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級英雄大尷尬：洛基的“人設”不能倒

◎李勤餘

洛基也許是漫威宇宙，哦不，整個超級英雄世界裡最受歡迎的“反派”之一。當然，現在連這個“反派”都是要打上引號的。他的人氣夠高，可不只是因為扮演者抖森的帥氣，而是因為他的人設完美契合了當代超級英雄應該有的形象。

超級英雄不能太“好”，就像美國隊長或者超人似的。他們的實力太強、性格太好，幾乎很難從他們身上找到缺點。這樣的超級英雄很“正確”，但也很容易讓人感到乏味。超級英雄也不能太“壞”。你不可能指望一個邪惡、殘忍到骨子裡的反派會得到觀眾的認可，除非是因為某種惡趣味。

洛基正好在受眾的兩種期望中達成了微妙的平衡。他有自己的野心和計謀，可往往又因為自己的狂妄自大、驕傲蠻橫而功虧一簣；他看上去冷酷無情，總是和自己的兄弟過不去，可在內心又比誰都害怕孤獨、渴望被愛。

如此有血有肉的性格，讓洛基不再像是高高在上的“神”，反而更接近存在於俗世的“人”。也許，這就是他受到無數觀眾喜愛的根本原因。

但，這顯然是個悖論。

超級英雄之所以是超級英雄，就是因為他擁有比常人更堅定的決心、更堅強的性格。但我們又希望他更有人性，更接地氣。於是，我們看到了蝙蝠俠的“黑暗面”，看到了鋼鐵俠無法走出父子關係的“軟弱”。這不能不讓人聯想到古希臘神話中的英雄。不管是阿喀琉斯還是俄狄浦斯王，他們都不完美，都有致命的缺陷。可問題是，今天的超級英雄是由商業資本堆積起來的文藝形象，這就註定了他們不可能像古希臘英雄那樣去追求偉大的理想、追尋生命的意義。

這正是今天的超級英雄在本體論意義上的尷尬之處，他們很難找到實實在在的行為動機，只能在沒有實際意義的“正邪之戰”裡忙忙碌碌。“洛基”們和古代英雄的悲壯、崇高沒有半毛錢關係，他們的主要任務是娛樂大眾，也只能是娛樂大眾。

於是，洛基也有了自己的專屬劇集。螢幕上的洛基還是那麼熱愛自由、瀟灑不羈，但或許，這只是因為他不得不如此，如果他沒辦法維持好自己的人設，他就不會有“下一集”了。

儘管如此，《洛基》依然為所有觀眾提供了一個很有意思的敘事框架。這一回，《復仇者聯盟4：終局之戰》裡，另一個拿走空間寶石的洛基被困在了時間管理局。一面是號稱能夠管理一切時間線，呈現出明顯威權色彩的神秘機構；一面是桀驁不馴、永遠要保持自由意志的惡作劇之神，《洛基》的主旨已經呼之欲出。

更何況，因為時間線的紊亂，我們還會遇到多個版本的洛基。自己與自己相遇，甚至與自己（女洛基）相知相愛，這是屬於洛基的浪漫故事，也是再明顯不過的隱喻——時間管理局所維持的“神聖時間線”本來就不應該存在。扼殺時間和歷史的無數可能性，也就否定了人之為人的本真性。洛基要反抗的是命運的安排，要奪回的當然還是專屬於人的自由。

然而，洛基所面對的悖論依然很難被解決。明眼人都看得出，本劇所描繪的多元宇宙、平行時空概念，最終還是為漫威的大戰略服務的。介紹更多超級英雄，引出下一個超級反派，讓漫威宇宙繼續膨脹……表面上看，本劇是洛基的自我救贖，可實際上，他依然身不由己。

身不由己的又何止是洛基一個呢？

在高度體制化、商業化的社會，最重要的是秩序和規則。在這樣的大框架下，個人的訴求不再是第一位，個體不過是整個運轉鏈條上微不足道的一環。這正是當代社會需要超級英雄的根本原因。

超級英雄的作用絕不僅僅是實現文藝作品中極端抽象的“正義”。藉由超級英雄在銀幕上的壯舉，個體擺脫了日常生活的束縛和限制，自我價值在隱秘的觀影心理中重新得到肯定。因此，超級英雄必然是個人主義的，是特立獨行的，他在觀眾的自我想象中糾正了商業社會對人的“異化”。

可是，類似嘗試必然會被社會體制糾正，正如《洛基》裡的時間管理局只能允許一條神聖時間線的存在。

前幾部《復仇者聯盟》已經呈現出非常明顯的趨勢——為了對抗強大的反派，超級英雄們也必須抱團取暖。於是，團隊的人員越來越多，陣容越來越強大，但相應的，個體的特色也不斷減少。在上一部《復仇者聯盟》裡，壯觀的景象讓觀眾歎為觀止，可許多超級英雄已經只剩下亮相幾分鐘的戲份。

現實是殘酷的——就算是強大的超級英雄，也沒有能力和商業社會無所不在的體制所抗衡。超級英雄也必須生活在悖論裡，他們因為個人主義而生，卻也因為個人主義而“死”。下一階段的漫威宇宙，哪個英雄會有更多的出場機會？哪個英雄又會不幸地退居幕後？這一切，都不由銀幕裡的他們自己說了算，完全取決於商業資本的走向。

洛基依然是那個瀟灑不羈的洛基，在之後的作品裡，他還會延續自己失敗的野心家人設。或許，這正是當代超級英雄與古希臘英雄的共通之處——他們都在勇敢地對抗自己的命運，但他們並不知道，他們的故事早已經寫完，他們的努力終究徒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