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老霸主的交鋒——晉齊鞌之戰

晉國在周定王十六年(前591年)趁著老對手楚國國君楚莊王去世、楚國國內發生貴族內訌的契機,聯合衛國發動了對之前一直蠢蠢欲動、想要挑戰晉國霸主權威的齊國的“示威性”進攻。在晉景公和衛太子臧的親自指揮下,晉、衛聯軍節節勝利,一直打到齊國的陽穀(今山東陽穀),逼得齊頃公不得不到繒地和晉景公會面,和晉國重修盟約,向晉景公保證斷絕和楚國的聯絡,並將齊太子彊送到晉國做人質,這才讓晉景公滿意地撤軍。

新老霸主的交鋒——晉齊鞌之戰

雖然挑釁晉國遭到了失敗,連太子也送到晉國當了人質,但打了敗仗的齊頃公其實一點都不服氣,表面上認慫,心裡面卻從未覺得晉國的霸主位置是牢不可破的。齊頃公決心繼續尋求楚國的支援,重新尋找一個合適的時機,再度發起對晉國霸權的挑戰,一定要恢復先君齊桓公當年所開創的霸業。

周定王十七年(前

590年),楚

國初步平息了國內的內訌後,掌權的令尹子重

遣使

再次

通齊,

向齊頃公提出聯手遏制晉國的結盟請求,齊頃公求之不得,立即撕毀和晉國的

“繒之盟”,向楚使表示

“齊、楚結好”

。獲得楚國在背後的支援後,齊頃公信心滿滿,自認為可以再和晉國扳一扳手腕,甚至能夠再次挑戰晉國中原霸主的地位了。

周定王十八年(前

589年)春

,自恃有楚國支援的齊頃公發動了對晉國在東方最重要的盟友

——魯國(其實是三桓)的攻擊,包圍並攻克了魯國邊境上的龍邑(山東泰安縣東南),直抵巢丘(泰安)。魯國和衛國向來交好,於是衛國派出大夫孫良夫(就是和郤克一起出使齊國,並被齊頃公母親蕭同叔子取笑的那個駝背)、石稷、寧相、向禽等四人帶領軍隊前去救援魯國。

衛國援軍抵達新築(河北魏縣)的時候,迎頭碰上了齊國軍隊,當時石稷想要避開齊軍,或者乾脆返回衛國,孫良夫堅決不同意(要報復齊頃公羞辱之仇),認為出征救魯,沒有和敵軍交戰就返回,這無法向國君交待,而且遇見敵軍就跑,更加不是大丈夫所為,既然和敵軍相遇,就要奮勇作戰。於是,在孫良夫的堅持下,衛軍和齊軍在新築展開交戰,結果衛軍大敗,孫良夫差點被齊軍擒獲,幸好被新築邑大夫仲叔於奚所救,才倖免於難。其他三位衛國大夫故佈疑陣,謊稱有援軍到來,才阻止了齊軍的尾追,齊軍停駐於鞫居,監視衛軍的下一步動向。

孫良夫脫險後,羞愧難當,連新築邑都沒進,就直接奔赴晉國,向晉國君臣請求出兵援助、共同抗擊齊國的進攻。正巧這時候,被齊國攻打的魯國也派出使者叔許(臧宣叔)來晉國求援,和孫良夫碰了面。因為當年出使齊國時,魯國、衛國的使者都和晉國的使者、現在晉國中軍將兼執政大夫郤克一起被齊頃公和蕭同叔子這母子倆捉弄、取笑過,而孫良夫正好就是其中的使者之一,所以,他和叔許沒有直接拜見晉景公,而是找到了晉國執政,當年的受辱的共同經歷者郤克,請求郤克向晉景公進言,一定要出兵教訓齊國,並報當年在齊國遭受的侮辱之仇。

新老霸主的交鋒——晉齊鞌之戰

郤克原本一心就想向齊國復仇,卻幾次被晉景公勸說、壓制,就連前年晉、衛聯軍伐齊,晉景公也是抱著維護晉齊盟約的目的所發動的,還故意不帶和齊國有私仇的郤克出征,就是怕郤克會因為私人恩怨而節外生枝。因此,郤克這兩年憋屈得很,要不是前任晉國執政士會大公無私、將中軍將兼執政大夫的位置主動讓給了郤克、以安撫郤克的話,搞不好郤克早就因為無處發洩的怒火而在晉國內部生出事端、甚至發動內訌了。

所以,正愁沒有藉口對齊國開戰的郤克見到了老熟人孫良夫,以及魯國的求援使者叔許,並從他們口中得知了齊頃公又故技重施、再次出兵攻打晉國的盟友、挑釁晉國權威的訊息後,簡直是大喜過望,心裡面不知道唸了多少遍

“天助我也”,對齊頃公這個老冤家甚至有那麼一絲絲感激之情了。

於是,郤克立即帶著魯國、衛國的求援使者參見晉景公,並向晉景公強烈請求出兵伐齊、援救魯、衛盟友。晉景公之前一再忍讓、遷就齊頃公的挑釁,意在維持晉、齊盟約,以便騰出手來對付楚國、秦國。但齊頃公得寸進尺、目中無人,總想著要從晉國手中奪取、至少是分走一部分霸主地位,屢次興兵挑釁,這讓晉景公也無法再忍下去。在從郤克的奏報中得知齊國撕毀了和晉國的盟約、並和楚國結盟,再次興兵伐魯、敗衛後,晉景公怒火萬丈,立即同意了郤克請求出兵教訓齊國的意見,並批准郤克可以用中軍將的身份調動晉國三軍、七百輛兵車出征齊國。

郤克得到了晉景公批准出兵、並調動七百輛兵車的命令後,拜伏在地、鄭重其事地回奏說:“七百輛兵車,這是我們晉國在城濮之戰時的出兵軍額;當時,幸賴先君文公的英明果毅、以及先大夫們的勇猛敏捷,這才有了(我們晉國的)最終勝利。臣和先大夫們比起來,連給他們做僕役的資格都不夠,請國君賜予八百輛兵車,以壯軍威!”晉景公同意了郤克的請求,出動八百輛兵車(大約六萬人左右,這在春秋時期,是極其龐大的軍隊規模了)伐齊。

於是,郤克奉晉景公的命令,以晉國中軍將兼執政大夫的身份親自率軍出征,並直接統領中軍。晉上軍佐士燮、下軍將欒書分別統領晉國上下兩軍隨同出征(中軍佐荀首、上軍將荀庚、下軍佐趙同留守國內),以韓厥為三軍司馬,晉國的附庸白狄也派軍隊隨同出兵,以魯國使者叔許(臧宣叔)為出兵嚮導。

而在出兵途中,當年和郤克一起被齊頃公羞辱過的魯國大夫季孫行父得知晉國已經出兵救魯的訊息後,也主動帶著季氏私兵前來參與聯軍行動。郤克和孫良夫、季孫行父這兩個老熟人決心抓住這次出兵機會,狠狠地教訓教訓結怨已久的齊頃公,一雪前恥!

新老霸主的交鋒——晉齊鞌之戰

周定王十八年(前589年)六月,晉、魯聯軍抵達衛國境內,並會合石稷、寧相、向禽等人帶領的衛軍,繼續浩浩蕩蕩前行,尋求和齊軍野外決戰。在進軍途中,晉軍中有高階軍士犯法,將要被主管軍法的韓厥按律斬殺,郤克聽說後,立即驅車趕往刑場,想要勸阻韓厥,但趕到的時候人已經伏法了。於是郤克馬上命人把罪將的屍體擺到軍營中示眾,並說是自己的命令,意在分擔軍隊中對韓厥的指責(這和邲之戰前,晉軍內部矛盾重重、彼此勾心鬥角的情況形成了鮮明對比!郤克吸取了當初的教訓,時刻注意維護軍中的團結,晉軍因此上下齊心,作戰得勝已經是大機率事件了)。

齊頃公得知晉國居然發動了一半以上的軍力(八百輛兵車)前來救魯、衛,口中雖然喊著不怕,其實心中慌得一批,立馬下令撤退。郤克帶著聯軍緊追不捨,一直追到了衛國的莘地(今山東莘縣境內)。六月十六,齊頃公又退兵至靡笄山(今山東濟南千佛山)下,郤克依舊不肯罷休,尾追而至。

這個時候,齊頃公也有些冒火了,本來自己以國君之尊,主動向外臣示弱退卻,自認為已經給足了晉國面子,大家各自退一步,罷兵算了,可郤克居然不依不饒,一定要追著自己打(齊頃公可不知道當年自己傷害郤克有多深)。於是,總有三分豪氣、兩分霸氣、一分傲氣的齊頃公決定不撤了,就在這裡和晉軍進行會戰,也讓自詡為諸侯霸主的晉國軍隊看一看,第一代諸侯霸主

——齊國的軍隊也不是吃素的。

當天,齊頃公就遣使前往聯軍軍營,向郤克下戰書說:“大夫率領晉侯的軍隊,千里迢迢來到這裡,寡人將率領數量不多的疲憊軍隊,明天早上和貴軍相見。”郤克則回覆說:“晉國和魯國、衛國都是兄弟之國(同為姬姓),兩國派使者來向我們寡君求援說:‘大國(指齊國)朝夕在我們的土地上發洩憤怒,請晉國為我們釋之’。我們寡君不忍心魯、衛遭受這樣的難處,便派下臣們前來向君上您請求,不要再為難魯、衛了。下臣們來之前,我們寡君交待說:‘不要長久地留在大國的疆域’,我們不敢有辱君命!”

齊國使者將郤克的回覆帶回並奏報給齊頃公後,齊頃公立即再次遣使回覆:

“大夫們的請求,就是寡人的意願。即使你們不贊同寡人的意見(指次日會戰),明天我們也要相見!”同時,齊國大夫高固(就是當初半路逃跑,沒有參與斷道之盟的齊國使者)在齊頃公的默許下,單人偷襲晉國軍營,以顯示齊軍的勇武。

高固徒步衝進晉國大營,沒有使用武器,而是撿拾石塊砸傷晉軍,並生擒一名被石頭砸傷的晉軍、奪取了晉軍的一輛兵車後馳回齊軍大營。勝利返回後,高固把俘虜和兵車停在軍營中的桑樹下,得意洋洋地向其他人炫耀說:

“想要當勇士的人,快來買我多餘的勇氣!”

新老霸主的交鋒——晉齊鞌之戰

其實這是晉軍在戰前故意示弱,讓高固逞了一把英雄。高固返回後,郤克命令軍隊立即轉移,將大營移往鞌地(今濟南長清區馬山鎮),以逸待勞,在此等候齊軍的進攻。

齊頃公得知晉軍

“退卻”的訊息後,認為郤克不敢和自己接戰,更加堅定了要和晉軍一決雌雄的意願,於是馬上命令全軍追擊,趕上並消滅晉軍。

周定王十八年(前

589年)

六月十七清晨,齊軍經過一夜的行軍,終於在鞌地追上了晉(魯、衛、狄)軍。天色微明的時候,兩軍在鞌地排好了軍陣,即將展開會戰。雙方的主將:晉國中軍將郤克和齊國國君齊頃公都親自上陣,為各自軍隊的表率。郤克的戰車車御(駕駛員)是解張,車右(副手兼保鏢)是鄭丘緩;齊頃公的戰車車御是邴夏,逄醜父為車右。

開戰前,為了激勵全軍,齊頃公豪情萬丈地向齊軍將士們發表了臨戰宣言:“寡人率二三子,姑翦滅此而朝食!”(老子帶你們先滅了這些潮巴廢頭後再吃早飯!即‘滅此朝食’成語的出處),然後沒等給戰馬披上鎧甲,就率先出擊,帶頭髮動了對晉軍的進攻。

兩軍接戰後,戰鬥進行得非常激烈,鞌地四處都是往來馳騁的兵車,和殊死搏殺的雙方軍隊。激戰中,身為晉軍最高統帥的郤克也受了傷,被箭矢射中肩部,鮮血一直流到了腳面上。郤克一邊堅持擂鼓指揮戰鬥,一邊悄悄地向車御解張呼喚:

“我中箭受傷了”。解張頭也不回地繼續駕車猛衝,並回復說:“剛剛交戰時,我就被箭射穿了手肘,血都染紅了車輪;我怕您分心,於是折斷了箭桿繼續駕車,不敢說受傷;為了勝利,您還是忍耐一下吧。”車右鄭丘緩也鼓勵郤克說:“戰鬥中有危險的地方,我都下車推著車行走,不避箭矢,這些您都知道。現在戰事緊急,希望您不要懈怠。”郤克受到二人的鼓勵和感染,咬牙堅持擊鼓揮旗,指揮軍隊向齊軍進攻。

在開戰之前的一夜,晉軍司馬韓厥做夢夢見了自己已經去世的父親韓子輿,父親告誡他說:

“明日開戰時,要避開兵車的左右兩側。”因此韓厥在第二天的作戰中改為親自駕馭戰車(居中),衝擊齊軍軍陣。

此時,因為郤克的傷實在難於堅持同時擂鼓和揮旗,於是車御解張將戰車的韁繩捆在左手上,用右手接替郤克擂鼓,並繼續鼓勵郤克:“現在全軍都在看著您,我們這輛車的旗幟和鼓聲就是全軍進退的標誌。只要車上還有一人在,就可以成就大事!”郤克身為中軍將,當然知道勝負的關鍵所在,於是咬牙堅持,拼力揮舞中軍旗幟指揮進攻。

因為解張單手持轡,無法完全控制戰車的行進,拉車的馬失去管束,開始狂奔起來,直接衝向齊軍的主陣。晉軍將士看見主將身先士卒、揮舞著旗幟帶頭髮起對齊軍的決死衝鋒,於是也紛紛向郤克靠攏,奮勇衝擊齊軍,就這樣,齊軍的陣線被晉軍突破,全線崩潰。齊頃公制止不住潰敗,被裹挾著向後撤退。

新老霸主的交鋒——晉齊鞌之戰

當退到華不注山(今濟南華山地質公園)附近的時候,齊頃公正好遇上了隨郤克衝擊齊軍的韓厥。韓厥遠遠望見齊頃公座車上的國君旗幟,於是緊追而來,齊頃公大驚失色,急忙驅車逃避,韓厥窮追不捨,雙方圍著華不注山追逐了三圈,齊頃公怎麼也甩不掉韓厥的追擊。

危急中,齊頃公的車御邴夏對齊頃公說:

“君上,快下令用箭射那個追趕的晉軍兵車上中間的人(指韓厥),那是個君子(這裡的君子有‘地位高的貴族’的代指意思,邴夏要齊頃公射韓厥,意在使晉軍追兵失去指揮者而不能繼續追擊)。”齊頃公雖然輕狂驕橫,但終歸是一國之君,該有的風度和氣質還是有的,阻止邴夏說:“明知道他是君子,還用箭去射他,這不符合作戰的禮儀和道義。”於是,齊頃公沒有同意用箭去射追趕的韓厥,而是下令射韓厥的戎左、戎右。在齊軍的箭矢齊射下,韓厥帶領的晉軍多有中箭傷亡者,其中韓厥自己兵車上的戎左被射下了車、戎右被射中身亡,倒在了車廂內。

跟隨韓厥追擊齊頃公的晉軍將領綦毋張也在齊軍的反擊中失去了戰車,只能步行追擊。這個時候,他看見韓厥的車上只剩韓厥自己一人駕車(戎左、戎右或死或傷,無法再繼續作戰)便主動向隨韓厥申請說:“請允許我搭您的車,協助您一起進攻。”韓厥立即讓綦毋張上車,作為自己的副手、協同作戰,不過他不讓綦毋張站在自己的左邊或右邊,而是用手肘將他推到自己的身後,負責舉旗(韓厥這麼做,是因為之前在夢中被父親警告,不要在作戰中居於戰車左右兩側(以免受傷)所以他才讓綦毋張站在自己身後,以免中箭受傷)。

在韓厥的緊追中,齊頃公邊打邊逃,可就在快要逃到華不注山邊上的華泉時,齊頃公戰車的驂馬(駕車時位於兩邊的馬)卻被路邊的樹枝掛住,幾次盤旋發力都擺脫不了,而齊頃公的車右逄醜父因為前一天行軍時被蛇咬傷了手臂,中了毒,沒有力氣下車推車,所以不能脫困,眼看齊頃公的座車就要被韓厥追上。

這個時候,韓厥和

綦毋張

已經駕車趕到,當時韓厥的戎右戰死在兵車上,遺體倒伏在車廂內,韓厥不忍心將遺體推下車,於是暫時停車,伏下身子將戎右的遺體擺平整、安放穩當。趁著這個機會,齊頃公和逄醜父趕緊在車上更換了位置(以便不能逃脫時能夠讓逄醜父假冒國君,使得齊頃公可以矇混過關,乘虛逃走)。

新老霸主的交鋒——晉齊鞌之戰

韓厥安置好戎右遺體後,繼續駕車追擊,很快就追上幷包圍了齊頃公的座車。看見齊頃公的兵車已經被樹枝掛住、無法掙脫後,韓厥指揮跟隨追擊的晉軍將齊侯的車駕團團圍住,然後手拿著韁繩(預備捆住齊頃公車駕的馬腳,使其不能逃走)走向齊頃公的座車,並恭恭敬敬地對著他認為的齊頃公(其實是逄醜父)行拜見禮,叩拜了兩次,再奉上一杯酒、一塊玉佩給齊侯(假冒的),客氣地說:“我們寡君派下臣們前來為魯、衛兩國求情,還交待說不要深入大國(齊國)的國境;下臣不幸,恰好遇見了您,(因為國君的命令而)不能逃避;而且下臣怕擅自躲避您,會給兩國國君都帶來恥辱,因此不得已才參加戰鬥;下臣不才,擔任這個(代理的)官職只是我們晉國缺乏人才而已。”

見韓厥不認識齊頃公,為了讓齊頃公脫身,於是假冒國君的逄醜父大模大樣地接受了韓厥的參拜,並接過酒和玉佩(以便讓韓厥以為自己就是齊侯),然後故意裝作發怒的樣子,呵斥身邊的齊頃公(假冒車右)趕快下車去華泉給自己找水來喝。齊頃公來不及表達對逄醜父的感謝,立即將計就計,下車乘坐副車(國君的隨從車輛)以取水的名義離開,得以避免被晉軍俘獲。

韓厥帶著齊侯(逄醜父冒充的)勝利返回,而此時郤克指揮的晉軍主力已經徹底擊敗齊軍,正在鞌地四周佈防以擴大戰果。得知齊頃公被生擒後,郤克大喜過望,迫不及待地命韓厥將齊侯這個老仇人押來,一定要好好當面羞辱他一番(殺是不能殺的,齊頃公畢竟是國君,以外臣弒他國國君,將來晉國統領其他盟國的名份和權威將嚴重受損)。

但當韓厥將所謂的齊侯帶到郤克面前時,郤克一眼就看出這並不是齊頃公本人(郤克見過齊頃公,還因此受到侮辱,記憶深刻),於是喝問這到底是誰。冒充齊頃公的逄醜父向郤克、韓厥大方地承認了自己是齊侯的車右,為了掩護國君逃脫才冒充齊侯,以至到了這裡。郤克頓時大怒,立即命人將逄醜父帶出去斬首。逄醜父毫不畏懼,一邊往外走一邊大聲說:“從來沒有見過能代替國君承擔禍難的人,現在就有一個,難道還要被殺嗎!”郤克聽見後,考慮了一會兒,嘆息著說:“不畏懼死、也要使他的國君免於禍患的人,殺了他不吉利;赦免他,用來鼓勵那些盡忠報效國君的人吧。”於是赦免了逄醜父,放他返回。

齊頃公因為逄醜父的忠義舉動,才僥倖逃脫被俘的命運,他脫險後,感念逄醜父的恩情,於是決定無論如何也要把逄醜父救出來。於是齊頃公重整旗鼓,親自帶著齊軍三次突入晉軍的大營,又三次殺出重圍,以尋找逄醜父的蹤跡。齊頃公突陣時,遇見的是晉國的盟友狄人、衛國軍隊,他們知道是齊侯親自來救人,所以都不和齊頃公對陣,狄人甚至以兵戈護佑齊頃公順利突出晉軍大營,作為對齊侯的尊敬和禮遇。

最後,在遇到了被郤克釋放的逄醜父後,齊頃公才率領齊軍殘部由徐關(山東臨淄以西)退回了國內,脫離和晉軍的接觸,晉齊之間空前激烈的會戰

——鞌之戰,至此以晉國大勝、齊國大敗而結束。

新老霸主的交鋒——晉齊鞌之戰

鞌之戰獲勝後,郤克為了徹底雪恥,於是乘勝追擊,帶著聯軍從丘輿(今山東省益都西南)進入了齊國境內,包圍並攻擊齊國的馬陘邑(丘輿以北),大有不打到臨淄不罷休的意思。而之前目中無人、輕狂囂張的齊頃公經過這一次敗陣後,總算知道了晉國的霸主地位確實不是可以輕易撼動的,不得不低頭服軟,派出齊國正卿(相當於晉國中軍將兼執政大夫、即郤克的位置)國佐出使晉軍大營,向郤克求和。

為了表示誠意,國佐奉齊頃公之命,將之前滅紀國時得到的甗和玉磬(都是代表等級身份的禮器)獻給郤克(並轉交晉景公),並暗示可以向晉國割地以達成和約。但郤克對當年被齊頃公和其母蕭同叔子所輕侮、嘲諷之事依舊耿耿於懷,不想就這麼輕易放過齊國,於是拒絕了國佐

“獻禮器、割地”的媾和請求,毫不客氣地提出了己方的和談要求:

一、必須讓齊侯之母(即曾經羞辱過郤克的齊頃公生母蕭同叔子)到晉國做人質(好讓郤克能夠報復當年被蕭同叔子所羞辱的大仇);

二、盡齊東畝(齊國所有耕地的田壟都由南北方向改為東西方向;因為晉國在齊國西面,齊國田壟改為東西方向,將便於晉國兵車自西向東進入齊國,暢通無阻);

這兩個苛刻的條件對於齊國來說,可以用

“喪權辱國”來形容,國佐堅決不同意,反駁郤克說:“君太夫人(指蕭同叔子)是我們寡君的母親,而齊、晉地位相當,齊侯之母就如同晉侯之母,以母為質,是為不孝;晉國如果行此不孝之舉,將來怎麼有臉面號令天下?且齊國先君疆理天下,以因地制宜為善,怎麼能在我們這一代人手中更改仟佰,惟晉國兵車之利而從呢?如果晉國再無禮逼迫齊國的話,我們寡君有令:‘背城迎敵、血戰到底而已’!”

說實話,郤克的這兩個條件確實太苛刻了,簡直不把齊國當做一個國家來對待,齊頃公雖然年少輕狂,但事母極孝(要不然也不會幹齣戲弄外國使者以取悅母親的荒唐舉動),讓母親去晉國當人質、接受別人的欺辱,這想都不用想,齊頃公絕對不可能答應。而

“盡齊東畝”事關齊國的國家戰略安全,也不可能同意。

郤克因為當年在齊國受到的輕侮慢待太過分,所以想以更屈辱的條件來羞辱齊頃公,但他提出的條件讓齊頃公無法接受,如果雙方談判破裂,必將導致晉、齊兩國繼續開戰,而持續的戰爭所導致的損失,是晉齊兩國、乃至其他牽扯在內的國家都無法承受的。而因此得到最大利益的,必定是置身事外、坐山觀虎鬥的楚國。

新老霸主的交鋒——晉齊鞌之戰

當時,不但晉國內部有人反對郤克逼迫齊國太甚(這會導致兩國關係徹底破裂,就像晉國和秦國一樣),就連當年和郤克一起被齊頃公戲謔、侮辱的魯國大夫季孫行父、衛國大夫孫良夫二人,也轉過來勸郤克不要將齊國逼得太緊了,以免事情做過了火,大家都不好收場。在諸人的勸說下,郤克收回了之前苛刻的和談條件,接受了國佐獻上的禮器。周定王十八年(前589年)七月,郤克等晉國卿士和齊國正卿國佐、行人大夫賓媚人,並魯國、衛國大夫等,在爰婁(山東臨淄以西)舉行盟會,重建了晉、齊盟約,齊國因此又被拉回到晉國的勢力範圍之下。應郤克的要求,齊頃公將之前侵佔的魯國汶陽之田歸還給魯國,將伐衛時侵奪的衛國城邑也歸還給衛國。爰婁之盟後,郤克率軍勝利返回國內,魯國、衛國軍隊各自回師,齊國也保住了國君的面子和國內田壟的走向,中原大地又暫時恢復了平靜。

周定王十

年(前

58

8

),晉景公挾鞌之戰大勝之軍威,命令郤克率軍出征,聯合衛國軍隊伐北赤狄,將長期騷擾晉國北部邊疆的赤狄部落中最後的殘餘勢力

——嗇咎如部全部殲滅(其他赤狄部落,已經在之前被荀林父、士會兩任中軍將所消滅),晉國北疆徹底平定。此時的晉國,已經完全走出邲之戰失利後、四面受敵的窘迫境地(當時晉國和南面的楚國、西面的秦國、北方的赤狄都是長期敵對,東面的齊國也在覬覦晉國的霸權;現在齊國服軟、赤狄被徹底消滅、秦國則接連被擊退、不能渡過黃河騷擾,晉國的敵人,只剩下老對手楚國而已,且楚莊王已死,楚國的威懾力在下降),雖然諸侯霸主的位置還要和楚國繼續競爭,但國勢和國威都已經恢復,晉景公的霸業,基本穩固了。

於是,晉景公以獎賞鞌之戰和伐赤狄之戰功臣的名義,在晉國三軍之外,又組建了新三軍,各自設定將佐,以酬諸將之功,晉國軍隊由此從三軍六卿擴充套件到六軍十二卿(六軍是周天子才能擁有的制度),分別是:中軍將:郤克;中軍佐:荀首;上軍將:荀庚;上軍佐:士燮;下軍將:欒書,下軍佐:趙同;新中軍將:韓厥;新中軍佐:趙括;新上軍將:鞏朔;新上軍佐:韓穿;新下軍將:荀雅;新下軍佐:趙旃。

鞌之戰的功臣韓厥,因擒拿齊侯之功(雖然是假冒的,不過韓厥並不知道實情,其功可視同為真),由此進入了晉國頂級卿士行列,並帶著韓氏家族也一同興盛起來。韓厥,就是日後三分晉國的侈卿中,韓氏的創業之祖(韓氏出於晉公室,是曲沃桓叔幼子韓萬的後裔。不過在韓厥之前,整個韓氏都默默無聞,韓厥因家族衰落還曾經給趙盾當過一段時間的家臣,是被趙氏撫養長大的。韓氏日後的一切榮耀和成就,都是因為韓厥的不懈努力而獲得的。)

周定王十

年(公元前

58

8

)冬,懾於晉國(已經恢復)的強大實力,學乖了的齊頃公親自前往晉都新絳拜見晉景公,以示聽從晉國的號令,晉景公沒有慢待和自己同等地位的齊侯,舉行了盛大的宴會來招待齊頃公,已經成為晉國新中軍將的韓厥也奉晉景公之命參與宴會,迎接齊頃公的到來。齊頃公出席宴會時,一眼就認出了韓厥的模樣,頓時想起當年被韓厥追殺、繞著華不注山跑了三圈、幾乎被俘的往事,於是瞪著眼睛直視韓厥,氣呼呼的樣子讓人又好氣又好笑。

新老霸主的交鋒——晉齊鞌之戰

韓厥發現齊頃公在瞪著自己,心裡明白是怎麼回事,於是大大方方地端著酒杯上前給齊頃公敬酒,並向齊頃公詢問:“君上還記得下臣麼?”齊頃公稍稍慍怒地回答:“怎麼不記得,只是你的衣服換了!”(齊頃公心說好小子,當初要是被你抓住,還不知道怎麼被郤克那個跛子羞辱呢)。韓厥於是鄭重地向齊頃公行禮,回答說:“當初下臣在鞌地的奮勇作戰,就是為了今天君上能與我們寡君在這裡開懷暢飲啊!”齊頃公見韓厥這麼實誠,又對國家、對國君如此忠心,心裡也十分佩服,於是放下心中芥蒂,和韓厥高高興興地共飲了一杯,就此化解了過節。

齊頃公服晉後,雖然不敢再挑戰晉景公的霸主地位,但並不代表他沒有想法,既然打不贏你,給你添一點驚喜總可以吧。於是,齊頃公在宴會中,主動提出要把自己朝見周天子時使用的玉圭進獻給晉景公,意思是尊晉景公為王。這一下把晉景公嚇得夠嗆,雖然自己確實比周天子實力大,對諸侯的號召力也強過其他國家,但僭越稱王這種敗人品的事情,晉景公是萬萬不敢做的(楚國就是擅自稱王,才遭到諸多諸侯的征伐,直至現在也不能服眾)。假如可以得知後世的事情,晉景公一定對曹操被孫權上表請上尊號時,不假思索、脫口而出的那句

“這小子要把我放在火爐上烤嗎”深有同感!

但被天下諸侯中有數的大國

——齊國國君主動請尊為王,在面子上還是很受用的,晉景公心裡總歸是喜滋滋,虛榮心得到了極大滿足。在婉拒了齊頃公的請求後,晉景公對齊頃公這麼知趣的行為很是滿意,將之前和齊國所產生的不愉快都拋到了一邊,晉國和齊國,重新恢復到當初的親密盟友關係,晉國的霸主(至少是兩霸之一的地位)位置,因為齊國的歸附,得到了極大的鞏固和加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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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齊頃公經歷了鞌之戰失敗的教訓後,總算知道了輕狂驕橫是要付出慘重代價的,自此後變得低調內斂起來,不再目中無人、時刻想著對外爭霸,而是停止遊獵玩樂,致力於修內政、濟鰥寡,輕徭薄賦,振窮問疾,從一個輕浮張狂的中二青年,成長為頗得齊國百姓之心的賢明君主。為了保持齊國的安定,齊頃公下定決心和晉國維持好同盟關係,此後的二十年間,齊國(的國君們)都沒有再與晉國公開對抗、叫板。齊頃公能夠有如此脫胎換骨的轉變,這都要感謝郤克、韓厥在鞌地給他的教訓,“福兮禍所依、禍兮福所伏”,這也許就是對齊頃公最好的評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