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景公“病入膏肓”,怒殺桑田巫,卻掉進廁所淹死了

晉景公真的是掉糞坑死的嗎

晉景公“病入膏肓”,怒殺桑田巫,卻掉進廁所淹死了

說來好笑,這一節內容和麥田有莫大關係

晉國的遷都和連番伐宋,以及此前鄭國的叛離,都讓楚共王熊審坐不安席,食不甘味。毫無疑問,如果再不能遏制晉國的勢頭,楚國就將處於下風,諸侯們也會逐漸轉向晉國。

交換俘虜時的那一絲平和此刻已經散去,熊審心頭再度被與晉相爭的激情所充溢。

公元前585年秋,魯國遵從晉國的命令,舉兵伐宋。幾乎同一時刻,熊審派令尹子重率兵,討伐鄭國。此時,鄭悼公姬費剛剛死去不久,在位僅只兩年,他的弟弟姬睔即位,是為鄭成公。

晉國聞得楚人伐鄭,派遣中軍將欒書率師往救,與楚軍相遇於繞角(蔡地,在今河南省魯山縣)。一開始,晉軍差點兒被楚軍的氣勢嚇跑,後來聽了析公(楚人,於公元前613年逃亡至晉)的建議,夜半出軍,鼓聲雷動,反倒嚇走了楚軍。

楚軍無功而返,熊審當然不會善罷甘休。然而,第二年秋天,楚令尹子重再一次伐鄭,依然沒能討得便宜。當楚軍駐紮於氾邑(在今河南省襄城縣)之時,晉、齊、魯、宋、衛、曹、莒、邾、杞九國之君,率軍聯合來救。如此浩大的聲勢,讓鄭人平添一股豪氣,竟然包圍楚軍,捉獲鄖公鍾儀。

楚軍退走後,鄭國把鍾儀獻給了晉國,晉國把鍾儀帶回新田,關進了軍用倉庫裡。

此時尚且無人知道,這個鍾儀將在不久之後扮演一個重要角色。

兩次勝楚,令晉國信心高漲。晉景公姬獳一掃過去被動應付楚國的頹勢,開始主動發起攻擊。公元前583年,乘楚國疲於對付吳國之機,晉中軍將欒書率師討伐服楚的蔡國,繼而南下侵楚,捉了楚大夫申驪;又侵服楚的沈國(在今河南省汝南縣),捉了沈國之君……

晉景公姬獳的霸業達到了巔峰。這是他國君生涯的第十六年,晉國的形勢,無論國內還是國外,似乎都沒什麼讓人不滿意的地方——國內,他遷了都,又成功清除了曾經煊赫一時的趙氏;國外,赤狄消滅,諸侯順服,對楚人也逐漸佔據了上風,尤其屈巫通吳的舉措已經顯出效果,吳國在楚國後方鬧得天翻地覆,征服了諸多原本附屬於楚國的蠻夷小國,成為牽制楚國的重要力量。

然而就在此時,意外發生了。

公元前582年春,楚國見無法用武力把鄭國搶回來,便轉換思路,給鄭成公姬睔送去一堆珍寶幣帛,收買鄭國。姬睔見錢眼開,當即和楚王子成在鄧地(原鄧國,在今河南省鄧州市,公元前678年為楚所滅)盟誓,又歸楚國陣營。

表面上看,姬睔的算盤打得很精明——與楚結盟,又不和晉國翻臉,既得了好處,又兩邊都不得罪。可惜,晉國人不可能接受這種局面,在晉景公姬獳看來,姬睔的行為就是背叛。此年秋天,當姬睔去晉國朝見時,晉國把他抓了起來,而晉中軍將欒書隨即起兵伐鄭。鄭國急忙派使者求見欒書,向晉國請和,欒書竟然殺之。

晉景公“病入膏肓”,怒殺桑田巫,卻掉進廁所淹死了

山西侯馬,春秋時期晉都新田所在

欒書殺使臣,在當時是一件極惡劣的事情,它違背了最基本的戰爭禮儀,因而也嚴重損害了晉國在諸侯心目中的形象,更使鄭國人鐵下心來與晉國相抗。

南方,楚國聽聞鄭國遭伐,立即派遣令尹子重救鄭,攻打服晉的陳國。繼而又自陳向東,討伐剛剛服晉的莒國,一擊而使之潰。

與此同時,西邊的秦國與白狄(春秋早期當活躍在今陝西省北部以及內蒙古鄂爾多斯高原一帶)聯起手來,乘機侵晉。

鄭國人則發兵圍許,做出要攻打許國的樣子,同時又放出風去,聲稱不再等待姬睔返國了,他們要另立國君……

忽然之間,諸事都於晉國不利,這顯然出乎晉景公姬獳意料之外。這在位十九年的國君此時已病體衰微,不復當年的血性和激情,連年的征戰又使他漸漸感到了一絲疲倦。很多年來,晉國和楚國你來我往、此消彼長的纏鬥,不僅讓眾多諸侯兩邊納貢,疲於應付,同時也大大削弱了晉國的國力,百姓疲敝。繼續鬥下去,只有兩敗俱傷,只有怨聲載道。

該怎麼辦呢?

就在這樣的思索和躊躇中,他見到了楚俘鍾儀。

公元前582年秋冬之際,晉國的軍隊正在四方出擊,伐鄭、抗楚、抗秦、抗白狄之時,姬獳拖著病體視察軍用倉庫,見到了已經在那裡關了兩年的鄖公鍾儀。他疑惑地問管理倉庫的官吏:那個戴著南方帽子的人是誰?官吏說:是鄭人所獻楚囚。

鍾儀雖然淪為囚徒,但一望便知不是尋常之人,姬獳便令人把他放了,召入宮中,好生慰問。雙方盡了君臣之禮後,姬獳便問起鍾儀的家世。

晉景公“病入膏肓”,怒殺桑田巫,卻掉進廁所淹死了

這幅畫表現的是“高山流水”,鍾子期和俞伯牙的故事

鍾儀答曰:伶人。

伶人即是樂官,世襲。樂官中有專門負責鍾呂打擊樂者,稱“鍾師”,鍾儀的祖上很可能是以官職為氏。

姬獳問道:那你可以奏樂否?

鍾儀:奏樂乃先人掌管之職務,下臣豈敢從事其他?

姬獳令人抱來一張琴,令鍾儀演奏。

南音嫋嫋,自是與北方不同,姬獳聽得頗有幾分陶醉。

鍾儀撫琴之後,姬獳又問他:你們的君王是個什麼樣的人?

鍾儀:君王之事,小人不知。

姬獳堅持讓鍾儀說,鍾儀只好回答說:君王為太子時,有師、保奉事,教之以事,喻之以德;晨起即向令尹嬰齊(即子重)請教,晚間則訪問於司馬側(即子反);其他的,下臣就不知道了。

鍾儀告訴姬獳的,是一個面貌模糊的抽象的楚王,準確點說,是一個抽象的楚國太子。姬獳能夠從這段描述中提取的資訊只有一個——楚共王熊審是一個賢明、好學、有德的君王。

鍾儀退去後,姬獳把士燮找來,把自己和鍾儀的對話一五一十告訴士燮,讓他發表意見。

士燮說:這楚囚是個君子啊!言稱先人之職,此為不忘本;演奏南音,此為不忘舊;談論楚王,只說楚王為太子時之事,無阿諛奉承之嫌;說及二卿,直呼其名,這是出於對您的尊重;不忘本為仁,不忘舊為信,無私為忠,尊君為敏;此人仁、信、忠、敏兼具,是可以託以大事的;您何不放他回去,讓他促成晉、楚兩國的友好呢?

姬獳本已有心透過鍾儀與楚國溝通,達成雙方的和解,如今聽了士燮的分析和催促,心意更加堅定,當即厚禮送鍾儀返國,請他向楚共王熊審轉達和平意願。

此年隆冬時節,在籠罩北方的無盡寒意中,南方傳來了好訊息。楚共王熊審遣使赴晉,回報鍾儀之使,表示願與晉國重溫舊好、締結和約。

第二年,即公元前581年春,姬獳派遣大夫糴茷赴楚,回報楚國之使。

和平的曙光出現了。這是晉景公姬獳一生中最重要的功績之一,雖然盟約達成尚需時日,還有許多程式要走,但既然雙方都有此意願,那麼希望也就不遠了。

然而,姬獳沒有時間了。隨著病情日益加重,他清晰地感覺到了死亡的邀約。

春天快結束時,鄭國人說到做到,果然另立了新君,如此一來,被晉國拘押的鄭成公姬睔就與普通人無異了,不再有任何價值,姬獳只好聽從欒書的建議,準備把姬睔放回去,同時派軍伐鄭,幫助姬睔奪回君位,以此換取姬睔的感恩戴德。

此時,姬獳已無力出征,便把君位提前傳給太子姬州蒲,讓他率領晉、齊、魯、宋、衛、曹聯軍伐鄭。

姬州蒲便是晉厲公。

數日之後,姬獳做了一個夢。幽暗的夢境中,一個長髮披散到地上的惡鬼跳躍著走來,對他說:你不義,殺我子孫,我得了天帝的允許,來找你復仇了!姬獳驚恐萬分,想逃,惡鬼已經撞破宮門和寢門,闖了進來;姬獳急忙逃向內室,惡鬼又跟著闖入……

姬獳在恐懼中醒來,他意識到,那惡鬼應是趙氏的先人。

他把桑田巫叫來,問以吉凶,巫師不加隱諱:大限將至,您吃不到今年的新麥了。

此時已是五月,距離新麥的收穫,至多月餘。

晉景公“病入膏肓”,怒殺桑田巫,卻掉進廁所淹死了

新麥將熟,晉景公死期近矣

姬獳的病情愈發嚴重,而國內的醫生束手無策,他聽說秦地多良醫,便遣使赴秦求醫。秦桓公嬴榮(秦共公姬稻之子,公元前605年即位)派醫緩前往。

在等待醫緩到來的日子,新田郊外的麥子開始緩慢成熟,片片金黃的麥田在陽光下招搖,姬獳似乎已經嗅到了新麥的味道。然而,不詳的夢又出現了,而且更加離奇,他夢見自己的病變成了兩個童子,在自己的體內對話,一個童子說:那個醫生不錯,恐怕會傷了我們,該逃到哪裡去呢?另一個童子回道:盲之上,膏之下,逃到那裡,他還能有什麼辦法?

醫緩到達時,姬獳或許還抱著一絲幻想,但這一絲輕微如煙的幻念隨即破滅了。醫緩說:疾在盲之上、膏之下,砭石不用,針刺不及,藥力也無法抵達,已經無法治了。與兩個孩童在夢境中所說的一模一樣。姬獳感嘆:果然是良醫啊。

晉景公“病入膏肓”,怒殺桑田巫,卻掉進廁所淹死了

《左傳·成公十年》書影

姬獳饋贈厚禮,讓醫緩回國。

然後,六月到了,新麥已熟。甸人(掌管諸侯籍田之官)獻來新麥,姬獳讓饋人(負責諸侯飲食之官)煮熟了,又令人把桑田巫召來,讓他看看,這就是今年的新麥,你不是說我吃不到了嗎?那你就去死吧。姬獳殺了桑田巫,準備吃新麥了,這是一個重要的禮儀,即所謂“嘗新”,有一整套繁複的儀式,比如祭祀祖先之類。將食之時,病入膏肓的姬獳忽覺腹中腫脹,去上廁所,一不小心,跌進糞坑,死了。

他終於沒能吃到新麥。

公元前580年秋冬之際,宋都商丘城中,右師華元顯得憂心忡忡。一年多以前,他已經聽說了晉、楚兩國互派使者,謀求和平之事,這讓他備感歡欣,因為即將罷兵修好的雖是晉國和楚國,但對宋國和鄭國這樣夾在兩個大國之間,必須時時小心看大國臉色行事的國家來說,卻不啻久旱逢甘霖,終於看到了免除兵禍的希望。

華元原以為,晉、楚之間的和平盟約很快就會締結,不料左等右等,空聞雷聲,不見雨水,南北兩個超級大國彷彿在比耐性一樣,互相扔出橄欖枝之後,對於締約的時間、地點、內容等等具體事宜不再提了。

華元深知夜長夢多,尤其晉景公姬獳去世後,晉厲公姬州蒲未必會延續其父的外交策略,就此毀了晉、楚和平的希望也不是沒有可能。

就在這種焦慮不安的等待中,華元決定另闢蹊徑,儘快讓晉與楚走到一起,達成盟約。

華元當年入楚為質時,曾與楚令尹子重往來頻繁,關係不錯,同時,他還和晉國執政欒書頗有交情。

公元前580年冬天,華元先赴楚,後赴晉,分別拜訪子重與欒書,請求他們出面,敦促兩國之君儘快締結和平盟約。

在華元的全力斡旋和催促之下,晉與楚終於就締約的一應事宜達成一致。

公元前579年五月四日,晉大夫士燮與楚公子罷、許偃在宋都商丘西門之外,舉行了隆重的會盟儀式,這就是春秋歷史上第一次“弭兵之會”。這份遲來的盟辭如下:

凡晉、楚無相加戎,好惡同之,同恤災危,備救兇患。若有害楚,則晉伐之;在晉,楚亦如之。交贄往來,道路無壅;謀其不協,而討不庭。有渝此盟,明神殛之,俾墜其師,無克祚國。

盟辭中,兩個鬥智鬥勇多年的國家發誓,從此不再以武力相加,雙方要共同對敵,互派使者,對於背叛兩國的諸侯,則兩國合力討之。

晉景公“病入膏肓”,怒殺桑田巫,卻掉進廁所淹死了

《左傳·成公十二年》書影

對晉國和楚國而言,這是一份公平的盟約,但其中有一個關鍵問題並未提及:誰為諸侯盟主?盟辭中沒有,難道是兩國刻意避而不談,以免引發不滿甚或衝突?或者是兩國都預設兩個盟主共存?

無論出於何種原因,這個有意或無意的忽略都為盟約蒙上了陰影。因為諸侯是要向盟主納貢的,你不說,諸侯該向誰納貢?你沒規定諸侯要向兩邊納貢,就意味著諸侯會按照以往的傳統,向晉國納貢的繼續向晉國納貢,向楚國納貢的繼續向楚國納貢。如此,南北實際上仍然是兩個集團,夾在南北集團中間的宋國和鄭國仍然要繼續左右搖擺的命運,它們只要往哪邊輕微一倒,另一邊立刻就會不滿,於是衝突又回來了。

宋西門之盟,由於晉、楚兩國君主都未到會,所以事後兩國各派重臣前往對方國家涖盟,表現得十分鄭重、嚴肅、合乎禮儀,但籠罩在盟約上的那一層陰影表明,公元前579年的這次弭兵之約,對雙方而言,都是權宜之計,誰都沒有付出真心。晉國罷兵,是為了休養生息,反擊秦國和白狄的侵擾,楚國則是為了全力應付背後忽然崛起的吳國。

真正的和平,依然遙不可及。

(待續。文圖原創,盜用必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