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社會,還需不需要恩典與逃城?——《帕丁頓熊2》

神曉諭摩西是什麼意思

盛世社會,還需不需要恩典與逃城?——《帕丁頓熊2》

在《夾邊溝記事》當中,作者記述了這樣一場逃亡:

時值上個世紀六十年代的反右運動,許多知識分子因為反右運動被流放到了荒涼的夾邊溝去勞改。

趕上了國內大饑荒時期,右派分子作為勞改犯自然分到的糧食更少,加上每天超負荷的體力勞動,很多人都餓死在了那個偏遠的地方。

死後就被隨意掩埋,並且掩埋後過上幾天,人們就再也不可能找到墳墓了,因為那裡沒有墓碑,也沒有人有力氣挖墳,只是在屍體上撒些沙土,野地裡狼多,送葬的人一走,屍體很快就會被狼吃掉。

因此有些人鋌而走險,想到了逃亡。

但是大部分人都失敗了,因為那裡看守很緊,而且四處也沒有什麼可去的地方,如果逃到火車站,會有人在那裡把他抓回去。

其中有一個人,經過了嚴謹的計算,算準了火車開動的時間,在黃昏的時候逃亡,逃到火車站並沒有急於上車,因為他知道火車站埋伏著抓逃犯的警衛。

他躲在暗處,一直等到火車緩緩開動了,才立馬跑出來,扒上去,最後成功鑽入車廂。

盛世社會,還需不需要恩典與逃城?——《帕丁頓熊2》

進入車廂後,他找了一個空位坐下,等到列車員來查票時,他假裝是來視察的異地領導,矇混過關。

輾轉幾趟車後,他回到了家中,與母親、姐姐團聚。

但因為身份敏感,他不得不很快離開。他的姐姐用幾包香菸幫他弄到了回老家農村的車票,那個年代坐火車不需要身份證,只要有票就行。

就這樣,經歷了種種磨難和驚心動魄之後,他回到了農村老家,在那裡人煙稀少,他可以隱姓埋名。加上夾邊溝那邊的警察誤以為他是被狼吃掉了,所以沒有去追捕他,他得以一直安全隱居到平反的那一天。在這期間,農村老家就作了他的逃城。

在《聖經》裡,逃城,是當年神指示以色列人建立的,為的是保護那些觸犯了世間法律、但實際上是無辜的人。

“耶和華曉諭摩西說:你吩咐以色列人說,你們過約但河,進了迦南地,就要分出幾座城,為你們作逃城,使誤殺人的可以逃到那裡。這些城,可以作逃避報仇人的城,使誤殺人的不至於死,等他站在會眾面前聽審判。”(《民數記》)

除了地理空間上的逃城,神也指示每七七四十九年後,第五十年作為禧年,要釋放囚犯:“主耶和華的靈在我身上。因為耶和華用膏膏我,叫我傳好資訊給謙卑的人,〔或作傳福音給貧窮的人〕差遣我醫好傷心的人,報告被擄的得釋放,被囚的出監牢。報告耶和華的恩年,和我們神報仇的日子,安慰一切悲哀的人。”

在現代社會當中,空間上的逃城已經找不到了,人們有時候會從制度設計上來儘量減少冤屈的發生,但這樣的設計很多時候僅僅體現為尋求公正,而不是貼合逃城和禧年的更深切的初衷——彰顯神的恩典。

所以有時候,一座虛擬的逃城在今天社會的形成,就往往來自於那些遊離於社會秩序之外的事物,或者說是技術與制度的破綻。

在《帕丁頓熊2》裡面,帕丁頓熊見義勇為卻被誤認為是小偷,在法庭上種種證據都對他不利,最終只能鋃鐺入獄。

在喪失了對家人的希望以後,為了還自己一個清白,他選擇和幾個獄友一起越獄。

越獄成功後,頂著被追捕的危險,他跑到一個偏僻的角落,躲進一個破舊的電話亭裡面,掏出耳朵裡的一個硬幣,投進電話機,打通了家裡的電話。

盛世社會,還需不需要恩典與逃城?——《帕丁頓熊2》

這個電話使得他重新與家人取得了聯絡,從而讓他獲得了洗脫罪名的機會,結束了牢獄生涯,回到了正常的生活中。

拍攝這部倫敦城市宣傳片的導演或許想不到,為什麼遠在萬里之外的上海的我,會在看到電話亭這一幕的時候,將它和“逃城”聯絡到一起。

因為在我眼裡,一個懷舊的倫敦和一個前進的上海,形成了一組有趣的對比。

並不是倫敦不前進,但是英國人比我們更熱愛傳統。

在《帕丁頓熊2》裡,作為倫敦一大標誌的電話亭是在一個陋巷當中破破爛爛地登場的,而帕丁頓站的蒸汽火車(象徵英國輝煌的工業革命時期)在片頭部分則屬於被遺棄的東西,正是這兩樣“廢品”一樣的東西,最後為主角贏得清白髮揮了關鍵性作用。

試想,如果很不幸的是,主角遇到的是一列外表一體圓滾、速度驚人的高鐵,那他們還有沒有可能透過扒火車的方式,成功攔截反派,獲得最後勝利;

如果夾邊溝那位知識分子當年遇到的也是外表一體圓滾、速度驚人的高鐵,恐怕他連如何下手都不知道,更別說在火車啟動時順利扒上去了,而且極有可能他連火車站都進不去。

就算順利回到姐姐家,由於買票和坐車需要身份證,作為逃犯他將寸步難行,最後只能乖乖等著警察把他緝拿歸案。

電話亭上海也有,只是這麼多年從來沒見過有人用。隨著手機越來越普及,電話亭也終將成為歷史。

有趣的是,在《帕丁頓熊2》裡面,電話亭和一枚硬幣聯絡在一起,作為主角危難時刻出人意料的幫助;

而在今天的我們的日常生活中,則是手機與支付寶繫結在一起,共同支配和監控著我們的一舉一動。

常常有年輕人感嘆說:中國今日的進步,是那些所謂發達國家不能相提並論的。

那些所謂發達國家一流城市,很多人還在使用傳統的現金,而在上海這座城,你可以看到,短短兩三年,移動支付已經遍佈所有日常消費領域,從各種店面,到街頭小販,無所不包。除非你想施捨乞丐,否則出門根本不需要帶任何零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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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現在,連地鐵都可以直接掃碼進站了。

當每年年底時支付寶捧出一份我的一年消費統計分析,一陣噁心湧上我的心頭——當我被大資料分析的時候,我自己也在慢慢退化成一組資料,我不再是一個人,而是一種飲食偏好、一個在不同地點移動的圖示、某個消費水平層次中的一個組成部分,最後,我是一種行為規律。

不僅如此,就算我說我作為一個人,有他們計算不到的地方,有他們分析不透的個性,有他們難以預期的偶然行動,但是,當有一天我所有的行為都要依賴一部手機,而手機裡的所有功能依賴一個又一個的公司,那些公司又被某些權力掌控著,那麼,我要到哪裡去花我那一塊錢硬幣,又去哪裡找我的電話亭呢?

於是我臆想出了現實之外的“倫敦”與“上海”。

在這個“倫敦”裡,城市發展得不那麼“完善”,有很多傳統遺留下來的東西,各種技術也有好有壞,這裡住著帕丁頓熊,他找得到電話亭,藏得住硬幣,當他被這座城市某一部分——法律——所冤枉時,這座城的另一部分——傳統、破舊和技術漏洞——將為他提供庇護和幫助;

盛世社會,還需不需要恩典與逃城?——《帕丁頓熊2》

而在這個“上海”裡,城市發展臻於完美,技術進步無懈可擊,所有落後的事物被一掃而光,人們的生活空前便利,我的所有生活相關的事務都被我的手機管家包攬,無需我操心,而我的手機管家隸屬於一個龐大的網路系統,這個系統的存在讓整個城市得以高效運轉,從而實現我的生活的便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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儘管我已經是一個獨立自主的成人,但我像一個嬰兒一樣被照料著。而當我被這座城市的法律所冤枉時,我將發現我是如此的孤獨,因為在這個給我定罪的系統之外,我找不到任何別的東西了。

一個技術成熟乃至完美的社會,只是看上很美,我們幻想著自己正在技術的進步中通往天堂,卻不經意走向了極權的地獄。

在一個技術不完善,公共事物有遲滯的社會中,這些“不完善”作為社會的破口和裂縫,卻往往也為一部分例外之人打開了生存的空間,從而像對於夾邊溝那位知識分子一樣,作為逃城或恩典降臨在他頭上。

而在一個極權社會里面,一切都那麼完整,完整得像一塊僵硬的鐵桶,除了必然還是必然。完善的技術為極權的統治提供了巨大的便利,人們為了一時的貪歡讓渡了自己作為完整的人的尊嚴。

但在這裡,我們沒有逃城,也沒有大赦天下的禧年。

對於一個封閉的世界來說,恩典是一件多餘甚至有害的的東西。

我們不覺得不自由,是因為我們把自己自動降格,當我們精緻的大腦打造出越來越多登峰造極的技術發明時,我們卻一步步退化成了只服從於必然性的動物。

而在熱愛傳統電話亭與蒸汽火車的倫敦,那裡的狗熊卻正作為人而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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