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文「馭鮫記】

楔子

冬日的天黑得額外的早,窗外夕陽將落,橙黃的光照在特製的窗戶紙上,窗戶紙如同散著金光一般發亮,然而屋裡卻沒有半點光芒,若不是豆大的燭火在跳動,這屋中幾乎沒有光亮。

緞面被子裡的人動了動,哼哼了一聲,轉醒過來。

她眯著眼,往窗戶那方看了一眼:“啊,天黑了,該起了。”她打了個哈欠,坐起身來。

於鏡前將頭梳罷,她望了眼光芒將退的窗戶,眉梢微微一動,蒼白的手指伸出,“吱呀”一聲,推開了緊閉的窗戶,她身子站在牆壁一邊,伸出的手接觸到了日薄西山時的陽光。

登時,她本就枯瘦的手像是被陽光剔了肉一樣,瞬間只剩下了可怖的白骨。

而沒有照到陽光的身體,依舊如常。

紀雲禾轉了轉手,看著自己暴露在陽光之下的枯骨,握了握拳頭:“嚇死人了。”她語氣毫無波動的說著,話音剛落,便見樓下院外,提著食盒的丫頭緩步而來。

紀雲禾收回了手,卻沒有將窗戶關上。

今日有陽光,卻依舊寒風凜冽,風呼呼的往屋裡灌,她未覺寒冷,只躲在牆後眺望著遠山遠水,呵了口寒涼的白氣:“今夜約莫有小雪,該暖一壺酒來喝了。”

“啪”的一聲,房門被粗魯的推開。外面的夕陽也正在此時完成沉入了地平線。屋裡很快便黑了一個度。

新來的丫鬟江微妍提著食盒沒好氣的走了進來:“還想喝酒?就你那病怏怏的身子,也不怕給喝死了去。”江微妍眉眼上挑,顯得有幾分刁鑽蠻橫,“窗戶可給關緊了,死了倒罷,要病了,回頭還得累我來照顧你。”她一邊說著,一邊將食盒裡的菜放到桌上,聲音又沉又重。

紀雲禾倚在窗邊,撐著腦袋,打量著她,聽了江微妍排擠的話,倒也沒動怒,唇角還有幾分若有似無的笑意。

“這麼大雪的天,人家都在屋裡歇著,就我還非得過來給你送飯。”江微妍一邊嘀咕一邊將飯擺好了,一轉頭,見紀雲禾還將窗戶開著,登時眉毛便豎了起來:“我說話你都聽不見嗎?”

“聽見了。”紀雲禾彎著眉眼看她,不像是在面對一個脾氣暴躁絮絮叨叨的丫頭,而像是在賞一出難得的好景,“你繼續。”

見紀雲禾這般模樣,江微妍登時怒火中燒,擱下手中的碗,兩大步邁到窗邊,伸手便要將窗戶關上,可在即將闔上窗戶的時候,一隻手卻從她臂彎下面穿了過來,堪堪將窗戶撐住。竟是病怏怏的紀雲禾伸手抵住了窗戶,不讓她關上。

江微妍轉頭,怒視紀雲禾,紀雲禾依舊一副半笑不笑的模樣:“我就想吹吹風,透透氣,憋了一天……”

她話沒說完,江微妍一巴掌將她的手打開了去。

“誰管你。”

紀雲禾看了看自己被打紅了的手背,眼睛微微眯了起來。

江微妍關上了窗戶,轉身便要往屋內走:“飯自己吃,好了就……”也不等這江微妍將話說話,紀雲禾便抓住了她的手腕。江微妍一愣,轉頭盯著紀雲禾,可話還沒來得及說出口,她便只覺自己身子一輕,不知被怎麼的一推,腦袋“咚”的撞上剛闔上的窗戶,將那窗戶一下頂開了去。

外面的寒風登時打在她的臉上。江微妍半個身子都露在了窗戶外面,全賴著紀雲禾拎著她衣襟的手,給了她一個著力,才讓她不至於從這三層閣樓上摔下去。

江微妍臉色青了一半,登時聲色有些發抖:“你……你作甚!你放……不!你別放……”

紀雲禾一隻手拎著她,一隻手抹了抹額頭上微微滲出的薄汗,又咳嗽了兩聲,嘆道:“哎,到底是不如從前了,做這麼點動作就累得心慌手抖的。”

江微妍聞言,嚇得立即將紀雲禾的手腕抓住:“別別別,可別抖。”

紀雲禾笑道:“誰管你。”她作勢要撒手,江微妍嚇得驚聲尖叫,然而在她尖叫之後,卻覺一股力道將她拉了起來。

她緊閉的雙眼睜開,見是紀雲禾竟將她拉了回去。她穩穩的站在屋內,看了一眼身後,窗外寒風烈烈,太陽已經沒落,沒有半分溫度。

她險些就從這樓上摔下去了……

江微妍回頭,又看了一眼在她面前笑得礙眼的紀雲禾。

“被欺負的感覺怎麼樣?”紀雲禾如是問。

死裡逃生之後,被捉弄的憤怒霎時蓋過了恐懼。

江微妍自小習過武術功法,她心頭不服,只道方才紀雲禾只是趁她不注意偷襲了她。江微妍道自己乃是這府內管事女官的親侄女,即便姑姑對她千叮嚀萬囑咐,讓她不要在雲苑惹事。

可這雲苑裡就住著這一位病怏怏的“主子”——明面上說著是主子,其實不過是被軟禁在此處罷了,雲苑建在湖心島上,四周交通阻絕,沒有上面的指示,外人不能踏進靠近這湖心島一步,外人進不來,雲苑裡的人也不可隨意離開。

上面更是特意交代過,這“主子”不能讓她踏出房門一步。

每次江微妍來送完飯,離開之時都要在外面加一把鎖,簡直就是在看犯人。

聽說這女子與府裡那位大人有淵源,可在她來的這麼多天裡,府裡那位大人別說來雲苑了,連湖心島也未曾上過一次。她想,這不過是個被冷落著的快病死的過氣女子罷了。名號都未曾有一個,有什麼好惹不得!

江微妍自小在家中被捧著長大,若不是家道中落,她有豈會託姑姑入這府內給人為僕。而今還被捉弄至此。

越想越怒,江微妍劈手便給了紀雲禾一巴掌:“你算什麼東西!”她痛聲罵著。

可這一巴掌尚未落在紀雲禾臉上,臨到半道,她的手便被人擒住了。

不是女人的力道,江微妍一轉頭,只見來者一身青裳黑袍,藍色的眼眸裡面仿似結了寒冰。

這……這是……

江微妍認出來人,登時嚇得渾身發抖,可都不等她行一個禮,那擒住她手腕的手,便落在了她的脖子上。江微妍最後只來得及聽見他冰冷的言語混雜著怒氣,仿似冰刃,能削肉剔骨。

“你是什麼東西?”

下一瞬間,她便被隨手一扔,如同丟棄的垃圾一樣,徑直被從三層閣樓開啟的窗戶裡扔了出去。

“咚”的一聲,掉進了院子裡結了冰的池塘裡,砸破了上面的冰,沉進水裡,隔了好一會兒才重新浮了起來,又是喊救命,又是喊主子饒命。

院外站著的侍從奴婢皆是一驚,驚懼非常的望了一眼三樓,沒人敢動。

“哎,拉她一把呀。”三樓的紀雲禾探了個腦袋出來,喚了樓下幾人一聲,“再不拉就得鬧出人命了。”

可幾個侍從都不敢動,連頭都不敢抬,只因紀雲禾旁邊的那黑袍男子一身寒霜氣勢太過讓人驚懼。

紀雲禾見狀,微微一撇嘴:“得得,我把窗戶關上,你們趁機把她拉起來,這傢伙就看不見了。”

“……”

敢當著主子的面說這話的人,大概也就只有這屋裡的女子了吧。

“咔噠”一聲,三樓的窗戶還真就關上了。

隔絕了外面的寒風,紀雲禾轉頭,目光落在了面前男子臉上,她退了一步,斜斜坐在了旁邊的椅子上:“長意,你現在脾氣變得太不好。”

“過來吃飯。”

他倆說的話好似風馬牛不相及,長意走到了桌邊,將還沒有完全擺好的碗筷給紀雲禾擺好了。紀雲禾也沒動,只是一直沉默的盯著長意,隔了許久才道:“你放我走吧,我之前被關夠了。”

長意將筷子放在碗上。輕輕一聲脆響,卻在寂靜的屋裡顯得驚心。

紀雲禾嘆了一聲氣:“你留著我幹什麼呢,我這命也沒幾天可以活了,你讓我出去看看雪,看看月,看看即將開遍漫野的春花,運氣好,說不定還能捱到看夏雨的時間……我就想享受幾天自由的日子……”

“紀雲禾。”長意轉了身,冰藍色的眼眸裡仿似什麼情緒也沒有,可也仿似藏了千言萬語,“你若有本事,便再殺我一次。然後走吧。”

四目相對,沉默難言。

最終,到底是紀雲禾笑了出來:“你這話要是放在六年前,我今晚就可以走了。”

聽她如此平淡的說出了這句話,長意手心微微一緊,旋即又鬆開了去,他踏步行至紀雲禾身前,捏住了她的下巴,直視著她的眼睛,試圖從她眼睛裡找出些許波動,可卻什麼都沒有。

和以前一眼,一片黑沉沉的漩渦,將所有秘密都掩蓋其中。

長意道:“可惜,現在已經不再是六年前。”

“是啊。”紀雲禾垂下眼瞼,“已經不是六年前了。”紀雲禾笑了笑,“你已經成了那麼厲害的大妖怪,而我卻從一個馭妖師變成廢人。長意……”紀雲禾聲音中的打趣調侃,讓長意唇角緊抿。

“現在,我們和六年前,整好倒了個個兒呢。”

囚與被囚。

正好交換過來了呢。

推文「馭鮫記】

第一章 鮫人

六年前,馭妖谷外。

紀雲禾從神態倨傲的太監手中接過“貨”的時候,是人間最美的三月天裡。

馭妖谷外遍野山花浪漫,花香怡人,而面前的太監,夾著嗓子滔滔不絕的叮嚀卻讓紀雲禾覺得心煩。

“這是咱們主子花大工夫弄來的鮫人,給你三個月的時間,你可得把這妖怪給訓練好咯。別回頭讓咱家再來接的時候,還這麼又是大箱子又是滿篇符咒的貼著,運著走麻煩,看著也心煩。”

負責與這傲慢太監打交道的是紀雲禾的助手瞿曉星,瞿曉星還是少年,可一嘴跟抹了油一般麻利。他笑嘻嘻的應對著太監:“公公,您放心吧,咱們馭妖谷這幾十年來馴服了多少妖怪了。休管這鐵皮箱子裡是個什麼怪物,只要來了這兒,保證跟你走的時候是服服帖帖的。絕對不敢造次。”

“嗯,別大意了,仔細著點,這鮫人可不普通。”

“咱們知道,這可是順德公主交代下來的活兒,馭妖谷絕對傾盡全力馴服這妖怪,回頭回去,一定給張公公您長臉。”

瞿曉星最是會應付這些人,他說話好聽,張公公也露出了些許滿意之色。

紀雲禾聽著他們的對話,信步走到了馬車旁邊。

只見這馬車背後的箱子有半人高,通體漆黑,是玄鐵質地,上面貼滿了層層符咒,紀雲禾伸手將其中一張符咒撩了撩。但見符咒上的咒文,紀雲禾挑了挑眉,隨手揭下來了一張。

便是這符咒揭下來的這一瞬,只聽“咚!”的一聲,玄鐵箱子當中發出沉悶的重響,還夾帶著鐵鏈撞擊的叮噹之聲。

紀雲禾目光一凜,這妖怪好生厲害。貼了這麼多符,她只揭了一張,這妖怪便察覺到了……

而於此同時,箱子中的重響驚了拉車的馬,馬一聲嘶鳴,撅蹄子要跑,馬伕立即拉住韁繩,好一陣折騰,才將驚馬穩住。

張公公轉過頭來:“哎喲,可小心著點!這妖怪可厲害著呢!”他說著往後面退了幾步,“你什麼人啊!這不懂的別瞎動!趕緊將符貼回去。回頭小心治你罪!”

瞿曉星連忙賠笑:“那是咱們……”

“硃砂黃符,雷霆厲咒,閉五識,封妖力,是大國師的手筆。”紀雲禾打斷了瞿曉星的話,把玩的看了一眼手中的符咒,隨即眸光一轉,鋒利的掃向站在一邊的太監,她手指一動,硃砂黃符立時如箭一般穿射而出,霎時定在了那張公公的喉間。

只見那張公公雙目一凸,張口欲怒,可口中卻一點聲音也發不出來。張公公登時大驚,伸手便去拽脖子上的符咒,然而待得手指被彈回來的時候,他的眼神裡便添了七分害怕,驚恐的將紀雲禾盯著,手指著紀雲禾,一點聲音都發不出來。

“嘰嘰喳喳吵了半天。”紀雲禾拍了拍手,“終於安靜了。”

她給身後站著的幾名壯實男子使了個眼色,男子上前,要去拉馬車,而護衛馬車的侍衛則都緊張的將手按到了刀柄上。

“馬車我們馭妖谷收下了,箱子裡的妖怪三個月之後來取,我們保證妖怪乖乖的,你們保證來回路上妖怪的安全。這是你們該做的事吧?現在妖怪到了馭妖谷,該我們接手,你們這陣勢,是不打算讓我們馴妖?”紀雲禾盯著侍衛們,“你們是聽順德公主的命令,還是要在這兒幫這太監出氣?”

紀雲禾話一出口,侍衛們面面相覷,倒是也都退了下去。幾名男子這才將馬伕請下了車,架了馬,駛向馭妖谷中。

馬車被拉走,紀雲禾瞥了太監一眼:“我不懂符,只會貼,不會揭,自個兒回去找大國師吧。”

言罷,她一拂衣袖,轉身入谷。

瞿曉星連忙在一旁賠笑,和太監解釋:“那是咱們馭妖師,脾氣有點大,可論馭妖術,是咱們馭妖谷裡頂厲害的高手,公公莫氣……哎,這符我也沒辦法,我法力低微,比不得咱們她,您受罪,恐怕還真得回去找大國師幫……”

“瞿曉星。”

紀雲禾在前面一喚。瞿曉星連忙應了一聲,沒再與太監說話,只得歉意的看了幾眼急得一臉豬肝色的張公公,轉身去追上了紀雲禾。

趕到紀雲禾身邊,瞿曉星嘆了聲氣,有些怪罪:“左護法啊,和您說了多少次了,這些送妖怪來的雖然都是些達官貴人家的家僕,可他們也算是在這些貴人們耳邊說得起話的。您不能隨便得罪啊……這次更是順德公主身邊的太監,他回頭要給順德公主說兩句損你的話……”

“嗯嗯,我費力不討好。”紀雲禾隨口應和。

“所以您還是回去給人家把符咒揭了吧,這要讓人一路啞著回去,不知道得結多大仇呢。”

紀雲禾瞥了她一眼:“瞿曉星,咱們要討好的是他們的主子,不是他們。而討好他們主子的辦法,就是把妖怪馴好,不用多做他事。”

紀雲禾說罷這話,瞿曉星也是一嘆:

“您說得有道理,哎……也怪如今這世道對咱們馭妖一族太不利了。聽說五十年前,大國師還沒有研製出那專對付咱們馭妖一族的毒藥的時候,咱們一族也可威風了,呼風喝雨使喚妖怪的,哪能想到不過五十年,就淪落到如今這個地步,連個朝廷的閹人也能對咱們吆五喝六的……”

“行了,說得像你五十年前就出生過一樣。”

紀雲禾斥了他,話音剛落,兩人正走到了馭妖谷門,大門大開,谷中一片霧氣氤氳,紀雲禾岔開了話題,“今日送來這鮫人來歷怕是不小,咱們去地牢看看開箱。”

瞿曉星點頭稱是。

馭妖谷地牢之中,玄鐵牢籠之上刻著密密麻麻的咒文封印,封鎖著妖怪的力量。

玄鐵箱子被送到了最大的牢房之中,箱子頂部有一個玄鐵掛鉤,馭妖師們將玄鐵箱之上的掛鉤與天頂上的鎖鏈相接,四周鐵牢之上的咒文霎時一亮。

這鎖妖箱本是馭妖谷研製的東西,方便達官貴人們將捉來的尚不溫順的妖怪鎖住,運送到馭妖谷來。

箱子之上的掛鉤其實是從箱子裡面伸出來的,箱中妖怪身上套有玄鐵鎖鏈,這外露的掛鉤便是鎖鏈端頭,待得掛鉤與牢中鎖鏈相連,則鎖住妖怪的鐵鏈立即與牢中其他玄鐵連為一體,其他玄鐵上的封印之力,便會傳到箱內鐵鏈上。加強玄鐵鏈的封印之力,此一舉乃是為了避免開箱時,妖怪重見天日,激動掙扎之下傷了馭妖師。

掛鉤與鐵鏈接好,馭妖師將鑰匙插進了鎖妖箱的鑰匙孔裡,剛聽“咔”的一聲,箱中便立即傳來一連串“咚咚咚”的敲打與震顫的聲音。

馭妖師鑰匙都還沒來得及取出來,忽然之間,佈滿符咒的鎖妖箱登時被從裡面擊成了碎片,伴隨著四濺的碎片,還有被碎片打出來的塵埃,一條巨大的鮫人尾甩了出來。

紀雲禾站在地牢之外,一聲“小心”還沒來得及喊出口,只覺牢中一陣妖風大起,巨大的藍白交加的鮫人尾在地牢中呼扇而過,牢中開箱的馭妖師一聲淒厲慘呼,登時血濺當場。

紀雲禾抱住身邊瞿曉星的頭,將他往地上一摁,險險躲過這一記鮫人尾扇出來的殺人妖氣。

她趴在地上抬頭一看,只見那牢中,鎖妖箱四分五裂,散落於地,鮫人雙手被縛,懸吊於鐵鏈之上,他通體赤裸,下半身是一條巨大的魚尾,只是與尋常鮫人不同,他的魚尾藍白相見,層層疊疊,仿似一朵巨型蓮花。而更讓人驚異的,是這鮫人的臉……

鮫人一族,向來容貌姣好,只是紀雲禾從沒想過,居然會有哪一張臉,長得如他一般,美得令人驚豔,甚至一時忘了呼吸……

這居然是一個……

雄性鮫人。

第二章 馭妖谷

鮫人陰柔,多為雌性,雄性鮫人卻是極其少見。而即便有,也因妖氣強大,難以馴服,而鮮少被捉到馭妖谷來。

順德公主這次,應該是花了大工夫呀。紀雲禾正如此想著,卻見那鮫人倏爾又抬起了長尾,再是橫掃千軍的一甩。這次所有人都暴露在他的攻擊之下。紀雲禾便是趴在地上也躲不過去,唯有手上結印,運氣為盾,往身前一擋。

紀雲禾只覺一陣“呼啦啦”的狂風從她氣盾撞擊摩擦而過,摩擦產生巨大聲響,趴在地上掩住耳朵的瞿曉星連連驚呼。

在這方風聲剛過,隔了幾步遠的比較弱的馭妖師,抵擋不住妖力的衝擊,被擊飛嘔血的有之,當場喪命的亦是有之。地牢裡登時狼藉一片。

紀雲禾側目一看,只覺心驚,

她並沒有見過雄性鮫人,可她也大概知道鮫人的妖力在什麼範圍。而今捉來的這一隻,他的力量已經遠遠大過她所認知的妖怪的力量了。

畢竟,從來沒見過哪隻妖怪能隔著封印妖力的黑石玄鐵,還能如此以妖力傷人。

身邊哀嚎一片,紀雲禾望著牢中鮫人,微微眯起了眼睛,她手一動握住了腰間劍柄。其實今日在場的馭妖師,除了瞿曉星,她一個也不想救,只是若縱容這鮫人放肆下去,自己和瞿曉星也不會好受。

可她這方剛一有動作,牢裡鮫人便立即目光一轉,盯住了紀雲禾。四目相接,紀雲禾只見那鮫人眼中一片奇異的冰藍色,猶如結冰的大海,冰寒刺骨,肅殺之氣令人膽顫。

方只有眼神的觸碰,紀雲禾便是渾身一凜,只道今日不動點真功夫,恐怕是鎮不住此妖。

鮫人魚尾微微抬起,正是又要發難之際。地牢右邊的另一個入口處倏爾殺來一道金色長箭,長箭穿過黑石玄鐵的牢籠縫隙,聽聽“篤”的一聲,徑直穿透鮫人魚尾,狠狠的盯在牢籠之後的牆壁裡!

而在長箭末端害帶著一條玄鐵鐵鏈,在長箭穿過鮫人魚尾之時,玄鐵鐵鏈被法術控制著,如藤蔓一般迅速纏繞上他的尾巴,爬上他的尾巴。

將他的尾巴緊緊鎖死。

只聽鮫人一聲悶哼,額上冷汗滲出,仿似痛極,然而他的眸光卻並未有半分示弱,他奮力掙扎著,魚尾被鐵鏈鎖住,隨著他的掙扎,傷口撕裂,鮮血如瀑落下。

而與此同時,那射箭而來的地方,傳來一道男子低沉的呵斥聲:“都躺著作甚!給我起來結陣!”

紀雲禾轉頭一望,手掌從劍柄上挪開:“瞿曉星。”她喚了趴在地上顫抖不已的助手一聲,“起來了,這裡沒咱們的事兒,走了。”

瞿曉星這才顫巍巍的抬起了頭:“沒……沒事兒了?”他趴著往旁邊一看,見了右方走到地牢來的那人,舒了口氣似的,“哦,少谷主來了……”

紀雲禾聽到他這聲感慨,卻微微眯了眼睛,側眸看著她:“怎麼?我聽你這意思,你是覺得我今日護不住你?”

瞿曉星是何等聰明的少年,當即便堆上了笑,對紀雲禾道:“左護法您哪兒的話,您本事那麼大,自是護得住我,我這不是覺著少谷主來了,有他頂著,您會省力一些啊。我永遠都是站在您這邊的,您放心。”

紀雲禾收回了目光,瞥了牢中的鮫人一眼,只見此時,牢中機關已經被開啟,兩道鐵鉤從背後牆壁射出,穿透他的琵琶骨,伴隨著鐵鉤上時不時的雷擊,讓鮫人在痛苦中再無心運轉妖力,他痛苦的呻吟聲被外面開始吟誦經文結陣的馭妖師壓了下去。

地牢之中金光四起,所有的玄鐵石一同散發著光芒,襯得整個地牢一片輝煌。

而那鮫人除了痛苦的顫抖,再也沒有反抗的力量了。

“走吧。”紀雲禾喚了瞿曉星一聲,邁步要從左邊的通道出去。

在路過通道轉角的時候,紀雲禾餘光一轉,正好瞅見了牢中一邊與別人商量著事,一邊目送她離開的少谷主林昊青。

紀雲禾腳步停也未停,全當沒看見他似的,出了地牢。

要說紀雲禾與林昊青的關係,那何止尷尬二字可以形容的。

馭妖谷谷主林滄瀾年事已高,可關於繼承人之位,老谷主的態度卻一直曖昧不清。

林滄瀾的兒子林昊青,被眾人稱為少谷主。然而直到現在,林滄瀾也從未當眾說過,要將這谷主之位留給林昊青。他反而對養女紀雲禾一直青睞有加。甚至特別闢出個左護法的位置給紀雲禾。

紀雲禾馭妖之術冠絕馭妖谷,若要真以實力來區分,紀雲禾無疑要壓上林昊青一頭。再加之老谷主常年不明的態度,在其他人眼中,紀雲禾便成了下一任谷主的繼承人之一。長久以來,馭妖谷內便分為的兩派,注重實力的人,推崇讓紀雲禾成為下一任谷主。而注重傳統的人,則誓保林昊青的地位。

兩派之間明爭暗鬥,紀雲禾與林昊青的關係也從小時候的兄妹之情變成了現在的水火不相容。

然而其他人都不知道,紀雲禾自己一點都不想當這個勞什子谷主。她平生最大的願望就是賺一筆錢,離開馭妖谷,到江南水鄉,過上富麗堂皇混吃等死的生活。

奈何宿命總是與她為敵……

這馭妖谷,卻不是她想離開,就能離開得了的。

思及此事,紀雲禾一聲嘆:“馴服此鮫人,這差事不能接。”在快走回自己院子的時候,紀雲禾吩咐了瞿曉星一聲,“這是個燙手山芋,丟給別人。”

瞿曉星聞言一怔:“可是左護法,這個鮫人是順德公主的送來的……您要是把這鮫人馴好了,回頭順德公主少不得對您多有提拔,您知道的……”瞿曉星觀察了一下左右,湊到紀雲禾耳邊悄聲道,“您要知道,皇家中人說的話,在咱們馭妖谷中舉足輕重,若有順德公主助你,谷主之位……”

她就是不想要這谷主之位。

然而這話,紀雲禾卻沒法和瞿曉星說,她只得拉著冷臉,瞥了瞿曉星一眼,道:“若是馴不好呢?”

瞿曉星聞言又是一大怔:“咦……”她眨了眨眼睛,“護法……難道,你是在擔心……你馴服不了這鮫人?”

她是擔心,她真的馴服了這鮫人,博得了順德公主的歡心。順德公主當真為她說了什麼話,從此以後,她怕是連現在的安寧都守不住了。

“你就當是如此吧。”紀雲禾到了自己的院子,轉身就要將院門關上趕人走,“總之我就是不想接這個差事,林昊青或者別的誰想接,就讓他們接去,我不摻這趟渾水。”

說完這話,院門一關,關了瞿曉星一鼻子的灰,瞿曉星只聽裡面的人懶懶的說了句:“這段時間,就說我閉關,啥都不幹。”

瞿曉星瞥了瞥嘴,可對於上級,他到底還是沒有辦法強迫。

然而到了傍晚,瞿曉星卻不得不再次來到紀雲禾院門前,敲了敲門:“護法。”

隔了許久,裡面才傳來紀雲禾的聲音:“我不是說我在閉關嗎?”

“是,可谷主找你。”

“……”

院門一開,紀雲禾顯得有些頭疼的撓了撓頭:“谷主有何事找我?”

“屬下不知。”

紀雲禾無奈,可也只有領命前往。

第三章 相爭

馭妖谷大殿名為厲風堂,紀雲禾一入大殿門口,待得看見老谷主身邊站著的垂眸靜立的林昊青,她便覺得今日來得不妙。

“谷主。”紀雲禾行了個禮,老谷主林滄瀾已是古稀之年,滿面褶皺,可那雙皺紋之間的眼睛,卻依舊如鷹般犀利且懾人。

“咳咳……雲禾來了。”林滄瀾咳了兩聲,招了招手,將紀雲禾招上前來,“雲禾最近在忙些什麼啊?”

紀雲禾規規矩矩上前,站到林滄瀾右側,躬身細語答道:“前段時間馴了幾個小妖送走了,這兩天正忙著教手下的馴妖師一些馴妖的技能。”

林滄瀾點了點頭:“好孩子,為我馭妖谷盡心盡力。”他蒼老入枯柴的手伸了出來,握住了紀雲禾的手,拍了拍,“辛苦你了。”

“屬下理當為馭妖谷鞠躬盡瘁。”紀雲禾闔首行禮。

林昊青眸光微微一轉,在紀雲禾的臉上一掃而過。

林滄瀾仿似極欣慰的點了頭,隨即啞聲道:“我馭妖谷收盡能人異士,承蒙高祖皇帝恩寵,允我等馭妖一脈在這西南偏隅安穩度日,而今順德公主送來一厲妖,欲得我馭妖谷相助馴化。此乃皇恩,任務厚重,不得閃失。”

紀雲禾與林昊青都靜靜聽著。

紀雲禾面上雖然不動聲色,可心間卻不由哀嘆,看來那馴服那鮫人一事,恐怕不是她說要躲,就能躲得過的……

“老夫思量再三,此等妖物,唯有交給你二人處理,我方能放得下心。”林滄瀾咳了兩聲,道,“正巧,老夫近來身體多有不佳,深知天命將近……”

“谷主鴻福。”

“父親萬壽。”

紀雲禾與林昊青幾乎同時說了這句話,兩人接跪在地上,作揖跪拜。

林滄瀾笑著擺擺手:“這身體,老夫自己清楚。也是時候將這未來谷主的位置定一定了。”

此話一出,整個厲風堂間,一片沉默。

“你們都是我的孩子,都很優秀,老夫實在難以取捨,而今便趁此機會,你二人便一比高低吧。”林滄瀾自懷裡取出一封信件,信紙精緻,隱隱含香,“順德公主前日來信,她令我等馴服此妖,順德公主其願有三,一願此妖口吐人言,二願此妖化尾為腿,三願其心永無叛逆。這三點,你二人,誰先做到,誰,就來當這下一任谷主吧。”

“孩兒得令。”林昊青抱拳答了。

而紀雲禾卻沒有說話。

林滄瀾轉眼盯著紀雲禾:“雲禾?”

紀雲禾抬頭望他,觸到林滄瀾和藹中暗藏殺機的目光,紀雲禾便心頭一涼,唯有忍下所有情緒,答道:“是。雲禾得令。”

離開厲風堂,紀雲禾走得有點心不在焉,直到要與林昊青分道揚鑣時,林昊青喚了一聲她的名字,她才陡然回神,抬頭望向林昊青。

“雲禾。”林昊青聲色帶著幾分客套與疏離,“未來這段時間,還望不吝指教了。”

紀雲禾也回了個禮:“兄長客氣了。”然而客套完了,兩人卻沒有任何話說了。

厲風堂外的花谷一年四季繁花似錦,春風拂過之時,花瓣與花香在谷中纏綿不絕,極為怡人。紀雲禾望著林昊青,嘴角動了動,最終,在她開口之際,林昊青卻只是一轉身,避開她的眼神,冷淡的轉身離開。

紀雲禾站在原地看著他遠去的背影,只得一聲苦笑。

她喚他兄長,是因為她曾經真的將他當做兄長看待。甚至說,現在也是。

紀雲禾轉頭,只見春日暖陽之下,谷中萬花正是盛極之時,這一瞬間紀雲禾腦海裡的時光仿似倒回了一般。

她彷彿看見很多年前的自己,那是她尚且是個不知世事的丫頭片子,喜歡在繁花裡又跳又鬧,而比她年長几歲的林昊青就站在遠處靜靜的看著她,目光溫和,笑容靦腆。

她總愛胡亂摘了一把花,拿過去問他:“昊青哥哥,花好不好看!”

林昊青笑著摸了摸她的頭,然後把她頭上的草與亂枝都理了出去,在她耳邊戴上一朵花,笑稱:“花戴在妹妹頭上最好看。”

而現在,記憶中溫暖笑著的哥哥,卻只回對她留下並沒什麼感情的背影……

紀雲禾垂下頭,她比任何人都清楚,他們之間之所以變成這樣,一點都怪不得林昊青。

要怪,也只能怪她……

紀雲禾回到棲雲院時,天色已黑,她坐在屋內,點了燈,看著豆大的燭火跳躍,一下兩下,等她數到第五下的時候,空氣中倏爾閃來一道妖氣,一個身穿白衣紅裳的黑髮女子驀地出現在了屋內。

紀雲禾撥了撥燈,看也未看那女子一眼,只問道:“說吧,林滄瀾這次直接讓我與林昊青相鬥,他想要我做到什麼程度?”

女子聲色薄涼:“要你全力以赴。”

紀雲禾一笑:“我全力以赴?我若真將那鮫人馴服了,林滄瀾真敢把谷主之位給我?”

“谷主自有谷主的安排。你不用多問。”女子只答了這般一句話,手一抬,一粒藥丸往紀雲禾面前一拋:“你只需知道,若讓他發現你不曾全力以赴,一月之後,你便拿不到解藥就是了。”

紀雲禾接住藥丸,餘光看見白衣紅裳的女子如來時一般,如鬼魅般消失,她手指捻住藥丸,唇角抿得極緊。

馭妖谷中的所有人,包括林昊青都認為,林滄瀾是十分寵愛紀雲禾的,老谷主封她為護法,對待她與對待林昊青幾乎沒有差別,甚至隱隱有讓她取代林昊青的意思。

然而,只有紀雲禾知道,那個陰謀算盡的老頭子,根本就不可能把這南方馭妖谷的谷主之位交給一個“外人”,哪怕她是他的養女。

更遑論,林滄瀾從未將她當成養女,她只是老頭子手下的一顆棋子,幫老頭子做盡一切那些陰暗的,見不得人的勾當……

紀雲禾服下這月的解藥,讓苦澀的味道在嘴裡蔓延,苦味能讓她保持清醒,能讓她清楚的思考她所面臨的困境。

她知道老頭子根本沒有打算過要把谷主之位給她,而現在卻搞了個這麼光明正大的比試,還要她全力以赴。她若輸了,便是林昊青即位,她必定被馭妖谷拋棄,連著瞿曉星與這些年支援她的人,一個也討不了好。

而她若贏了,更是不妙。

老頭子背地裡不知道準備了什麼樣的招收拾她。而且,就算沒有招,只是斷了她每月必須服食的解藥,就足夠讓她受的了。

前後皆是絕境……

紀雲禾拉了拉衣襟,剛服食了藥物的身體本就有幾分燥熱,想到如今自己的境地,她更覺得心燥,一時覺得屋裡待著煩悶,便踏步出了房間,尋著春夜裡還帶著的寒涼在馭妖谷裡信步遊走。

一邊尋思著事情一邊無意識的走到了關押那鮫人的地牢之外。

其實並不是偶然。

這關押這鮫人的地牢機關極多,整個馭妖谷裡也就這麼一個。以前鮮少有夠資格的妖怪能被關在這裡,平時也少有人來。於是紀雲禾以前心煩的時候總愛在這周圍來走走,有時候甚至會走進地牢裡去待一會兒。

裡面誰也沒有,是一個難得的能讓她感覺到一絲安全的地方。

鮫人被關在裡面,今夜地牢外有不少看守,但見是紀雲禾來了眾人便也簡單行了個禮,喚了一句“護法”。

紀雲禾點點頭,隨口問了一句:“那妖怪可還安分?”

守衛點頭:“白日少谷主將他收拾了一通,夜裡沒有力氣折騰了。”

紀雲禾點點頭:“我去看看。”

她要進,守衛自是不會攔。紀雲禾緩步下了地牢,並沒有刻意隱去腳步聲,她知道,對有那樣力量的妖怪來說,無論她怎麼隱去自己的行蹤,也是會被察覺出來的。

下了地牢,牢中一片死寂,巨大的鐵欄上貼滿了符咒,白日的血腥已經被洗去,地牢頂上投下來的月光將地牢照得一片清冷。

而那擁有著巨大尾巴的鮫人就被那樣孤零零的吊在地牢之中。長長的魚尾垂搭下來,拖曳至地,而魚鱗卻還因著透漏進來的月光閃閃發亮,隱約可見其往日令人驚豔的模樣。

紀雲禾緩步走進,但見那鮫人垂搭著頭及腰的銀色長髮擋住了他半張臉,可即便如此,紀雲禾也覺得,這個鮫人,太美了。

美得過分。

第四章 相似困境

紀雲禾行至牢房外,透過粗壯的貼滿符咒的柵欄往裡面抬頭仰望,雙手被吊起的鮫人一身的傷,他的琵琶骨被玄鐵穿透,一條鐵鏈纏繞在他藍白相間的美麗魚尾上,禁錮了他所有的動作。

他一身的血,像是將鐵鏈都浸泡飽了一樣,滴滴答答的往下掉,在朦朧月色之下,他一張臉慘白如紙。饒是紀雲禾已經入了馭妖谷多年,見過那麼多血腥場面,此時也不由覺得膽寒。

而在膽寒之餘,也為這鮫人的容貌失神。

這世上總有那麼些人或物,盛放自有盛放時的驚心,萎靡也有萎靡時的動魄。

紀雲禾上前一步,就是這一步像是跨入了鮫人的警戒區,勾魂眼的弧度一動,睫羽輕顫,眼瞼睜開,冰藍色的眼眸光華一轉,落在了紀雲禾的身上,眼瞳中映入了地牢裡的黑暗,火光,與她一襲素衣的身影。

他嘴角有幾分冰涼的往下垂著,帶著不怒自威的威嚴,與與生俱來的貴氣。他眸光懾人,帶著戒備,殺氣與淡漠至極的疏離,似有冰刃刺人心。

他一言不發。

送這鮫人來的太監沒有提供任何關於這個鮫人的資訊。從哪裡來,叫什麼名字,身體狀況如何,法力達到哪個層級……自然,也沒有告訴馭妖谷的人,他會不會說話。

這要他口吐人言,是教會他說話,還是讓他開口說話?

紀雲禾沒有被他的目光逼退,她又近了一步,幾乎是貼著牢房的封印欄杆審視著他。

四目相接,各帶思量。

紀雲禾不知道這鮫人在想什麼,但她卻詭異的覺得,自己現今的處境,與面前的這個妖怪,如此相似。

困境。

留在馭妖谷是難過,離開也不會有什麼好結果。

如果馭妖谷不能馴服他,那他可能會被送到北方的馭妖臺,東方的馭妖島,或者西方的馭妖山……這些是在朝廷的控制下,如今天下僅存的四個允許他們擁有馭妖能力的人生存的地方。

每一個地方,對妖怪都不友善。

紀雲禾現在面臨的,與他有何不同?

林昊青,林滄瀾,前者對她是防備猜忌欲除之而後快,後者對她是無所不用其極的利用,恨不能榨乾她每一滴血。而她若私自逃出馭妖谷,身體裡的毒會發作不說,這茫茫天下,皇權將視她為馭妖師中的叛徒,四大馭妖領地,都不會再接受她。

舉目四望,她與這牢中的妖,並沒區別。

一個是權力下的玩物,一個是大局裡的棋子。

“滴答”鮮血滴落的聲音在地牢裡十分清晰,紀雲禾目光往下,劃過鮫人結實的胸膛與肌肉形狀分明的小腹,她眉梢挑了挑,心裡感慨,這鮫人看起來很是有力量感嘛。

再接著往下看去,他魚尾已經不復白日那乍見時的光滑,因為缺水再加之白日受了雷霆之苦他一些鱗片翻飛起來,劈開肉綻,看起來有些嚇人。

紀雲禾馴妖,其實是不太愛使用暴力的。

她手心一轉,掌心自生清泉,隨手一揮,清泉浮空而去,捲上鮫人的魚尾。

是同情他,大概也是同情和他差不多處境的自己。

鮫人下意識的抗拒,微微動了動身子,而他這輕輕一動,身上的玄鐵“嘩啦”一陣響,幾乎是在這一瞬間,覆了法咒的玄鐵便立即發出了閃電,“噼啪”一陣閃過,沒入他的皮肉,刺痛他的骨髓。

鮫人渾身幾乎是機械的抖了抖,他咬住牙,任由渾身的傷口裡又淌出一股股鮮血……

而這樣的疼痛,他卻自己悶不做聲的忍下……或許,也已經是沒有叫痛的力氣了。

“別動。”紀雲禾開了口,比普通女子要低一些的聲音在地牢裡迴轉,彷彿轉出了幾分溫柔意味,“沒想害你。”她道。

紀雲禾目光又往上一望,對上了鮫人的藍色眼眸。

她手中術法未停,清泉水源源不斷的自她掌心裡湧出,還帶了幾分她身體的溫度一樣,覆在了鮫人的魚尾上。

有了清水的滋潤,那些翻飛的魚鱗慢慢變得平順下來,一片一片快速的在自我癒合著,沒有受傷的地方很快便貼了順服的貼了下去,閃出了與初見時一樣的耀目光澤。

鮫人的眼眸有著與生俱來的冰冷,他望著她,似乎沒有任何情緒的波動。

紀雲禾也根本沒想過要他的迴應。她一收手,握住了拳頭,登時泉水消失,她望著鮫人:“你想離開是吧?”

鮫人不言語,仿似根本沒聽到紀雲禾的話。

“我也想離開。”她低低的說出這句話,聲音小得仿似在呢喃,“好好聽話吧,這樣大概要輕鬆一些。”

言罷,她抬頭,望著鮫人笑了笑,也沒管他,一轉身,像來時一樣,信步走了出去。

離了地牢,紀雲禾仰頭望天上的明月,鼻尖嗅著谷中常年都有的花香,她深深吸了一口氣,雖然不喜歡這南方的馭妖谷,但紀雲禾卻不得不承認,她是喜歡南方的,這溫柔的溫度,與常年不敗的話,還有總是自由自在的暖風。

這麼些年,她一直都在想辦法,想慢慢的安排,慢慢的計劃,好讓自己從這馭妖谷裡安然脫身,然而……現在看來,她好像已經沒有慢慢折騰的時間了。

林滄瀾給她定的這場明日開始的爭奪,她躲不過,那就參加吧。

只是她的對手,不是林昊青,而是那個一直坐在厲風堂上的,垂垂老矣但卻目光陰鷙的谷主,林滄瀾。

林滄瀾很早以前就與她說過,她身體裡的毒,是有解藥的,不用一月服食一顆,只要她好好給他辦事,到最後,他就會把最後的那顆解藥給她。

紀雲禾曾經對林滄瀾還抱有希望,但如今已經沒有了,她甚至懷疑解藥的存在,可沒關係,就算沒有解藥,她只要有製作每月遏制毒性的藥方子,她就可以離開馭妖谷,更甚者……她可以不要藥方,她只需要足夠數量的暫緩藥,她可以讓人去研究,配出藥方,就算再退一萬步,她只能拿到那一些解藥,她也要離開馭妖谷。

她受夠了。

這樣不自由的生活,她受夠了。

她只想憑著自己的意志,不受任何控制與擺佈的去看自己想看的月,想賞的花,想走的萬千世界。

她與林滄瀾的最後一戰,該是時候打響了。

就從這個鮫人開始。

“錦桑。”紀雲禾俯下身,唇瓣輕輕貼在路邊一朵花的花心裡,“該回來了。”

長風起,吹動花瓣,花朵輕顫,也不知將紀雲禾剛才那句話,傳去了何方。

第五章 雪三月

是日,風和日麗,春光正好。

陽光與春風一同經過窗戶洩入屋內,陽光止步書桌,暖風卻繞過屏風,拂動床幃內伊人耳邊發。

然而隨風而來的還有一陣陣敲門的聲音,以及瞿曉星的叫喚:“護法!雲禾!姑奶奶!這都什麼時辰了!你還在睡啊!”

“篤篤篤”敲門的聲音一直持續不停,吵得煩人,終於……

“吱呀”一聲,紀雲禾極不耐煩的打開了門。她皺著眉,亂著頭髮,披掛在身上的衣裳也有幾分凌亂,語氣是絕對的不友好:“鬧騰什麼!”

瞿曉星被這氣勢洶洶的一吼嚇得得往後一退。

“我……我也不想來吵您吶,誰不知道你那起床氣嚇死人……”

紀雲禾晚睡晚起,起床氣大,基本是和馭妖谷的谷規一樣,人盡皆知。

瞿曉星委屈的嘟囔,“可我還不替你著急,你和少谷主的比試多重要啊,人家少谷主今天一大早就帶著人去地牢了,但你……你這兒都快睡到午時了……別人不敢叫你,這差事還不得我頂上嗎。”

紀雲禾還真是把馴妖的事兒給睡忘了。

她砸吧了一下嘴,強自撐住了面子,輕咳一聲:“馴服妖怪是技術活,又不是看誰起得早誰就更能得到妖怪的信服。”她揉揉眼睛,揮手趕瞿曉星,“得了得了,走走,我收拾一下就過去。”

“怕是沒時間讓你收拾了。”另一道女聲出現在瞿曉星身後,紀雲禾歪了歪腦袋,往後一探,但見來人長腿細腰,一襲長髮及至膝彎,面上五官凌厲,眼尾微挑,稍顯幾分冷豔自帶三分殺氣。

“咦。”紀雲禾眨了眨眼睛,散掉了僅餘的那點睡意,“三月?”

紀雲禾有些迷糊的嘀咕:“我昨天傳信不是錯傳給你了吧?你怎麼回來了?你不是和西邊馭妖山的人,去除妖了嗎?這麼快?”

“呵。”雪三月一聲冷笑,“西邊的人一年頂一年的沒用,什麼大蛇妖,無法對付,那蛇妖明明人形都還沒化,一群廢物費了那麼大工夫也拿不下來,送上去的報告看著嚇人,其實花不了多少工夫。”

雪三月馴妖的本事不行,可要論手起刀落的殺妖怪,這馭妖谷中怕是也沒幾個人能強的過她。

“你這裡的事才讓人操心。”雪三月冷冷睇了紀雲禾一眼,“事關谷主之位的比賽,你還有時間懶?”

雪三月一把拽了紀雲禾的手,也不管她頭髮還亂著,拖著她便走,“林昊青已經在牢裡用上刑了。”

紀雲禾聽得懂雪三月的意思,她是說,林昊青已經在牢裡用上刑了,回頭她去晚了,鮫人一旦開口說話,她這比賽的第一輪便算是輸了。可是不知為何,紀雲禾聽到雪三月這句話時,腦海裡閃過的卻是那鮫人乾裂的鱗甲,滿是鮮血的面板,還有他堅毅卻淡漠的藍色眼珠。

“打不出話來的。”

雪三月轉頭看了她一眼:“你怎麼知道?”

紀雲禾微微一笑,“要是能打出話來,順德公主也不會把他送咱們這兒來了。朝廷的刑罰,不會比馭妖谷的輕。”

雪三月聞言,放緩了步伐:“你有對策了?”

其實雪三月是有點佩服紀雲禾的,這麼多年來,在馭妖谷,有一半的馭妖師,一輩子馴服的妖怪沒有紀雲禾一年馴服的多,她像是能看穿妖怪內心最深刻的恐懼,從而抓住它,然後控制他們。

她對那些妖怪的洞察力,可怕得驚人。

“有是有。”紀雲禾瞥了雪三月一眼,“不過,別人倒也算了,你這麼操心這場比賽做什麼?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情況。”

兩人相交多年,知曉彼此內心藏著的最隱秘的秘密。

紀雲禾沒什麼瞞著她,她也如此。

“無論如何。這是個機會。”雪三月說得堅定,沒再管紀雲禾,拖著她便往地牢那方走。

紀雲禾看著雪三月握住自己手掌的手,微微暖了眉目,她是喜歡的,喜歡這種被人牽著手的感覺,讓她感覺自己是有同行的人,不會一直那麼孤獨。

及至地牢外,已經有許多人在外面圍著看熱鬧。

紀雲禾被雪三月帶到的時候,地牢里正是一陣閃電“噼啪”作響。

有馭妖師輕輕咋舌感慨:“少谷主是不是太著急了些,這般用刑,會不會將這鮫人弄死了去?”

“少谷主有分寸,哪輪的上你來操心。”

紀雲禾眉頭微微一皺,適時旁邊正巧有人看見了紀雲禾,便立即往旁邊一讓,喚了一聲:“護法。”

聽到這兩個字,前面的人立即轉頭回身,但見紀雲禾來了,通通俯首讓道,讓紀雲禾順暢的從擁擠人群中走了進去。

下了地牢,往常空空蕩蕩的牢裡此時也站滿了人,林昊青站在牢籠面前,面容在閃電之中顯得有幾分冷峻,甚至陰森,他緊緊盯著鮫人,不放過他面上的每一分表情。

而就在紀雲禾入地牢的時候,不管如何用刑,一直沒有任何表情的鮫人倏爾顫了顫睫毛,他眸光輕輕一抬,冰藍色的眼瞳輕輕的盯住了正在下地牢長階的紀雲禾。

林昊青將鮫人盯得緊,他眸光一動,林昊青便也隨著鮫人的目光往後一望。

但見那鮫人望著的,正是紀雲禾。而紀雲禾也看著那鮫人,微微皺著眉頭,竟似對那鮫人……有幾分莫名的關心。

林昊青垂於身側的手微微一緊,眸光更顯陰鷙,卻有幾分林滄瀾的模樣……

第六章 大海之魂

“護法來得遲了。”林昊青一邊說著,一邊抬了抬手,方才稍稍停頓下來的雷擊霎時又是一亮,那些滿是符咒的玄鐵之上“嘩啦”一聲閃動著刺眼的閃電,打入鮫人體內。

被懸吊在空中的鮫人似已對疼痛沒有了反應,渾身肌肉下意識的痙攣了一瞬,復而平靜下來,他垂著腦袋,銀色的頭髮披散而下,沾滿了身上的黏稠血液,顯得有幾分骯髒。

他像一個沒有生機的殘破布偶,那雙因為冰藍色的眼眸被眼瞼遮住,沒人能看清他眼中神色。

紀雲禾淡漠著神色,不露任何一點關切,只懶懶伸了個懶腰,帶了些許玩笑與揶揄道:“少谷主何不說自己有點許心急了。”

林昊青一笑:“雲禾馴妖本事了得,為兄自是不敢怠慢,當全力以赴,方才對得起你才是。”

“我馴妖的時候可不待見有這麼多人守著看。”紀雲禾帶著雪三月下了地牢,尋了塊石頭往旁邊一坐,雪三月立在她身邊,她便順勢一歪,懶懶的靠在了雪三月身上。雪三月瞥了她一眼,但最後還是容著她犯懶。紀雲禾抬手謙讓,“兄長先請吧,只是……”

紀雲禾撇了撇嘴,仿似不鹹不淡的說了一句:“但聞順德公主身份尊貴,樣樣都想要最完美的,這鮫人也不知道癒合能力怎麼樣,兄長,比賽第二,怎麼用最好的去交差,才是咱們的首要任務啊。”

林昊青眉目微微一沉,眸光從紀雲禾身上挪開,落在了那仿似已奄奄一息的鮫人身上。

紀雲禾說得沒錯。

而今天下,朝廷為大,皇權為貴,再也不是那個馭妖一族可以呼風喚雨的時候了。朝廷將馭妖一族分隔四方,限制他們的力量,四方馭妖族,最首要的事已經不再是除妖,而是迎合朝廷。

如何將這些妖物訓練成皇族最喜歡的樣子,是他們最重要的任務。

即便這是關於谷主之位的比賽,也依舊要以順德公主的意思為主。

公主想讓這個鮫人說話,有雙腿,一心臣服,她並不想要一個破破爛爛的奴隸。

林昊青擺了擺手,輔助他的助手控制著雷擊的機關,慢慢停止了雷擊。林昊青上前兩步,停在牢籠前方,微微仰頭,望著牢裡懸掛著的鮫人:“你們鮫人一族向來聰慧,你應當知道什麼對你才是最好的,只要你乖乖聽話……”

話音未落,鮫人一直垂下的眼瞼倏爾一抬,直勾勾的盯住了林昊青,他眸中神色清亮,並無半分頹廢,甚至挾帶著比昨日更甚的殺氣。

只見他周身霎時散出淡藍色的光輝,旁邊的助手見狀,立即重啟雷擊,電閃雷鳴之中,整個地牢裡皆是轟鳴之聲,地牢之外圍觀的人盡數四散逃竄。

不為其他,只因為這鮫人身體裡散發出來的妖氣已經溢位地牢向外而去。

紀雲禾只見他魚尾一動,巨大的藍色尾巴在電光閃爍之中夾雜著血,狠狠一擺,拉扯著那將他尾巴釘死固定的鐵鏈,“譁”!的一聲,固定在地上的金箭鐵鏈被連根拔起!

“哐啷”一下,狠狠砸在林昊青面前的玄鐵柵欄上。

玄鐵柵欄應聲凹進去了一個坑,背後凸出,離林昊青的臉只有三寸距離。

“少谷主!”旁邊的助手無比驚慌,連忙上前保護林昊青,將他往後拉了一段,“你受傷了!”有助手驚撥出聲。

只見林昊青的顴骨上被擦破了一條口子。而那傷口處還在淌著血,助手吟咒幫他止血,卻發現沒有止住,林昊青一把推開旁邊的助手:“金箭傷的,箭頭上有法力,你們止不住。”

金箭……

所有人往那牢裡看去,但見鮫人依舊盯著林昊青,而他的魚尾已經一片狼藉。

貫穿他魚尾的鐵鏈在他剛才那些動作之下讓他尾部幾乎撕裂,鮮血淋漓,玄鐵鐵鏈還是穿在他的身體裡,而下方固定在地的金箭已經摺斷。

是方才他魚尾捲動玄鐵鏈時,拉起了地上金箭,而金箭撞上玄鐵柵欄,箭頭斷裂射出牢籠,擦破了林昊青的臉。

牢中馭妖師無人敢言,盯著裡面的鮫人的目光霎時有幾分變了。

傷成這樣,沒有誰能料到他還有力氣反抗?而且,他竟然還有反抗的意志,至今為止,他們見過的妖怪,那一隻不是在這樣的刑罰下,連生存的意志都沒有了……

這個鮫人……

當真能被馴服?

映襯著還在噼啪作響的閃電,地牢外的馭妖師奔走吵鬧,地牢天頂不停落下的石塊塵土,環境喧囂,紀雲禾在這般喧囂之中,終於將早上的那些睡意通通抹去。

她靜靜望著牢中的鮫人,只見他冰藍色眼眸裡的光芒是她沒有見過的堅定與堅持。

“鮫人是大海的魂凝結而成。”雪三月在紀雲禾身邊呢喃出聲,“我還以為是傳說,原來當真如此。”

紀雲禾轉頭看了雪三月一眼:“別讓別人聽到了。”

馭妖谷裡,見不得人誇讚妖怪。

即便這隻妖怪,確實讓紀雲禾也已經心生敬佩。

第七章 硬骨頭

鮫人那一擊幾乎用掉了他所有的力氣,他被吊掛在牢裡,而機關的閃電還在不停的攻擊著他。

此時林昊青受傷,助手們的關注點都在林昊青身上,並沒有誰去在乎機關是否還開著,或者……他們就是要讓機關開著,這樣才能讓他們更確定自己的安全,還能保障。

“少谷主,這裡危險,磚石不停掉落,咱們還是想出去吧。”

林昊青臉上的血流不止,他凝了法術為自療傷,聽聞此言,他眸光一轉,陰鷙的盯了囚籠裡如破布一般的鮫人一眼。

“著人來補修牢房。”他下了命令,助手忙不迭的應了,轉身便要跟著他離開,而林昊青一轉身,卻沒急著走,目光落在了方才一直坐在一旁,穩如泰山的紀雲禾身上。

“護法不走?”

“我再待一會兒,看著他,未免鮫人再有動作。”紀雲禾目光終於從鮫人身上挪開,回望林昊青,“少谷主被金箭所傷,金箭上法咒厲害,還請趕快治療,未免越發糟糕。”

“護法也多加小心才是。”林昊青瞥了身旁兩名助手一眼,“你們且在此地護著護法,若此鮫人再敢有所異動,速速來報。”

被點名的兩人有幾分怵,顯然是不想再呆在此地,但礙於命令,也只得垂頭應是。

林昊青這才隨著其他人的簇擁與攙扶,離開了地牢。

紀雲禾拍了拍身上落的灰,這才站起身來,徑直往那電擊機關處而去。

林昊青留下來的兩名住手有幾分戒備的阿靜紀雲禾盯著,但見她一手握上了機關的木質手柄,“咔”的一聲,竟是將那手柄拉下,停止了電擊。

“護法。”一名助手道,“這怕是不妥。”

“有何不妥?”紀雲禾瞥了他們一眼,“少谷主馴妖有少谷主的法子,我自有我的法子。”她說罷,不再看兩人,向牢門處走去,竟是吟誦咒語欲要開啟囚禁那鮫人的玄鐵牢門。

此時外面圍觀的馭妖師已經在方才那一擊時跑得差不多了,還有一些留下來的見此場景也忙不迭直叫:“護法使不得!”

沒管他們的聲音,那兩個助手更是上前要阻止紀雲禾誦咒,可在觸碰到紀雲禾之前,便有一道劍氣“唰”的在兩人面前斬下,劍氣沒入石地三分,令兩名助手脊樑一寒……

“少谷主的手下真是越發不懂規矩。”雪三月持刀立在一旁,面容冷淡,眸中寒意懾人,“護法行事,輪得到你們來管?”

雪三月的功力馭妖谷內也是無人不知,林昊青已走,剩下的也都是小嘍囉,兩名助手在雪三月面前說不上話,只得對紀雲禾揚聲道:“護法!牢門萬不可開啟啊!萬一鮫人逃走……”

話音還沒落,護欄上的術法便已經消散,紀雲禾一把拉開了牢門,邁了進去,她也不急著關門,一轉頭,將門又推開得大了些。

站得遠點的馭妖師一見,馬不停蹄的就跑了,被勒令留下來的兩人慘白著一張臉死撐著沒動,雙腿卻已經開始發抖。

這鮫人,把他們嚇得不輕。

紀雲禾一聲輕笑,這才不緊不慢的將牢門甩上。

“哐”的一聲,隔絕了牢裡牢外的世界。

她走到了鮫人身側,仰頭望他,沒有牢籠和電光的遮攔,這般近距離的打量,更讓紀雲禾感覺他這一身的傷,觸目驚心。

這麼重的傷,還怎麼逃走?

紀雲禾站在鮫人那巨大的尾巴前面,此時那雙本應美得驚人的大尾巴已經完全沒了力氣,垂搭在地上。往上望去,是他糾纏著血與灰的銀髮,還有他慘白的臉以及只憑意志力半睜著的眼睛。

他的眼睛是冰藍色的,紀雲禾看見過,但此時,紀雲禾只見得他眼眸中灰濛濛一片,沒有焦點,也沒有神采,幾乎已經是半死過去了。

紀雲禾知道,這鮫人方才是用盡了所有的力量在反抗了。

只為了將羞辱他的林昊青打傷……

她在心底輕輕嘆了一口氣,硬骨頭的妖怪,在馭妖谷,總會吃更多苦頭。骨頭越硬,日子越難過。

人也一樣。

紀雲禾隨即垂下頭,看著他尾巴上的傷,貫穿他魚尾的玄鐵鏈還穿在他的骨肉裡,紀雲禾反手將身上的小刀掏了出來,手起刀落,急快的在他魚尾最後的牽連處傷一割,分開他魚尾下方最後一點牽連的皮肉,讓玄鐵鏈“咚”的一聲沉響,落在地上。

鮫人尾雖然已經破爛不堪,但好歹此時沒有了玄鐵的拖拽,這讓他上方懸吊這的手臂,也少承擔了許多重量。

紀雲禾再次仰頭望他,對鮫人來說,她方才在他尾巴上動了刀子,他已經完全沒有感覺了,只是身體忽然的輕鬆讓他稍稍回了幾分神智。

藍色的眼珠動了動,終於看見站在下方的紀雲禾的臉。

紀雲禾知道他在看自己,她微微開了口,用口型說著:何必呢。

鮫人微微顫動的眼珠讓紀雲禾知道,他聽懂了。

但沒有再多交流。紀雲禾想,這個鮫人現在就算是想說話,怕也是沒有力氣說出口吧。

林昊青這次是真的心急,有些胡來了。

紀雲禾隨即往外看了一眼,“動動那機關,把他給我放下來。”

林昊青的兩名助手連連搖頭,雪三月一聲冷哼,懶得廢話,撿了地上一塊石頭往牢邊機關上一彈,機關轉動,牢中吊著鮫人的玄鐵鏈便慢慢落了下來。

紀雲禾看著他,在鮫人魚尾委頓在地時,紀雲禾伸手,攬住了鮫人的腰。在他腰間魚鱗與面板相接處,此處的魚鱗尚軟,泛著微光,觸感微涼,紀雲禾覺得這觸感甚是奇妙,但也不敢多摸,因為這鮫人身上沒有一處不是傷。

她把鮫人橫放在地,微微皺了眉頭。

“給我拿些藥來。”

兩名助手面面相覷:“護法……這是要給這妖怪……治傷?”

“不然呢?”這兩人再三廢話讓紀雲禾實在心煩,“把你們打一頓,給你們治?”

她這話說得冷淡,聽得兩人一怵。紀雲禾這些年能在這馭妖谷樹立自己的威信,靠得可並不是懶散和起床氣。

兩人面面相覷了一會兒,一人碰了碰另一人的手臂,終是遣去一人拿藥。

等拿藥來的間隙,紀雲禾細細審視鮫人身上的傷。

從眉眼到胸前,從腰間至魚尾,每一處她都沒放過。而此時鮫人還勉強醒著,一開始他還看著紀雲禾,但發現紀雲禾在幹什麼之後,任憑怎麼打都沒反應的鮫人忽然眨了兩下眼睛,有些僵硬的將腦袋扭到了另一個方向。

鮫人身體稍有動作,紀雲禾就感受到了,她瞥了他一眼。

喲,看來,這個鮫人骨頭硬,但臉皮卻出奇的,又軟又薄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