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態修復也要遵循自然規律 廢棄礦坑變身“小九寨”

生態修復也要遵循自然規律

重慶渝北石灰岩礦坑群嬗變網紅打卡地“小九寨”的啟示

本報記者王金濤、周凱、谷訓

這是一片神奇的湖泊群:五彩繽紛的湖水顏色,有的藍得像藍寶石,有的綠得像祖母綠,有的由黃綠到淺綠再到深綠,變幻多姿。

生態修復也要遵循自然規律 廢棄礦坑變身“小九寨”

其中,還有一處形態罕見的湖泊,從空中俯瞰,宛若一顆綠色的巨心。水中魚翔淺底,成對的鴛鴦自由嬉戲。

由於這裡景色酷似九寨溝,也被稱作“小九寨”。一段時間以來,“小九寨”秘境勝景在網路上不脛而走,成為著名的網紅打卡地。

如果說大自然是最神奇的造物主,歷史就是最無情的審判員——這個在抖音上刷屏的“小九寨”,曾是重慶渝北最大的石灰岩礦坑遺蹟。“吃祖宗飯、斷子孫路”的掠奪式開採,造成山體塌陷、田地損毀、植被破壞、灰塵蔽日等一系列生態創傷。

然而,短短10多年間,這些瘡痍滿目的廢棄礦坑,似乎在逐漸恢復原力。十幾個由地下水和雨水彙集沉積而成的坑塘湖,碧水深潭更像一面面鏡子,使人們欣賞之餘不禁反思:生態修復也要遵循自然規律,重塑綠水青山的涅槃之路,依然艱難曲折。

貪心逐暴利

削掉山頭一座又一座

“那個時候全村瀰漫著灰塵,半邊天都看不到。道路被重型貨車壓得到處坑坑窪窪”

縱貫重慶市主城區的銅鑼山脈,因石灰岩礦儲量豐富,早在20世紀60年代,地處銅鑼山脈北段的重慶市渝北區石船鎮玉峰山一帶,就有了石灰岩採石場。

重慶市直轄後,城市“生長”速度加快,石材需求量陡增。加上毗鄰319國道,運輸條件便利,使得石船鎮石壁村周圍,成為重慶市渝北區最大的石灰岩礦區。

據當地村民回憶,開採規模在2002年左右達到高峰。當時,沿著老319國道10公里長的區域內,每天進出大貨車少說也有7000輛,呼嘯而過的汽車轟鳴聲、喇叭聲不絕於耳。

大大小小的採石場火力全開,削掉了一座又一座山頭。這裡產出的石材,一度佔據了重慶石材市場的三分之一。

礦業經濟維繫著礦區內2500多戶、7000多人的生計。

“那時候村裡可富了,透過採礦、租地等方式,村集體經濟一年收入有兩三億元”,在銅鑼山採石場聚集的石壁村,村民婁中強提起當年採礦業的輝煌,侃侃而談,“很多采石場每年營業額上千萬,不少村民都成了大老闆。”

生活富起來了,盲目攀比、炫富、賭博等不良風氣也隨之而來。村民徐克芬開玩笑說,“貨車司機都抽好煙,連老太婆打麻將都幾十元一番!”

“富是富了,但是村裡整天灰濛濛的,晴天一身灰、雨天一身泥。馬路被大貨車壓得坑坑窪窪,每年都要維修才行。山上到處都是大大小小的坑,對環境破壞實在是太嚴重。”一位不願具名的老闆坦言。

上世紀80年代,這位礦老闆就跟著爺爺採石頭,後來自己開了幾個小型採石場。好的年景,一年的收入就有200多萬元。

一邊是採礦業帶來的可觀利益,一邊是對生態環境的大肆破壞——森林被砍伐,耕地被破壞,山體裸露,地下水漏失,地質安全隱患突出……還形成了很多絕壁和開採深坑,使美麗的群山變得“傷痕累累”。

記者從當時的航拍圖上看到,銅鑼山脈上,41個光禿禿的巨型露天開採礦坑,更像一連串難以癒合的“傷口”,由南向北蜿蜒而來,觸目驚心。

有資料表明,其中39個礦坑分佈在石船鎮,礦山廢棄地和影響區面積約為14。87平方公里。

狠心斷財路

村幹部帶頭關採石場

礦坑群成為網紅後,來這裡觀景、游泳、攀巖、越野、拍婚紗照的遊客絡繹不絕,一度失落的村民又有了盼頭

面對生態環境的急劇惡化,從2010年開始,渝北區委、區政府下定壯士斷腕的決心,拉開關停銅鑼山石灰岩礦區的大幕。

但是要動礦老闆們的乳酪,談何容易?關停之路荊棘叢生、充滿艱辛。對於恢復生態環境的“慢變數”與犧牲現實利益的“眼前賬”,礦老闆們更多打起了自己的“小算盤”。

石船鎮一位幹部回憶說,“你不讓他生產,他就偷著生產;你前腳剛下完停產通知書,他後腳就開動了機器;你義正辭嚴地要求停產,他聲淚俱下地向你哭訴……”

“貓捉老鼠”的遊戲似乎沒有盡頭。“說起來都是淚!”時任石壁村黨支部書記趙坤林說,“這是要斷大家的財路啊,工作難度相當大。”

彼時,一些地方在治理各種亂象時往往“雷聲大、雨點小”,最後不得不黯然退場。

不能畢其功於一役,那就分期分批實施。渝北區先是在2010年合併和關閉了一批採礦場。在此基礎上,堅持說服教育與聯合執法並行。

在此期間,基層幹部發揮了關鍵作用。面對礦老闆們巨大的阻力,渝北區和石般鎮說服一些村幹部,先帶頭關停了自己的採石場,隨後反反覆覆地做礦老闆們的工作。

既要講道理,也要講法治。對一些非法採礦的礦老闆,國土、工商、環保等部門以雷霆之勢聯合執法,果斷出擊,堅決關停,毫不手軟。

炮聲沒有了,空氣澄淨了,貨車遁形了,攪拌機不再轟鳴,傳送帶停止轉動,偌大繁忙的一片片採石場,突然沉寂下來。礦業經濟的清零,也讓這個繁華的區域冷清下來。

“那個時候這個片區很艱難,沒了支柱產業,環境破壞嚴重,還有不少採石場遺留問題,村民的意見很大。”石璧村一位村民說。

石壁村原有1843戶村民,採石場全面關停後,一些村民搬到了城裡住或者外出務工,住在村裡的只有400多人。

53歲的村民婁忠珍說:“不讓採礦後,村民們的土地很多被破壞了,不能種植。有條件的進城了,留守在家的村民只能想辦法復墾一些自留地。過去還能在採石場務工,關了之後收入大幅下降。”

正當村民們感慨昔日賺大錢的日子一去不復返之時,情況又出現了轉機。

銅鑼山脈屬喀斯特地貌,地表水往往沿岩石裂縫向下滲流和溶蝕,本來難以蓄存積水。但經過日積月累,41個礦坑中有10餘個礦坑竟然蓄積了清澈的水體,在礦物質的作用下形成了五顏六色的湖泊群,具有極佳的觀賞價值。

碧水深潭靜,高崖絕壁險。湖水的四周,幾乎均為直上直下的石灰岩絕壁。絕壁或呈灰色,或呈黑色,層理分明,風格奇峻,與靜美湖水相襯托,如同仙境一般。

沒有蓄水的礦坑,也是陡崖怪石林立,蔚為壯觀,形成了獨具特色的礦坑遺址資源。

即便原來用石頭壘砌的簡易工房、落後的機械設施,經過時光的“晾曬”,在苔蘚和野草中變得古樸,頗有歷史遺蹟的味道。

這片礦坑遺蹟的奇異風光,在網路上不脛而走,驢友稱之為“重慶小九寨”。它還被收入國家旅遊局評選的《2017年全國優選旅遊專案目錄》,每年吸引著大量遊客前來觀賞。

雖然這個礦山公園還未建成,但它已然成為眾多遊客的心儀之地。礦坑群成為網紅後,來這裡觀景、游泳、攀巖、越野、燒烤、拍婚紗照的遊客絡繹不絕,高峰時堵車長達幾公里。

遊客的蜂擁而至,讓一度失落的村民又有了盼頭。

同心保生態

守護大自然的“二次饋贈”

“再過幾年等國家礦山公園建好,旅遊產業發展起來,我們這裡就是名副其實的金山銀山”

儘管風光無限,但這裡的植被損毀嚴重,生態依然脆弱——不少地方寸草不生,碎石遍佈,徑流漏失嚴重;大量遊客到來,又對礦坑群生態造成二次破壞。

眾多遊客紛至沓來,又引發新的安全問題。石船鎮副鎮長張平說,鎮政府每年在這裡投入的安全防護費用,就有上百萬元。

面對大自然的二次饋贈和依然脆弱的生態,從2014年12月起,渝北區自籌資金2000多萬元,實施礦坑群治理一期工程,治理形成可用林地122畝、耕地280畝、建設用地149畝。

3年後,又成功爭取到國家礦山公園建設資格,2018年底又成為山水林田湖草生態保護修復國家工程試點。

至此,憑藉中央專項資金和自有力量,渝北區已實施礦坑群治理工程共四期,治理面積2300畝。

關於礦坑群生態修復,渝北區秉持“自然修復為主、人工修復為輔”的理念,使礦坑群最大程度接近自然狀態。

例如在即將完成治理的7、8、9號三個礦坑,湖畔只種植了一些植物和水草,石徑原料則取自礦坑中的礦石,混亂的石場不復存在。在初步治理完成的12號礦坑,絕壁環繞、水光瀲灩,讓人難以相信這裡曾是廢棄礦坑。

獨特的資源吸引了不少知名房地產公司、著名文化企業前來考察,由於礦山公園開發方案過度商業化,被當地政府一一婉拒。

“我們正在規劃5至7期修復工程。”渝北區規劃和自然資源局局長鬍天才說,“儘管後續修復工程可能面臨資金難題,但我們不搞大開發的決心是堅定的。”

為了解決資金難題,渝北區正在探索“生態地票”,即透過生態修復,將過去的建設用地、宅基地復墾為耕地,然後與新增建設用地掛鉤,透過地票市場進行交易,交易資金再用於生態修復。

為了在生態修復的同時,讓村民同步增收,渝北區實施新建10萬畝特色經果林和10萬畝生態林的“雙十萬工程”,引導村民透過土地入股分紅的方式,走生態產業化、產業生態化之路。

“我們村約一千畝土地入股,110多戶村民成了股東,主要是栽種李子樹。李子掛果後,預計一畝地每年分紅近一萬元。”石壁村村支書黃偉說。

在石壁村村委會,一個名叫“金山苑”的居民安置小區基本完工,151套安置房已被認購150套。

黃偉介紹說,由於建設銅鑼山國家礦山公園,村裡宅基地基本不再審批,老舊農房改造也被限制。建設這個居民集中安置小區,就是為了改善村民的居住條件。

“這裡交通便利,還有小超市,村民住得更安全舒心。”他說。

目前,渝北區已初步制定了包括銅鑼山在內的“四山”保護提升實施方案,透過完善國土空間規劃、整治違建、推行林長制、文化保護傳承等多種生態修復方式還綠于山、還山於民;高標準規劃銅鑼山地質礦山公園,打造礦山生態修復樣板工程,規劃推出特色礦山遊專案。

談到未來,黃偉充滿信心:“礦山公園還沒建成就有這麼多遊客來,再過幾年建成了,我們這裡就是名副其實的金山銀山。”

礦山關停後外出打工多年的村民婁小梅,最近也回到石壁村。她購買了村裡的安置房,開起了餐館和便利店。

“等公園建好後,遊客多了,這裡肯定能賺錢!”她笑盈盈地說。(部分採訪物件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