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神聖羅馬到德意志(二):帝位的挑戰者

神聖羅馬帝國,按照我們現在的說法,就是既不神聖,也無羅馬,更非帝國。

但實際上,神聖、羅馬、帝國分別代表了三層不同的含義。

第一層就是,透過教皇加冕,繼承了羅馬在基督世界的權威,統一了信仰世界。

第二層羅馬的意思是,強調羅馬的法統與理念,但是不必也無法實際實施的一層。

第三層的意思,就是全德意志性質的,在德國的政治術語中,帝國並非是一個有皇帝的國家,而是而是“統一的國家”。

全德意志性質的,就必須加上帝國。

神聖羅馬帝國到了哈布斯堡家族時代,哈布斯堡作為一個諸侯的身份大於作為皇帝的成分。

哈布斯堡之所以能夠比之前的王室維持更長的時間,是因為他一方面能夠得到西班牙的支援,另一方面他的政策也比之前的皇帝更加地方性,而非普世性。

因為他沒有承擔皇帝的使命,所以他對諸侯們的號召力是很差的。

神聖羅馬帝國本來就是一個多層次的結構,皇帝為一層,諸侯貴族領主是一層,外加千奇百怪的其他領地是一層,而彼此之間還有各種契約結構。

直到哈布斯堡家族繼承皇位以後,這個結構漸漸變得簡化了。

哈布斯堡和天主教會形成一黨,其他新教諸侯形成了一黨,新教諸侯為了反對神聖羅馬帝國皇帝和天主教諸侯,導致了施馬爾卡爾登同盟的戰爭。

戰爭的結果是查理五世被迫與新教諸侯簽訂《奧格斯堡宗教和約》,合約規定“教隨國定”,諸侯有決定本人及其臣民宗教信仰自由的權力,也確定了路德派新教的合法地位。

從神聖羅馬到德意志(二):帝位的挑戰者

哈布斯堡疆域

幾次宗教戰爭的結果,就是諸侯這一級強大了,皇帝這一級衰落了。

這些新教諸侯們在宗教戰爭後形成了一個新興勢力。

“教隨國定”發揮了重要的作用,比如勃蘭登堡,就是後來的普魯士王國,最大的特點就是新教性。

新教性可以使他在天主教會和皇帝面前維持自己的獨立,更重要的是,他能夠用從歐洲各國吸引新教徒學者,擔任國王的行政機構。

可以這麼說,如果不是因為新教徒在宗教戰爭遭到了嚴重打擊,哈布斯堡家族和羅馬教廷把新教徒趕得無處藏身,能否造就腓特烈大帝的王國都是很難說的。

在最初騎士團剛剛向王國轉型的時候,是非常缺乏人才的。

從歐洲各地投奔來的新教徒,對普魯士起到了非常大的作用。

後來為德軍在坦能堡戰役(1914)立下汗馬功勞的佛朗索瓦將軍,你從他的名字就可以看出,他其實就是法國新教徒。

包括後來普魯士人引以為豪的“開明專制”(又譯啟蒙專制)的傳統,就是在這個時期形成的。

開明專制是專制主義或絕對君主制的一種形式,普魯士王國就是絕對君主的第一批體現者,號稱是“一支軍隊擁有一個國家”,但司法體系和經濟在國王的保護下又高度自由獨立。

這一點對比其他絕對君主國家,普魯士王國顯得特別重要,特別難得,也特別耀眼。

這也和普魯士國王手下基本沒有像樣的本土貴族階級有關。

普魯士地區的本土人是斯拉夫人,後改信基督教,因為之前比較落後,所以自身產生精英的能力相對較弱。

所以普魯士建立起絕對主義國家,正是因為和本土貴族階級很薄弱有關,他沒有特別錯綜複雜的封建關係,而其他國家的國王會被領主們限制住。

開明專制時期的普魯士,一直到19世紀,在經濟上,依靠容克貴族們,容克是殖民者、開拓者,農民的保護人。

行政上,依靠普魯士王國非常薄弱的職業行政官吏,這些行政官吏具有非常貴族的精英性質。

因為本土產生精英的能力比較弱,所以行政方面只能從普魯士原貴族子弟中選派出來,這個訓練時間是很長的。

他們與法院形成保護的關係,而且他們本來就是貴族,所以也不必像其他王國畏於王室的權威。

所以普魯士法院的獨立性要比英法都要高。

也就是說,普魯士既是專制的,也是自由的,因為行政官吏、包括法官都是從貴族中選派,而且軍隊全部掌握在國王手裡,這點毫無疑問是專制的。

但是司法體系和經濟在國王的保護下又高度自由獨立,這點又是非常自由的,可以說,任何的絕對君主國都沒有做到過這一點。

而薩克森構成了神聖羅馬地方性邦國的另一種形式,這種是最接近於中世紀歐洲的一個模式,就是依靠聯姻建立起外交關係。

而像普魯士這種新興邦國,鄉土氣息比較重,所以就很少有聯姻。

薩克森與法國、波蘭等其他君主進行通婚,依賴外交和聯姻的程度要比普魯士大得多,而普魯士更多的是依靠本土的資源和軍隊。

薩克森的貴族勢力很強大,和普魯士形成了鮮明對比,

而巴伐利亞則代表了天主教或者是宗教改革後的第三種類型,代表了天主教企圖從路德教和加爾文教收復失地的一種企圖。

之後成為了天主教反擊新教徒的盟主,並且的確收復了很多失地,於是巴伐利亞的領土與威望都擴大了,所以君主勢力比薩克森要強大得多。

巴伐利亞對君主制衡的力量來自於教會,而不是貴族。

所以巴伐利亞貴族的軍事實力一直不強,沒有能夠產生自己的軍事傳統,巴伐利亞能夠在神聖羅馬各個邦國站住腳,主要是依靠天主教會的力量。

巴伐利亞是天主教在神聖羅馬最大的重鎮,不僅僅體現在宗教上,同時也是巴伐利亞外交上的支柱。

哈布斯堡的神聖羅馬帝國任由這三種模式自行發展,一直維持到路易十四入侵為止。

法國波旁王朝路易十四入侵德國,就是他看準了神聖羅馬帝國正在與奧斯曼帝國作戰,同時哈布斯堡維也納宮廷對北德的事務漠不關心。

波旁王朝的入侵導致英國為了抗衡法國而深入德國,之後又導致了俄國為了支援德國的盟友而介入德國。

至此,德國在以後的這段時間就變成列強角逐的一個戰場。

英國介入首先是和德國有一定的利益關係,其次也和繼承權有很大的關係。

我們在英國篇講過,安妮女王之後,為避免被光榮革命趕走的詹姆斯二世的孫子,查爾斯愛德華復辟斯圖亞特王朝。

他們寧願在信奉新教的德國諸侯當中尋找王位繼承人,結果導致了漢諾威和英格蘭的共主君主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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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諾威家族

共主君主制一直延續到維多利亞時代,主要原因是德國西部也實行了男性繼承法。

當威廉四世去世後,英格蘭準備讓維多利亞公主繼承英格蘭王位時,而漢諾威卻不允許維多利亞公主繼承漢諾威的王位。

於是德國漢諾威的王室便與英國王室分道揚鑣了。

在此之前,既然是共主君主,所以英國人為了保護漢諾威,因為漢諾威位於法國入侵德國的必經之路上,英國便與德國各小邦形成了長期的聯盟關係,共同對抗法國。

這些德國小邦是相對比較貧困的地方,所以英國與其自己招兵買馬,引起常備軍的憲法問題,不如僱傭當地計程車兵更划算。

在一開始英、法、德的角逐只限於那些小的邦國,之後三方衝突越來越大,就構成了迴圈擴大的模式。

最終把普魯士也捲了進來。

從神聖羅馬到德意志(二):帝位的挑戰者

普魯士的擴張

此時英國人認為,普魯士是法國和奧地利達成外交革命以後,唯一能夠遏制法國的力量。

外交革命,實際上就是神聖羅馬的哈布斯堡君主,瑪麗亞·特蕾西亞(哈布斯堡唯一的女性繼承者),曾在普魯士國王腓特烈二世手裡面吃了一個虧。

在瑪麗亞繼承王位的時候,由於她是女性繼承王位,因此必須在原有的憲法體系上做一個修改,讓女性也可以像王子一樣繼承王位。

腓特烈二世就是趁著這個憲法改革、君位不穩的時期搶佔了西里西亞。

瑪麗亞和他的兒子對這件事情始終耿耿於懷,一再想要奪回西里西亞,最後成為了普、奧決裂的關鍵。

而奧地利想要對抗普魯士,就必須藉助法國的力量。

奧地利與法國結成同盟,就不能夠像英國人希望的那樣利用奧地利遏制法國。

英國人必須找一個僅次於奧地利的諸侯國去遏制法國,於是便和普魯士人結為聯盟。

從神聖羅馬到德意志(二):帝位的挑戰者

瑪利亞·特雷西亞加冕為匈牙利女王

而腓特烈二世身為馬基雅維利主義者,他看到英國的援助非常遙遠,而普魯士是一個內陸國家,並沒可供英國停靠的港口。

而法、奧則可以透過陸路直接進入普魯士的領土。

此時他看到正在崛起的俄國是唯一能夠遏制奧地利的力量,所以就想與俄國結為同盟。

伊麗莎白女皇(葉麗薩維塔女皇),透過政變推翻了沙皇伊凡六世,但是她本人又沒有繼承者,所以她立自己的侄子,就是後來的彼得三世作為繼承者,然後希望給彼得三世找一個公主。

此時腓特烈二世看到了機會,於是他把普魯士下的一個小邦的公主,透過外交的手段送到聖彼得堡。

這個公主贏得了伊麗莎白女皇的歡心,從而鞏固了普魯士和俄國結盟的可能。這個公主就是後來的葉卡捷琳娜女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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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得三世和後來發動政變將他殺死的妻子葉卡捷琳娜二世

但是作為馬基雅維利主義者的腓特烈二世,似乎有些弄巧成拙了,他把公主葉卡捷琳娜送到聖彼得堡以後,覺得公主已經出嫁,就應該馬上發揮影響,把伊麗莎白拉到自己這一邊來。

可公主年紀尚小,只能透過公主的母親在聖彼得堡搞外交陰謀活動,顯然這位母親沒有像腓特烈二世所期望的能力,她的所作所為馬上被伊麗莎白女皇發現了。

伊麗莎白非常生氣,下令讓她馬上滾出俄國,但卻原諒了彼得和他的妻子葉卡捷琳娜。

因為女皇認為這個“頭腦簡單”的女人不太可能去搞這些陰謀的,她幕後的主使者一定是歐洲公認最狡猾的腓特烈二世。

於是為了報復腓特烈二世,站到了奧地利一邊。

本來英普、法奧是勢均力敵的,但俄國女皇加入到奧地利一方,使勝利的天平馬上傾斜了。

腓特烈二世不僅輸掉了戰爭,就連首都柏林也給丟掉了。

幸虧伊麗莎白女皇去世得早,不然普魯士的下場是很難說的。

伊麗莎白死後,彼得三世繼位,繼位後改變了伊麗莎白女皇的外交政策,下令軍隊從普魯士撤回俄國。

至於為什麼會撤兵,有一種說法就是彼得三世是一個“精普”。

經過此役,普魯士損失了一半的人口,當然人口統計也不會很精確,反正是元氣大傷。

好在英國人給了普魯士人一筆貸款,解了普魯士的燃眉之急。

這種局勢一直維持到法國大革命。

法國革命軍在德國製造一系列的共和國,破壞了神聖羅馬帝國的憲法,勢必讓法國與神聖羅馬各諸侯處於戰爭狀態。

這些諸侯本來是法國的盟友,法國把這些國家變為共和國,雖然意識形態上符合理念,但是另一方面破壞了神聖羅馬帝國憲法結構,同時也破壞了外交基礎。

拿破崙在接連幾次打敗奧地利人和普魯士人以後,他的辦法就是稱帝,把查理曼神聖羅馬繼承下的王冠戴到自己的頭上,同時當做解決政變合法性的問題。

於是有了我們第一遍講的,法國體系中查理曼的法統問題。

奧地利在拿破崙軍事的威脅下,無可奈何地放棄了神聖羅馬皇帝的頭銜,同時拿破崙為了填補真空,成立了萊茵邦聯。

按照拿破崙的邏輯上講,茵邦聯是神聖羅馬體制的延續和擴大,在這個體制下,法蘭西代替奧地利繼承神聖羅馬帝國的帝位。

除奧地利和普魯士之外,組成一個相當於神聖羅馬帝國的萊茵邦聯。

萊茵聯邦繼承神聖羅馬帝國的憲法,承認拿破崙作為基督教世界理論上的宗主。

於是馬上引起了與歐洲列強的戰爭,英、俄、普、奧等國結成反法同盟共同對抗拿破崙。

隨著拿破崙在萊比錫戰役失敗,也意味著法國繼承神聖羅馬帝國的希望徹底破滅,隔年拿破崙的帝位被廢除,萊茵聯邦也就自行解體了。

於是大多數的成員國都倒向了神聖同盟一方。

神聖同盟就是俄羅斯、奧地利和普魯士在打敗拿破崙後締結的同盟,目的是維護君主政體,反對法國大革命在歐洲所傳播的革命理想。

神聖同盟最重要的問題,就是日耳曼的問題,最後在英國的支援下,成立了日耳曼邦聯,取代萊茵邦聯作為神聖羅馬的繼承者。

英國人起了很大的作用,就是因為英國的利益就是避免歐洲形成一個大陸強權,所以一定要避免拿破崙統一歐洲。

日耳曼聯邦本著復辟的精神,帝位回到奧地利手中。

從神聖羅馬到德意志(二):帝位的挑戰者

維也納會議後的歐洲

日耳曼聯邦的效果就是重新調整了領土,在維也納會議中,為了防止法國東山再起,戰勝國重新分割歐洲的領土,相互制衡並保持和平。

此時英國與奧地利人都覺得,即便沒有拿破崙,法國也是要侵略德國各邦的,所以如果沒有一個足夠強大的抵抗力量,法國人遲早會再起。

於是圍繞著法國設立了一個防禦地帶。

把北方就是現在比利時併入荷蘭王國,抗衡法國。

萊茵地區的小諸侯國已經被法國打爛了,基本上無法恢復了,於是就併入了普魯士。

這些小邦,任何一個都無法抵擋住法國,但是加入普魯士的力量,就可以對抗法國了,

在南方,薩瓦和尼斯併入撒丁王國,與當時的普魯士王國勢均力敵,也可以抵擋法國的擴張的力量了。

從此法國一蹶不振,這就是後話了。

那麼這個格局能否讓歐洲保持和平呢?

我們下次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