醬香通鑑｜京兆尹趙廣漢發明了中國歷史上第一個舉報箱

京兆尹掌管司法嗎

衣賜履按：趙廣漢的為官之道，就是無所不知。他的情報系統異常發達，他想要知道什麼，就能知道什麼。也正因為此，他不得善終。

【京兆尹趙廣漢，真的是有一套】

趙廣漢字子都，涿郡（河北省涿州市）人，舊居河間（首府樂城，河北省獻縣）。趙廣漢從基層小吏做起，因為廉潔聰慧待人恭敬，頗有賢名。之後，又做過平準令（物價平抑官）、翟陽縣令。因治理政事頗佳，提升為京輔都尉（巡察官），守京兆尹（代行首都長安特別市長職事）。

前74年，漢昭帝劉弗陵逝世。京兆尹手下有個中層官吏，叫杜建，之前，一直負責監督建造平陵（漢昭帝陵）。這個杜建平素強橫任俠，養了一幫門客，在杜建的包庇下違法獲利。趙廣漢聽說之後呢，就讓人去給杜建吹吹風，意思是兄弟你別再這麼幹了，現在收手，大家面上都好看，如果不聽，那就別怪我不客氣了。杜建的人際關係比較複雜，家族勢力很大，哪裡把趙廣漢放在眼裡？人家是該怎麼幹還怎麼幹。趙廣漢一看，心說給臉不要臉，立即把杜建收監。杜建根本不在乎，因為他一被抓起來，就立即有各種各樣的角色來找趙廣漢求情，甚至，當朝大員也來替杜建說話。趙廣漢一概不理。杜建的族人發現趙廣漢是茅坑的石頭——又臭又硬，就打算劫獄。趙廣漢對這幫人的計劃全部瞭然於胸，找個小吏，讓他告訴杜家，你們別昏了頭，倘真要劫獄，我擔保滅了你們杜家的族。隨後，將杜建斬首棄市，威震京師。

衣賜履說：趙廣漢對杜建族人的計劃瞭若指掌，有點嚇人誒。

昭帝逝世，昌邑王劉賀當了皇帝，因行為不守法度，大將軍霍光與群臣一起將其罷黜，立了宣帝劉病已。趙廣漢因為參與定策，賜爵關內侯。

不久後，趙廣漢調任潁川郡（河南省禹州市）太守。潁川這個地方，民風剽悍，宗族橫行，不好治理。特別是有原、褚兩大宗族，橫行無度，門下的賓客犯了罪，前任太守竟然沒辦法捉拿處治。趙廣漢到任後，先是瞭解情況，然後以迅雷之勢，誅殺原、褚家族裡的首惡，因此，到任後沒幾個月，便威震潁川。趙廣漢做潁川太守之前，潁川豪傑大姓互相為兒女親家，官府和宗族相互交織，形成盤根錯節的宗派集團。趙廣漢的做法是，能夠接受告戒的便獎勵，讓他們告發有罪的，經審問的確有罪的，依法懲罰。之後，趙廣漢故意把告密的話洩漏出去，讓他們互相結怨。還讓手下做了一堆舉報箱，鼓勵民眾舉報犯罪。趙廣漢收到舉報信，隱匿舉報人姓名，卻聲稱是大姓子弟某某說的，如此一來，大戶之間的攻守同盟逐漸瓦解，相互仇視，相互揭發，一時之間，民風大變，不論官民，人人都成了趙廣漢的耳目，就連盜賊也不敢造次，往往剛準備幹個壞事，立馬就被人舉報了。沒多長時間，潁川大治，趙廣漢威名，都傳到匈奴去了。

【各種泥筩。趙文漢的舉報箱應該更為粗大，畢竟，彼時書信多為竹簡，體積不小】

衣賜履說：這裡解釋一下趙廣漢的舉報箱哈，原文為“缿筩（讀如向筒）”，唐朝學者顏師古解釋說，缿，就如同盛錢的瓶子，上面有個小孔，肚子大，錢可進而不可出，或缿或筩，皆為此制。我們可以合理推測，雖然形狀上與現代舉報箱不大一樣，但效果幾乎完全相同，舉報信投進去，就取不出來了。從上下文我們可以判斷，趙廣漢的目的，也不一定是要得到真相，只不過是要得到一些資訊，利用這些資訊，打擊當地豪強，至於你們冤枉與否，對於廣漢，都無所謂。

前72年，朝廷兵分五路進攻匈奴，趙廣漢以太守身份帶兵，隸屬蒲類將軍趙充國。回京後，再次守京兆尹，前71年，正式就任。

趙廣漢對部下非常和藹，辦事論功，也總是歸給下屬，他最常說的一句話就是，這事兒是某某做的，兄弟我哪能辦得到呢？說這些話時，都發自他的肺腑，部下都願意和他推心置腹，願意為他辦事，甚至願意為他去死。趙廣漢有個本事，最能瞭解部下斤兩，適合幹什麼不適合幹什麼，辦事是否盡了全力。偶爾碰到耍小聰明的，趙廣漢都能事先得知，先是委婉勸告，如果還不改，那就不客氣了，立馬關起來，該收拾收拾，該判判，沒有不伏罪的。

趙廣漢精力過人，非常強勢，是天生的當官材料，他接見吏民，瞭解情況，經常通宵達旦。他特別善於繞著圈來查究事情真相，比如他想知道馬匹的價格，就會先問狗的價格，然後再問羊，然後再問牛，最後才問馬，透過詢問比較，合理推測，馬匹的真實價格就八九不離十了。趙廣漢瞭解其他事情也是一樣，這個本事，別人想學也學不來。

衣賜履說：此處，趙廣漢為我們留下一條成語，問牛知馬。

不管是在郡裡，還是在京城，凡是遊手好閒無正當職業的遊俠，他們的老窩在哪，向當地官吏行賄的情況，趙廣漢心裡一本明賬。一次，長安城裡有幾個少年，在一間荒僻的空屋商量要去搶劫，還沒行動，就被趙廣漢派人抓了起來。又一次，兩個賊人劫持了郎官蘇回。沒過一會兒，趙廣漢帶人就到了，親自立於庭下，讓手下敲堂屋門告訴賊人，說，京兆尹趙君告訴兩位，不得殺死人質，此人乃皇上的侍從，你們放了人質，束手就擒，會好好對待你們，如果運氣好，逢上赦令，可以脫罪。

兩個賊人驚駭，早就聽說廣漢的名聲，就出來走下堂叩頭。趙廣漢也跪下回禮，說，幸虧沒有傷了蘇回的性命，很好！隨後，把二賊送入監獄，命令獄吏優待，供酒供肉。到了冬季，應當處死，預先為他們備辦棺材，供給收殮埋葬的用品，二賊死時都說“死無所恨”。

趙廣漢曾經召見湖都亭長（掌管司法的鄉鎮小吏，高祖劉邦即起於亭長），湖都亭長來到界上，正好碰到界上亭長，界上亭長隨口說了一句，老兄到了京兆府，替我問候趙君。湖都亭長到了京兆府，趙廣漢同他談話，問事完畢，對湖都亭長說，界上亭長帶口信給我，你怎麼不轉達呢？湖都亭長一驚，趕緊叩頭請罪，承認確有此事。趙廣漢說，你回去時替我告訴界上亭長，盡心職守，好好表現，趙某不忘卿之厚意。趙廣漢揭發壞人壞事，有如神助，都跟這個情況類似。

趙廣漢喜歡任用舊日官吏家子孫中、初入社會的少年（老爹曾經當過官吏，多少有點法律知識；年少則初出之犢不畏虎，勇於負責），利用他們的銳氣，遇到事件發生，勇往直前，不在乎權貴。

大將軍霍光主持國政時，趙廣漢對霍光十分周到。霍光死後，趙廣漢揣摩聖意，親自帶著一票吏卒，衝入霍光的兒子博陸侯霍禹的住宅，搜尋私營屠戶和釀酒的地方，把各種酒器砸個稀爛，用斧頭砍斷門栓後才揚長而去。當時，霍光的女兒霍成君是皇后，聽說此事後，對著劉病已哭泣。劉病已召見責問趙廣漢。從此以後，趙廣漢開始得罪貴戚大臣。

衣賜履說：看到此處，我們突然發現，趙廣漢之不畏權貴，那也是有條件的，得看這權貴和皇上的關係怎麼樣。霍光剛死，趙廣漢就去砸了霍禹的家，那可是皇帝的大舅子誒。可謂兵行險著。然而，劉病已只不過象徵性地批評了他，根本沒有治罪，可見，趙廣漢賭對了，劉病已其實心下甚喜。

當初，趙廣漢的門客私自賣酒長安市，宰相魏相的下屬官吏把他趕走了。這個門客懷疑是一個叫蘇賢的告發的，就向趙廣漢報告。前65年，趙廣漢派長安丞蒐羅蘇賢罪證，派尉史禹（姓不詳）彈劾蘇賢。蘇賢的父親上書辯冤，反告趙廣漢，案子交有關部門處理，尉史禹因誣告判腰斬，又請示逮捕趙廣漢（蘇賢背後勢力不小啊）。劉病已下詔問詢趙廣漢，但特准不收監，趙廣漢供認有罪，適逢赦令，降低俸祿一等（本年三月，劉病已下詔赦天下，但似乎在時間上有矛盾，也可能劉病已專門赦免趙廣漢）。趙廣漢懷疑是蘇賢的同鄉榮畜在背後使壞，就找了個由頭兒，以法律的名義斬了榮畜。又有人上書告發此事，案子下給宰相御史，核查十分緊急。趙廣漢見情勢不妙，就派了一個親信的長安人到相府去當門卒，讓他暗中窺伺宰相家違法的事。

衣賜履說：宰相魏相的人，封了趙廣漢的酒市；趙廣漢砸了霍禹家的酒坊，我們有理由懷疑，這場鬥爭的起因，竟然與賣酒競爭有關，也可推斷，賣酒能賺大錢。據說趙廣漢相當廉潔，要維護好手下，估計得有點來錢的路子才撐得下去。

另，俗語說，宰相門前七品官。趙廣漢一句話，就可以把自己人安排到相府當看門的，想想有多恐怖。

魏相家一個侍女自殺。趙廣漢知道了此事，懷疑是宰相夫人乾的，此時，魏相正在主持祭祀。趙廣漢就派中郎趙奉壽委婉告訴魏相，你家的情況我很清楚，我不揭發你，我的事你也適可而止吧。豈料魏相不吃這一套，追查得更急了。趙廣漢於是準備向魏相下手，他先向太史詢問天象預兆，太史說今年有殺戮大臣的跡象。趙廣漢大喜，立即上書控告魏相有罪。劉病已下令由京兆尹處治。得了聖旨，趙廣漢心知事不容緩，親自帶一幫人衝入宰相府，讓魏相的夫人跪在庭下回答問話，還帶走了十幾個奴婢，責問死去奴婢的事。

魏相連忙上書說，我夫人的確沒殺奴婢，趙廣漢屢次犯法，不但不伏罪，而且詐巧脅迫我，指望我隱瞞他的罪過，不向皇上稟奏，希望皇上派幹練之人處治趙廣漢核查我家的事（不能讓趙廣漢查，而要讓朝廷的人查）。劉病已將此事派給廷尉（司法部長）處理，證實宰相因侍婢有過錯而打了她，她是到了外宅才自縊的。

丞相司直蕭望之彈劾趙廣漢說，趙廣漢挫辱大臣，想威脅奉公的人，違背氣節傷害風化，大逆不道。劉病已也有些厭惡趙廣漢，廷尉把趙廣漢關進廷尉獄，又判他亂殺無辜、不按實情審案等罪。劉病已批准。

小吏和百姓守候在外哭泣的有幾萬人，有的說，我等願代趙京兆去死，讓他能繼續管理百姓。但趙廣漢最後還是被腰斬了。

趙廣漢雖然犯法被殺，但做京兆尹期間廉潔清明，威力制服了豪強，小民能安居樂業。百姓至今（班固生活的時代）追思他、歌頌他。

衣賜履說：這一次，趙廣漢失策了。霍禹是失勢的人，而魏相和蕭望之是當紅炸子雞，對著幹，危險係數太高。

乍一看，趙廣漢這樣的官員很矛盾，他對下屬很貼心，但該下狠手也一點不含糊；他為官清廉，但賣私酒掙錢；他似乎一身正義，贏得百姓愛戴，但對付對手，則打著法律的旗號，無所不用其極……另外，他本人，違法亂紀的事也沒少幹。

趙廣漢就是那種以非法的手段打擊非法行為的典型代表，在一定程度上贏得了民心和聲譽。但是，這種作法是危險的，這種手段是陰損的，這種權力是不受控制的，這種正義是偽善的，也是無法持久的。君不見，至今為止，某城市的百姓還在懷念曾經的良好治安。

不知道大家看過日本電影《死亡筆記》沒有。主人公是警察學校的學生，非常有正義感，無意中得到一個筆記本，只要在上面寫上某人的名字，那個人就會立即死亡。於是，他作為正義的使者開始行使權力，於是，不斷有人莫名其妙地死去。之後，警方開始調查此事，主人公為了擺脫罪名，不斷越界，最終淪為一個真正的惡魔。趙廣漢就是這樣，他手中的權力，似乎可以成為他治理的手段，但是，很容易就會變成殺人的利器。同情趙廣漢的讀者，可以想一下，當一個人隨時掌握你的行蹤，隨時可能成為你家的親朋好友，但隨時也可以致你於死地，這樣的人，可不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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