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茲·奧爾德林:我們登陸月球那一天的真實情況

【編者按】

今年是人類登月50週年。本文摘自新書《飛向宇宙深處》,該書力邀歐美頂尖科研院校學者及專業科普作家撰稿,為讀者解答各種宇宙謎題。其中,業餘天文學家尼克·豪斯專訪了當年執行登月任務的美國宇航員巴茲·奧爾德林,回憶人類首次登月背後的故事。澎湃新聞經授權摘錄這篇訪談的部分內容。

巴茲·奧爾德林:我們登陸月球那一天的真實情況

《飛向宇宙深處》內頁

差不多50年前,人類實現了有史以來最大的科技壯舉之一。這件事對於生活在2017年的很多人來說已經很難理解了。當時,肯尼迪總統設立了一個目標,就是讓一個人可以在月球表面著陸,並安全返回地球。9年後的1969年7月20日,美國國家航空航天局竟然真的做到了。

中間那幾年過得令人膽戰心驚。隨著1961年艾倫· 謝潑(Alan Shepard)完成了15分鐘的水星次軌道飛行,美國國家航空航天局在他們通往月球的道路上跨越重重阻礙,建立了一系列里程碑。他們失去了水星計劃中的一個太空艙,那時候在太空艙內的宇航員格斯·格里索姆(Gus Grissom)險些溺斃。約翰·格倫(John Glenn)重返地球時,反推進火箭仍然連線在他的友誼7號太空艙上。其間,雙子星計劃也完成了許許多多成功的任務。在1966年的這項任務中,雙子星飛船的一個推力器失靈,造成飛船翻滾,差點失去控制,險些危及到了宇航員的生命。當時的宇航員阿姆斯特朗控制住了飛船。而這位宇航員,就是在1969年邁出人類歷史性一步的偉大人物。此後,阿波羅計劃執行了4次完整的航天任務。其中兩次在近地軌道飛行,另外兩次圍繞著月球軌道飛行,而只有一次任務對整個系統進行了測試。在1967年,阿波羅1號在發射臺發生了大火,導致格里索姆和他的兩名同伴愛德華·懷特(Edward White)以及羅傑·查菲(Roger Chaffee)不幸犧牲。美國國家航空航天局不得不承受巨大的悲痛,繼續前行。他們在很短的時間內重新設計了整個月球指揮艙,也對登月艙(當時被稱作登月模組,LEM)作出了重大修改。

在勝利與悲痛的交織中,美國國家航空航天局在1969年7月16日做好了登上月球的準備。但是,前幾年經歷的考驗和磨難仍然沒有結束。阿波羅11號上有一支由3人組成的隊伍,他們分別是尼爾·阿姆斯特朗,巴茲·奧爾德林和邁克爾·科林斯(Michael Collins)。他們即將面臨的是人類歷史上最激動人心的一次太空飛行。

巴茲·奧爾德林:我們登陸月球那一天的真實情況

左起:尼爾·阿姆斯特朗、邁克爾·科林斯、巴茲·奧爾德林

我們還記得站在月球表面上的人說的第一句歷史性的話,那也是歷史上觀眾最多的一次電視節目。當觀眾們看到從月球傳來的粗顆粒黑白畫面時,每個人都興高采烈。不過,阿波羅11號背後的故事還有很多,而那些故事可能並沒有這麼廣為人知。

毫無疑問,他們的第一個任務就是坐上強有力的土星5號火箭離開地球。土星5號是至今為止世界上最高、力量最大的火箭。很多透過土星5號的推進進入宇宙的宇航員都說整個行程非常平穩。尼爾·阿姆斯特朗曾說,雖然對於那些在可可海灘(Cocoa Beach)或者卡納維拉爾角觀看火箭發射的人們來說,火箭聲震耳欲聾,但是宇航員只能察覺到背景音稍稍增強了一些。火箭搖得厲害,感覺像是坐在起飛的大型噴射式飛機上一樣。然而,就算旅途很平穩,坐在那麼多的火箭燃料上面總還是一次危險的體驗。

“我們永遠無法對太空任務習以為常,因為你要把3個人類放在超級大量的爆炸物之上。”阿波羅11號登月計劃的飛行總監吉恩·克蘭茲(Gene Kranz)這樣告訴我們。巴茲·奧爾德林說,宇航員們並沒有覺得緊張。他說道:“我們覺得我們有99%的機率生存下來。任務中確實包含了許多危險,但是也有很多時刻,我們可以選擇中止任務,不需要繼續做危險的事情。”

一旦進入宇宙,指揮服務艙必須旋轉,然後與登月艙對接。登月艙就嵌在土星5號火箭的最後一級S-IVB上。當兩艘飛船對接完畢後,它們一起飛向月球,在宇宙中拖著後面的S-IVB。

過了一段時間,宇航員們注意到飛船外面有一些奇怪的景象。好像有一道光跟著他們。當邁克爾·科林斯用飛船上的望遠鏡觀察時,也無法辨認出那是什麼。它看上去像一串橢圓形。但是,將望遠鏡聚焦之後,人們發現它看上去其實是L形的。不過,這也有可能只是因為日光的反射。

宇航員們並不想把一個不明飛行物(UFO)追逐飛船的事告訴位於德克薩斯州休斯頓的任務控制中心。於是,宇航員們小心翼翼地向控制中心詢問S-IVB火箭級處於何處。“幾分鐘後,他們回答了我們。他們說S-IVB離我們大約有6000英里左右。”奧爾德林回憶道,“我們真的不覺得我們當時在看這麼遠的一個東西,所以我們決定去睡覺,不再討論這件事。”

奧爾德林並不相信那是一艘外星人的飛船,他反而覺得那更像是太陽的反光。當他們與登月艙對接時,飛船上的4塊金屬控制板會從火箭級上落下,陽光可能照在了其中一塊控制板上,從而發生了反射。

阿波羅11號花了4天時間飛向月球。在那裡,阿姆斯特朗和奧爾德林爬進了登月艙“鷹號”。他們也向科林斯告別,因為科林斯會留在指揮艙中,圍繞月球軌道旋轉。

當“鷹號”在月球遠處飛行時,任務中心的氣氛變得很緊張。“那時任務中心的氣氛極其嚴肅,在訓練中我從沒見過這樣的緊張氛圍。”克蘭茲說道,“那時,你會突然意識到這次是來真的:今天,我們就要登上月球了。”

幾乎就在剛剛脫離指揮艙的那一刻,問題發生了。“鷹號”的無線電通訊訊號很差,連訊號最好的時候,也只能聽清大概。但是,在這節骨眼上,他們已經不能回頭了。就算出了什麼差錯,他們也無法中止登陸月球了。

“當時,我得確定我們是否獲得了足夠的資訊,從而決定是繼續還是中止,要不要繼續下降至月球。”克蘭茲說。就在計劃推動登月艙下降至月球表面原定時間的前5分鐘,無線電通訊還是時有時無。於是,克蘭茲要求飛行管制人員根據他們看到的最後一幀資料來告訴他應該繼續任務還是中止任務。他們都說“繼續”。然後,事情就從糟糕演變成了一場災難。

飛船的導航計算機是在查爾斯·德雷珀(Charles Draper)的幫助下,於麻省理工大學(MIT)研發的(該實驗室現在以他的名字命名)。這臺計算機是世界上第一個使用積體電路的一個2兆赫的系統。它的固定記憶體是一個精心設計的“核心繩”(Core Rope)。它是由一系列的小環組成的。“小老太太們”和機器一起將程式碼編進小環裡或是讓程式碼沿著小環,告訴計算機1或0的值。如果麻省理工大學的程式碼編得不對,“程式設計師”需要費力地檢視已編的核心繩來修復問題。

當宇航員們接近月球,準備登月時,電腦響起了各種警報。“不管我們看什麼資訊‘都看不見’,它都反而給我們警報的編號。”奧爾德林說道,“這令人很不安,也讓我們分心。我們並不知道這些警報意味著什麼。”

當阿姆斯特朗試圖手動降落登月艙時,1201和1202號警報開始閃爍。這兩個警報都顯示是亂碼(實際上也是同一個錯誤)。好像沒有人知道這兩個程式碼是什麼意思,除了兩個人:傑克·加曼(Jack Garman)和史蒂夫·貝爾斯(Steve Bales)。加曼是美國國家航空航天局的一個電腦工程師,他在測試執行中遇到過這串程式碼。貝爾斯是阿波羅號的指揮官。引起這些警報的原因是登陸雷達出現的一個問題。登陸雷達盜取了寶貴的計算週期,而節流控制演算法又幾乎沒有起到作用。計算機的記憶體僅有72千位元組。如果使用現代文字處理器,這點記憶體可能剛好夠寫一句話。因為輸入的命令過多,計算機的記憶體還在掙扎。加曼知道,任務可以繼續,也可以讓計算機來處理各項事務。計算機有一個設定任務優先順序的例行程式,這個程式為很多現代程式碼打下了基礎。透過這個程式,計算機可以先不管排序低的任務,而優先那些對於登月很重要的任務。

當“鷹號”透過自動駕駛接近月球表面時,阿姆斯特朗和奧爾德林意識到窗外的景色對他們來說看起來很陌生。“我覺得我們走得好像有點遠了。”阿姆斯特朗評價道。他指的是“鷹號”越過了它原本計劃的登陸地點。在他們前面有一個火山口,裡面隱約可以看見一片巨礫田。這些巨礫有房子那麼大,看上去十分危險。如果他們降落在任何一塊巨礫上,都可能損壞甚至徹底毀掉“鷹號”。阿姆斯特朗開始手動控制飛船,用推進器讓“鷹號”飛躍巨礫田。但是,現在燃料開始越來越少,也沒有回頭路了。阿姆斯特朗必須在幾分鐘內找個地方降落“鷹號”,不然的話他們的燃料會用完,飛船也會墜毀。

“在訓練中,我們從來沒有如此接近燃料用盡的狀態。”克蘭茲說道,“我們有一個秒錶用來計時,一名飛行管制人員會報時,告訴我們燃料還可以用幾秒鐘。”

如果說控制中心的氣氛十分緊張,那麼在“鷹號”上的阿姆斯特朗和奧爾德林可以說是一切都在掌控之中了。在燃料僅剩13秒飛行時間時,阿波羅11號安全地降落在了靜海(Sea of Tranquillity)之上。宇航員們創造了歷史。阿姆斯特朗用無線電通知了地球家園:“休斯頓,已到靜海基地。”鷹號“已著陸”。奧爾德林私底下拿出了一個小杯子,一些紅酒和麵包,說了聖餐禱告。那時的紅酒所受到的引力只有地球引力的六分之一,在杯子中翻騰起來。讀完《約翰福音》中的一個章節後,奧爾德林說了幾句話,阿姆斯特朗畢恭畢敬地在一旁觀看。在阿波羅8號的成員讀過一段《創世紀》之後,一位無神論者馬達琳·歐海爾(Madalyn O’hair)曾用法律手段威脅過美國國家航空航天局。因此,奧爾德林誠摯的聖餐典禮並沒有傳到電視上。儘管如此,奧爾德林一想到在月球表面吃的第一口食物、喝的第一口飲品都是聖餐裡的餐飲,就感到很滿足。

原本計劃是讓宇航員們睡一會,但是他們的血管裡充滿了腎上腺素的衝擊,根本睡不著。因此,在7月21日凌晨2點39分,阿姆斯特朗爬向了艙門,走下了梯子,在月球表面踏了第一步。就在那時,他說出了那句流芳百世的話:“這是一個人的一小步,卻是人類的一大步。”

從登月艙出來後,阿姆斯特朗和奧爾德林只有幾個小時的時間來完成任務。他們不僅要收集珍貴的岩石樣本,還要在月球表面部署一系列實驗。他們部署了太陽風實驗、一個至今仍然用來測量地月距離的鐳射反射器、一些測震儀和其他很多實驗。阿姆斯特朗曾說他當時就像一個在糖果店裡的5歲小孩,沒有足夠的時間來完成所有他想做的事。

站在月球上一定是一次難以置信的體驗。據奧爾德林描述,當時他周圍的景色帶著一種“壯麗的荒涼”。他還說,“如果你看向地平線,你可以看得很清楚。因為那裡沒有大氣層,也沒有煙霧或是其他任何東西模糊視線。”

當時,阿姆斯特朗在月球上走來走去,搭建實驗儀器,並收集一些岩石。與此同時,奧爾德林在月球表面來回跳動,測試在這樣低重力的環境下,如何才能最自如地移動。登月時拍攝的大多數照片都是奧爾德林在月球表面的樣子;僅有5、6張拍攝的是阿姆斯特朗,而且沒有一張是清楚的。那是因為在月球漫步的大多數時間都是阿姆斯特朗拿著照相機。

在月球表面時,美國國旗也出現了很可怕的問題。國旗自帶一根伸縮臂,可以代替風,讓國旗張開。兩名宇航員鉚足了勁,想讓伸縮臂完全伸展開來,可是它就是無法完全伸開。因此,美國國旗上其實有一個小小的皺褶。他們還發現,旗杆好像永遠插得不夠深。到最後,他們只能讓旗杆剛好保持直立。兩名宇航員都很擔心國旗會在電視直播中倒下來,說不定就在尼克松總統與他們通電話的時候倒下。不過最後,旗杆在電視直播和電話通話中都保持著直立狀態。

在兩位宇航員在收集完岩石後,艱難地爬回了登月艙。在那裡,他們取下了自己的靴子和揹包,開始把所有不重要的東西都扔回月球表面,包括他們的尿袋、廢棄食物包裝、空相機等等。對宇航員們來說,這些東西只是阻礙,他們並不需要這些。

這時,人們還有時間迎接最後一個危機。由於登月艙內部非常狹窄,一名宇航員在穿著笨重的太空服移動時,不小心撞壞了斷路器的開關。斷路器可以給上升火箭點火,帶他們回家。

這是本次任務中真正的緊急時刻。“如果上升火箭由於某些原因無法運作,根本沒有辦法去營救宇航員們。”克蘭茲說道。阿姆斯特朗和奧爾德林將會滯留在月球上。所有人都深感擔憂,尼克松總統連發言稿都準備好了。任務中心準備在牧師說完“將他們的靈魂寄託在最深處”後,關閉與阿姆斯特朗和奧爾德林的聯線。沒有了那個斷路器,宇航員們只能面對他們寂寞的命運。然而,他們的訓練讓他們不會輕言放棄。“我們會等死亡來臨的時候再去面對它,而不是徒然擔心。在用完我們所有的氧氣之前,我們會拼命嘗試,就像我們可以解決這個問題一樣。”奧爾德林說道。

最後,解決方法出人意料的簡單。奧爾德林把一支筆的一端用力刺進壞掉的開關所在的位置。就這樣,他把斷路器推了進去。上升火箭成功點火,兩位月球漫步者踏上了回家的旅途,並與控制艙裡的邁克爾·科林斯會合了。當“鷹號” 起飛時,美國國旗終於還是被吹倒了。至今為止,它都平躺在月球表面。太陽的輻射已經褪去了國旗的顏色。

在第一次成功登月後的50多年裡,關於登月的故事還是層出不窮。這些故事不僅僅來源於宇航員們的想法,還來源於其他400000個做過登月任務相關工作的人。從卡納維爾角的“掃地工人”,到飛行總監和飛行管制人員(如果沒有他們,這次歷史性的登月可能根本不會發生),都有自己的故事。我們不知道何時才會重返月球,但這些故事就是我們現在所知曉的全部了。

巴茲·奧爾德林:我們登陸月球那一天的真實情況

在月球表面,阿姆斯特朗為巴茲·奧爾德林拍攝的一張照片

“有人說我是故意不給尼爾拍照片。”

返回地球后,由於登上月球的第一人幾乎沒有什麼照片,讓很多人懷疑奧爾德林的動機。

傳言說,奧爾德林沒有拍阿姆斯特朗在月球上的照片是為了報復他,因為大家都把阿姆斯特朗譽為第一個踏足月球的人。然而,據奧爾德林自己所言,在插旗儀式的時候,他正準備要拍一張阿姆斯特朗的照片。那時,尼克松總理剛好來電話了,他倆便轉移了注意力。奧爾德林說:“當我們逐步開展月球作業後,大多數時候尼爾都拿著照相機,所以大部分在月球上拍的照片裡面的宇航員都是我。直到我們回到地球,在月球接收實驗室(Lunar Receiving Laboratory)瀏覽照片時,我們才發現尼爾的照片太少了。這可能是我的錯,但是在我們的培訓中,從來沒有模擬過拍照這件事。”

在2012年阿姆斯特朗去世之前,尼爾曾為奧爾德林辯護道:“我們沒有花任何時間擔心誰拍了什麼照片。對我來說,只要照片是好的,拍誰都無所謂……我覺得奧爾德林沒有理由要拍我,我也從來沒有覺得他應該給我拍照。”

奧爾德林說:“當我回到地球時,有人說,‘沒有一張是尼爾的照片 ’。我當時在想,‘難道我現在還能做些什麼補救嗎?’我感覺很糟糕。之後,又有人說我可能是故意這麼做的……面對這種指責,你怎麼和顏悅色地去和他理論?

巴茲·奧爾德林:我們登陸月球那一天的真實情況

《飛向宇宙深處》,【英】阿普麗爾·馬登/編著 李詩聰/譯,中國畫報出版社2019年8月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