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貼:馬連良先生三位女徒弟之一的李玉書(翠婉茹)

馬連良大師女弟子:李玉書

李玉書是一位難得的馬派坤伶,在五十年的舞臺生涯裡,刻苦磨礪,拼搏奮進,以精湛的技藝奉獻給廣大京劇觀眾。她自幼活躍於江南,青年時闖關東,贏得了“東北馬連良”之美譽,後定居天津,成為京劇界著名的女老生演員。

李玉書的一生是勤奮追求的一生,也是坎坷辛勞的一生。她剛正不阿,潔身自好,執著堅忍,才華橫溢。在她的一生中,有過藝術的輝煌,事業的成功,也經歷過精神上的沉重打擊和生活艱辛的磨難,更留下了一些不可挽回的遺

一, 童年時的喜和悲,青年時的甘和苦

李玉書,1911年9月19日(農曆辛亥年七月二十七日)生。祖籍山東蓬萊。世代經商,頗具資財,是當地富商之一。李玉書的父親到上海經商時,生下的李玉書。夫妻二人視玉書為掌上明珠,呀伊學語時,李玉書隨父母出入戲園看戲,耳濡目染,便對京劇逐漸產生了興趣。三、四歲時在家玩耍,塗汁抹粉,掛上“鬍鬚”,就“粉墨登場”了。同時,哭著喊著要學戲。父母執拗不過,愛女心切,隨即重金聘名師來家教李玉書學戲,曾請楊瑞亭先生為她開蒙。

不料好景不長,李家的買賣竟一夜破產!李玉書的父親只得棄商從戎了。他投奔了同鄉、軍閥吳佩孚,在其帳下做了一名軍需官。母女仍在上海生活,到也安穩下來。可惜“福無雙至,禍不單行”,這位軍需官竟喪生於軍閥混戰!李玉書的母親經不起這一沉重的打擊,染病臥床不起了。臨終前,眼含熱淚將李玉書託付給自己的妹妹——梆子花旦演員金蓮花。年僅七歲的李玉書送走了她的親生父母!

從此,李玉書正式走進了一個梨園世家。金蓮花見她眉清目秀、氣概不凡,認為她是唱老生的好材料,便為她延師學藝並給她起了個藝名叫“翠婉茹”。1918年至1928年,這十年間,她隨姨母金蓮花從煙臺開始,到江南各地巡迴演出。1919年在上海,翠婉茹首次登臺演出《擊鼓罵曹》,無論是慷慨激昂的唱、念還是鏗鏘有力的擊鼓,都表現出彌衡不畏權奸的人物特點。8歲的李玉書演來遊刃有餘,活靈活現,藝術天賦初露端倪。博得了上海觀眾的陣陣掌聲,被滬上觀眾喻為“小神童”!

金蓮花的班社輾轉演出於南京、上海、武漢、重慶等地,為翠婉茹搭建了邊學邊演邊實踐的大好平臺,同時又接觸了南方的一些好角兒使其見多識廣,受益匪淺。在重慶,她有幸拜識了重慶厲家班的掌門人厲彥芝先生,並叩拜崑曲名家戴國衡先生為師。(戴先生也是厲慧良先生的業師),在武漢搭高百歲的班社時,也得到了包括高百歲在內的許多名家的指點。這十年間,她先後從師王幼宸、張少甫、吳鐵庵、邢維銘等名家,技藝大有長進。1929年,經姨父、母做主,18歲的翠婉茹嫁夫筱玉樂(京劇丑角演員),因此君喜嗜鴉片、喝大酒,結婚不到一年,便一命嗚呼了,翠婉茹又為孤身一人了。

二, 闖關東搭班遇大家,觀“沙陀”大師喜收徒。

至1929年,翠婉茹已小有名氣了,煙臺、上海、武漢、南京等地的京劇觀眾非常歡迎這位小女老生,經常發來邀請信想看她的演出,都被姨母金蓮花將信壓下。當她得知此事後,便提出要脫離姨母金蓮花的班社,自行搭班。於是家庭矛盾頓起,並訴諸公堂。隻身一人的翠婉茹毅然選擇了闖關東這條道路,於1930年首站來到了瀋陽搭班演出,1933年加入了著名京劇表演藝術家唐韻笙先生的班底。當時,唐先生的班社中,擁有諸多的好演員,如李盛斌、王斌虎、王鳳奎、管韻華、曹藝斌、蓉麗娟等,都是文武昆亂不擋的主要演員。翠婉茹在這麼硬整的班社中擔任底包,無疑得到了眾多名家的指點和幫助。特別是這期間,得到了唐韻笙先生的親傳,技藝猛進,唐派的《未央宮·斬韓信》、《二子乘舟》、《八仙得道》、《驅車戰將》等戲,她都學會了,因此倍受唐先生的青睞,有時要她在自己戲的前面墊一出老生戲,諸如《蘇武牧羊》、《擊鼓罵曹》、《打登州》、《定軍山》等。翠婉茹演來栩栩如生。她的嗓音宏亮,無雌音兒,作為一名坤伶是極其難得的。很得唐先生的器重,為她今後挑班演出打下了堅實的基礎。

三, 關內關外學演忙,定居津門展才華。

李玉書拜師後,即向牡丹江京劇團請了長假,攜夫帶子住進了馬先生家真心實意地求師問藝,歷時達數月之久。凡是她唱過的馬派戲,馬先生一一給她歸整甚至下掛,同時馬先生在臥病期間,拄著柺杖給她說戲《青風亭》,使李玉書大受感動。透過這一階段的“進修”,李玉書的馬派戲更加有譜了。師母陳慧璉對馬先生的其他學生講:“學你們先生最像的,男的是少朋;女的就是玉書了。學你們先生,要學他的神韻,玉書一點就透!”

學完了這一階段,李玉書又攜全家回到牡丹江繼續演出。回到劇團,李玉書完全按照馬先生的教誨,完善了四梁四柱、充實了文武場、按照馬派服裝要求置辦了大批馬派戲裝、舞臺美術俱按照馬派守舊佈置,堅持每演一戲,必須響排的原則,堅持了馬派的“三白”要求,重組了十分硬整的班社,公演了馬派名劇《蘇武牧羊》,煥然一新!進一步鞏固了“東北馬連良”的藝術地位。

為了能更好更多地吸收馬派藝術營養,1955年,她結束了關內關外來回奔波,又演出又學戲的生活,毅然辭去了牡丹江京劇團業務團長兼主演的職務,帶領整個班底來到了天津定居。她選擇天津的目的:一是津京兩地距離很近,隨時都可以到北京求教於馬先生;二是,她班底中有很多人是天津人,也為了照顧他們的生活。例如,鼓師李紱言、琴師趙鳳巖等,都是李玉書須臾不離的老搭檔。他們家在天津,對李玉書藝術的提高和完善都起到了很大的作用。

1955年,她先與吳吟秋組班,除了演出各自的拿手戲外,還在“民主劇場”聯袂主演了全部《四郎探母》,這場演出一炮打響,轟動津門,兩位藝術家精彩的表演,吸引了觀眾。從此,李玉書——著名的馬派坤伶,印在了天津觀眾的心裡。

1957年,李玉書到煙臺演出了唐派名劇《八仙得道》《張果老招親》等戲,這次探親演出大獲成功。

回到天津後,加入小盛春的“扶新劇社”任老生主演,後因該劇社併入塘沽區京劇團,李玉書未隨行。

1958年,李玉書參加了吉林省牙克石京劇團。此時,李玉書已年近五旬,牙克石的冬天異常寒冷,她決定回到天津,想在一個地方穩定下來。

1959年,李玉書加入了天津前進京劇團為業務團長兼領銜主演。她完全按照馬先生的要求,為劇團重新制作了馬派戲的服裝道具,嚴格粼選配角和四梁四柱,演出了《群英會·借東風》、《四進士》、《蘇武牧羊》、《十老安劉》、《龍鳳呈祥》、《胭脂寶褶》、《打嚴嵩》、《趙氏孤兒》、《一捧雪》、《斷臂說書》、《清風亭》等大批馬派戲以及用馬派路數表演的《問樵鬧府·打棍出箱》、《珠簾寨》、《定軍山》等戲。這一時期的演出,是李玉書藝術最為成熟的階段。她以馬派戲為主,同時將唐派、楊(寶森)派、李少春先生的藝術有機地吸收進所演的劇目中,博採眾長,全面發展。李玉書表演藝術的特點是:

1,眼神引領,光彩照人。無論演什麼戲或是飾演什麼角色,李玉書一出場一亮相,眼神目光如炬,似乎照亮了整個劇場。在整場戲中,她的眼神一直引領著觀眾,與觀眾形成了天然共鳴。能使劇場保持一種非常安靜的氣氛。絕對不會出現演員在上邊唱,觀眾在下面議論的場面。

2、以情帶聲,聲情並茂。她非常好地繼承了馬連良先生以情帶聲,聲情並茂的藝術傳統。她的嗓音寬厚、無雌音,圓潤打遠、高低自如。她在透徹地分析人物後,極善於用唱腔和唸白來抒發人物的感情。她的唱腔以宗馬為主,個別行腔吸收了唐韻笙、張少甫、吳鐵庵、邢維明的東西。她強調學習馬派要以神似為主,以形似為輔。這點特別得到了馬連良先生的讚許。馬先生曾對她說:“你不死學我,才能有出息。我如果到現在還抱著老譚那一套,就沒有我馬連良了。”所以,李玉書能結合自身的特點,把握和運用馬派唱腔的。如,她演《草船借箭》的魯肅,上來接諸葛亮唱的[西皮原板]“限三天造鵰翎吶這般時候”時,尾音就沒按馬先生的唱,而是翻著唱上去。但卻獲得了全場觀眾的掌聲!

3、演劇情,演人物,把自己置身於劇中。

每演一戲,先參透戲中的人物,同時透過面部表情和形體動作,來表達人物的各種情緒。如《蘇武牧羊》,在與衛律談話時,表現出極端鄙視;在見單于國王時,表現出正氣凜然;在與李陵見面時,表現出婉惜;在唱“登層臺望家鄉”時,表現出極度的悲傷;在與胡阿雲成親的那場戲裡,由反感到欣賞,由欣賞到愛戀,透過李玉書的表演,各種神態活靈活現地呈現在觀眾面前。李玉書曾說:“每演一次《牧羊》,都感到很累,不是身體累,而是心累。”這是演員進入角色和劇情後的深刻寫照。

1940年,經人介紹,翠婉茹結識了一位在瀋陽某商家擔任帳房先生的山東蓬萊人季子平,此君喜京劇且最慕翠婉茹的藝術,二人透過一段交往,感到談吐甚或相投,於是天賜良緣,結為伉儷並喜得一子。

1943年,翠婉茹離開了唐韻笙的班社,遂與著名武生演員張云溪在錦州組班,輾轉東北各地演出。1944年,翠婉茹自己開始挑梁組班。在哈爾濱演出時,在著名旦角任翠青的倡議下,還和時下八位著名的坤伶結為姐妹,按年齡序,翠婉茹排行第五,後界內官稱其為“五姐”。

1948年,長春解放,藝人得到黨的關懷,社會地步提高。翠婉茹在東北除演出傳統戲外,也新編演一些現代戲做宣傳,在牡丹江時,被推為婦女代表,在此期間,她創編了新編歷史劇《屈原》,演出獲得圓滿成功。

翠婉茹喜愛馬派老生表演藝術,在東北演出期間,凡演出《十老安劉》、《四進士》、《胭脂寶褶》、《蘇武牧羊》等劇,均按馬派路數演。當時雖未正式拜師,由於深得馬派神韻,遂得“東北馬連良”之稱譽。

1952年,馬連良先生曾攜袁世海等人到東北演出,聞得牡丹江市有一“東北馬連良”,十分好奇。於是來到牡丹江演出並觀看了翠婉茹主演的《珠簾寨》全劇,演出中,馬先生嘖嘖稱讚,對周圍的人說:“他(當時馬先生還不知道翠婉茹是一女老生呢)這點帥勁兒,有的地方還真像我!”散戲後,馬先生一行來到後臺,翠婉茹看到了多年崇敬的馬先生,有說不出的仰慕之情!慌忙中,添掉了盔頭,露出了一縷青絲,始才發現飾演李克用的“白鬍子老頭兒”卻原來是個女老生!馬先生更是驚喜異常。她向馬先生勇敢地吐露了多年崇敬馬先生的心情,以及向馬先生學藝深造的願望。馬先生欣然應允,破格收了這位女弟子,並讓她把藝名翠婉茹改回真名李玉書。翌日,在當地舉行拜師大典,牡丹江市領導以及袁世海、楊榮環、吳絳秋、李慕良等京劇名家皆到場祝賀。李玉書終於完成了自己人生中的一大颯願——拜京劇大師馬連良為師。

4、瀟灑飄逸,颱風帥美。

李玉書在舞臺上的演出,非常自然得體,顯得很輕鬆隨便。這是她全面繼承馬派藝術,突出馬派的“瀟灑飄逸、颱風帥美”的成果。她在很多戲裡,都能夠做到按程式但不被程式所束縛。因為她有很堅實的幼功,技藝全面,確實是“文武昆亂不擋”。使得她能夠繼承馬派的優良傳統。《珠簾寨》的“起霸”;《南陽關》的耍令旗;《黃金臺》的踢燈;《定軍山》的大刀花;《翠屏山》的六和刀;《擊鼓罵曹》的鼓套子;《打登州》的鐧架子,李玉書耍來遊刃有餘。因此,她在演唱諸多文戲時,颱風臺步,自然就瀟灑飄逸了。

正當李玉書在天津大展才華的時候,1965年,隨著“四清運動”和“社會主義教育運動”的開展,全國京劇團體縮編,前進京劇團被迫解散,從此,李玉書脫離了京劇舞臺。

四, 夫喪女亡,“文革”遭殃

脫離了藝術舞臺,這對一位從藝幾十年的藝術家來說,是件極其痛苦的事,劇團解散後,只給少量生活費,今後的生活亦無經濟來源。不讓唱就不唱;沒有錢,變賣行頭道具,這些,李玉書都挺住了。而性格內向的季子平(李玉書的老伴)卻猶慮成疾,患中風後導致半身不遂。

禍不單行,在李玉書精心照顧下,季子平剛剛恢復體力時,他們的愛女季媛珠於1965年又患上了腦瘤。這下子,李玉書的精神徹底崩潰了。無奈將自己的兒子季春明送到部隊當兵,由她親自照顧這兩個親人。她變賣了全部家當和戲裝,為挽救女兒的性命。施鉅款努力醫治,還是沒能挽回她的生命,於1969年病故,年僅15週歲。遭受這麼無情的打擊,季子平的身體每況愈下,竟於1977年(農曆丁已年)7月歿。兒子參軍期間,她除了照顧兩個病人外,還到附近的“起士林”西餐店,做小時工,削水果,為了掙下點微薄的工資。

五, 享天倫之樂,教京劇為趣。

季春明參軍復員回來後,被分配到中國大戲院工作,後娶王鳳茹為妻,生有兩子。李玉書非常喜歡這兩個小孫孫,全家同享天倫之樂。

1983年至1984年,李玉書應遼寧省營口戲校約請,擔任該校的藝術顧問並教授老生戲,在營口戲校,她教授了一個小學生朱永嶽《三家店》、《打登州》等劇。朱永嶽學戲認真,李玉書認真培養,這個小老生登臺演出《三家店》後,獲得營口觀眾的好評,當天《沈城週末》報就以“營口的小老生”為題,宣傳了朱永嶽,並在文中說:“馬連良的嫡傳弟子、女老生、天津市著名京劇演員李玉書在營口教課,她見朱永嶽基礎好,很有發展前途,就親自教他《三家店》,使他領悟了一些馬派唱腔的真諦。”

1984年十月份,李玉書回到了天津,從此再也沒有外出。她的學生和弟子劉傳起(煙臺市京劇團老生演員)、李新賡(天津戲校教師)、馮春生(天津京劇團老生演員)、李金銘(華悅公司經理、馬派名票)經常到玉書先生家中,向她問藝。她都是有求必應,認真教授,一絲不苟,從不保守。也從來不向學生和弟子們要“學費”、“月規”。

她在教戲時,從來都不以老師自尊,總是以相互研究探討的態度,是一位賢達仁厚的京劇藝術家。

1989年3月7日,在中國大戲院舉辦了慶祝“三八”國際婦女節女藝術家演唱會,李玉書被邀請參加了演唱,她唱了一段《春秋筆》中“未曾開言淚汪汪”的[流水板],博得了陣陣的掌聲,於是,又返場唱了一段馬派風格的《擊鼓罵曹》中的[流水板]“昔日韓信受胯下”。那天演唱會,雲集了全國各地、各劇種以及音樂舞蹈方面的女藝術家:王則昭、李鳴巖、李莉、李經文、尚凌雲、遲小秋、肖月珠、孫毓敏、趙慧秋、齊嘯雲、趙麗蓉、王玉罄、劉俊英、孫麗萍、呂寶榮等。流派紛呈,場面火爆。

1990年,又應天津藝術交流中心之邀,在“八一”禮堂,演出了馬派摺子戲專場,李玉書和她的兩個弟子,分別演出了《三家店》(李金銘主演)、《梅龍鎮》(李新賡主演)、《四進士》(李玉書主演),向天津觀眾展示了嫡傳馬派的藝術魅力,一些老觀眾聽說李玉書要登臺唱戲,高興得相互奔走相告,多麼想見一見這位闊別舞臺達35年之久的馬派女老生。在演出中,觀眾多次報以熱烈的掌聲,並期待著她再次登場。這是她最後的一場告別演出,卻給觀眾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1995年1月29日(農曆甲戌年臘月二十九日),李玉書卒於天津。享年八十四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