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實: 癌症晚期的二叔

文:張先印

圖:來自網路

二叔的葬禮,是在2022年3月11日舉行的,我特意從工作的常州市,來到了徐州農村的老家,只想給二叔送上最後一程。

二叔確診患食道癌晚期後,他力排眾議,在醫院配了一些止痛藥,就回家了,後來他絕食了六天!對於他的離世,村裡人褒貶不一,但這些都已經不重要了。

紀實: 癌症晚期的二叔

如今我回到了工作單位已經四天了,但我的心卻始終無法安寧,今天上午,趁著休息的當兒,我想為二叔寫下一些文字。

二叔是我父親的親弟弟,今年59歲,初中畢業,人一米七左右,身體很紮實。二叔十幾歲的時候,就專門去江蘇沛縣的五座樓村學過武術,童年時我經常看二叔練武,當時的他可以連翻很多個跟頭,那時我覺得二叔是天下最厲害的人。

二叔和我的父親關係一直很好,即便他結婚後,也是相處得特別融洽,兩家種地,都是在一起的,平時誰家有好吃的飯菜,都會互相送到對方家裡。

只是他們兄弟間的那種美好,在2007年4月戛然而止,那年,去山東魚臺買稻種回來的路上,不幸遭遇車禍,後被送到魚臺醫院搶救,在父親昏迷的四天中,二叔一直形影不離,全程陪護,當我從學校趕到醫院看望父親時,看著二叔紅腫的眼神,他抱著我放聲大哭,像個無助的孩子一樣。

父親最終還是離開了我們,喪事之後,二叔好多天不吃不喝,見人就說他和我父親當年的兄弟情誼。我知道,二叔是個知道感恩的人。

小時候,我特別喜歡跟著二叔玩耍,村裡每次放露天電影時,我就像跟屁蟲似的,有時看到一半我就睡著了,電影結束後,他要把我背到家中。

有時,他和村裡同齡的夥伴去河裡逮魚,他會一再叮囑我不能下水,就讓我在岸邊拾魚,有時運氣好的時候,可以抓十來斤。現在回想起來,幸福感依然爆棚。

但我有一件事,非常對不起二叔。在我八歲那年的六月,家裡正是栽種秧苗的時節,父母和二叔二嬸要去地裡幹活,於是二叔就把他三歲的女兒交給我看管,臨行前二嬸反覆交代,讓我要注意妹妹的安全。

但我看了還不到半小時,她就一直不停地哭叫,我有些厭煩了,就讓她自己去玩了,然後我和鄰居的小朋友,在院子裡玩跳房子的遊戲。

在我家的屋後,就是一個池塘,我們玩累了,就到屋後轉了轉,這時我忽然發現兩歲的妹妹,在水塘中一動不動了,鄰居家的那個孩子比我大兩歲,他馬上快速向田間跑去叫大人們。

十幾分鍾之後,二叔和二嬸像瘋了一樣,朝池塘這邊跑了過來,撈起了妹妹。在家裡的矮牆上,二叔二嬸、父母和村裡的父老鄉親,將妹妹倒提著控水,但一個小時過去了,妹妹還是沒有生命的跡象。

二嬸當場哭暈了,二叔也是哀嚎不已,他把妹妹緊緊地抱在懷裡,一直不願意鬆手。

後來,二叔把妹埋葬在老奶奶墳墓的一角。我原以為那次二叔會對我怒不可遏,但他沒有,父親在狠狠地打我的時候,二叔衝過來制止,二叔和二嬸都說,這事不能責怪小印(我的乳名),都怪他們太疏忽了,不該讓這麼小的孩子來看更小的孩子。

那件事成了我心中永遠的痛,後來二叔在我面前從來沒有提及此事,我想,如果當時我稍微有一點責任心,妹妹也不會離開這個世界,但世上沒有那麼多的假如。這份遺憾,一直撕扯著我的內心。

我父親車禍身亡之後,母親因為患有風溼性關節炎,一些體力活已經無法勝任,家裡的莊稼種植和收割,幾乎完全依靠二叔。麥收前後和秋收前後,時間跨度還是很大的,那段時間對農村人而言,是一種難言的煎熬,但二叔從來沒有任何怨言。

紀實: 癌症晚期的二叔

後來,我考上了大學,為了免去我學費的憂慮,他幫忙給我申請了助學貸款,同時還把自己的積蓄,拿出來給我買電腦和手機。

在我讀大學的第二年,又是在二叔的操辦下,給我家蓋了兩層的樓房,因為他擔心:如果家裡連個房子也沒有,我將來找物件會比較困難。

為了節約開支,他將老房子拆除的磚頭一塊塊清理,蓋房子的材料都是二叔親自去購買,當時堂屋是三間兩層,再加上三間東屋和牆頭院,花了還不到六萬。

二叔不但對我家如此盡心盡力,村裡如果有誰讓他幫忙,他幹活也是不遺餘力,二叔力氣特別大,像過去蓋房子上樓板梁或喪事時的抬棺,他都站在最重要的位置。

另外,二叔酒量也比較大,而且自控力也比較好,因此村裡誰家來客人了,或者女兒回門,都會邀請二叔參與,當然大家這樣做,也是對他的認可與尊重。

大學期間,每次回老家,都是二叔到鎮上的車站去接我,我有時也會對二叔說,這樣太麻煩了,但他卻總是一句話:咱們是一家人,千萬不要說兩家話。

記得我畢業後,用第一個月的部分工資,給二叔買了一箱好酒,他在開心不已的同時,也一直嗔怪著,說這樣太浪費了,讓我好好攢錢,將來用於討媳婦。我知道,二叔打心裡為我感到欣慰。

2013年10月3日,我結婚時,二叔以我父親的身份,給我籌備了婚禮,無論是請“喇叭班”、婚車、錄影、司儀、租賃板凳桌椅,聯絡包桌廚師,二叔事無鉅細,從頭到尾操辦的有板有眼,特別順利。

在2017年的春節,我回家時給二叔買了一件高檔的皮衣,他逢人就說是自己的侄子買的,幸福的樣子展現在臉上。

今年春節我回家時,我去看望二叔,他讓二嬸燒了幾個小菜,在聊天的過程中,他說自己的喉嚨有些痛,以後打算戒酒了,我當時也沒太在意,以為他的喉嚨出現問題和他喝酒有關係呢。

紀實: 癌症晚期的二叔

知道二叔病情的嚴重,是在2月17日的晚上,那天母親打電話給我說,你二叔去縣醫院檢查了,估計情況不太好,院方說有可能是食道癌,我聽了心裡特別難受,馬上聯絡二叔家的堂弟,給他轉過去了兩萬元,希望二叔能夠得到及時的治療。

但確診結果讓我非常憂傷,二叔已經是癌症晚期。

二叔知道後,執意要求出院,任憑二嬸和堂弟如何勸阻,都無濟於事,母親讓我打電話勸勸二叔,但二叔卻對我說:“明明知道是看不好的病,為何還要連累大家呢?我回家吃點中藥,說不定還能多活一段時間呢!”

就這樣,二叔在醫院配了一些止痛藥後,就回到了村莊。

但在三月初,渾身的劇痛讓他難以忍受,二叔說,我一輩子從來沒有麻煩過別人,未曾想卻因這場病卻害了你們,他一再敦促堂弟早點回去上班。

但自從3月2日開始,二叔開始絕食,他對二嬸說,我不想活得如此沒有尊嚴。母親和一些鄉鄰都過來勸說,二叔擔心影響別人,才勉強同意吃飯。

二嬸說,每次送飯過去,二叔都讓她出去,他說自己一個人想安安靜靜地吃飯,不想被人打擾。

但殊不知,二叔等二嬸離開房間時,他就把飯菜倒在了床底下。六天後,二叔離開了人世。他用這樣極端的方式,保留了自己所謂的尊嚴。

火化那天,是我跟著去的,一向健壯的二叔,已經瘦弱的不成樣子,看上去最多也不超過80斤。

燕子飛了,還會回來,桃花謝了,還會再開,春天走了還會再來。二叔你走了,就再也無法回來,二叔啊,您為我家付出了那麼多,我還沒來得及報答,您就去了!

這些天,我幾回回腦際裡重現過二叔生前的情形,不覺間眼裡已噙滿了淚水。

紀實: 癌症晚期的二叔

二叔,願您在另外一個世界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