啟功章寶琛:一人一生一知己,無兒女攜手43載,她逝後他孤獨30年

啟功章寶琛:一人一生一知己,無兒女攜手43載,她逝後他孤獨30年

“幸福的家庭總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卻各有各的不幸”。

對於啟功來說,幸福與不幸是如此複雜地交織在一起,他和妻子40餘年的相濡以沫、他為亡妻獨守30年的孤寂,成就了一段愛情的傳奇。

啟功的愛情是很“老派”的。

啟功20歲的時候,母親和姑姑為他張羅了一門親事,姑娘叫章寶琛,比他大兩歲,也是滿族人。

20世紀30年代的中國,自由戀愛、婚姻自主已經蔚為風氣,啟功受過現代教育,還是個文藝青年,自然不滿意封建包辦婚姻。

像當時的許多年輕人一樣,啟功無數次地想象過自己的愛情和婚姻,無數次地憧憬過自己的幸福生活,唯獨沒有想過會是這樣的情景。

啟功章寶琛:一人一生一知己,無兒女攜手43載,她逝後他孤獨30年

但他不願意忤逆母親,他不想讓母親傷心,他知道母親的艱辛和不易。

啟功雖是皇親貴胄,擁有滿清皇族血統,是雍正皇帝的第九代孫,但清王朝的覆滅和早已開始的家道中落使啟功母子經歷了一段艱難的歲月。

啟功生於1912年,迎接他的是辛亥革命隆隆的炮火。

他的降生為惶恐不安的家庭帶來了一絲喜悅和希望,然而家族的命運卻無可挽回地隨著國家的衰亡而沒落。

啟功的父親在他一歲時便撒手人寰,母子相依為命,家計十分艱難。

但母親仍然堅持讓他上學,同時請親友安排他專門拜師學習中國傳統的古文、書畫等。

雖然啟功最後還是被迫輟學,賺錢養家,但他知道母親栽培的苦心、養育的不易。

啟功章寶琛:一人一生一知己,無兒女攜手43載,她逝後他孤獨30年

啟功和陳垣

在他矛盾糾結的時候,事情卻有了轉機。

三月初五是啟功家祭祖的日子,母親忙不過來,就約了章姓姑娘來幫忙。

那天正下著雨,母親讓啟功打了傘到衚衕口接人。

無論啟功是不是讀過戴望舒的《雨巷》,無論朝他走來的是不是那個“丁香一樣結著愁怨的姑娘”,事情總是有了一個浪漫的開始。

啟功在雨中接到的姑娘雖然說不上漂亮,但也模樣周正、儀態大方,第一次見面,啟功實際上已經接受了她。

在母親的安排下,兩人當年10月完婚,兩個新人走到了一起。

章寶琛顯然不是青年啟功的夢中情人,他們既沒有青梅竹馬的感情基礎,更沒有心有靈犀的一見鍾情。

但是,在平平淡淡的生活中,啟功還是看到了章寶琛的溫厚賢良,還是感受到了新婚妻子深沉真摯的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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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寶琛出身寒微,自小吃了很多苦,嫁為人婦,她越加勤儉自守,操持家務,默默奉獻。

而啟功畢竟出身世家,又喜歡藝術,時常呼朋喚友,相談甚歡,有時甚至在家中鬧到半夜,章寶琛總是毫無怨言,只在一旁添茶續水,看丈夫高談闊論,意氣風發。

然而這樣的日子並沒有持續太久,啟功因為失去了輔仁中學的教職,一家人的生活很快陷入困頓。

啟功四處跑館做“家教”,依然入不敷出,只能賣畫補貼家用。

對於啟功來說,畫畫不成問題,賣畫卻是難題。

細心的寶琛看出了丈夫的為難,便對他說:“你只管在家中作畫,我負責上街市賣畫。”

小夫妻開始了默契的“產銷合作”,雖然艱難,但日子漸漸有了起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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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正是冬天,章寶琛常常在京城的寒風中一蹲就是一天,啟功雖然心疼卻也無奈。

一天,啟功跑館回來,發現妻子還沒回家,這時外面正下著大雪,他急忙拿了雨傘出門。

當他在雪幕中找到妻子時,她正眼巴巴地看著行色匆匆的路人,凍得瑟瑟發抖,但神情卻是興奮的,她告訴丈夫,還有兩幅就把今天帶來

的畫全賣了。啟功沒有說話,他緊緊攥著妻子凍得通紅的雙手,大雪還在紛紛揚揚地下著。

轉眼到了1937年,北平淪陷後,啟功一家的日子更艱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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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3年,標點廿四史清史稿人員合影

就在他們幾乎一籌莫展的時候,“機會”突然降臨了,啟功一箇舊日的同事介紹了一份工作,而且開出了十分誘人的薪俸。

原來是日偽政權為了推行“皇民化”政策,設立了教育局等機構,需要網羅一批人才,啟功也成了他們的目標。

啟功知道,這是個大是大非的問題,他寧願跑館授課、賣畫鬻文、清貧度日,也不能變節“下海”,於是拒絕了同事。

但同事卻不肯善罷甘休,因為啟功的皇族身份,他的教育從業經歷以及他與書畫藝術圈的交往,實在是不可多得的。

於是,他帶了禮物再次登門。不過這次他採取了迂迴的策略,先找了章寶琛,希望透過她做通啟功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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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覺得女人不問政治,而且家計的困難會讓她更務實,沒想到章寶琛回絕得更加乾脆:“我們就是餓死,也不給日本人做事!”

啟功知道後感嘆:“知我者,寶琛也!”

在以往的共同生活中,啟功更多地感受到妻子的溫婉、賢惠和善良,這件事情則讓他看到了妻子深明大義、知榮辱、講氣節的一面。

啟功不得不對妻子刮目相看,他覺得他們的愛情除了柴米油鹽、鍋碗瓢盆的日常,實際上還有更豐富、更深刻的內涵。

他們的堅持終於等來了真正的機會,啟功被聘為輔仁大學國文系的講師。

他的書畫在圈內也漸漸有了影響,可謂少年得志,雄姿英發,沒想到他們平靜的生活恰恰因此起了波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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啟功畫作

除了教學,啟功常常與學生談詩論畫,有時也帶他們去參觀展覽,自然就有女生慕著才情主動接近老師,於是難免傳出風言風語,幾乎坐實了啟功和女生的“戀情”。

章寶琛很快得知了訊息,她沒有“一哭二鬧三上吊”,而是悄悄收拾行裝回了孃家。

啟功看到的是妻子留下的一紙決絕的簡訊:“我回孃家了。你什麼時候離婚就通知我!”

啟功心急如焚,幾次三番登門解釋,想要接回妻子,都被拒之門外。

實際上“師生戀”一說只是謠傳,誤會很快也就化解了,章寶琛依然堅持要離婚,是有更重要的原因。

他們結婚多年卻沒有子嗣,啟功是皇族後裔,而且三代單傳,假如在這一代斷了香火,寶琛覺得自己難以承擔這樣的壓力,常常為此內疚、自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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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次鬧離婚雖然事出有因,但更多的卻是借題發揮,章寶琛是想彌補自己對啟功的虧欠,是想給啟功一個重新選擇的機會。

瞭解了妻子的良苦用心,啟功再次登門接人,謊稱是因為自己的原因不能生育,打消了章寶琛的顧慮,終於把妻子接回家。

一場風波從誤會開始,卻帶給他們更多的體諒、理解和信任,這對年輕的夫婦安然度過了他們的“七年之癢”。

新中國成立後,1952年實行高校改革、院系調整,輔仁大學併入北京師範大學,啟功擔任中文系副教授,從事古典文學、古文字學以及中國書畫的研究和教學。

這是啟功年富力強的時候,生活的穩定和事業的發展使他對未來充滿了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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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天有不測風雲。啟功先是遭遇了家庭的變故,久病的母親和姑姑相繼去世,啟功與她們感情篤深,一時陷入痛苦難以自拔。

緊接著便是政治的高壓,1957年,啟功在反右鬥爭中被打成“右派”,取消了已經評定的教授職稱,工資降級,而且被髮配農場進行思想改造。

接踵而至的打擊讓人猝不及防,章寶琛時常傷心哭泣,啟功勸慰她:“算了,咱們也談不上冤枉。

咱們是封建餘孽,你想,資產階級都要革咱們的命,更不用說無產階級了。咱們能成左派嗎?既然不是左派,可不就是右派嗎?”

啟功雖然用幽默的調侃寬慰妻子,可是自己依然承受著巨大的壓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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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每天從農場勞動回來,經常呆坐在窗前,目光呆滯,神情茫然。最嚴重的時候,啟功甚至產生了輕生的念頭。

那是8月的一天,啟功突然對妻子說:“寶琛,如果我走了,你要好好照顧自己。”

章寶琛一聽便哭出聲來:“你要是走了,我活著還有什麼意思?”

接著,她反過來勸慰丈夫:“多少苦日子都熬過來了,沒有什麼過不去的坎,只要活著,總有苦盡甘來的時候!”

果然,到了1962年,啟功又有機會回到他的講臺。

這一時期,他陸續出版了《古代字型論稿》、《詩文聲律論稿》、《讀<紅樓夢>札記》等專著,取得了一系列重要的學術成果。

可是好景不長,一場聲勢浩大的運動席捲而來,啟功自然不能倖免。

啟功章寶琛:一人一生一知己,無兒女攜手43載,她逝後他孤獨30年

啟功先生和黃苗子鬱風夫婦

他再一次陷入了政治鬥爭的漩渦,但這一次啟功卻能泰然處之,因為他已經經歷了幾番風雨,有了經驗,也有了更好的心態。

他成了運動的逍遙派,乾脆“躲進小樓成一統”,把更多的時間用來做學問。

章寶琛則天天為他把門望風,一有風吹草動,她就咳嗽為號,啟功聞聲馬上把筆墨、文稿藏起來。

為了防止被抄家,章寶琛悄悄把啟功的文稿、字畫和藏書捆紮之後,用一個大瓦缸埋在後院。

多年以後,病中的章寶琛把“藏寶”的地點告訴啟功,啟功果然挖出了四大麻袋珍寶,除了藏書和文稿外,啟功30年代到60年代的書畫作品全都儲存完好,幾乎無一遺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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啟功被深深地震撼了,時世艱難,夫妻倆相濡以沫、度盡劫波。

這時已經是1975年,他們或許可以開始一個新的人生階段?

然而總是造化弄人,在好日子即將到來的時候,厄運也悄悄地降臨了。

一直以為是啟功身體不好,由於長期伏案勞作、點燈熬油,啟功的確患有高血壓、氣管炎等慢性病,經常頭暈。

甚至曾經在工作中暈倒桌旁,久久沒有醒來,章寶琛急得直哭。

啟功醒來後卻若無其事地寫詩自嘲:“北風六級大寒時,氣管炎人喘不支,可愛蘇詩通病理,春江水暖鴨先知。”章寶琛這才破涕為笑。

當然,章寶琛並沒有因為啟功的幽默輕鬆而掉以輕心,她四處尋醫問藥,為啟功治病,還經常幫啟功按摩推拿,緩解疲勞。

沒想到一直照顧著丈夫的章寶琛卻先倒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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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據啟功回憶,1971年章寶琛曾有一次病情危殆,此後幾年都很平安,直到1975年春天舊病復發,而且來勢洶洶,一時到了無可挽回的地步。

得知妻子來日無多,啟功痛不欲生,章寶琛卻很平靜,她對丈夫說:“我再也不能照顧你了!”

頓了頓她又說:“我走了以後,你再找一個人吧,讓她好好照顧你。”

啟功心痛不已,卻故作輕鬆地說:“你看我老朽如斯,哪會有人再跟我?”

幾個月後,章寶琛終於還是撒手人寰,啟功在妻子的墓前長跪不起:“你跟著

我沒

過上一天好日子,我應該多受些苦才對得起你!”

啟功的悼亡詩《痛心篇20首》寄託了他對亡妻無盡的哀思,其中“相依四十年,半貧半多病。雖然兩個人,只有一條命。”

啟功章寶琛:一人一生一知己,無兒女攜手43載,她逝後他孤獨30年

短短4句20個字,卻寫盡了一對夫妻的全部經歷、愛情和生命。

然而這段迴腸蕩氣的愛情故事並沒有因為章寶琛的離去而終結,啟功的生命還在繼續,隨著“右派”問題平反,教授職稱評定,書法名動一時,他的事業進入鼎盛時期。

但是煩惱也隨之而來。

一個功成名就的單身男人總是會引起人們的關注,親朋好友希望他能夠從喪妻的悲痛中走出來,開始新的生活;

仰慕他的才情和成就的女子,希望有機會走近他的身邊,走進他的生活;當然也有一些急功近利的人躍躍欲試,因為他們看到了他的名譽、地位和金錢。

啟功對各色人等一概客氣地回絕,他說:“今生今世再沒有一個女人能夠走進我的心裡。”

啟功章寶琛:一人一生一知己,無兒女攜手43載,她逝後他孤獨30年

直到1995年,還有一位離異女畫家慕名而來。

看到啟功清苦的生活,她感慨地說:“啟功老師,您過得太苦了,您需要一個女人來照顧!”

啟功還是客氣地拒絕了她。

女畫家沒有放棄,她堅持每天來到啟功家裡,照顧他的飲食起居,為他謄錄書稿,當然也向他請教書畫方面的知識和經驗。

可是一旦提及她要留下來的話題,啟功總是明確地告訴她:“我的心裡只有寶琛,再容不下任何一個女人。”女畫家只好知難而退。

啟功章寶琛:一人一生一知己,無兒女攜手43載,她逝後他孤獨30年

無論過去了多少年,啟功的心裡的確只有寶琛一人。

只是他的感情已經從最初的“夢裡分明笑語長,醒來號痛臥空床”,漸漸沉澱為“濃蔭密葉滿平池”。

他已經可以平靜地回憶起那個清晨的雨巷、雪中的街市,還有執手相看淚眼的叮嚀和囑咐,於是他相信:“一生一人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