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酉政變｜一夜風雲換（上）
咸豐十一年七月十六日（1861年8月21日）晚膳後，在承德避暑山莊的咸豐帝忽然暈厥，夜半才甦醒過來。自知將不久於人世，咸豐帝急忙召見唯一的皇子載淳（時年6歲）、宗人府官員、御前大臣及軍機大臣等入煙波致爽殿寢宮內安排後事。
避暑山莊 煙波致爽殿
當時的咸豐帝已經病到不能親筆寫字的程度，只得口述諭旨，大臣承寫硃諭：“皇長子載淳現立為皇太子，著派載垣、端華、景壽、肅順、穆蔭、匡源、杜翰、焦佑瀛盡心輔弼，贊襄一切政務。特諭。”（《清文宗實錄》）以上這八位御前、軍機大臣“受顧命”，成為“贊襄政務大臣”扶佐嗣皇帝，管理朝政。
咸豐皇帝 愛新覺羅·奕詝（zhǔ）
咸豐帝“立皇長子載淳為皇太子”上諭
咸豐帝同時還將隨身攜帶的印章“御賞”“同道堂”分別授予了皇后鈕祜祿氏與兒子載淳，作為皇權的象徵。因載淳年幼，由其生母懿貴妃葉赫納拉氏代替小皇帝執行和保管。在小皇帝尚未能親自處理政事時，凡屬以皇帝名義下達的詔諭，經由皇太后和嗣皇帝同意後，全文開始時用皇太后持有的“御賞”印；文末則用嗣皇帝所屬的“同道堂”印。
“同道堂”印章
顯而易見 ，使用兩種體制並行是咸豐帝苦心安排的。他想借八位輔政大臣的智慧和經驗，來輔佐年幼的小皇帝。同時又擔心輔臣們飛揚跋扈，欺矇孤兒寡母，以致大權旁落，所以用兩顆玉印為信符控制八位輔政大臣。
“贊襄政務八大臣”（電影《垂簾聽政》劇照）
處理完這一切，咸豐帝去世，時年31歲。但讓他萬萬沒想到的是，不到三個月後，一場宮廷政變讓他苦心安排的一切都化為烏有……
那麼在這不到三個月的時間裡，清王朝最高決策層內部到底爆發了怎樣的衝突？這場政變的起因是什麼？是誰導演了這場政變？為何最後進行的又如此順利？
從今天起，小志帶您瞭解一下這場政變的前前後後。
皇帝心腹 朝臣側目
政變的爆發並不是一朝一夕產生的，要想了解政變背後發生的真正原因，就讓我們先來看看這八位“贊襄政務大臣”到底是什麼來頭。
首先是顧命八大臣集團的首腦——肅順。
宗室、御前大臣、領侍衛內大臣愛新覺羅·肅順
肅順，字裕亭，是清初“八大鐵帽子王”之一鄭親王濟爾哈朗的七世孫，鄭親王端華的異母弟。他雖未襲爵，卻是對清王朝影響巨大的人物。
鄭親王 愛新覺羅·濟爾哈朗
肅順在道光十六年由應封宗室被授為三等輔國將軍，並授委散秩大臣，扈從於皇帝左右。咸豐帝即位後，肅順被擢升為內閣學士，兼副都統、護軍統領等職。肅順為人精明果斷，敢於做事，被咸豐帝所欣賞。咸豐四年，肅順被任命為御前侍衛，遷升為侍郎。
恭親王 愛新覺羅·奕
咸豐五年，因尊封奕之母為皇太后之事，咸豐帝與恭親王兄弟之間產生矛盾。恭親王隨即被解除軍機大臣職務，奉旨“回上書房讀書”。由此，肅順開始等到重用，任左都御史，理藩院尚書兼都統。至咸豐八年，肅順歷任查城大臣、崇文門副監督、工部尚書、禮部尚書，並授為內大臣。
孝靜成皇后 博爾濟吉特氏 恭親王奕的生母
咸豐八年，英法聯軍進犯天津，咸豐帝命前大學士耆英隨欽差大臣桂良、花沙納前去議和。耆英未奉旨即私自回京，被下獄議罪。經諸王大臣議罪，議為絞監候。而肅順單獨上奏疏，要求應立即正法。咸豐帝雖然斥責肅順的奏疏言過其實，但仍命耆英自盡。同時，戊午科順天府鄉試又發生了一場轟動朝野的科考案。因順天府鄉試存在徇私舞弊情況，主考官軍機大臣、內閣大學士柏葰被撤職查辦，咸豐帝命肅順與刑部一同審訊。由於柏葰與肅順不和，肅順力主將柏葰處死。咸豐帝認為，“情雖可原，法難寬宥”，遂同意肅順所請。柏葰成為了清代軍機大臣兼大學士因科舉案被殺的第一人。
由這兩件事也可以看出咸豐帝當時確實想要重典治理朝政的決心，而做事果斷敢言的肅順適逢其時，所以更加受到寵信。不久後，肅順被升為領侍衛內大臣、御前大臣。咸豐十年，肅順更是兼任總管內務府大臣、戶部尚書、協辦大學士，其權力達到了巔峰。
宗室、文淵閣大學士 愛新覺羅·耆英
軍機大臣、內閣大學士 巴魯特·柏葰
再看其他人。
載垣是怡親王允祥的五世孫，道光五年承襲怡親王爵。咸豐帝即位後，載垣歷任左宗正、宗令、領侍衛內大臣等職。端華在道光二十六年承襲鄭親王爵，授御前大臣，是道光朝重臣。道光三十年，道光帝去世時，端華受顧命。咸豐時，端華被命為閱兵大臣，右宗正。
這兩個鐵帽子王爺沒什麼能力，遇事也沒太多主見，自覺才短，所以就全力支援“精明果敢”的肅順。
怡親王 愛新覺羅·允祥
穆蔭在咸豐朝做到首席軍機大臣，他執掌軍機處後，唯肅順馬首是瞻。杜翰是咸豐帝師傅杜受田的兒子，杜受田在幫助咸豐帝爭取皇位的過程中立下大功。杜翰與匡源在咸豐朝同為軍機大臣，都依附於肅順。焦佑瀛為軍機章京出身，官場混了多年，咸豐十年才做到五品的戶部郎中。在肅順的提拔下，焦佑瀛在非常短的時間內火速升為四品官，又不到一個月，“越次”升為軍機大臣。焦佑瀛自然對肅順是感恩戴德，成為其死黨。
咸豐帝的老師 杜受田
軍機大臣、太僕寺少卿 焦佑瀛
這幾個人都以肅順為核心，結成一黨，相互支援，排除異己，朝中之臣為之側目。
這裡有一個人是個例外，就是景壽。景壽是咸豐帝的姐夫，為人忠厚木訥，操守極佳，咸豐帝去世前也是將其列為顧命大臣。
御前大臣、額駙 富察·景壽
北狩
熱河 矛盾重重
在英法聯軍入侵北京之前，肅順集團與恭親王奕、懿貴妃葉赫納拉氏之間就有很深的矛盾。這也為後來辛酉政變的發生埋下了伏筆。
皇
肅順曾經在之前的戶部鈔票舞弊案中，查抄了恭親王奕的家人，實際上是打擊了奕本人。在之後，英法聯軍攻佔天津，並準備進攻北京之時，咸豐帝召見奕、肅順商討對策，御前會議上兩人因意見相左，竟在咸豐帝面前大吵了一架，其政見公開化，矛盾也隨之加深。
事後當肅順得知，召見恭親王奕參加御前會議是懿貴妃出的主意時，遂深恨於她。
懿貴妃 葉赫納拉氏 （後來的慈禧太后）
咸豐十年八月初八日（1860年9月22日），在英法聯軍長驅直入，快要抵達北京城下的時候，咸豐帝攜帶眷屬王公大臣及扈從自圓明園後門出發，逃往熱河避暑山莊，授恭親王奕為欽差大臣，留京與英法聯軍談判議和。
圓明園大水法遺址
咸豐帝任命奕為全權大臣的御旨
就這樣，咸豐帝在逃往熱河行宮後，宮廷內部實際上形成了兩大政治勢力：以御前大臣、領侍衛內大臣肅順為首的“熱河派”和以恭親王奕為首的“北京派”。
“熱河派”主要是隨咸豐帝逃往熱河行宮的一批大臣，包括怡親王載垣，鄭親王端華，軍機大臣、兵部尚書穆蔭，軍機大臣、吏部左侍郎匡源，軍機大臣、署禮部右侍郎杜翰，軍機大臣、太僕寺少卿焦佑瀛，御前大臣、額駙景壽，吏部尚書陳孚恩，侍郎劉成琦，吏部右侍郎黃宗漢等。
“北京派”主要成員是留守京師並與英、法、俄等議和、簽約的一批官員，包括大學士桂良、大學士周祖培、大學士賈楨、署兵部尚書趙光、戶部尚書沈兆霖、戶部左侍郎文祥、總管內務府大臣寶鋆等。
戶部左侍郎 瓜爾佳·文祥
總管內務府大臣 索綽絡·寶鋆
肅順與奕的矛盾也從個人恩怨，繼而政見不和，最終成為兩派的權勢之爭。
後來與英法聯軍的和約簽署完畢後，奕與留京大臣聯名多次請咸豐帝迴鑾，但咸豐帝對此置之不理。皇帝長時間不回京，讓京內大臣猜測不已，都以為是肅順集團從中作梗，不讓皇帝回來。
奕與英法俄三國簽訂《北京條約》圖
就肅順集團而言，也確實不希望皇帝立刻回京。因為如果立刻回京，以奕議和的功勞，必將凌駕於肅順等人之上。所以肅順集團的對策就是兩個，一是拖延皇帝回京的時間，二是編造各種關於奕圖謀不軌的非議。
就當時情況而言，肅順把咸豐帝留在熱河有曹操挾天子以令諸侯之意，但曹操挾天子是在京城，肅順所在的卻是熱河行宮，可以施展的空間非常狹小，而京師內更廣闊的天地都被奕所控制。
更為致命的是，奕留京議和之時，一些被肅順長期打壓的大臣，趁機依附於奕，形成了奕集團。而軍機處內部，曾擔任過首席軍機大臣的奕，也得到了眾多軍機章京的支援。
軍機處
軍機處內景 牌匾為咸豐帝御題的《喜報紅旌》
皇帝賴在熱河不回，表面上看著是風平浪靜，其實各派勢力都在暗中佈局。整個清王朝高層內部就像是一隻裝滿炸藥的火藥桶，就等著點燃引信的那一刻。讓人意外的是，點燃引信的那個人竟然就是咸豐帝本人。
因為他不行了。
熱河驚變 叔嫂聯盟
其實在咸豐帝病重期間，肅順還曾向皇帝“密疏”，建議咸豐帝仿“鉤弋故事”除掉葉赫那拉氏，以絕後患，防止其將來母后亂政。咸豐帝聽後猶豫不決，加以葉赫那拉氏的妹妹與妹夫醇郡王奕譞以身家性命擔保，向咸豐帝苦苦哀求，此事才最終作罷。
這件事讓葉赫那拉氏與肅順之間變成了水火不容、你死我活的關係。
醇郡王 愛新覺羅·奕譞與其福晉（慈禧太后胞妹）
而咸豐帝的突然病逝，一時間讓整個清王朝內部陷入混亂。肅順集團與恭親王奕、懿貴妃葉赫那拉氏之間的矛盾也終於達到白熱化。
咸豐帝駕崩的訊息次日就傳到北京，使得京師官場一片震動，而讓留守京師官員同樣震驚的是顧命大臣中竟然沒有恭親王奕的名字。要知道奕是咸豐帝的六弟，最親近的人，又做過多年的首席軍機大臣，有著豐富的政治經驗，值此國家危難之際竟將其排除在輔政大臣之外，讓很多人不得要領，認為是肅順等人從中作梗。而軍機處此時所發廷寄開首語也發生變化，由原先的“軍機大臣字寄”變為“軍機處、贊襄政務王大臣字寄”。因為隨駕到熱河的四名軍機大臣都是肅順的死黨，軍機處實際上已被肅順等人控制。名義上是八名顧命大臣擬旨，但當時所有人都看得出“詔旨皆出三奸之意，口授軍機處行之”。
軍機處、贊襄政務王大臣字寄
咸豐帝駕崩當天，皇后鈕祜祿氏即循例被尊為母后皇太后，率眾嬪妃於靈前，小皇帝的生母懿貴妃葉赫那拉氏則無晉封。到了次日，葉赫那拉氏才被尊為聖母皇太后。這讓葉赫那拉氏大為不滿，心中的怒火也在不斷燃燒。她想到此時咸豐帝不在了，肅順手握大權，而自己平日裡跟他又有深仇大恨，將來肯定沒有好日子過，但此時想要扳倒肅順等人，又談何容易。這時葉赫那拉氏突然想到了一個人，這個人跟她有同樣的敵人，而且他又有力量可以與肅順較量一番，這個人就是她的小叔子恭親王奕，葉赫那拉氏決定與他結盟。
皇后 鈕祜祿氏（後來的慈安太后）
可是如何才能和在北京的恭親王聯絡上呢，顧命八大臣不允許近支的王公來熱河弔喪，就是為了分開太后與宗室之間的關聯，防止兩者之間內外相通。
就在這時，有一個合適的人出現了，他就是咸豐帝的七弟、葉赫那拉氏的妹夫醇郡王奕譞。
奕譞此時才二十一歲，因為年輕，之前一直在上書房讀書。去年咸豐帝出奔熱河，奕譞隨行，此後為了照看生母烏雅氏，來回於熱河和京城之間。
莊順皇貴妃 烏雅氏 醇郡王奕譞生母
自咸豐帝駕崩後，皇后鈕祜祿氏、懿貴妃葉赫納拉氏就帶著年幼的載淳守在咸豐帝的梓宮前，顧命八大臣則輪流值班。這一天值班的是鄭親王端華，突然殿外傳來一個人的哭聲，並要闖進去祭拜咸豐帝。端華走出來一看是奕譞，他伸手攔住奕譞，責問他要幹什麼。奕譞卻詰問道，你說不許近支王公入謁梓宮，你算不算近支王公？端華忸怩不答。看端華答不出來，奕譞氣沖沖地闖了進去，許久之後才出來。次日一早，奕譞即離開熱河，肅順等人無可奈何，也不能攔他。回京之後，奕譞立刻將熱河情況及兩宮太后發動政變的計劃轉告給了六哥奕，讓他速到熱河與兩宮太后密商對策。
咸豐十一年七月二十三日（1861年8月28日），恭親王奕奏請前往熱河叩謁梓宮。肅順等人找不出理由阻攔，只好讓他前來。在這期間，肅順等曾擬新皇帝明年的年號為“祺祥”，取其國泰民安之意。祺祥年號確定不到十天，顧命八大臣就下令戶部、工部鑄造祺祥通寶，這又違背了往昔的成例。
同治通寶
咸豐十一年八月初一清晨（1861年9月5日），奕抵達熱河行宮，隨即到咸豐帝梓宮前祭奠。事後，奕與顧命八大臣寒暄，這時出來一名太監，讓恭親王入內，兩宮皇太后召見，奕隨即詢問肅順等人意見。
清廷對於王公貴族謁見后妃，有一定的規制，等閒不得見面。但此時兩宮皇太后召見恭親王，是為了諮詢國事，又要另當別論，所以也沒有理由阻攔。
既然無法從公上阻攔，那就從私上做文章。軍機大臣杜翰大叫：“皇太后居喪，叔嫂當避嫌，不宜召見。”其他人也隨之跟著附和：“是當避嫌。”
就在奕裝作猶豫不決之時，宮內又有太監出來，命奕進宮，並稱兩宮皇太后請奕無論如何都要去。奕無奈，只得請肅順和端華陪他一起進去。
晚清太監照片
不想肅順卻笑著對奕說：“這本是你們叔嫂之間的事，何必讓我們陪著，你自己進去就行。”
就這樣，過了兩個時辰，奕才紅著眼睛出來。看到此情境，肅順、端華等人認為奕還沉浸在悲傷之中，對此次見面就更加不以為然，以為反正大局都在掌控之中，這對年輕的叔嫂能幹什麼？無非最多就是發發牢騷，背後罵罵自己罷了。
而奕此次與兩宮皇太后見面，打消了她們最大的疑慮，即回京不安全。奕向兩宮皇太后保證，條約已經簽署完畢，回京絕對安全，並結成“叔嫂同盟”，而後確定在京發動政變，一舉扳倒肅順集團。
那麼奕回京之後都做了哪些準備？兩宮太后和八大臣之間又爆發了哪些衝突？政變當天的實際情況又是如何？
您別急，這些我們下期接著說。
參考資料：
［1］《北京志·人物誌》
［2］《清宮大內侍衛》
［3］《晚清侍衛追憶錄》
［4］《軍機處二百年》
［5］《清史》下編
［6］《清宮皇子》
［7］《府第尋蹤》等
本文部分圖片來源於網路
撰寫：章亦民
編審：章亦民
核審：王 璐 楊亞楠 黃一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