梵高:我越醜、越病態、越窮,就越想用生動明豔的色彩報復一切

文森特·梵高 鳳凰網讀書

梵高:我越醜、越病態、越窮,就越想用生動明豔的色彩報復一切

對於許多人來說,文森特·梵高(1853—1890)完美詮釋了什麼是瘋狂的天才藝術家。他因精神失常,割掉了自己的耳朵,本身就充滿了傳奇色彩,並助長了認為他如同荒野孤魂的觀點——原始的衝動驅使著他,不可名狀的惡魔糾纏著他。

文森特的一生的確過得很艱難。對世俗的憎惡,造就了他無可複製的藝術語言,卻也使他疏遠了親朋好友。頻繁的精神崩潰困擾著他生命的最後幾年,其中有情感問題的影響,但更有可能是因為癲癇病發作,或許年輕時染上的性病餘威猶在,也加重了這種情況。三十七歲時,由於作品不被認可,長期與成功無緣,文森特的精神到了崩潰的邊緣,最終持槍自殘,不治而亡。

但當我們回看《梵高手稿》中那些寫給家人和朋友的書信時,看到的卻更多是一個天才對藝術的執著、對周遭風景的沉醉、對繪畫技法的不斷推敲,是一個再正常不過的人——至少看起來如此——瑣碎的生活和內心豐富的情感。

3月30日,是文森特·梵高的誕辰。對一個已然被後世稱之為“瘋者”的藝術家,也許我們更應該從一個稀鬆平常的角度去看待他,正如他自己在信中所言:“就算身處困境,人生灰暗,我也不願意、也不應該被看成是一個不幸的人。”

今天的文章摘選自《梵高手稿》,除特意署名之外,收信人皆為其弟弟提奧。這些書信更為公正地詮釋了他作品中的熱情和愉悅,也糾正了他在大眾眼中長久以來的“瘋狂”形象。

梵高:我越醜、越病態、越窮,就越想用生動明豔的色彩報復一切

01

1875-1888

文森特·梵高直到二十五六歲時才找到他的人生使命——成為一名藝術家。此前,他涉足過藝術品買賣,還做過老師和各類神職。但即便是早期的信件,也能揭示出某些貫穿他一生的個性特徵。

我們還能在他最早期的書信中,看到他和弟弟提奧之間的情誼。自從宣佈成為藝術家之後,梵高几乎完全仰賴提奧對他的忠實支援。這份兄弟情誼,是梵高一生中意義最為重大的親情關係,是他情感、思想和經濟上的支柱,其重要程度無以復加。

[ 1877年4月16日,埃滕 ]

天色已晚。今天下午出去散步了,因為我覺得必須出去透透氣,先去了大教堂,然後是新教堂,之後又登上了堤壩,那兒有很多風車,沿著鐵路走,從很遠就可以看到它們。這獨特的風景和環境意境深遠,似乎在對我說 :“打起精神,不要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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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880年9月24日,奎姆 ]

如你所見,我瘋狂地工作,但是目前還沒有什麼令人滿意的成果。我希望這些荊棘最終可以開出白色的花,那樣的話,這些痛苦的掙扎就像是分娩中的陣痛,痛苦之後會有歡樂的結果。

儘管已經困難重重,每天都有新麻煩冒出來,我簡直不能用言語表達,可以重新拿起畫筆,我有多麼開心。很久以來我都很焦慮,以前總覺得重新拿起畫筆是不可能的,已經超出我的能力範圍。但是現在,我已經意識到我的脆弱和痛苦建立在很多事情上,我已經恢復了內心的平靜,精力也一天天在恢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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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里納日的煤礦

[ 1882年6月,拉帕德 ]

藝術是善妒的情人,需要我們投入所有的時間與精力。可一旦我們真的全心投入了,她卻轉身而去,唯留追求者的苦澀,除此之外,我一無所獲。

好吧,我能做的,只有不斷地嘗試,戰鬥不息。

[ 1882年7月21日 ]

我今天試著畫了一個搖籃,用了一點彩色高光。上次寄給你的草地風景,我又畫了一遍。

我討厭我的手太蒼白了,但是我又能怎麼樣呢?

我也想再去戶外創作,比起擔心不能出去,我更擔心不能再拿起畫筆。藝術是善妒的情人,她不允許我的一點小病凌駕於她之上。那我就讓她為所欲為吧。我希望很快就能寄給你一些不錯的畫作了。

像我這樣的人,沒有權利生病。 你必須理解我的藝術觀念。人必須要經過長期艱苦的努力,才有可能觸碰到藝術的本質。我渴望的和我追求的雖難以企及,但並不是我好高騖遠。

我只是想畫出能夠打動觀者的畫,無論是畫人像還是畫風景,我所要表達的,並不是無病呻吟的憂鬱,而是發自內心的哀鳴。

簡而言之,我希望人們這樣評價我:這個人深刻而敏感。不要在意那所謂的粗魯吧,你懂的,或許正是它成就了我呢。

談論這些聽起來有些誇誇其談,但這正是我想要傾盡一生精力要做的事。

在大多數人眼裡,我是怎樣的人呢?無足輕重、古怪,還是格格不入?一個現在沒有社會地位的人,總之就是一個低到塵埃裡的人。

倘若一切果真如此,那我願用我的作品來表達一個怪人、一個無名之輩內心的所思所念。

這一切更多基於愛而非怒,更多基於平靜而非激情,這就是我的理想抱負。雖然麻煩纏身,但我的內心是寧靜的,純淨而和諧,宛如樂曲。在這破舊不堪的小屋,在這骯髒無比的角落,我能看到油畫或素描。就像被一種無法遏制的衝動所驅使,我的靈魂朝那個方向飛去。

這種感覺日益強烈,雜事越多被拋開,就越是如此,我眼中的畫面就變得越清晰。藝術需要不顧一切的執著和持久的觀察。所謂執著,不僅僅是要身體力行,更要在別人說三道四的時候堅持己見。

因為我現在對藝術和生活有了廣博而自由的理解,而生活的本質就是藝術。若是有人要拔苗助長,藝術就變得虛假而刺目。我覺得,很多現代繪畫作品有著以前的大師作品中所未見的獨特吸引力。

我希望,除了今天畫的這幅,我還要把搖籃這個題材畫上一百遍甚至更多,我就是這麼執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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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883年3月11日 ]

我常常覺得自己無比富有,當然不是指金錢方面(儘管我現在貧窮,但也許不會一直如此),而是我有幸找到了自己的事業,可以為之投入全部身心和靈魂,而這份職業又能給予我啟發,賦予我生命的意義。

我的心情是多變的,這不用多說,但是一般來說,我能保持內心的寧靜。我對藝術有著強烈的信仰,堅信藝術如激流,能將人帶到極樂之境,不過,人本身也需要付出努力。我想不論怎樣,一個人找到他自己的事業,真是莫大的福澤,我怎能覺得自己不幸呢?

我的意思是,就算身處困境,人生灰暗,我也不願意、也不應該被看成是一個不幸的人。

[ 1883年4月 ]

謝謝你美好的生日祝福。生日那天我相當高興,因為我找到了一個極佳的挖掘者當模特。

請你放心,工作越來越讓我感到愉悅,或者可以這麼說,更多是一種工作帶來的內心的慰藉。這讓我想起你,正是有了你的幫助,我才得以工作。沒有不可逾越的障礙,沒有任何的繩索桎梏。有時候,困難也是一種激勵。現在是再加把勁的時候了。我的理想是畫更多的模特。在寒冷的天氣裡,在失業中,在需要幫助時,畫室可以成為窮苦人的某種庇護天堂。他們知道畫室有溫暖的壁爐,有吃有喝,而且還能掙一點小錢。現在規模尚小,但是我希望人數會增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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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性石膏像(Plaster Figure of a Female)

[ 1883年11月 ]

有時候,我會考慮要不要成為一個思想者,但是我逐漸意識到,我並非天生擅長思索。不幸的是,出於偏見,大家卻認為一個想把每件事情都思考清楚的人是不現實的,把他看成是白日做夢。這個偏見在社會中被廣泛地推崇,所以我常常碰壁,因為我渴望交流,不能滿足於自言自語。

我一點也不反對思考,只要我可以同時畫畫就好。

我對生命的規劃是,盡我所能地創作更多的素描和油畫,那麼當生命結束的時候,我希望可以帶著渴望、愛與深思回看往事:哦,我本可以創作的畫啊!但是這並不排除盡力做到所有可能之事,如果你願意這麼想的話。你會反對我這麼做嗎?出於對我或對你自己的考慮?

提奧,我鄭重宣告,我寧願思考四肢和頭部如何安置在軀體上,也不願意去計較我自己算不算個藝術家,更別說是優秀還是拙劣的藝術家。我想到你,你寧願去想飄著灰色雲彩的天空和泥濘鄉村籠罩的金色邊緣,也不願將自己置於煩人的問題之中吧。

[ 1884年4月初 ]

這個月我完成了這些幅本該4月就寄給你的畫:冬季的花園,剪枝的樺樹,楊樹道,還有翠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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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樹道(Avenue of Popla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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剪枝的樺樹(Pollard Birch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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翠鳥(The Kingfisher)

[ 1884年8月初 ]

等你來我這兒的時候,你會發現所有的農民都在忙著犁地、播種大爪草,不過也許那時候播種季就要結束了。我在麥茬地裡看到了很美的夕陽。

[ 1884年10月 ]

我最近畫了一幅相當大的作品,內容是秋天金黃的楊樹林道,斑斑駁駁的陽光灑在地面的落葉上,和樹幹長長的剪影交錯在一起。在路的盡頭,有一個小小的農舍,陽光照耀的秋葉之上是湛藍的天空。我認為花一年的時間大量、不間斷地畫畫,我就可以改變自己的風格和色調了,我希望我能變得深沉而非明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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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約1885年4月5日 ]

近來發生的這一切(提奧和梵高的父親去世一事)仍使我無法釋懷,我靠著畫畫熬過了兩個禮拜。這兒有兩幅草稿,一個男人頭像和一幅有緞英花的靜物,跟以前你拿走的那幅風格一樣。靜物的前景是爸爸的菸斗和菸袋。如果你想留著它,就留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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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885年12月28日 ]

鈷藍是神聖的顏色,沒有什麼比把事物周圍環繞佈置上碧藍的天空更美好的事了。胭脂紅是紅酒的顏色,也和紅酒一樣溫暖而活躍。

祖母綠也非常美,如果不去用這些顏色,那真是虧了。當然還有鉻黃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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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頭像(可能為提奧),Head of a Man [Possibly Theo Van Gogh]

[ 1887年夏 ]

我對結婚生子的渴望已經消退了,有時候會因在這個年紀就有此心態而感到一絲悲涼,我才三十五歲,本該有完全不一樣的感受。

有時候我覺得自己老了,虛弱了,但我還未深陷於愛情,以至不再對繪畫有激情。成功需要抱負,而所謂的抱負在我看來卻如此荒誕。未來怎樣我尚不知曉,但是最重要的是,我想減輕你的負擔——以後並非絕無可能——我希望有一天你可以自信地去展示我的作品而無須妥協。到時我想搬去南方,遠離所有這些我厭惡的畫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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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根森公園的情侶(Couples in the Voyer d‘Argenson Park ):阿根森公園位於法國塞納河畔阿涅勒(Asnières-sur-Seine)

02

1888

1887年秋天,由於對巴黎社交生活的厭倦,以及與提奧同居而導致的關係緊張,梵高打算移居到法國南部。1888年2月,他來到位於普羅旺斯的阿爾勒鎮,隨即被這裡如畫般的風景和形形色色的當地人所吸引,他立刻遊說同為藝術家的友人埃米爾·伯納德和保羅·高更來此與他為伴。

梵高一頭扎進工作中,儘管其後幾年他備受密斯托拉風的折磨,但鄉村生活為他帶來了無窮的靈感,梵高進入了創作的高產期,除了幾次中斷,這種創作狀態一直持續到了他去世前。

那年秋天,他有一段時間緊張而疲憊不堪,所以狂熱的創作有所減緩。但是他還在堅持寫生創作,被迫休息的時候,也竭盡所能去畫他的臥室。10月底,身體欠佳的高更,在梵高和其他人的勸說下,最終到達阿爾勒。

高更僅僅在阿爾勒待了九周,在這段時間,儘管有很多戰友般的情誼,他們兩個還是爭吵不休。聖誕節前夕的爭吵,最終激怒了梵高,導致他割下了自己的一隻耳朵。後來,梵高入院接受治療,精神受到重創的高更離開了阿爾勒。

[ 約1888年6月4日 ]

現在,我是在地中海邊上的桑泰斯-馬裡耶德拉海灣給你寫信。地中海就如同鯖魚的顏色一樣。我之所以這樣比喻,是因為海的顏色瞬息萬變,甚至無法確定是不是藍色,或許下一秒瞬息萬變的光線,又為它添了一絲粉色或者灰色。有天晚上,我沿著海邊一個無人的沙灘散步。那裡不算熱鬧,但也不淒涼,只是美。深藍色的天空中點綴著比基礎鈷藍色還深的藍色雲朵,其他則是藍和奶白混合的顏色。在深邃的藍色中群星閃爍,淡綠色的、黃色的、白色的、粉色的,比家鄉甚至巴黎的星空更明亮,更令人讚歎,更像寶石——像蛋白石、綠寶石、天青石、紅寶石和藍寶石。海是深深的群青色——海濱在我看來是紫色和赤褐色的色調,而沙丘(大約有五米高)上的灌木則是普魯士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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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泰斯-馬裡耶德拉-梅附近的海景(Seascape near Saintes-Maries-de-la-Mer)

[ 約1888年6月22日,妹妹 ]

現在我要描寫一下自己,看看是不是能把自己的肖像描述出來。首先,我想說,在我看來,同一個人也能為風格迥異的肖像畫提供素材。以下是我對自己對鏡自畫像的一點評論,這幅肖像現在在提奧那裡。

略帶粉色的灰色臉龐,綠色的眼睛,灰燼一樣顏色的頭髮,前額有皺紋,嘴唇四周的僵硬鬍子是火紅色的,看著凌亂而哀傷,但嘴唇是飽滿的,身著藍色粗麻罩衣,手裡拿著調色盤,上面有檸檬黃、硃紅、鉻綠、鈷藍,就是除了鬍子的橙色之外的所有色彩。人物站在灰白的牆前。你或許會說這有點像凡·伊登書裡描繪的死神的臉——也不錯,不管怎樣就是這樣一個人物——畫自己並非易事;無論如何,都不同於照片。你知道吧,這一點就是我所理解的印象派最獨特的地方:它不平淡乏味,你所要尋找的相似比攝影師追求的那種真實更深刻。現在,我的相貌看起來跟那幅肖像有了很大差別,因為現在我沒有頭髮,也沒有鬍子,都已經剃掉了。我的臉從有些綠色的灰粉色變成了灰橙色,藍色外套也變成了白色,我總是滿身灰塵,像個刺蝟一樣插滿杆子、畫架、畫布和其他裝備。只有綠色的眼睛依舊,另一個跟肖像畫裡一樣的顏色就是黃色的草帽,我戴著它像個走四方的農場勞力,還有一個黝黑的小菸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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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畫家的自畫像(Self-Portrait as an Artist)

[ 1888年8月6日 ]

今晚煤氣燈點亮後,我可能就要開始畫我住的這個咖啡館內部了。

在這裡被稱作“夜間咖啡館”(這種咖啡館在這個地區很普遍),通宵營業。那些“夜行客”沒有錢投宿或者醉得太厲害而被拒絕的時候,可以在這兒挨一晚。對我們這樣的人來說,所有這些——家庭、故鄉——或許在幻想中比在現實中更有吸引力,我們在現實中沒有家庭和故鄉,也過得不錯。我總覺得自己像個旅行者,要去向某地,朝著某個終點。若我能感知到這個地方,這個現實中不存在的終點,那麼對我來說似乎更加合理,也更真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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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馬丁廣場的夜間咖啡館(Night Cafe in the Place Lamartine)

[ 約1888年8月27日 ]

向日葵的畫尚在進行中;我還畫了一束十四朵的花,以黃綠色為背景,基本上跟之前那幅榲桲果和檸檬的畫效果一樣,但是尺寸略大——30號畫布,不過向日葵畫起來更簡單了。

[ 1888年9月9日 ]

在我的《夜間咖啡館》裡,我嘗試去表達這樣一種感覺——咖啡館是一個讓人毀滅、發瘋、犯罪的地方。我嘗試去詮釋黑暗的力量,透過一頭扎進這地方,透過雅緻粉、血紅、酒紅、路易十五的柔綠和韋羅內塞綠的對比,透過與深深的黃綠和藍綠的對比——所有充斥在這個暖爐的淡淡的硫黃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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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間咖啡館(Night Cafe)

[ 1888年9月17日 ]

我買了一面質量不錯的鏡子,用來畫自畫像。我需要模特,如果我可以把自己的頭像色彩處理好——這不是毫無困難可言的——我就可以把其他人的頭像畫好,不論男女。我覺得現場畫夜景和夜晚的效果特別有意思。這周除了畫畫、睡覺和吃飯之外,我什麼都沒做。這意味著十二小時、六小時這種時段,然後再一口氣睡十二小時。

[ 1888年9月24日,妹妹 ]

我特別喜歡晚上去實地畫畫。過去的人們總是先畫素描,隔天再去畫油畫。而我覺得直接畫更適合我。當然了,在黑暗中我的確會把綠色誤認為是藍色,把紫粉色誤以為紫藍色,因為在晚上辨認顏料的真實顏色不太容易。但這是擺脫傳統繪畫對夜晚的表達的唯一方式,也就是那種次要、暗淡、蒼白的光線表達,畢竟,燭光本身會產生最豐富的黃色和橙色。

我變得越醜、越老、越病態、越窮,就越想用安排巧妙、生動明豔的色彩來報復這一切。

在學會恰到好處地擺放寶石之前,珠寶商也看起來又老又醜。與擺放珠寶或者設計服裝的方式類似,繪畫中色彩的排列可以形成對比,這會使不同色彩有活力又突出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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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888年10月17日 ]

這幅臥室有些像《巴黎小說》裡那個黃、粉和綠色的封面,不知你是否記得,但是手法更有力也更簡潔。沒有點描、線描,什麼都沒有——只有和諧一致的平淡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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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約1888年11月23日 ]

有一天,高更跟我說他見過一幅克勞德·莫奈畫的插在日本花瓶裡的大向日葵,但是他更喜歡我的。雖然我不同意他的看法,但我覺得我確實在進步。

如果四十歲的時候,我能畫出來高更說的那種向日葵,那就能在藝術界有一席之地了。所以,要堅持不懈地畫畫。同時我也可以跟你說,我新畫的兩幅作品非常奇怪。30號畫布上畫的是一個燈芯草坐墊的木質椅子,全黃色的椅子放在紅色的地板瓷磚上,牆為背景(在白天)。

高更的椅子是晚上畫的,椅子紅綠相間,牆和地板也是,椅子上放著兩本小說和一支蠟燭。畫用厚塗法畫在厚篷帆布上。

[ 1888年12月23日 ]

我覺得高更已經非常沮喪了,對美好的阿爾勒鎮,對我們的黃色小房子,尤其是對我。事實上,我覺得我們之間還有一些很嚴重的問題,需要我們兩人去克服。但是這些問題在於我們個人,不涉及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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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1889

梵高從割耳自殘事件中很快恢復,並且於1889年1月出院,但是他的鄰居們在2月遞交了一份監禁他的請願書。儘管遭受這些挫折,他依舊堅持畫畫,創作了幾幅夏季的向日葵和一些靜物油畫。

同年4月,提奧結婚,梵高由於病情反覆發作,並未出席,稍後他決定搬去聖雷米附近的修道院,作為病人住進了莫索爾的聖保羅修道院。這段時間中,梵高卻畫出了他平生最著名的一些作品,包括《星空》和他那些充滿生機的柏樹、麥田及橄欖園。

實際上,梵高卻一直沉浸在消極思想和對北方的懷念中。他仍然像“著了魔”一樣畫畫,據提奧的說法,梵高在11月末的時候又遭受了一次疾病打擊。

[ 1889年1月28日 ]

你之前來看望我的時候,一定注意到高更房間裡那兩幅30號的向日葵油畫。我剛剛給那兩幅畫的複製品做了最後的潤色。

這裡還是冬天,讓我繼續畫畫吧。如果這只是一個瘋子的作品,那可真糟糕。我也沒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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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889年5月中旬 ]

我一直在考慮工作的必要性,我覺得我很快就可以完全恢復工作能力了。我常常太過沉迷,過分專注,以至於在生活的其他方面笨手笨腳。

[ 1889年9月5或6日 ]

眼下我正在畫兩幅自畫像——因為找不到模特——我早就該畫一些肖像作品了。一幅肖像是我下床第一天就開始畫的,我那時瘦削蒼白得像鬼一樣。畫是很暗的紫藍色,花白的頭部和黃色頭髮。所以是一幅色彩習作。但是之後我又畫了一幅原來那幅四分之三長度的自畫像,背景為亮色。同時我也在修改夏天畫的畫——實際上我每天從早到晚都在工作。

這封信,是我在每次畫累時休息的間隙寫的。畫畫很順利,我還在費力畫生病之前開始的那幅畫——一個收割者,整幅畫都是黃色的,顏料塗得非常厚,但是畫的主題非常好,也非常簡單。當我看著這個收割者時——他模糊的身影像魔鬼一樣在炎熱中掙扎,直到任務結束——我在他身上看到了死神的影子,因為從某種意義上來看,人類也如同他正在收割的麥子一樣。要是這麼看,收割者就是我之前所畫的播種者的反面。但在這種死亡中,沒有什麼是悲傷的,它發生在光天化日之下,所有一切都沐浴在太陽美好的金色光芒中。

收割者終於完成了,我覺得這是一幅你會願意掛在家裡的畫——這是大自然這部包羅永珍的書裡列舉出的一個死亡形象——但我尋求的是一種“近乎微笑”的特質。除了紫羅蘭色的山丘,其餘都是黃色的,蒼白的金黃色。我覺得從小房間的鐵窗欄間看到這樣的景象很奇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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麥田裡的收割者(Wheatfield with a Reaper)

04

1890

儘管1889年的12月及次年1月,梵高遭受了許多嚴重的打擊 (那時他已被診斷為癲癇),但在這個冬天他依然堅持繪畫。在布魯塞爾的群展上,他展出了更多油畫,甚至受到了評論界的讚譽,並且賣掉了其中一幅畫——這是梵高一生中賣出的唯一作品。

在1月末,提奧的妻子生下一個兒子,並給他取名為文森特。有了小侄子的梵高非常自豪,立刻為小文森特創作了一幅新畫:盛開的杏花。但是幸福並未長久,梵高在2月底又一次癲癇發作,這一次,他到4月末的時候才恢復。

5月末,梵高再次搬家,去了北邊的一個小鎮奧維爾 。

在奧維爾生活的七十天中,梵高的靈感如同泉水一樣噴湧而出,他以驚人的創造力完成了大約七十幅油畫。較冷的藍色和紫色成為奧維爾的主基調,這與他在法國南部時明亮的色彩和豐富的色調形成鮮明對比。與此同時,他的肖像畫也使用了更大膽的配色。

這一緊張創作時期,他的筆法技巧繼續沿著色彩絢麗而又富於動感的軌跡發展。在寫給提奧的最後一封信中,梵高並沒有流露出太多的憂鬱,甚至還像往常一樣要求更多的顏料補給。但是7月27日,在麥田裡畫畫的梵高,對著自己的胸口扣下了扳機。提奧心急火燎地趕到梵高身旁,但兩天後迎接他的卻是哥哥的死亡。文森特·梵高只活了三十七歲。同年晚些時候,悲傷擊垮了提奧,次年1月,他在荷蘭去世。

[ 約1890年2月20日,母親 ]

這些天,我一直想著給你回信,但總沒時間。我每天從早畫到晚,而時間又總是過得很快。我很想念約翰娜和提奧,你也跟我一樣吧。當我收到他們的訊息說一切安好的時候,真是太高興了!威廉敏娜能留下來幫忙真好。其實我覺得,我更高興提奧用父親的名字而不是我的來為他兒子命名。最近我總是想起父親。不過現在也挺好。我已經開始畫一幅畫了,可以掛在嬰兒的臥室裡:大幅的白色杏花盛放在藍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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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開的杏花(Almond Blossom)

[ 1890年6月,高更 ]

我還在畫星空下的柏樹,最後再試一次吧——夜空中暗淡無光的月亮,纖細的新月從地球投射到月亮的不透明陰影中露出來——而星光則出奇地明亮,在群青色的夜空中閃著溫柔的粉色和綠色光芒,雲朵則是匆匆經過。畫的底部有一條路,沿路是黃色的高大植物枝幹,掩映著阿爾卑斯的藍色山麓,一家老旅店的窗子透出橙色的光,以及一株高大筆直的柏樹,顏色暗淡。

路上有一輛由白馬拉著的黃色馬車和兩個晚出散步的人。你會覺得非常浪漫,也是非常典型的普羅旺斯。

也許你會喜歡這個想法——我在試著畫一些類似的麥田的畫。但是信裡這張草稿畫不出那種感覺,油畫中除了藍綠色的麥稈之外一無所有,葉子像綠色的長緞帶,混雜著粉色,麥穗則微微泛黃,邊緣是淡粉色,像是帶著塵土的花朵,粉色的藤蔓環繞著麥稈。

我還想再畫一些肖像畫,用非常明亮但又恬靜的背景。不同程度的綠但是明暗度一樣,這樣它們會有一種整體感,而這些綠色的細微差異,會使人想起麥子在微風中輕輕搖擺的感覺。這個色彩方案遠沒有看上去那麼簡單。

梵高:我越醜、越病態、越窮,就越想用生動明豔的色彩報復一切

星空下的道路與柏樹(Road with Cypress and Star)

[ 約1890年7月10日,弟弟、弟妹 ]

我一回到這兒就開始工作了——儘管我幾乎拿不穩畫筆,但是我對自己的追求瞭然於心,到現在已經畫了三幅大的油畫。

畫的都是暴風雨天空下漫無邊際的大片麥田,我在傳達悲傷和刻骨銘心的孤獨感時,非常得心應手。希望你們很快就能看到——因為我希望可以儘快把它們帶到巴黎去,因為我覺得這些油畫可以將那些我無法用文字表達的都告訴你們,讓你們知道我在這田園中所發現的盎然生機。第三幅是杜比尼的花園,一幅我剛到這裡就開始構思的畫。

梵高:我越醜、越病態、越窮,就越想用生動明豔的色彩報復一切

暴風雨下的麥田(Wheat Field Under Thundercloud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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麥田群鴉(Wheat Field with Crows)

[ 1890年7月24日 ]

這是一封未寄出的草稿,是梵高離世時在他身上發現的。

坦白地說,畫家只能用畫來說話。不過,親愛的弟弟,就像我反覆和你說過的那樣,我再次嚴肅地向你強調,用一個人的頭腦經過思考後所能盡力表達出的那種嚴肅——再說一次,我永遠都不會把你看作一個只會賣柯羅作品的藝術品商人 ,對於我,在我很多作品的創作中,你都扮演了至關重要的角色,沒有你,這些畫不可能在不幸和顛沛流離中仍保持一份平靜。這就是我們的關係。

本文摘編自

梵高:我越醜、越病態、越窮,就越想用生動明豔的色彩報復一切

《梵高手稿》

作者: [荷] 文森特梵高 / [美] H。 安娜蘇 / 編

出版社: 北京聯合出版公司

出版時間: 2015-12

編輯 陽子

圖片來源

《梵高手稿》/《摯愛梵高:星空之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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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標題:《梵高:我越醜、越病態、越窮,就越想用生動明豔的色彩報復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