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觀園裡的陰陽順逆,盛衰意象:樓子花,花上花,重臺花
端午節第二天,史湘雲帶著不少隨從的丫鬟媳婦來到賈府,經過寶釵黛玉迎春列舉追評湘雲舊事,王夫人賈母穿插當下新事,湘雲的性格形象進一步飽滿躍出。
之後史湘雲遵賈母意思,先去看過嫂子鳳姐和李紈,然後便和丫鬟翠縷去怡紅院,給襲人送她專程帶來的小禮物,絳紋石戒指。
湘雲翠縷 論陰陽 拾麒麟
路上看見大觀園的荷花池,主僕有一段有趣對話。
翠縷道:“這荷花怎麼還不開?”史湘雲道:“時侯沒到。”
翠縷道:“這也和咱們家池子裡的一樣,也是樓子花?”
湘雲道:“他們這個還不如咱們的。”
翠縷道:“他們
那邊有棵石榴,接連四五枝,真是樓子上起樓子
,這也難為他長。”
史湘雲道:“花草也是同人一樣,氣脈充足,長的就好。”
翠縷把臉一扭,說道:“我不信這話。若說同人一樣,我怎麼不見頭上又長出一個頭來的人?”
這段對話裡的“樓子花”,古代也叫“重臺花”,用現代生物遺傳學解釋,就是生長中的花朵發生了性狀變異,從下層的花蕊上又生出了花梗,花梗上再次開花,狀如樓上起樓,臺上築臺。
樓子花
樓子花
古代沒有遺傳學,中國古人最善於聯想,借物喻人,所以這種花上開花的自然現象,便被賦予了好上加好的人世寓意——大富大貴、旺上添旺。
又因為這種自然變異本來就是機率極低的情況,大概萬千花木可遇其一,物以稀為貴,於是象徵著塔尖旺運的的極致巔峰。
這時正是端午時節,離貴妃的元宵節省親,剛過百天,距二月二十二眾人正式搬入大觀園,不過兩個半月,春盡夏盛,正是寧榮二府的極盛時光,秦可卿給王熙鳳託夢說的,所謂“鮮花著錦,烈火烹油”。
中華文化自古最講天人合一,因此“花草也是同人一樣”,於是順著“氣脈”理念,借湘雲主僕的視角,看見大觀園奇景——“有棵石榴,接連四五枝,真是樓子上起樓子”。
樓子花已經是稀品難見,樓子上起樓子,那就是三重樓臺,罕見疊加罕見,其稀有程度自不必說了,偏又還“接連四五枝”,可想而知是頂尖氣脈才能催生出的盛景奇觀。
似火山榴映小山,繁中能薄豔中閒。 一朵佳人玉釵上,只疑燒卻翠雲鬟。《山石榴 》杜牧
蕊上花
這棵同時開出四五枝樓子花的石榴,象徵的正是封妃得寵榮耀全族的元春了。為迎接元妃省親才修建大觀園,有了大觀園才種了無數的花草樹木,也才有了寶黛釵一眾桃源兒女的青春舞臺。
而賈元春的判詞便是以石榴花為底本:
二十年來辨是非,榴花開處照宮闈。三春爭及初春景,虎兔相逢大夢歸。
自古吟詠石榴花的名家詩詞多不勝數,以韓愈的“五月榴花照眼明”為代表,文人們最集中的突出詠點,是“紅”和“明”,再就是“燃”和“照”,都極喻氣勢旺盛,背後卻是寂寞獨撐五月花事,就像元妃的深宮榮寵,終究獨歸一夢虛空。
關於石榴種種特點與元妃命運軌跡的關聯性,有各種論述,這裡不多贅言。
賈元春
前面翠縷一句話道出,史家園子裡的荷花,開有樓子花,也代表了史家盛運正隆。
大觀園的荷花是第一年新種,而且還沒開,所以湘雲沒正面回答池裡的荷花是不是也開樓子花,只說賈府的不如她們家,這就足以側寓史家不遑多讓的實力氣脈。
也印證了賈王史薛四大家族相互盤錯、一榮俱榮的關係。
有了史太君和史湘雲老少兩屆代言人,史家雖未正式登場,書中幾次側面描述,將史府的繁盛地位充分表現出來,驗證了前面護官符所傳的,“阿房宮,三百里,住不下金陵一個史”。
但一有了這四五枝“樓子上起樓子”的石榴花意象,賈府的氣勢立即就蓋過了史家,史湘雲便轉而論起“氣脈充足”的道理來。
後面更是補充了開篇賈雨村所講的“正邪兩賦氣論”,將其擴充套件到萬物變化的陰陽順逆、盛衰流轉,“陽盡了就成陰,陰盡了就成陽”,“(陰陽)不過是個氣兒,器物賦了成形。”
不難品出,在這裡埋伏了賈家以至四大家族,陰陽轉換盛極必衰的氣數走向。
牡丹、芍藥、荷花這類,開出樓子花的機率應該相對大些,重臺蓮還是荷花品種之一,唐代就有發現和記載。
《群芳譜·荷花》:“重臺蓮,一花既開,從蓮房內又生花,不結子。”
因為遺傳和環境的影響,荷花在發育過程中發生變異,原本應該發育成雄蕊、雌蕊等的組織變成了花瓣。
摘錄唐代兩位詩人的《重臺蓮》:
作者:皮日休
欹紅婑媠力難任,每葉頭邊半米金。
可得教他水妃見,
兩重元是一重心
。
作者:陸龜蒙
水國煙鄉足芰荷,就中芳瑞此難過。
風情為與吳王近,
紅萼常教一倍多
。
以下為各種形式的重臺荷花
(私以為特別是特別,但並沒有尋常荷花的飄逸美)
花蕊變成花瓣 蓮蓬不能結子
靈性的荷 舒展的蓮
出水芙蓉
細心讀到這裡的朋友,你更喜歡哪種呢?
如喜歡,歡迎關注作者、點贊、收藏
你的每個動作能讓更多同好看見
同賞傳統人文,共聽古典聲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