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聆邑|雪事

熊聆邑|雪事

冬天,大雪紛飛的日子裡,窗外銀裝素裹,四周白光刺眼,煨一壺燒酒,炒兩碟花生米,躲進柴火房,就是父親一整天的閒暇。火苗把屋裡照的紅彤彤亮堂堂,像是綻放的花蕊溫暖整個屋子,一陣陣青煙夾雜著火星子,順著煙囪湧向天空。

父親坐在爐邊,影子打在牆上忽明忽暗,忽肥忽瘦。母親笑著說:“這是老天爺在給你放假呢。”又朝火爐裡添了幾根柴禾,給父親倒了杯酒,給自己倒杯茶,做起針線活兒。

咯吱,咯吱……伴著幾聲沉重的咳嗽,父親走向屋外,看見不遠處,一個人影走在曲折的山徑上,穿的臃臃腫腫,身後跟著一個和我年紀相仿的孩子。父親趕緊招呼我叫他大伯,他看著父親說:“今年這雪下的真大呀!”父親笑著說:“冬不冷,夏不熱,五穀就長不起來。”看見他們臉色凍得緋紅,鼻孔裡撥出一陣陣熱氣,趕忙請他們進屋烤火,父親的酒,也算是有人作陪了。

熊聆邑|雪事

屋外又恢復寧靜,雪花徐徐而落,山路上走過的足跡很快就被大雪掩蓋,矮房子像是一隻貓,蜷縮在雪堆裡。

我和小夥伴跑到院子裡猜測雪的味道,仰起頭張開嘴巴等待雪花飄進嘴裡,可是還未到嘴邊就被撥出的熱氣吹的無影無蹤。我們躲在草垛後面打雪仗,搖晃著樹上的積雪,驚的大呼小叫,周圍的小鳥也在樹林裡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響,直到手凍得冰涼,我們才一路小跑的回到屋裡。

大人們的話題始終圍繞著:怎麼種地,怎麼攢錢,誰家掙了大錢,誰家日子最難,鄉里鄉鄰數了個遍。聽著他們的話,忽然間看見窗外的麥田,我有了一個猜想,麥子在厚厚的積雪下又是怎樣的光景呢?它們的根莖在土裡,會不會正暢想著春暖花開,萬物復甦,儘管寒風吹雪,也不能傷及它們分毫。

傍晚,大伯低聲說了幾句告別的話,踏上離去的腳步,還是沿著那條山徑,像一個黑色的點,畫出雪白的足跡,我知道那些足跡會在一夜過後被抹平,好像他不曾來過,也不曾離去。父親帶著幾分醉意,靜靜看著柴禾燃燒成灰燼。

他沉思著說:“要不,我還是出遠門,看能不能多掙點錢?”他的聲音很輕,母親沒有迴應,只是忙著收拾廚房裡的碗筷。父親又說:“跟著他(大伯)一起出去,也能有個照應。”母親淡淡的說:“就知道幾年不上門,上門沒好事,你要去就去吧。”畢竟,我上學是一筆不小的開支,母親同意了,父親長舒一口氣,我聽見窗外的積雪從樹梢滑落,發出急切的簌簌聲。

熊聆邑|雪事

算好出行吉日,母親提前裝了滿滿一大包行李,結果出門那天依舊是大雪紛飛,父親深一腳淺一腳的走在路上,我和母親跟在身後,他幾步一回頭的叮囑我們早些回去吧,飄落的雪花在他頭上堆出一抹白,直到身影繞過山樑,我們才回家。

有人說冬天代表結束,喜怒哀樂、悲歡離合,所有的心事都會藏進雪裡,萬事萬物也將不復存在。但我卻覺得,萬事萬物哪有真正的消亡呢?冬去春來,麥苗繼續生長,人們繼續為美好生活而努力奮鬥,也許選擇的方式不同,但目標始終沒有改變。

父親出門找了很多工作,扛過水泥、下過煤窯,也當過染坊工人,他去過很多城市,寫了很多書信訴說著生活的艱辛,惹得母親每次讀信都要流一遍眼淚,還不住地叮囑我要好好學習。

直到多年以後我考上大學,農村工廠開辦起來,種地養殖也有了政策補貼。父親回到家鄉,滿懷激動的扛起鋤頭,重新在土地上勞作,農閒的時候就進工廠務工,生活也漸漸有了起色。大雪紛飛的日子裡,他依舊喜歡躲在柴火房裡煨酒煮花生,和母親訴說著種種往事。偶爾,也有幾個鄰居前來閒聊,好像那些出門在外的日子都只是一場夢,艱難的歲月在他口中也變得輕描淡寫,他心裡充滿愉悅,因為我考上大學而驕傲,作為一個農民走出大山敢闖敢拼而自豪,他完成了他的使命。屋外,雪花還是一樣靜靜地飄落,山路上的足跡,也再次被層層掩蓋。

作者:熊聆邑,90後,有散作發表於《醫藥經濟報》《包頭晚報》《星星》《華西都市報》《安徽科技報》《安康日報》《四川民盟》《四川高速》《紅安文藝》《蜀本》《川中文學》《史河風》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