娘罵玳安一樣,奴婢們都是“奸懶食饞”。而不得寵愛的奴婢則沒有飲食上的優待,秋菊隨便吃個水果都要招來打罵,來昭兒兩口子待客的食物都是主人吃剩下的“雜熬下飯”非常簡單和粗疏。而且,奴婢要是觸怒了主子,懲罰的手段之一就即是不給飯吃。由此可見,奴婢們的待遇是有云泥之別的,但他們對華服美食的熱愛則是共同的。

二、 色慾之樂的放縱

《孟子·告子上》說:“食、色,性也。”一部《金瓶梅》集中展示了人性的各種欲求,雅如士林,俗若市井都各有其人生欲求,但他們同時又有共同的欲求,即是對財色的極端熱切追求。本來,飲食男女,人之大欲。流傳至今的周代的鼎盤,漢代的石雕,唐代的鑄錢,元代的歡喜佛之類,都有如此這般的造型。但是,後來我國被講究“禮義廉恥”的儒家思想所束縛,男女之間的事情慢慢變成了文化禁忌,假如一定要提及,也往往用文雅的字眼或語言來代替,含蓄地表達讓人心領神會之餘不會臉紅心跳。諸如:“房事”、“敦倫”、“雲雨”、“尋花問柳”、“狂蜂採蕊”等文縐縐的詞語,委婉地傳達出這方面的意思。

晚明時期,王學的廣泛流行既為人們爭脫重重束縛,形成獨立自主的人格提供了生長園地,亦不可避免地為道德的崩潰和迷失提供了溫床。人性無約束之張揚,情慾之氾濫也就在所難免。事實上,一個現實生活中的人,社會強加於他的往往是壓抑,而人性的弱點又常失之於放縱,在壓抑與放縱之間徘徊迷惘的芸芸眾生最終釀成的大多是扭曲和變態的人性。

據史料記載,明代中後期,確實有許多士人在放縱與迷失,享樂與恐懼中度過。著名的如屠隆,他終其一生,未脫離開情慾的糾纏。他求快意人生,及時行樂,但其內心樂過而悔。他不斷地記述自己的愧悔心情,“風流得意之事,一過輒生悲;清真寂寞之鄉,愈久轉增意味”另一個頗有放縱聲名的為名士王稚登。他一生的旨趣落在自我情慾的滿足上。他少年時,已是一個浪蕩不羈的狂士,憑藉富有的家財,到處拈花惹草,但是在其內心中又憂慮過度地放縱會傷害身體,有死亡之恐懼。於是他們找到了禪宗來調和放情縱慾與純淨心靈的盾。在拋開窒息人性的倫理綱常、對抗名教心防的同時,又假借禪宗內典、色空之論巧飾生命本能的情慾。晚明放情縱慾的思潮與風尚,從反對道學的層面看,它無疑是進步的。但是這種思潮和風尚一旦走向反面就向著另一個極端發展——極度地放縱。極度地放縱又把人變成非人,帶著更多的動物性和非理性,這是晚明時代困擾世人的一個無法解決的悖論。

現實主義小說《金瓶梅》中的男女們都無節制地性放縱。無論主子還是奴婢,皆對此趨之若鶩。偌大的西門府,就像一口大染缸。主人們的荒淫無恥已是公開的秘密,奴婢中的人慾橫流亦是不爭的事實。其中,丫環、僕婦、夥計之妻中只要稍有姿色者,全部與西門慶有染。王六兒借色圖財,將自己和西門慶的關係視為一條賺錢的道路,為此與西門慶打得火熱,為了籠絡住大主顧西門慶的心,她什麼下賤低劣的事情都可以做,主動要求西門慶在她身上燒香疤,打走了老情人韓二。貪淫愛財的她在西門慶身上不但得到了金錢上的好處,情慾上也得到了滿足。僕婦宋惠蓮本來就是“嘲漢子的班頭,壞家風的領袖”,還未進西門府時,她就因為“和大婆作弊養漢,壞了事”,被打發了出來。嫁給廚役蔣聰後,很快與來旺勾搭上了。進入西門府後,本來就不正派的她根本經不起西門慶的引誘,馬上坐在西門慶的懷抱中任其所為了。天生淫蕩的她,剛剛攀上了主子,立即又和情夫的女婿陳經濟打情罵俏起來。在第二十四回元宵夜放花炮時,宋惠蓮頻頻向陳經濟撒嬌撒痴。“一回叫:‘姑父,你放過桶子花我瞧!’一回又道:‘姑父,你放過元宵炮仗我聽!’一回又落了花翠拾花翠,一回又吊了鞋,扶著人且兜鞋。左來右去,只和經濟嘲戲。”如此露骨的放蕩、輕浮和低賤不僅引起了主子潘金蓮、孟玉樓、孫雪娥等人的不滿,而且西門府裡的一些小廝和僕婦們也從心眼裡瞧不起她,四面樹敵的宋惠蓮完全不知道她的輕浮行為將她置於多麼危險的位置。她悲劇的結局其實早就註定了,只是風頭正盛的她沒有意識到而已。此外,西門府裡得寵的四個大丫環也是西門慶手裡的性玩物。

《金瓶梅》中奴婢形象的人性慾求

西門慶在外淫慾無度,奸人妻女,過著花天酒地的浪漫生活,殊不知他的後院早就著了火。被冷落的女人們也不甘寂寞偷偷摸摸地與男僕們勾搭成奸,暗中淫樂。比如潘金蓮與琴童;孫雪娥與來旺。誠如潘金蓮所言:“左右的皮靴兒——沒番正,你要奴才老婆,奴才暗地裡偷你的小娘子,彼此換著做賊。”當然,更普遍的是奴婢之間混亂的兩性關係。“上樑不正下樑歪”,奴婢耳濡目染,學會了主人們偷情嘗腥的那一套。比如玳安同時與小玉和賁四老婆葉五姐通姦;書童和玉簫關係曖昧;來興兒與如意兒暗通款曲等。如果說奴婢與主子們發生關係是迫於主子的淫威或者是出於金錢物質的充裕,那麼奴婢之間的私通在財色交易方面的意味則大為減色,更多的只是出於慾望的滿足和放縱。在一個“世俗以縱慾為尚,人情以放蕩為快”的道德缺失、人慾氾濫的社會氛圍中,堅守道德者反而變得迂介可笑了。從而使奴婢們在跨過性放縱的門檻時,基本沒有內心的負累和躊躇。在封閉的家庭環境和單調的生活擠壓之下,他們將肉慾變成了生命的原動力,只知道人生最低層次的追求,但同時也是可能有的最高的人生追求。然而,人的慾望一旦過度放縱,人之為人的理性將會被慾望之海淹沒,良知和操守將被放逐和棄置。最後,人性泯滅,道德淪喪,而人的生命也在極度的縱慾中走向毀滅。信奉“人生在世,且風流一日是一日”的春梅,最後死在了情人身上,即是過度縱慾導致的可怕後果。

三、 貪財愛物的鄙俚

誠如作者所言,世上錢財乃眾生腦髓,最能動人。在《金瓶梅》的世界裡,上至達官顯貴,下至販夫走卒都在積極地為金錢奔走。這是一個“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的畸形社會。那些有幸進入仕途的特權階層利用手中的權力,大肆地收受賄賂,以滿足自己驕奢淫逸的生活。為了得到不義之財,他們可以寡廉鮮恥,可以賣官鬻爵,可以草菅人命。傳統的仁義禮智信和忠孝節義的封建倫理道德被他們棄若敝履。而下層階級也在能力範圍之內為金錢物慾所驅遣,盡情地呈現人性的貪鄙和醜陋。《金瓶梅》中的奴婢亦不例外,對金錢物慾的佔有達到了狂熱的地步。

《金瓶梅》的奴婢階層中,除了夥計這個特殊的群體有固定的工資外,其他奴婢的工錢在小說中沒有涉及,可能有,也可能根本沒有。即使有,那工錢肯定也是極其微薄的。這可從西門府夥計傅自新的工錢中推斷出來,作為西門慶所依仗器重的大夥計,他每月的工錢也不過二兩銀子——還不夠西門府一頓簡單宴席的花費!但是,當奴婢們替主子奔走效力時,常能得到些小費,而且有時候小費的數目是驚人的。典型的代表為家人湯來保,他是西門慶的“外交部長”和“商務部長”,西門府凡有重要事體,包括去京城賄賂蔡太師,到揚州支鹽引及到江南採購貨物等,來保都是不二人選。能者多勞,來保接受的賞賜也是十分多的。如在第三十三回中,來保給蔡太師押送生辰擔,首先得到了蔡太師十兩銀子的賞賜,然後管家翟謙又給了五兩銀子。此外,其他的僕人如玳安之流,得到賞賜的機會也比較多,獲得銀 錢的數目也比一般的僕人多。奴婢獲得金錢的第二個途徑是揩油貪汙,小說中用明暗兩種筆法交代了這種情況。顯筆涉及的例子很多,比如富婆李瓶兒在西門府贏得了奴婢們的一致好評,其重要原因就是李瓶兒對下人肯漫撒使錢,慷慨大方。她置辦酒席、購買物品時總會留給奴婢們一定的剩餘,讓他們有油水可撈。小廝玳安曾經滿懷深情地稱頌李瓶兒這方面的好處:“使俺每買東西,只拈塊兒。俺每但說:‘娘拿等子,你稱稱,俺每好使。’他便笑道:‘拿去罷,稱甚麼。你不圖落,圖甚麼來?只要替我買值著。’這一家子,都那個不借他銀使,只有個借出來,沒有個還進去的。”家人來爵被西門慶派到兗州察院討古器批文,回來的路上聽說主人已經死去,在商人李三十兩銀子的收買下,決定背叛主子,隱藏下批文。此外,湯來保和韓道國在替主人外出做生意時,背地花天酒地,包養妓女,聽說西門慶暴亡後,立馬變換了裝扮出來的忠僕嘴臉,來保侵吞了八百兩貨物,而韓道國、王六兒夫婦則一舉捲走了一千兩貨款逃之夭夭。豪奴惡僕就是這樣,他們的嘴臉既可以針對他人,也可以針對主子,尤其主子敗落之時,落井下石的舉動就時有發生了。

隱筆呈現這種情況的事例亦多,比如來旺去杭州替蔡太師置辦生辰蟒衣回來,就吃得胖胖的,這一點,他的妻子宋惠蓮和情人孫雪娥都發現了。可見來旺在外面的生活還是十分滋潤的。另外,他還悄悄地給情婦孫雪娥帶回來諸多禮物——當然不能與來保和韓道國之流大手筆的貪汙相提並論,但是,他的小揩油還是顯而易見的。因為不同差事得到的金錢數目的差別是明顯的,所以才導致了來旺和來興之間的矛盾。來興採買的肥差被來旺奪去後,致使來興懷恨在心,才讓他日後在陷害來旺一事上積極充當主子西門慶的幫兇。可見,金錢的力量是巨大的,在金錢利益面前,人與人之間的關係及其脆弱。為了佔有金錢,甚至不惜置競爭對手於死地。物慾對人的異化也就達到了驚心動魄的地步。奴婢獲得金錢的第三條途徑即是進行財色交易。為了華服麗飾和金錢上的充裕,她們墜落在西門慶用金錢織就的情網中無力自拔。西門慶一貫在枕蓆間同這些女人們搞肉體和錢財的交易。作者將男人的好色和女人的貪財並置到一起,讓我們感受到這些與西門慶發生肉體關係的女人為了金錢而供他人玩弄的悲哀。而且這些奴婢們並沒有絲毫情感上的苦悶和煎熬,反而心中因與主人的不光彩關係而洋洋自得,賣弄炫耀的意味十分明顯。典型的為王六兒和宋惠蓮。其中,王六兒“輸身一場”的獲利可謂豐厚,西門慶不但買了丫環伺候她,還為她在獅子街置買了豪宅。同時,對她那個甘戴綠帽子的丈夫韓道國,也給予獎勵,讓他負責許多重要的生意。最後,奴婢們獲得金錢的途徑還有把攬說事,利用西門慶手中的權利為他人辦事,獲取好處。當然,敢於攬事的奴婢都是西門慶身邊的“紅人”。如玳安、書童、王六兒等,不受寵愛的奴婢每日只能祈求少挨主子的打罵,收受賄賂則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西門慶掌管著山東地面上的刑事案件,手中握有實權。那些作奸犯科的人要開脫罪責,就要賄賂他們這些有權勢的人。為了達到與權力階層的聯絡,巴結討好甚至賄賂其身邊的人是一條必經途徑,這時候,特權階級身邊得寵的奴婢就成了他們爭先恐後示好的物件。事實證明,這些奴婢只需在主人面前美言幾句問題就可以迎刃而解。西門慶的孌童書童就曾經收受罪犯家屬二十兩銀子的賄賂,輕鬆化解了幾個潑皮無懶官司上的麻煩;王六兒則替殺人犯苗青說合官司,一次就獲利銀子一百兩,當然小廝玳安也從中得到二十兩的好處。在苗青殺人案中,主奴通力勾結之下,讓一個罪大惡極殘殺主人的奴婢逃脫了法律的制裁,放他回去侵吞主人的家產和妻妾。

《金瓶梅》中奴婢形象的人性慾求

在金錢的巨大魔力下,國法家規被放逐,西門府的主奴聯袂上演了一幕醜陋黑暗的錢權交易,他們的人性之惡也得到了淋漓盡致的表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