盲人周彤和導盲犬小杰的出行路:從狗不能進到願和導盲犬乘一輛車

盲人的路叫什麼

“我們這裡不能帶狗進入。”5月12日下午,在北京市豐臺區鐵營醫院大門口安檢處,周彤和她的導盲犬小杰又一次被攔住。

因為經歷了太多次這樣的情況,周彤從身後的揹包中摸出了她的殘疾人證和導盲犬小杰的工作證,向醫院門口的一名男性志願者解釋稱,“我是盲人,這個是我的殘疾人證,這個是導盲犬,公共場所是允許進入的。如果你不放心的話,可以把我的證件拍照留證一下,避免之後查到連累你了。”

“導盲犬?能進?那狗是不是得戴上口罩?”志願者問。“導盲犬沒辦法戴口罩,戴的話它就沒法工作了。但導盲犬是經過訓練,不會咬人的,我們坐飛機、坐火車都沒問題。”周彤解釋道。

“稍等,我進去問下。”志願者轉身進入醫院詢問。大概兩分鐘之後,志願者回來告訴周彤,“醫生辦公室說導盲犬可以進”。至此,周彤和她的導盲犬小杰終於完成了今天醫院“闖關之行”的第一步。

5月的第三個星期日是全國助殘日。在第三十一個全國助殘日前夕,記者走進盲人周彤和她的導盲犬小杰的生活,瞭解她所遇到的出行難題和溫暖故事。

攜導盲犬求醫一波三折

“狗不能進!”周彤和小杰剛剛走到醫院的安檢處,被這裡的志願者高聲叫住。另一位志願者立即解釋說,“是導盲犬,我剛問了醫院的大夫,說可以進”。“我怎麼不知道還有這規定?”叫住周彤的志願者仍有些遲疑。在“穿過”層層“質疑”後,周彤和小杰終於走進門診大樓。然而,問題又出現了。

因為不瞭解醫院的構造,周彤無法給導盲犬下達某個方向前行的指令,倘若沒有其他人的幫助,周彤自己完全無法完成掛號、就診等工作。“尤其是去那種第一次去的公共場所,我們只能拜託身邊的工作人員或者熱心市民幫忙帶路。”周彤說。幸運的是,此前在大門口的志願者熱心地表示願意全程陪同周彤就診。

盲人周彤和導盲犬小杰的出行路:從狗不能進到願和導盲犬乘一輛車

5月12日下午,在北京市豐臺區鐵營醫院,有志願者為前來就診的周彤提供幫助。新京報記者 徐美慧 攝帶著一隻狗在醫院走來走去確實格外引人關注,一名從診室出來的醫生便被小杰嚇了一跳。“我知道導盲犬可以進入公共場所,但我是第一次碰到,冷不丁地,確實嚇到了。”

掛號、看診、取單子、回診室……折騰了三四個來回,志願者終於帶著周彤辦好了所有手續,可以打針了。就在周彤準備進入診室打針的時候,一名保安走了過來說,“怎麼有狗進來了?狗不能進!”

幾名醫生前來解圍,向保安解釋道,“這是導盲犬,可以進來。”“是嗎?沒跟我說過這個,我不知道,確實不太懂。”保安稱。“確實,我們好像沒有做過相關培訓。”該院一名醫生說,“可能有人平時看到過相關新聞,就知道導盲犬能進來。但也有人之前沒關注過,也是第一次碰到,所以就把導盲犬攔在了門外。”

就在周彤準備離開時,一名醫生認出了小杰。“你是不是抖音上那個‘導盲犬小杰’,我關注過你,因為看了你的影片,知道了好多跟導盲犬有關的事情。”

是工作夥伴也是家人

時常聽到對導盲犬的疑問或質疑,周彤在短影片平臺上開通了賬號“導盲犬小杰”,希望透過影片讓更多人接受導盲犬。

今年31歲的周彤,是一名先天的一級視力殘疾人。“其實就是大家口中的全盲,但我是有一點光感的,在光線較好的環境下,我能感受到開燈、關燈,能夠大致感受到比較大的物體的輪廓。”

2012年,在知道盲人能申請導盲犬後,她便抱著試一試的想法開始申請。2015年7月,來自中國導盲犬大連培訓基地的雄性拉布拉多小杰,來到了周彤身邊。

和盲杖不同,導盲犬小杰的出現為周彤帶來了不一樣的生活方式。

盲人周彤和導盲犬小杰的出行路:從狗不能進到願和導盲犬乘一輛車

周彤正在給導盲犬小杰穿戴導盲鞍,穿上導盲鞍就意味著小杰要開始工作了。新京報記者 徐美慧 攝

在周彤看來,使用盲杖出行,更多的是盲人被動地去躲避障礙物。“也就是說,我拿盲杖一直在敲,直到我敲到了一個東西,我才知道前面有一個障礙物,我需要繞開。”但由於盲杖的探測距離有限、又很細,盲杖很容易錯開某些小的障礙物,盲人很容易撞上。

但導盲犬不同,導盲犬能夠躲避開大多數的障礙物,不會讓盲人撞上。同時,導盲犬還能記住一些目的地,以及電梯、樓門等位置,並能聽懂周彤給它下達的簡單指令。

而周彤說,最重要的一點是,導盲犬對盲人來講,是一種陪伴。“我需要出去走路的時候,我們倆是工作夥伴;我不工作的時候,它就跟我孩子一樣。”

“雖然我看不見小杰,但我能摸到它,我覺得小杰是一隻肥頭大耳的小狗。”周彤形容著她腦海中的小杰。“有腰身、耳朵大大的軟軟的,特別可愛,我希望小杰一直陪在我的身邊。”

然而,現在被周彤稱作像自己的孩子一樣的小杰,在剛來她身邊時,周彤也並非完全信任。“那時我已經習慣了使用盲杖,而且導盲犬的高度只到我的膝蓋,當時我完全沒有安全感。後來一件事改變了我的想法。”周彤說。

一次,周彤走在一條常走的路上,小杰卻非要帶著她走下人行道。“我當時覺得可能是小杰比較調皮,想去旁邊聞一聞,我就想不能走下人行道,不安全。”

周彤拽著小杰繼續走,結果沒走幾步路,整個人就被絆倒了。“最後我才知道,不知道是誰把一個大沙發扔到了人行道上。從這件事開始,我越來越信任小杰,因為我知道它是一個訓練有素的導盲犬,能夠帶著我安全行走。”周彤說。

進入公共場所多次遇阻

大眾對於導盲犬存在一些誤解,周彤聽到過最多的,就是擔心導盲犬出現在公共場所會咬人。

周彤介紹,培訓合格的導盲犬有著非常嚴苛的篩選標準,三代以上沒有攻擊人類的記錄才能被作為導盲犬的備選;培訓過程中合格的導盲犬不能齜牙兇人;合格的導盲犬有著非常強的自制力……

“所以說,導盲犬是非常靠譜的,它不會咬人,大眾大可對此放心。”周彤說。在周彤看來,正是由於各種各樣的不瞭解或誤解,讓導盲犬一而再、再而三地“難”進入公共場所。導盲犬難行背後,反映著視障群體的出行困難。

導盲犬工作是國家無障礙環境建設的組成部分。近年來,無論是全國範圍內還是地方,針對導盲犬進入公共場所都出臺了諸多政策。2008年7月1日施行的《中華人民共和國殘疾人保障法(2008年修訂)》和2012年8月1日施行的《無障礙環境建設條例》中都明確規定,盲人可以攜帶導盲犬出入公共場所。

然而雖有相關政策,但導盲犬進入公共場所仍然是一件難事,盲人歌手周雲蓬、盲人鋼琴調律師陳燕等頻頻就此發聲。陳燕和她的導盲犬珍妮曾先後11次被北京地鐵拒絕。

伴隨著各地細化條款逐漸落地,如2014年施行的《北京市動物防疫條例》、2015年施行的《北京市軌道交通運營安全條例》等,明確規定攜帶訓練合格的導盲犬等工作犬乘坐公共交通工具不受限制,現實情況開始好轉。

但對於攜帶導盲犬的盲人群體,卻感到“還差得多”。周彤說,在過去六年多的時間裡,她因為攜帶小杰進入公共場所被拒絕的情況不下百次。“很多時候,我會耐心地跟對方解釋,我願意讓對方拍照留證我的相關證件。按理來說不應該讓對方拍照,畢竟有我的個人隱私,但在對方態度友善的情況下,我願意犧牲一部分的個人隱私。”周彤說。

“也碰到過一些極度不友好的情況。”周彤講述,幾年前,她和愛人(周彤的愛人也是一名攜帶導盲犬的視障人士)打算乘坐火車出行,但火車站安保人員拒絕他們攜帶導盲犬進入,解釋不通,安保人員還對兩人動了手,最後報警解決。

還有一次,周彤攜帶導盲犬打算乘坐公交車,保安拒絕讓其上車,甚至發生推搡行為,最後也是報警解決。

還有若干次,周彤帶著小杰打車,司機看到有導盲犬後立刻拒載;甚至有一次,周彤還在扶著車門司機就把車開走了,周彤差點摔倒。

“按理來說,導盲犬應該讓我們盲人的生活半徑變得更大,能去更多地方;但有時卻事與願違,去一些陌生的地方,可能會遭遇各種花式拒絕……”周彤說,這些遭遇會讓她產生負面情緒,“心裡難受,但我要生活,不能把精力耗在這種事情上,所以對於有些事情也只能習慣。”

“我願意和導盲犬乘坐一輛車”

即便如此,周彤對於生活,還是保持著積極樂觀的態度,“我們這個群體其實是最有機會感受到社會溫暖的。”

周彤說,她和小杰日常總“出沒”的場所,順利進出完全不成問題。周彤在一家盲人手遊公司從事品牌宣傳工作,工作日中,周彤每天都要帶著小杰乘坐公交和地鐵前往公司,公交及地鐵上的工作人員則對周彤和她的導盲犬小杰非常熟悉。

5月12日下午,周彤像往常一樣,從公司出來打算乘坐專67路公交前往地鐵站。公交車抵達站點後,看到是周彤和她的導盲犬在等車,車上保安人員立刻下車來攙扶,並在車前排為周彤尋找了一個座位。

盲人周彤和導盲犬小杰的出行路:從狗不能進到願和導盲犬乘一輛車

周彤和導盲犬小杰在公交車上,有乘客表示願與導盲犬乘一輛車。新京報記者 徐美慧 攝

“我們認識她和她家導盲犬,總能碰到他們上車。”車上保安人員說道,“我們公司之前也說過,導盲犬是能上車的,這個我們知道。”當問及萬一有乘客害怕狗該怎麼辦,保安表示,“導盲犬是不咬人的,這個不用怕。萬一碰到真害怕的,我可以協調讓他們之間離遠點。”

車上乘客鄭女士告訴記者,這是她第一次在車上碰到導盲犬。“我並不覺得驚訝,之前在網上看到過一些新聞,知道導盲犬是能上車能進公共場所的,我也願意和導盲犬乘坐一輛車。”

周彤到站下車後,一同下車的乘客曾女士主動前來問詢其“要去哪兒”“是否需要幫忙”,當得知周彤要去地鐵站乘車的時候,曾女士表示可以帶她去。“其實我也是第一次碰到導盲犬,剛才上公交車的時候挺詫異的,怎麼還有狗在車上,後來看到它身上的牌子的時候我才知道原來是導盲犬,正好一起下車,我也想來幫下忙。”曾女士說。

像這樣的“暖心時刻”,周彤並不少見,“就是大家的熱情、善意,讓我覺得特別感動特別溫暖,讓我覺得人間值得。”

實際上,盲人攜帶導盲犬出行還面臨著不少問題。比如因為導盲犬無法識別紅綠燈,如紅綠燈沒有提示音,盲人可能面臨闖紅燈的風險;導盲犬無法識別盲人要乘坐的公交車,倘若公交車關閉了報站器或報站聲音過小,盲人只能大聲詢問……

分享“暖心時刻”、訴說出行難題、傳播導盲犬相關知識,周彤開影片賬號釋出相關影片,希望大家可以透過導盲犬看到更廣泛的視障群體困境。

追訪

導盲犬是國家無障礙環境建設組成部分

有人曾發出質疑:目前全國只有兩百多隻導盲犬,像北京這樣的城市也就有十到二十隻導盲犬,為了這樣一個小眾群體制定諸多相關政策,值嗎?

“這是必需的。”清華大學無障礙發展研究院副院長、中國殘疾人事業發展研究會無障礙環境建設研究專業委員會秘書長孫一平表示,雖然導盲犬整體數量並不是很多,但導盲犬作為國家無障礙環境建設的組成部分,是一個國家、一個社會、一個民族的文明符號。

“並不是說一定要推動一個社會有多少數量的導盲犬,而是要證明我們的國家、社會、民族是擁有這樣的一個文明程度,能夠包容這樣的環境和現象存在的,證明了一個國家在文明發展過程當中有這方面的意識。”

孫一平坦言,一個社會中,推動無障礙設施建設,讓大眾接受導盲犬,是需要一個漫長的過程的,要一點一點來,“無障礙天天在實現,遠遠在路上。”

“從理論上來講,導盲犬可以帶著盲人去任何一個公共場所,導盲犬是支援盲人參與社會活動的一個重要工具。但實際情況中,很多地方卻沒能達到這樣的效果。”孫一平指出,雖然在頂層設計中,針對導盲犬已有相對完善的設計,但是現實執行中,由於很多執法、工作人員認識不清、瞭解模糊、把握不準,在工作當中出現一些偏差。“我們可以理解為,不是人家不人道,而是人家不知道;不是人家不理解,而是人家不瞭解。”

“想要破解,重點在於立法。”孫一平表示,立法對無障礙發展來說是一個特別重要的保障。他介紹,雖然目前已有部分包括導盲犬在內的無障礙相關條例規定,但在現實情況下,很多地方推行卻頗有難度,在這樣的情況下,我們便亟須在全國範圍內出臺一個效力較高的上位法。

與此同時,孫一平指出,相關罰則執行時應該有明確的處罰主體,這樣才能讓處罰的界限更明晰,也能讓執行時可能出現的一些問題迎刃而解。

在周彤看來,加大相關工作人員的培訓非常重要,只有相關人士知道了相關情況、知道了遇到特殊群體該怎麼做,視障人士及導盲犬的出行才會更加便利。對此,孫一平也持肯定態度。他表示相關宣傳培訓都是最有用的,“我們現在的一大問題就是宣傳得太少了。”

“如果沒有宣傳到位,我們就不能完全責怪保安、售票員等群體拒絕導盲犬進入。只有宣傳得多了,讓更多人理解了盲人、理解了導盲犬,對於導盲犬的接納形成了一種社會氛圍,情況才會越來越好。”孫一平說。在孫一平看來,整個社會對於導盲犬的接納是需要一個發展過程的,“這是我們社會發展的一個必然階段,總要走過這樣的一個階段,能夠肯定的是,將來會更好。”

(原標題:盲人周彤和導盲犬小杰的出行路:從狗不能進到願與導盲犬乘一輛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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