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駙馬是亂臣賊子,我在他的刀下死過七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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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駙馬是亂臣賊子,我在他的刀下死過七回

我的駙馬是亂臣賊子,我在他的刀下死過七回。

我是註定要死的亡國公主,卻妄想逆天改命。

謀劃幾輩子,這一世,我傍上他的剋星,從此,我為貓,他為鼠。

久別重逢,我的駙馬帶回一個懷孕的女子。

公主,雲瑤有孕在身,不便行禮,臣替她給公主請罪。

從來對我橫眉冷眼的莊穹,為了個女人,頭一次在我面前卑躬屈膝。

我盯著他冷酷的眉眼,默了半晌才道:你媽死了。

我沒開玩笑,真事兒,人剛閤眼,還是熱乎的。

莊穹單膝跪在地上,像一座陶俑,筆直的後背輕顫,表情滿是隱忍剋制。

他起身疾走,把我留在寒涼的春風裡,雲瑤跟在他身後,用餘光捎帶我一眼,彷彿莊穹那位病入膏肓的媽,是我用刀捅死的。

算了,反正有錯沒錯,都是我的錯,我都死了七回了,也該看開了。

這是我穿書後歷經的第八個輪迴,我不是白月光女主,也不是白蓮花女配。

幾十萬字的小說裡,我是隻出現過一回的楚國公主,一個連姓名都不配擁有的死跑龍套的。

美人相,黑心肝,便是對我一生的總結。

我真挺無語的,黑心肝?

合著我波濤洶湧的胸器下,裝著一塊活蹦亂跳的血豆腐是吧?

回到臥房,我倒頭就睡,鶯鶯在我耳邊嘰嘰喳喳,一會兒罵莊穹膽兒肥了,一會兒安慰我千萬不要思慮過度。

她怕我像昨天一樣,收到莊穹來信,看完以後倆眼抹黑嗝兒屁了。

公主,已經是午晌了,您想吃點什麼,奴婢讓小廚房去做。

我在床上翻了個身,無情無緒道:我想死。

最好是死得透透的,灰飛煙滅的那種。

上輩子我才剛被莊穹用一杯毒酒送走,酒入愁腸挫骨噬心的滋味猶可回味,這輩子一睜眼就又被送回來了。

老天爺,我刨你家祖墳了是吧?這麼玩兒我!

鶯鶯人如其名,是個嚶嚶怪,一聽我說死,立刻跌倒在地上嘰歪起來。

要死也是駙馬爺該死!公主,咱們這就回宮,請皇上降他死罪!皇上最疼您了……

沒用的。

我活過七輩子,除了前三世掏心掏肺地對莊穹好,後頭都是一睜眼就在想怎麼才能弄死他。

我那位昏君爸爸,但凡我搞出點么蛾子就要來勸我,邊疆局勢緊張,朝中無人,莊穹不能殺,人,必須要犧牲小我,才能成全大我。

好麼……爹,您一會兒昏庸無能,一會兒大義滅親,這種人設的崩塌,真的不得不令我懷疑,你在針對我?

臨近傍晚,莊穹過來找我一趟,意思是要給雲瑤安排個住處。

你住哪兒,她就住哪兒。

這有什麼好安排的?

莊穹冷眼看過來,緊抿的薄唇透出些無情。

他一言不發,表情難看得好像受到了天大的侮辱。

我喝口茶一琢磨,哦,這會兒我正愛他愛得不能自拔,恨不能把他拴在褲腰帶上。

我在哪兒,他就得在哪兒,再加上一個大肚子的雲瑤……

想到這兒,我突然笑出聲:怎麼,嫌本宮的臥榻小了,不夠你們顛鸞倒鳳的?

他眉間溝壑見深,微斥我:公主,您平日沒分寸便罷了,如今嘴巴怎麼不乾不淨的,臣外出一年,是誰教壞了您?!

一邊說著,眼刀子就飛向鶯鶯。

他是怪我有辱斯文,我冷笑,我又不是沒見過。

有一回,莊穹與另一位沒有姓名的女士在我的榻上乾柴烈火,恰好被我撞見了,那一世,我就是那樣被他給活活氣死的。

鶯鶯很沒出息地跪倒在地,又開始嚶嚶,嘴裡唸叨著駙馬饒命,丟盡了我的臉面。

不過這事兒賴我,沒有我對莊穹的俯首帖耳,他哪裡敢在我面前作威作福。

鶯鶯,你是本宮的婢女,本宮不發話,誰敢罰你?起來!

我抓起茶杯狠狠地砸在莊穹腳邊,水花混著茶葉濺在他的鞋上。

將軍,這兒是公主府,不是邊疆沙場,本宮要說什麼做什麼難不成還要經你允許?

莊穹最愛乾淨,我今天弄髒了他的衣裳,還跟他叫板,很有點找死的意思。

他面色不善,但也只是一瞬間,即刻恢復如常,溫聲問我:公主教訓得極是,是臣多事了,不過瞧著公主對臣頗多怨言,不如一同說說,讓臣知道錯在哪裡,也好改正。

我最怕他冷漠地盯著我,看不透他的情緒,於我而言,便是懸在頭頂的那把刀,不知道什麼時候會落下來。

我的骨頭剛硬兩秒,就嘎巴折斷了,對莊穹的恐懼刻在我的DNA裡,我慫,但沒辦法,只怪這個男人太狠了。

他若不狠,怎麼敢當亂臣賊子。

我強裝淡定,哼笑:將軍功高蓋主,我哪敢有怨?除了我這院子,雲瑤姑娘想住哪裡便住哪裡,她月份大了,得要人陪著,將軍便去與她同住吧。

曾經我使盡渾身解數也要把他留在身邊,只是每晚同床,雖是睡在一張榻上,我與他也像兩隻漂在海面上的小船,被浪花打得老遠。

但即使這樣,我依然常常從夢裡笑醒。

大概是沒想到我會主動放他走,莊穹微愕,罷了,意味深長地瞧我一眼,

公主大恩,臣替雲瑤謝謝殿下。

一整個喪期我都沒露臉,就窩在湖心亭裡鑽研小黃書,日子過得很刺激。

圖畫上的小人兒技藝高超,生動的表演看得人血脈僨張,色色發抖。

午間,我白日發夢,夢裡赤條條兩個人纏在一起,纏著纏著,強壯的男人掄起我就來了招過肩摔。

……兩性經驗的匱乏,導致我的春夢直接變成角鬥場。

堂堂公主混成了老尼姑,我嘆:鶯鶯,你覺得我找個面首玩玩怎麼樣……鶯鶯?

半晌無人應聲,我悠悠睜眼,就見莊穹站在亭心,表情又兇又狠還有點委屈。

今日母親頭七,公主到現在,連炷香都沒去上過。

聽說他把老夫人的喪禮全權交給雲瑤操辦,她腆著大肚子游走在權貴之間,很有當家主母的風範,還要我湊上去做什麼呢?

老夫人從來不喜歡本宮,本宮上得香,恐怕她咽不下這口氣。

莊穹的眼神涼了涼,他端起假笑靠近我,甫一坐下,我就抬屁股挪遠了。

今日安平侯到府,沒瞧見公主,還當是臣欺負公主,為此發了好大的火。

他邊說著往我身邊挪了挪,我隨著他的動作,又往遠處蹭了蹭。

安平侯是我外祖父,年輕時也是員猛將。

我笑看莊穹,原來是為這個。

安平侯統領禁軍,如今年歲大了力不從心,正要挑人來頂替自己。

莊穹一直想要將禁軍握在手裡,若如願以償,便可為造反謀逆之事增添一個大砝碼。

想這一遭,他是怕惹來安平侯厭棄,於是找我替他美言幾句。

只是可惜,雖然莊穹作為原著中的男主,一生波瀾壯闊、萬事順遂,卻有一人總叫他吃癟,此人名叫周元朔,是敵國的三皇子。

當年這位週三皇子一出場,便有大批書粉倒戈到他麾下,評他說是史上最像男主的龍套君。

周元朔出場不多,但只要他在,莊穹的算盤必定泡湯。

這人又瘋又毒,簡直就是個定時炸彈,禁軍統領的位子便是叫他搶走了。

原來是為哪個?莊穹眯眼看過來,挑眉問我。

可憐他還不知道,自己的命早就被人寫好了,更可憐我,知道自己是個跑龍套的,也知道自己無力迴天。

你不必擔心你的名聲,我自會與安平侯解釋,我是君,老夫人是臣,難不成她的喪禮還要我去操心?任性的是我,若說被欺負,那也是你被欺負。

聽著我不走心地搪塞,莊穹默聲把我逼向角落,直到我貼緊紅色的亭柱,再無處可躲。

見我侷促,他神情暢快,就像一隻逮到耗子的貓,驕傲得很。

外頭都說,臣被公主趕出臥房,是要失寵了,丞相家的小兒子一直愛慕公主,只怕正等著公主休了臣,就要搬進公主府了。

我習慣性地去猜他的心思,想他這話是什麼意思,難不成是想讓我求他回來睡?同床異夢的日子他還沒過夠是不是。

我忍無可忍地站起身,痛恨自己像個傻瓜一樣被他玩弄於股掌。

將軍大能,怕是本宮想休夫,聖上也不能答應,你只管去做你想做的事,不必在本宮面前委曲求全。

更不要來打擾我逍遙自在,反正到頭來都是個死,眼下我只想快活度日。

聽說城中有地方專替達官貴人培養男寵,我派鶯鶯前去打探。

她興高采烈地撂著驢蹄子回來,說是替我物色了個謫仙,遠遠一看就是虎背熊腰的偉岸。

我懷疑她不是審美有問題,就是吃了沒文化的虧,但是這位虎背熊腰的謫仙還真叫我有興趣,畢竟身體好很重要。

謫仙來的那天,我怕我這朵老黃花丟醜,心一橫閉眼吃了顆妙丹,全當助興。

鶯鶯大叫不好,府上近兩日也不知是怎麼了,巡查人手多了兩倍,奴兒還不知道能不能把人順利迎進來呢,公主怎麼就急著把藥給吞了呀。

鶯鶯這個沒出息的是在怕莊穹,哼,我管他是天王老子呢。

好在事情進展得很順利,我正迷糊呢,鶯鶯帶著人來了。

她跟我嘀咕:公主,走大運了,他比前兩日瞧著更加順眼了……

我已經沒耐心了,直接把她推出屋,回頭就朝著模糊的人影惡霸一樣撲過去。

興許是藥勁大了,這一夜我過得渾渾噩噩,只記得中途太累了想跑路,結果被他握著腕子拽回去,非要我負責到底。

我捂著臊紅的臉,想不通天底下怎麼會有人敢對我如此無理!更要命的是,這人正在我身側安然酣睡,還捲走了我的被子和枕頭。

我打了個噴嚏,左思右想,為了貼合殘暴人設,我抄起手,一巴掌呼在謫仙的臉上。

他眉頭輕動,緩緩睜眼,嘴裡頭咕噥:大膽……

大膽?誰大膽?我麼?睡糊塗了吧!

他的瞳色很淺,這會兒趁著春光大亮,兩隻眼睛跟撒了金粉一樣閃爍。

片刻後,他恍然回神,綿長的哦了一聲。

看著我露在外頭的半拉身子,他把我圈進懷裡,很不要臉地說:公主的被窩有點小,擠一擠吧。

我……艹?別以為你長得帥就能跟我擱這兒擱這兒!

我提腳連蹬幾下,踩風火輪似的給他踹到床下。

野男人殺氣騰騰地瞪過來,不因我是公主而退卻,倒是個鐵骨錚錚的漢子。

醒了?我冷哼一聲,本想裝酷,痛苦面具卻出賣了我。

醒了就快給我叫太醫,本宮腰閃了!

剛剛踹人勁兒使大了。

我躺在床上不敢動,僵硬得彷彿一具乾屍,窩囊樣子逗笑了床前的野男人。

我聽見他很小聲地罵我說:小廢物。

我本想治他大罪,結果他精光著身子站起來,肆意賣弄著八塊腹肌,成功用美色轉移了我的注意力。

他慢條斯理地穿好衣裳,遠看英姿挺拔,與虎背熊腰不能說是一模一樣,只能說是毫無關係。

臨走時,他瞧我一眼,還居高臨下地笑笑,簡直不知所謂!

公主好好將養著,您這身子骨還沒我祖母硬朗,那怎麼行呢。

我打不著他,氣得直捶床,你放肆!竟敢諷刺本公主!

我要他不準走,把話給我說清楚,他卻不理我,長腿幾步便走到門口。

眼見他要消失,我忙哭唧唧道:別忘了讓鶯鶯給本宮請太醫呀!啊!

我在榻上躺了三天,人一閒,口舌就犯饞,突然想起西域的玫瑰酸棗,於是打發鶯鶯去拿些過來。

過了很久,她吊著兩隻空手回來,咬牙切齒地跟我告狀。

原來是雲瑤孕期愛吃酸的,莊穹便讓廚房把玫瑰酸棗都送去給她,鶯鶯氣不過,便找過去想要討個說法。

玫瑰酸棗可是貢品,她憑什麼敢吃,吃完還特意留著核,說是她老家偏方,經常喝棗核湯能得貴子,讓我拿回來給公主補補身子,她什麼意思,這難道不是諷刺公主無子麼?

鶯鶯吸吸鼻水兒,捂著腫起來的臉蛋眼淚吧吧地哽咽起來。

她對公主大不敬,奴婢一氣之下訓斥她幾句,朱夫人便朝奴婢動手了。

朱夫人是莊穹的乳孃,莊穹幼時失去父親,母親身體又一直不好,全靠她一手帶大,對她很敬重。

我看著一碟子棗核,說不生氣是假的,女人之間陰陽怪氣的掐架確實老套,卻夠讓人窩火。

鶯鶯將我扶到廊下的搖椅上,我打發她去請了雲瑤來。

朱夫人跟在雲瑤左右,寸步不離地守著,看來莊穹對雲瑤是真上心了。

公主金安。

雲瑤來府後,這是我頭一次召見她,原以為今日趕上莊穹不在,她見到我應當多少有些不安,沒想到人家昂首挺胸,根本不把我放在眼裡。

她作樣子要行禮,朱夫人立馬拉起她的胳膊,急道:娘子不可,你有孕在身,將軍交代切要看顧好你。

這是拿莊穹來壓我,我笑笑,點頭道:既然雲瑤娘子身子不方便,那便請朱夫人代勞吧。

朱夫人臉色微變,潦草屈膝便算,兩個嬤嬤當即上前將她摁跪在地上。

見到公主除非特免,要行大禮,夫人也是體面人,怎麼連這點規矩也不懂?

朱夫人當即答道:從前是公主金口玉言,說免我行禮,怎麼如今……

她話沒說完,我冷冷一笑打斷道:本宮怎麼不記得這事?

公主怎麼不記得呢,就是公主剛剛嫁給將軍那時候呀!你還說要將我當作親孃侍奉……

她伸長脖子質問我,我這幾年因莊穹的緣故對她百般忍讓,倒慣得她不知天高地厚。

夫人是想說本宮糊塗,說話不作數了?

我捧著杯熱茶,面無表情地瞧著她,何為皇家威儀,今日我定要讓她好好見識一番。朱夫人被我盯得一愣,片刻瑟縮過後,大概以為我不敢真對她如何,便又出口頂撞我。

我身邊跟著的都是宮裡的老人,最會看顏色做事,不必我吩咐,對著朱夫人就是左右開弓,直打得她嘴角出血才住手。

公主訓話還敢頂嘴,大不敬!

我慢吞吞地喝口茶,見朱夫人頭髮凌亂地瞪著我,還想說些什麼,終究是忍了下去。

我轉眼笑盈盈地看著雲瑤,她終於知道我不是吃素的,絞著手淚眼婆娑不知所措。

我道:聽說娘子要將吃剩的棗核賞給本宮做湯藥?

那是拿我當叫花子,要堂堂公主吃她的口水呢。

她忙搖頭,楚楚可憐地對我放電,公主,那棗核全是我親手剝的,雲瑤出身不好,也沒什麼東西好孝敬公主的,本想著為公主獻上良方,調養調養身子,沒想到鶯鶯姑娘誤會了。

她口齒伶俐,我輕笑,伸手撫摸她鈍圓的肚子,她受驚想躲,卻被人從身後鉗住。

雲瑤的袖口向上一掀,我瞧見她的小臂上刺著一對黑色的翅膀。

難為你一片心意,本宮收下了,你是有福之人,本宮也想沾沾你的福氣。

我望著春光明媚的庭院,示意人將東西抬過來放在院中,一桌、一佛、一盤棗核,桌上擺著佛,棗核盤放在桌前,這陣勢看得雲瑤花容失色。

本宮聽說若能得有孕之人誠心祈禱,必能如願以償求得子嗣,今日你跪在棗核上替本宮求一求,豈不是好上加好,雲瑤娘子,你說呢?

雲瑤的眼淚吧嗒落下來,真是仙女泣珠我見猶憐,何況莊穹一個大男人。

我不解道:娘子怎麼哭了,你自己說對本宮一片心誠,看來是作假的啊。

我的手在她的肚子上輕輕用力,一旁的侍女推搡著她的肩頭訓斥道:能為公主祈福是你的福分,還不謝恩!

雲瑤一個踉蹌,這才咬住下唇走向院中。

沒過多一會兒,莊穹便聞風而來。

雲瑤確實有兩把刷子,見到莊穹也不急著梨花帶雨,先是笑,笑著笑著眼淚就落了下來。

好傢伙,我直呼好傢伙。

莊穹一把撈起她,沉聲問我:公主可否向臣解釋一二。

他一聲令下,朱夫人就開始表演,言辭之間將我與鶯鶯塑造成一對惡主刁奴。

自始至終,莊穹都未向我求證,前前後後幾十載,他從不關心我有沒有受委屈,別人說我不好,那便是我不好。

公主今日遷怒諸人,便是因鶯鶯捱過一巴掌?今日之事不論對錯,鶯鶯畢竟是個奴才,以下犯上本該重罰,若只因公主偏愛她便放她一馬,日後府裡還如何立規矩?!

他振振有詞尤顯威嚴,從前我為他這份嚴明傾倒,今日再看,卻直髮笑。

敢問將軍,以下犯上是犯了誰的上,本宮的鶯鶯連官家女且得讓她三分,雲瑤娘子是個什麼矜貴人物,朱夫人又是個什麼身份敢動本宮的人,你來說與本宮聽聽。

莊穹不吭聲了,我接著笑道:將軍要立規矩便拿本宮的人做筏子,你可曾將本宮放在眼裡?你立得又是誰的規矩?府門上掛著將軍府的匾,你便真當這裡是你說了算?這宅子是父皇賜給本宮的,它是公主府!本宮體諒你心氣高掛上你的匾,倒叫新來的人誤會,以為巴上你就能騎在本宮頭上拉屎撒尿。

氣氛一時冷得不像話,莊穹盯著我道:公主與從前,不大一樣了。

我笑,是不一樣了,畢竟想刀一個人的眼神是藏不住的。

我還是怕莊穹,但我也知道眼下他不敢真傷了我。

安平侯與他平分軍權,侯爺在世時,還能容我囂張些日子。

這一次終究是我贏了,莊穹為了雲瑤,再次跪倒在我眼前,那一刻我知道我拿捏住了他的軟肋,可我高興不起來。

從前我與他論夫妻之情,回回慘敗,如今我與他論君臣之誼,卻能將他的尊嚴踩在腳下。

真是應了一句自古深情多薄命。

第二次見野男人的時候,我才知道他叫月郎,真是人如其名,風騷得很。

我坐在南窗下的貴妃榻上,他笑得春光燦爛,從窗外遞給我一朵薔薇花,

這是禮物,雖然不值什麼錢,但若公主喜歡,願意隨便賞我點什麼,我也樂得接受。

我嗤笑著接過花,手一甩,就把花甩到他臉上。

本宮賞你兩巴掌好不好?

拿得什麼破爛玩意兒就敢來請賞。

我斜眼瞪著月郎,他狡黠地笑笑,然後扶著窗框跳進屋,捲起一陣風吹亂了我的鬢髮。

公主今日情緒不佳?

他伸手替我理理碎髮,招呼都不打一個就坐上我的鳳榻,還蹺著二郎腿。

心情好本宮還要你做什麼!

他一笑,反問我:見到我就能讓你高興?那月郎日日都來,好讓公主日日都高興。

他頂著一張花蝴蝶似的臉蛋,眉眼倒很認真,我的心像被美人槌敲了兩下。我只當他是玩笑話,卻不想那日之後,月郎當真每日都來,或早或晚,從不缺席,我的生活漸漸被他填滿。

這一日直到晌午,月郎都沒出現,我瞧著院中備好的筆墨紙硯,吩咐鶯鶯:派人去門口守著,見到他便亂棍打出去,叫他以後都不要來了,整日跟個賊一樣越牆跳窗,拿我作什麼,拿我這公主府作什麼!

我越說越生氣,手掌啪啪拍在桌上,一腦袋金銀珠寶跟著叮噹作響,真是累死老孃了。

月郎從來神出鬼沒,昨日他難得與我約好,今早要來為我畫幅肖像,結果折騰得我一大早爬起來打扮,他卻到了這個時辰還沒出現。

堂堂公主被人鴿鴿,很難不說些氣話。

鶯鶯笑眯眯地出門堵人,片刻後卻又興高采烈地衝回來,嘴裡嚷著:那小蹄子要完了!

原來今日早朝,安平侯向皇上舉薦禁軍統領的繼任人選,挑了個連名字都沒聽過的小夥子來。

只不過我知道,莊穹也知道,那人是周元朔的心腹。

莊穹回府後大發雷霆,偏偏雲瑤不知死活地湊上去,藉口孩子痴纏撒嬌想討些關心,結果被他好一頓教訓。

我承認她很有勾引男人的本事,但是她不夠了解莊穹的本性,他不會允許一個女人成為自己的絆腳石,而近日雲瑤顯然耽誤了他太多的工夫。

聽得這個訊息,我不覺得痛快,因為我的野男人飛得不知蹤影,我哪有什麼閒心嚼別人的舌根。

平生第一次,我有了金屋藏嬌的想法,琢磨著要不要打副金腳鐐,把月郎永遠銬在這個四四方方的院子裡。

沒見到月郎的這個夜晚,我怎麼也睡不踏實,昏昏沉沉間,忽然覺得一陣涼風湧入室內,窗戶被人開啟。

我喚道:月郎……

他回回都是跳窗進屋,門這玩意兒就是個擺設,我越想越氣,閉眼咕噥道:明日我就叫人把南窗封上,你有本事鴿我,日後就再別來了!

有人進入內帳,卻始終沒有應聲,他一身寒涼地站在我的榻前,滿屋靜謐慢慢喚醒我的理智。

這人想殺了我,我能感覺到他正眼帶殺意掃視著我。

我的汗毛立時倒豎,他遲遲沒有動作,我也不知道他在打量些什麼,就這樣僵持許久,我緩緩睜眼……

??????

我滿頭問號,跟月郎大眼瞪小眼。

你有病嗎?我罵他,來就來,裝什麼神弄什麼鬼。

他撲哧笑出聲,公主好大的膽子,居然沒嚇著你。

我抄起枕頭就往他身上砸,死亡對我而言就是家常便飯,死了這一頓還有下一頓,嗐,小事兒。

方才我做了個決定。他一邊說著脫鞋上榻,擠進我的被窩還要霸佔我一半枕頭,就像一隻搖著尾巴的大狗,伸手緊緊將我團進懷裡。

什麼事?我懶洋洋地追問一句。

他笑著跟我咬耳朵,不能告訴你。

他不願說,我也不強求,就像我裝作沒看到方才從他臉上一閃而過的殺意一樣。

我的命就如同這段露水情緣一樣短暫,我不想刨根問底惹人厭,畢竟誰知道下輩子還能不能遇見他。

月郎把我為他準備的床褥全扔到地上,我嘆:每次都來搶我的被子,你不嫌擠呀。

他答:這樣很好,你躲不開。

說著,他的手在我的腰側不安分的摸索起來。

我微怔,漏嘴道:我還沒吃藥……

藥?

空氣裡瀰漫著尷尬,月郎半晌無語道:我就說你怎麼回回瘋成那樣,原來是跟我玩兒賴……

他笑話我:裝得那麼厲害,莫不是怕自己不行在我面前丟醜?

我才知道,原來不只男人不喜歡別人說自己不行,我也不喜歡啊!

我嘴硬道:那你可說錯了,怎麼是讓我顯得厲害,明是讓你顯得厲害,你個禽獸……

不等我說完,他就罵罵咧咧地翻身撲過來。

月郎!我說我錯了,爺爺饒命。

他才不聽我的,堵上我的嘴道:哪個是月郎,公主可別求錯人了,如今我是禽獸,可不懂什麼爺爺奶奶的。

我跟月郎正在嬉鬧,卻忽然聽得鶯鶯道:將軍!

接著,我的房門便被人踹開。

我一把掀開被子,起身裹了件衣裳,吩咐月郎乖乖呆在床上。

繞過屏風,就見莊穹手提利劍虎視眈眈地站在門外。

誰在裡面。他的眼睛紅得恨不得滴出血來。

我笑,你管得著麼?在本宮面前舞刀弄劍,將軍還知道何為君臣何為尊卑麼?

他反問:我知君臣有別尊卑貴賤,那公主可知何為婦道何為體面?

莊穹拐著彎罵我不要臉,我甩手砸過去一盞小陶瓶,他躲也不躲,額角被砸出個血窟窿。

從前他就是手指破皮我都會賤得哭兩聲,但此刻鮮血順著他的眉尾流下來,我只覺得通體舒暢,暗道活該。

我走到莊穹身邊,食指點在劍身上將它生生壓下。

將軍要體面,那本宮便告訴你,皇家的體面就是天下的體面,本宮的體面就是將軍的體面。

他眼裡的火苗一點一點黯下來,我有些晃神,他這表情若叫不知道的人看去,大概還以為他對我多麼情根深種。

公主是因為臣帶雲瑤回府,才出此下策報復臣麼?

我覺得可笑,即便沒有云瑤,也會有風瑤、雨瑤、雪瑤……

莊穹咬牙道:臣不認識什麼風風雨雨的。

這輩子他當然不認識,但我卻記得很清楚。

我勾勾唇角,擺手道:不重要,本宮並不在乎。

莊穹忽然冷冷一笑,反問我:你不在乎?

他的眼尾掃向內室,再盯著我的薄衫,神色變了好幾變,沒有繼續糾纏,拽著長劍轉身走了。

我這才看見朱夫人竟也跟來了,等莊穹走遠,她樂呵呵道:告訴公主一件大喜事,雲瑤娘子為將軍誕下一子,老奴多謝公主荒唐,才不至於叫我的傻穹兒迷了心竅。

她露出劫後餘生的快意,昂著脖子去追莊穹。

三天後,皇帝親自封雲瑤為駙馬平妻,聽說是莊穹專門替她求來的,平妻啊,他這是要把我徹底踩在腳下。

而我也曾往宮裡去過一封書信,請求母后替我做主,去母留子是我早就想好的法子,將雲瑤逐出京城,既能保全我的顏面,也不至於傷及無辜。

可這封信如石沉大海,我知道,我成為了皇族討好莊穹的犧牲品。

恩旨一出,日後我再無尊貴,堂堂公主竟然淪落到與旁人共侍一夫,我比那爛泥裡的廢物還不如。

公主府真正成了將軍府,所謂公主,形同虛設。

時至七月已是酷暑,我穿著細紗躺在南窗下,懨懨地扯起衣領,搖著團扇往衣服裡頭送風。

桌上的涼果化成一攤溫水,我舀了兩口就撂下勺子,一抬頭見莊穹站在門口,視線正好停在我白花花的胸脯上。

我將齊胸裙往上提,錯開他的視線坐起身,不知是不是我的錯覺,近些時候莊穹看向我的眼神裡,多了些赤裸的慾望。

怎麼熱成這樣?他難得關心我。

鶯鶯急不可耐地抱怨道:這話就得問問雲瑤夫人了,如今府中物資全握在她手裡,流水的好東西全進了她的院子,好大的膽子,敢剋扣公主的用度……

鶯鶯,將軍喜得貴子,府裡的東西自然都要先緊著小公子,你不要多嘴,出去拿點冰來,省得熱著將軍。

我擔心鶯鶯受到莊穹責罰,只能開口打斷她,誰知道這丫頭根本不領情,甩著手氣呼呼地跑走了。

她也不想想,如今她主子我尚且是泥菩薩過江,又拿什麼去護著她呢?自己不長心,還硬往槍口上撞。

鶯鶯心直口快,也是替殿下不平,殿下若受委屈,為何對臣隻字不言?

如今莊穹倒是氣性好,對我身邊的人忍耐倍加,真是抽我兩嘴巴,又來揉三揉。

見我不搭話,他垂眼輕笑,又道:這次班師回朝,朝中諸人諸事皆如我所料,唯獨你,我倒是越來越看不懂了,你何時變得如此能屈能伸。

能屈能伸?莊穹逗笑了我。

在我迴圈往復的生命裡,尊嚴和真心都不知道被他踩在腳下蹂躪過多少回了,如今的情形,真不算最糟糕。

什麼叫能屈能伸,我不過是順勢而為,得勢時隨心隨意,失勢時斂去鋒芒,說白了,我就是個怕死的膽小鬼。

可這樣一個慫貨公主,還有人願意唯命是從,月郎那個傻東西,只要我一句令下,日日翻牆踏瓦也要來見我,真不怕摔死自己。

我笑得心猿意馬,莊穹看在眼裡,再也裝不下去和善近人了,突然一句話打得我猝不及防。

殺了他。

他說的是月郎,我把雲瑤送走,公主府還是你的公主府,我還是你的駙馬,從前的事,就當作沒發生過。

我真不知道這樣狠心又無恥的話,他怎麼說得出口。

我瞪著他,死死咬住下唇,終是沒忍住怒道:你若敢動他一根手指頭,我便是死,也要拉上你給他陪葬。

我雖大勢已去,可我還有疼愛我的外祖父——暫時可與莊穹平分秋色的安平侯。

外祖父管不著後宅婦人之事,但若我出事,他絕不會坐視不管。

莊穹似乎沒料到我會毫不猶豫地與他翻臉,與我大眼瞪大眼許久,他嗤笑出聲:

泥鰍一樣的傢伙,你躺在他懷裡也不嫌惡心!

他很少失態罵人,但又極快的整理好情緒,露出那副不可一世的冷漠。

過幾日府裡迎貴客,貴客喜歡薔薇,殿下的薔薇花園用來迎客最合適不過,那日雲瑤隨臣出席,殿下且出府避一避,省著旁人瞧見殿下,臣不好解釋。

避一避……他是要告訴我,如今在這世上,我的體面,是要仰仗他的。

不得不承認,在打壓我這件事上,莊穹總是得心應手。

宴會前一天,月郎突然問我,明日是納涼節,殿下有空沒有?聽說城中樂坊要舉行舟上舞賽,殿下若有興趣,不如陪我去瞧瞧。

我正愁明日該去哪裡躲一躲,便有月郎雪中送炭。

如今我在府中的日子不好過,想來他也知道,但他從未因我失勢而輕慢我,反而體貼入微地維護著我早就支離破碎的自尊心。

我不敢對他動心,可我怎能不動心。

我扭過身子,懶散道:本宮才不去,大熱的天氣,你是想累死我?

他笑眯眯地勾起我的小指,撒嬌道:求公主疼疼月郎,陪我去湊個熱鬧。

他冰涼的溫度覆在我黏膩的肌膚上,我老臉一紅推開他,佯裝無奈道:去還不成,大熱天的,你少來纏我。

第二日出門前,莊穹又來找我一趟,見我穿得素淨,已做好出府之勢,他當即陰沉著臉道:以往你拿來哄我的那些話,如今為何一句也不說了。

他是要我對他服軟,我當真是看不懂了,他到底打得什麼算盤。

眼瞧著月郎與我約定的時辰已到,我沒時間理會莊穹,罩上面紗就要走。

他卻一把拉住我,又道:只要你求求我,便能留在府中,隨我出席夜宴。

他的力氣很大,捏得我好疼,我問他:莊穹,你是不是恨不得現在就殺了我?

我……我沒有那個意思。他難得地結巴。

我很想問問他,那為什麼他說的每一句話,都讓我覺得生不如死?

……

納涼節年年都有,舟上賽舞卻不常見。

太陽落山後,河邊的石欄上掛起一溜琉璃燈,幾艘畫舫漂在河面,舞美人美楊柳細腰,蘆葦一樣地搖晃著,好看是真好看,但……

我掉頭往人群外擠,月郎手疾眼快地跟上來,將我環在懷裡護著。

怎麼不看了,不好看?

他的聲音貼著我的耳朵,我鼓著腮幫子別開臉道:不好看,還沒我好看呢。

我又沒在開玩笑,他倒吭哧笑個沒完沒了。

月郎的笑安撫著我,我伸手抹抹額上的冷汗,生怕他看穿我的驚慌。

方才,我好像在人群裡看到了莊穹,他冷冰冰地盯著我,又好像在看月郎,渾身殺意,欲除之而後快。

可這會兒,他應當在府中宴請貴客,怎麼可能出現在這裡?

……大概是我眼花吧?

逃出人群,我提肘杵著月郎的肚子,陰陽怪氣地道:怎麼,你是覺得本宮比不上她們?怪不得方才一眼不眨,真是認真吶。

我癟起嘴,本以為月郎會油嘴滑舌地逗我一番,可他卻一反常態,笑著沉默了。

他拉著我走到河道盡頭,找了兩個石墩並肩坐下,晚風有些涼意,吹得我連打幾個小噴嚏。

月郎把我摟進懷裡,此時此刻,我與他就像一對尋常夫妻。

我伸手抱住他的腰,手臂緊緊用力,就怕這一刻的快樂從懷裡溜走。

月郎,以後你不要來公主府了,每月一次我去找你,好不好?

他搖頭,很任性地拒絕我:不好,一月一次,不夠,怎麼,公主厭煩我了?

當然不是!我急急辯解,鼓足勇氣,與他坦誠道,月郎,你這麼聰明,肯定知道如今我朝不保夕,跟我攪在一起,你不會有好下場。老實說,我不怕死,可我怕你被我連累,若莊穹那個瘋子哪天真提刀向你,縱我與他拼命又有什麼用呢?你都不在了……下輩子,萬一我遇不到你了怎麼辦……

從來對自己的事閉口不談的月郎,在聽我說完喪氣話後,突然道:我的生母是個舞姬,前腳生出我,後腳就被人丟進井裡淹死了。

我啞然,繼續聽他道:我一出生就被送到大夫人房裡,她為我取名狗兒,讓我拴狗鏈住窩棚,給她親兒子當猴戲耍。

有一天,他給我的窩棚頂弄出個大洞,過了幾天夜裡下大雨,把我澆成個落湯雞,第二天我發燒爬不動,還被他打了一頓。

那天我又冷又痛,還嘔了兩攤血,昏倒之前我想要是就這麼死了也不錯,反正活著也是受累,但又想,如果我能挺過去,就一定要讓自己脫胎換骨。

月郎揭開自己的傷疤,用他血淋淋的過去安慰著我。

他沒什麼表情,不見愛恨悲喜,可他越是平靜,我的心卻越絞得疼。

我伸手捂住他的嘴巴,不讓他再說了。

月郎,我明白你的意思,我才不會想不開尋短見呢,我也會想法子對付莊穹……

雖然我的死是命中註定,我與命運負隅頑抗,最終也不過是螳臂當車。

月郎反捂住我的手,他手掌裡的厚繭摩擦著我的掌心,又疼又癢。

他繼續道:殿下,你可知我最後是如何逃出牢籠的?

我搖頭,他直視著我,冷冰冰的眼裡帶著只有我能看懂的溫柔。

我能逃出生天,其實與我自己並無多大關係,當時的我太過弱小,即使掙扎,也不過是換來另一頓拳打腳踢而已,而我之所以能活下來,全靠著我父親後宅內訌,另一位精明的夫人鬥垮了大夫人,才讓我得以喘息,她是我的貴人,若無她,便是我再聰明絕頂,又該如何越過萬尺高牆呢,有些事,僅憑一己之力註定無法改變。

我有一瞬間的恍惚,本以為月郎是鼓勵我要努力尋找希望,與天鬥與人鬥,可誰想他卻告訴我,有些事有些人,鬥不過,就是鬥不過。

那我該去找誰呢?說什麼公主,如今我不過是個連歸處都沒有的乞兒罷了……

我能去依靠誰呢?

我喃喃自語,都沒發覺自己什麼時候掉了眼淚。

月郎捧起我的臉,替我擦掉淚痕,忽然一笑,當真讓天邊的月亮都黯然失色。

我來當公主的貴人,好不好?月郎替殿下殺了駙馬……

我撲過去抱住他,頭埋在他胸口搖得像撥浪鼓,他的聲音明顯一冷,問我:公主捨不得他死?

我微愣,搖著頭笑出聲,嗔怪他:傻月郎,這輩子能遇見你,真是太好了。

我知道他功夫好,可我怎麼捨得他為我冒險,莊穹是命定的主角,天不讓他死,他便不會死。

月郎。我哽咽著叫他的名字,喉嚨裡翻滾著眼淚,我們私奔吧,好不好?

我和鶯鶯在公主府往前三條街的柳樹下會合,走了沒幾步,她便問我:可是發生了什麼事,殿下怎麼愁眉苦臉的?

我苦哈哈地笑笑,不知該如何回答。

在我哭得梨花帶雨,請求月郎帶我私奔的時候,他卻只是冷靜如常地撫摸著我的頭頂,說他會考慮一下。

只有天知道,那一刻我滾燙的心涼了半截,我竟傻到相信他說的要為我殺了莊穹的那句話是真心話,於是口不擇言的,丟給他一個難題。

帶著失寵的公主私奔,跟權勢滔天的將軍宣戰,月郎只是一個再尋常不過的男子,說句好聽話哄哄我就罷了,我怎麼敢當真呢?

他當然會拒絕我,委婉地拒絕我。

府中宴會舉行完了沒有?我揉揉乾澀的眼眶,岔開話題。

聽說今日貴客失約,並未前來,駙馬爺等了個把時辰,快氣瘋了。

我腳下一滯,頓時冷汗直流。

難道我方才並未眼花,莊穹當真出現在賽舞的河邊?月郎,會不會有危險……

不,我安慰自己,若照鶯鶯說,莊穹忙著生氣,哪有心思出府呢?

我抱著僥倖,一路無言地回到自己的院子,因為心裡存著事,都沒發現從前燈火通明的鳳棲閣,今日卻一點光亮也沒有。

我丟了魂似的提腳進屋,都沒發覺椅子上的人影。

殿下玩得可還高興?

莊穹一句話,差點將我嚇破膽。

他見我崴了腳,笑道:公主怎麼嚇成這樣,難不成是做了什麼虧心事?

他的臉隱藏在黑暗裡,我看不見他的表情,只聽得他的笑,很冷很硬。

莊穹是個十分擅長偽裝的男人,他厭惡我,但從不會叫我看破半分,唯有在我臨死前,才會對我露出真面目,便是這樣咬牙切齒,恨不得把我掰碎了熬粥吃。

我頓時大感不妙,連帶著舌根都在打顫,半晌竟然吐不出一個字來。

莊穹起身走向我,我想跑,雙腳卻像被釘在地上,他食指拂過我的眉、眼、唇,然後抬起我的下巴,強迫我直視他的眼睛。

公主可聽過周元朔這人?

我吞嚥著唾沫,打起精神回答:那個瘋子,誰沒聽說過!

殺母、弒父、屠兄弟,半個皇宮的人慘死在周元朔的刀下,他就是一個沒有感情的魔鬼,令人聞風喪膽。

瘋子?莊穹嗤笑出聲,他若是瘋子,那與他攪和在一起的殿下,豈不是傻子?不,公主是聰明人,臣才是那個被公主玩弄於股掌的蠢貨!

他將我狠狠地推倒在榻上,那股狠勁都快要將我的下巴捏碎,我痛得直掉眼淚,嘴巴也張不開,連辯解都不能。

臣便說奇怪,那個骯髒的男娼早被人亂棍打死,也未見你的好奴才再去替你另尋新歡,那是哪來的臭魚爛蝦爬上了公主的鳳榻?周元朔,呵,三番五次失約與我,卻是藉著方便跑來你的房間……

他鬆開手,痴痴地望了我一會兒,繼續道:公主對敵國皇子投懷送抱,究竟為何?臣不懂,還請公主明示。

我眼冒金星,耳朵嗡嗡作響,根本聽不懂莊穹在胡言亂語些什麼東西!

腦子亂成糨糊,我的氣性也上來了,罵道:莊穹,我對誰投懷送抱與你何干!許你左擁右抱,就不許本宮有個知心人?什麼周元朔,我的月郎跟周元朔那瘋子有什麼關係!

今日我大擺宴席,公主當我請的是誰?所謂貴客,不就是那個瘋子,可他卻再次失信於我,連面都沒露一個。

我早就猜到,這位貴客應當就是周元朔。

按照小說裡的劇情,禁軍指揮權落入周元朔的心腹之手後,莊穹終於看清此人實在不好對付,於是以三座城池為籌碼,拉攏他入夥,幫助自己密謀逆反大事。

今夜的宴會是莊穹專門為周元朔準備的,可人家沒來,放著三座城池不要,卻帶著他老婆去納涼節玩兒去了。

我放出一隊人馬去尋周元朔的蹤影,結果探子回報,說我的公主正在與他河邊賞舞、月下談心,殿下,你哭著求他帶你遠走高飛時,可知我聽著心有多痛?

我討厭他斬釘截鐵地汙衊月郎,更討厭他突如其來的深情人設。

莊穹,你問我想做什麼,我倒想問問你要做什麼!裝得虛情假意,你心裡怕是恨不得把我千刀萬剮吧!如今我已是廢人一個,你若想要我的命儘管拿去,何苦在這裡說什麼月郎是周元朔的胡話!

這樣說,公主也是被他給騙了?罷了,也不是要緊事。

莊穹哼笑一聲,突然扯著我的脖領將我拉近他:公主問得好,臣想要什麼呢?臣自己也犯迷糊,公主向來聰慧,不如便請公主想一想,臣想要的到底是什麼。

我盯著他惡狠狠的眼,腦袋一熱,拔下金簪就扎進他的胸口,我管你想要什麼,你少在我這裡發瘋,從我屋裡滾出去!

話音剛落,就聽見有人重重跪倒在地,我探頭一看,才發現鶯鶯被人壓著肩膀,兩手按在地上。

一個侍衛手拿短刀,在我尖叫著不要的剎那間,手起刀落,剁掉了鶯鶯一根手指。

莊穹看著胸口的金簪,又看看我,那眼神彷彿在罵我:就這點本事?

他拔掉簪子隨手一扔,胸口血點都沒見幾滴。

從現在開始,在公主幫臣找出臣真正想要的東西前,每過一盞茶的時間,鶯鶯就會丟掉一根手指頭,公主,您可要動作快些啊。

鶯鶯的慟哭聲聽得我心碎,我跟著她一起哭,眼睛好疼,疼到我以為,我這輩子的眼淚都要在今天流乾了。

我拽著莊穹的衣袖求他,你究竟想幹嘛,你到底要幹嘛,求你不要傷害鶯鶯,將軍,我求求你……

他居高臨下地盯著我,笑道:公主便如現在這般,滿心滿眼都是臣,臣的心裡便很痛快。

……我知道他要什麼,他想要的是我從前拼命想要塞給他,他卻不為所動的這副軀體,還有軀體下早就麻木的那顆心。

可現在,這副軀體連帶著這顆心我已不願給他了,因為這顆心裡頭,裝進了別人。

我曾以為我為活命可以不擇手段,但如今看來,我白白死了七回,竟然一點長進也沒有。

從前我以為,我苦苦追求的不過是活著,眼下才知,我這條賤命一世又一世地輪迴著,不過是在乞求有人能來施捨給我一些愛意。

如今的情形叫我委身於莊穹,倒不如一死了之,反正睜眼肯定又是另一個輪迴,可是還有鶯鶯,我的傻鶯鶯。

我這幾輩子反反覆覆幾十載,唯有鶯鶯拿真心待我,每次臨死前我都是遍體鱗傷,每次都是她緊緊抱著我求我別丟下她一個人。

明知是以卵擊石,她仍發瘋似的撲向莊穹想為我報仇,直到我無能為力地閤眼,她始終會為我拼盡全力,為我流乾眼淚。

我不捨得,讓她一次又一次地跟著我受苦,我得活著,我必須活下去!

我跪在莊穹腳邊,伸手去解他的腰帶,再開口,聲音已然顫抖著變了調,

請將軍溫柔待我。

他倒也不嫌我涕泗橫流的模樣狼狽,只捏著我的臉蛋問:公主會忘了周元朔的,對不對?

我恭順地眨眨眼,眼淚滴在莊穹的手背上。

他傷了公主的心,這公道臣會替公主討回來的。

他滿意地笑笑,接著,便傾身壓上來。

這天之後,我徹底淪為莊穹掌心的玩偶,我夜夜夢魘,身體一日不如一日。

鶯鶯為我端來一碗湯藥,見我冷汗直流,勸道:公主,如今駙馬日日陪在您身側,也算幡然悔悟,您再給他個機會,該過去的就讓他過去吧。

鶯鶯說得該過去的人,是月郎,自那日後,他就再沒來尋過我。

或許便如莊穹所說,月郎就是周元朔,他接近我,不過是想從我口中討些外祖父安平侯的愛好與軟肋,好為搶取禁軍指揮權增添砝碼。

事成了,我也就變成隨時可以丟棄的棋子,還妄想與他遠走高飛,呵,想想真是蠢得可以。

我接過鶯鶯手裡藥碗,牽過她的手,摩挲著那根斷指,微笑問她:駙馬斷了你一根手指,不恨他嗎?

她眼眶紅著,咬緊嘴唇搖頭說不恨,只要公主和駙馬好好的,只要公主好好的,奴婢不過受點傷,怕什麼呀。

哪兒是一點傷啊,女兒家帶著殘疾,還有哪家會要她?她為我斷送了好姻緣,卻說得像是不過丟顆芝麻一樣輕描淡寫。

我握住她的手囑咐她,也是囑咐我自己,傻子,永遠不要輕信感情,感情這東西是最靠不住的。

人要在世上活著,能依靠的,只有自己。

午飯後,我挑了件桃色的紗衣,穿在身上襯得我彷彿病裡西施。

這個時辰是莊穹和雲瑤母子的親子時間,我整裝待發,前去挑事。

那兩人見我到皆是一驚,莊穹撇下雲瑤母子迎上來,上下打量我一番,而後盯著我微透的肩頭冷臉道:浪成這樣,給誰看?

我暗罵他偽君子,兩顆眼珠子都快黏在我身上了,還好意思問我給誰看。心裡想著,明面上還得過得去,我答非所問,是我來得不巧,將軍與夫人先忙,我過會兒再來看孩子。

我轉身要走,卻被莊穹一把拉住,他道:你是他的母親,來看他有什麼巧與不巧。

摩挲著我涼涼的指尖,他語氣強硬地囑咐一句:你最近身子不爽,便自己多上上心,不然折騰壞了沒人替你難受。

雲瑤的臉色很難看,自己懷胎十月,鬼門關裡走一遭,生下的孩子卻要管旁人叫母親,該有多心痛。

想她也明白,莊穹雖然留她在府裡,但終究對她卑微的出身有所成見,平妻又如何,沒有母族支撐,沒有夫君愛護,照樣是一攤爛泥。

我對她笑一笑,她對我咬咬牙。

我不睬她的挑釁,轉頭對莊穹道:說起來我有件正事要與將軍商討,正巧遇見了,便問問你,我擇日進宮一趟好不好?

他當時就沉下臉,公主,臣不是說過公主日後可以依靠的,唯有臣一人,怎麼公主還與其他人斷不開麼?

自從納涼節後,莊穹便對我生出一種極端的掌控欲。

我笑看著他,答:斷不開?將軍真是誤會我了,那樣賣女求榮的父母,我有什麼斷不開的,將軍不是要謀反麼,我去求母親,讓她把禁軍統領換成你的人,省得周元朔礙事。

莊穹沒料到我如此直白,不過瞬間,他藏起殺意,問我:公主說什麼胡話?臣聽不明白。

將軍不必與我裝糊塗,這裡又沒有外人。

我說著,眼神往雲瑤的方向一掃。

他捕捉到我的視線,回頭吩咐雲瑤道:你先回房吧,我與公主瞧瞧孩子,你晚些時候再來。

雲瑤一下紅了眼眶,她恭順地退下,我卻清楚地知道她此刻有多委屈、多屈辱。

將軍的心可真狠,你這樣趕她走她該多難過啊……女人的恨,可是會招來背叛的。

莊穹的手不自覺地就拂上我的脖頸,他失神道:只要你乖乖的,其他人我管不了許多。

罷了,他手上稍用力,問我:公主是不會背叛臣的,對不對?

窒息襲來,我笑著拍拍他的手背,提醒道:你弄疼我了。

因為我,莊穹跟周元朔反目成仇,不能將禁軍收入囊中,謀反之事便只能止步不前。

我主動提出幫莊穹討要禁軍統領的位子,他想不通,我為何願意站在他這邊,畢竟龍椅上坐著我的父母,他不信我是這樣狠心的人。

狠心的是我麼?明明是他們先把我拋棄了呀。

將軍遲早會殺了我的。

設定就是設定,我遲早會死在莊穹手裡,我常常能感受到,他對我懷著一種想要殺死卻又捨不得的矛盾感情。

我只能賭一把。

今日我幫了將軍,來日事成,只求將軍留我一條命。

莊穹最後還是同意我的請求,想來他也是黔驢技窮,實在拿周元朔沒辦法,才肯讓我死馬當活馬醫。

進宮這天,他讓鶯鶯留在府中,又派出兩位女官給我,美名其曰是照顧,其實是用來監聽我的一舉一動。

仔細算算,我上一次見皇后,還是在上一次。

好吧,其實我與她照面不多,若要動之以情並不可行。

所幸我輪迴幾載,從些許零碎但不重疊的片段裡,多少摸得到她的性子,不是笨人、貪生怕死、愛奢華享樂,是個吃硬不吃軟的主兒。

華麗的宮殿內燃著薰香,空氣中全是靡靡之氣,絲毫不見王朝欲墜的虛腐之相。

皇后悠閒地喝著茶,對我大加讚賞,聽說你近日與將軍相處不錯?這才對,留不住男人的女人,是最沒用的女人。

深宮裡的女人,別管身份多尊貴,到底離不開爭寵二字。

不過,我可沒有瞧不起她們,我是羨慕,好歹人家爭寵是奔著好日子去的,而我爭,只不過是為苟活,且前途未卜。

母后若想籠絡莊將軍,便把禁軍統領的位子交給李闊吧。我開門見山。

李闊是莊穹的心腹,我出發前,他千萬囑咐我,禁軍統領的人選只能是李闊。

如今皇帝老了,擺在宮裡就當個吉祥物,朝政之事,實是由皇后決策。

她手下一頓,微不可察地挑挑眉頭,笑著打哈哈:傻丫頭說什麼胡話,如今的統領是你外祖父千挑萬選的,將軍難道有什麼不放心?

莊穹功高蓋主,心思不純,禁軍作為守護皇族安危的最後一道屏障,自然不可能輕易地交到他的手上。

母后可知如今那位自由出入皇宮的統領大人,是敵國三皇子周元朔的狗腿子?

此話一出,皇后臉色突變,驚道:怎麼可能!那可是你外祖父千挑萬選的人才,簡直一派胡言!

我勾勾唇角,示意身後的女官呈上厚厚一沓信封。

安平侯畢竟老了,難免失算,母后莫急,先瞧瞧這個再說,將軍為了抓住周元朔的小辮子,頗費了一番功夫。

大膽!皇后抓起信封扔在地上,指著我的鼻子罵道,安平侯,安平侯,你拐著彎說你外祖父老糊塗,誰給你的膽子!

母后信任外祖父,兒臣自然理解,可兒臣也是母后的血親,母后卻對兒臣如此戒備,實在叫兒臣傷心。

我將手裡的酸棗糕塞進嘴裡,唔噥著聲音,捅破了那層誰也不願去捅破的窗戶紙。

不過兒臣也明白,畢竟人人都說將軍遲早要造反,母后自然對他忌憚。

一屋子人陷入詭異的沉默。

我不急,只等著皇后沉下臉道:公主口無遮攔,這一次,本宮饒你,再有下一次,可別怪本宮不顧念母女情分!

她揮手就要送客,陰沉沉地眯著眼,彷彿多看我一眼都覺得煩。

我摸了摸肚子,輕聲道:母后,我懷了將軍的孩子。

她沒動作,等我繼續說下去。

將軍是個重情重義的人,母后應當比誰都清楚,若不是咱們欠了人家父母兩條命,他忠肝義膽,怎會想要顛覆你們。

我瞥了一眼身後的女官,見她們兩人也是滿臉震驚,才繼續道:造反這事,將軍本是勢在必行的,可是我懷了他的孩子——他說,若父皇願意立我肚子裡的孩子為太子,便免去殺戮,許你們在高位上壽終正寢。

皇后面色沉靜,眼中卻火花四濺,我走到她面前,繼續鬼話連篇。

兒臣覺得這是樁划算的買賣,既避免了紛爭動盪,皇權也並未旁落,總歸,兒臣的骨肉,流的也是皇家的血呀,母后,您說呢?

皇后終於在沉默裡爆發,她撿起一碗茶就砸在我身上,激動地破了音。

混賬東西!遭天譴的東西!荒唐!

她險些從貴妃榻上跌下來,我忙去扶她,我緊緊握著她的小臂,她的手順勢就摸到我的袖兜。

世上的荒唐事還少麼?公主府裡的駙馬爺竟敢立平妻,算不算荒唐?

皇后的眸色閃過心虛。

我語重心長道:母后,若將軍起兵,您以為宮中有誰能抵擋?禁軍不交給自己人卻偏偏交給敵國的皇子,母后心安嗎?其實,只要您與父王安穩一生不就好了麼,後人的事管他那麼多作什麼呢?這事您可要三思,若想好了,就把禁軍統領之位交給李闊吧,也好讓將軍瞧瞧咱們的誠意。

一出皇后的殿門,兩個女官就急忙來扶我,其中一人道:公主……有孕了?這麼大的事,怎麼沒聽您提起?

我揮退她,懷孕?怎麼可能呢,那不過是我臨時想來勸皇后的藉口罷了。

我望著天邊餘暉,方才的興奮消減,渾身只留痛快。

難得回家一趟,二位女官辛苦,陪本宮走走吧。

一路漫步回到玲瓏殿,這裡是我的故居,如今未有人住,安靜得彷彿一座鬼宅。

路上我碰到許多宮人,他們將我在宮中閒逛的訊息傳得飛快。

我隨便抓住一個小丫頭,叫她為我呈上一壺花茶,坐在院中飲了半個時辰,直到身後的女官提醒我:公主,再不回府,將軍該擔心了。

啊……真不想走了。

我說的是真心話,在我早已狼煙四起的生命裡,能得片刻寧靜多不容易。

我不情不願地起身,結果剛踏出宮門,去路便被人攔住,那人道:七月十九日,公主為何沒有赴約?

七月十九,是納涼節後的第三天。

我滿頭問號,身後的女官與我耳語:這位是現任禁軍統領。

哦,原來是周元朔的人。

我不想搭理他,黑著臉便要離開,他卻抽出佩劍擋在我身前,冷冷的劍光猶如月郎鋒利的眼。

主公請公主回答,七月十九日,公主為何沒有赴約。

他說的主公應當就是周元朔吧,我不認識周元朔,我只認識月郎,可原來,月郎真是周元朔啊……

我冷冷一笑,什麼七月十九日,什麼赴約,你家主公何時與我有過約定?

真是莫名其妙。

回府後,兩位女官與我分道揚鑣,提腳去了書房,想是要跟莊穹彙報今日見聞。

我用晚飯時,莊穹匆匆趕來,見面就問我:公主有身孕了?

我手一抖,筷子夾的黑豆就咕嚕嚕滾下桌。

瞧著他微喘的模樣,我撲哧笑出聲,反問:將軍希望本宮點頭還是搖頭呢?

也是奇怪,他明知是假訊息,怎麼還急成這樣。

畢竟那些年一碗接一碗的避子湯被他說成是補藥哄我喝下,我還能不能受孕,他難道不知?

莊穹張嘴沒出聲,他挨著我坐下,神色自若道:若能與公主有個孩子,臣自然求之不得。

求之不得?我不稀罕。

我這個當孃的連自保都不成,怎麼好讓他跟我受苦,那些話不過編出來誆我母后罷了。

他大概以為我在落寞,於是拍拍我的後腦勺,哄孩子一樣地沉聲道:公主又說胡話,只要公主不背叛臣,臣又怎麼捨得傷你,把身子骨養好,日後我們會有自己的孩子。

我不置可否,提醒他道:本宮不奢望什麼孩子,只是若李闊真頂上禁軍統領的職,本宮便是頭號功臣,屆時還望將軍能念我些好。

幾天後,朝中傳來訊息,新任禁軍統領在職位上連屁股都沒坐熱,就換上李闊頂替。

公主府門庭若市,空前熱鬧,每日來往都是些趕著巴結莊穹的牆頭草,畢竟沒準兒要變天了,聰明人都想給自己留條退路。

人逢喜事精神爽,莊穹也不例外,他近日笑臉格外多,對我也比往日柔和。

那日他突發奇想,要帶我去他招兵買馬的基地去瞧一瞧。

我驚訝地說不出話,他解釋道:公主不是說要讓臣記著公主的好?臣記著了。

他突然輕輕地將我拽進懷裡,在我耳邊呢喃:殿下,往後咱們好好過日子吧,只要你人在我這兒,心在我這兒,我就會對你好。

我聞著他身上熟悉又陌生的香氣,一時間五味雜陳,不知該些說什麼迴應。

我不吭聲,莊穹也不急,他只是摟著我,越摟越緊,彷彿非要逼我開口才肯罷休。

我嘆道:將軍可知,我等這句話等了多久,若是你再早些說這話該多好。

他與我耳鬢廝磨,知道,我都知道,往日是我不好,是我冷落了你,日後不會了。

我笑了,他知道個王八犢子啊他。

我等他等了多久,我為他死過多少回,我受過的疼,豈是冷落二字能說清的。

再聽到月郎的訊息是在入秋以前,我還在賴床,雲瑤便闖進來把她的底牌撂了個乾淨。

主公會來營救你,但前提是,我需要你告知莊穹藏兵的秘密地點。

我並不感到意外,畢竟我也不能白活幾輩子,早前我看到她小臂上的翅膀文身,便已經知道她是周元朔安插進公主府裡的眼線。

本宮如今過得舒舒服服,何須你主子來救我?

雲瑤道:你真要幫著莊穹造反?亡國公主可不是那麼好當的!

我支起身子打了個哈欠,笑說:將軍這人重情義,本宮幫了他許多,他已然許諾將軒兒養在我膝下,日後登基,我便是皇后,是他長子的母親。

軒兒便是雲瑤的兒子,前幾日莊穹吩咐人將他送到我房裡養著,自那以後,雲瑤的眼神都灰了。

聽我再提起這事,她目露兇光,半晌強忍道:公主,他的好聽話全是為你能幫襯他,等到你國破家亡,他還能像如今這樣待你麼?你別忘了,我初進府時,他是如何待我,又是如何待你的,你怎能相信一個沒有真心的人滿口甜言蜜語?

我冷笑反問:莊穹靠不住,周元朔便靠得住了?他當初扮成面首來取悅我,為的是什麼他自己清楚!莊穹沒有真心,他便有了?等他解決了莊穹,下一把刀不照樣砍在我朝皇族的頭上!

你錯了,我不知道莊穹是如何哄你的,你自己想想,主公與你相處幾個月,可曾有過半點利用?你們楚國地廣,我周朝並不想費力吞併,只是兩國常年紛爭不斷,主公此次行動,本是想扶持莊穹當新帝,簽訂和平條約罷了,誰知……呵,他卻愛上了你,若不是為你,他怎至於跟莊穹鬧到不死不休的地步,難道你還不懂他的真心?

雲瑤抹著眼淚,提起月郎,她激動得近乎哽咽,瞪著我滿是不甘。

我沉默地望著她,她有一點說得不錯,月郎在我身邊的那些日子,除了陪我笑鬧,從來也沒問過我多餘的話。

只是我不願去回憶,一想起他我就委屈得直掉眼淚,我總是鑽牛角尖,也不敢去相信,一個沒心沒肺的瘋子會掏心掏肺地喜歡我。

我跟雲瑤紅著眼眶相視良久,她沉聲問我:公主,你真的要選擇莊穹嗎?你愛上他了?

我把頭埋在被窩裡,莊穹和月郎在我腦袋裡交替閃現,我該相信誰,又不該相信誰呢?

我努力了幾輩子,好不容易看到生的希望,可命運輕輕推我一把,便又將我推到十字路口。

可我追求的是生嗎?不,我可憐兮兮地費盡腦筋追求的,是愛啊。

我招來鶯鶯,讓她拿來紙筆,她看到我在紙上一筆一筆寫下那些出賣莊穹的字,哭著搖頭勸我:公主,您好不容易跟駙馬爺重歸於好,不要,不要聽奸人挑唆啊,公主!

我把紙條塞進她手裡,咬牙吩咐她拿給雲瑤。

公主,你不會後悔今天的決定?

雲瑤拿到紙條,眉眼舒展開來,向我微微頷首,做完保證後揚長而去。

鶯鶯撲在我的床邊鬼哭狼嚎,不知道的還以為她是在給我哭喪。

你怎麼就不能動動腦筋呢?

我摸著她的頭髮無奈地失笑,罷了,就讓她當個傻乎乎的拖油瓶也挺好。

起床,梳洗,更衣,我掐好時間奔向書房。

莊穹坐在桌前,我撲通跪倒在他眼前。

公主這是何意?

他的聲音聽起來與平常無異,我深深呼吸,鄭重道:將軍,我有一事要說,但恐怕你不會信我。

他起身將我扶起來,波瀾不驚地笑道:你慢慢說,我聽著。

我將早晨的事與莊穹和盤托出,他半晌不吭聲。

我咬唇問他:將軍、是不是不信我?是不是因為雲瑤給你生了孩子,你就覺得我說她是周元朔的奸細,是栽贓她?

臣只是驚訝,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他說著眯起眼,死死地盯著我的臉,像是要將我看透一般,嘆道,臣很感激公主能來與臣報信,可公主既然選擇站在我這邊,為何又把藏兵之地告訴雲瑤?

我牽住他的手,冷臉道:我恨周元朔,所以,請將軍部署兵力將他甕中捉鱉,免得他又來壞事。

莊穹的目光微動,罷了,默笑一聲刮刮我的鼻頭,讚許道:是啊,臣怎麼沒想到將計就計呢?公主聰慧,真當刮目相看。

他與我商量,決定先盯緊雲瑤的動作靜觀其變,以免打草驚蛇。

從書房出來,鶯鶯長舒了口氣,一改愁容滿面,嘰嘰喳喳個不停。

公主,您可嚇死奴婢了,奴婢還真當您要胳膊肘往外拐了。

我微微一笑,斂起神色,拍拍她的肩頭道:鶯鶯,人這一輩子,最難的、最怕的,是站錯隊,至於你的胳膊肘拐去哪兒,沒人會在乎!

她似懂非懂地問我:那公主,咱們現在是拐對了還是拐錯了啊?

我掐掐她圓嘟嘟的臉,小妮子淨給我出難題。

我不知道對與不對,我只是做了我能做的所有努力,至於結果,相信驗證的機會很快就到。

決定生擒周元朔後,莊穹就佈下天羅地網,只等他有來無回。

這天晚飯前,很久沒露面的莊穹抽出空來陪我吃了頓飯,

今晚就要動手了。他突然對我說。

我手下一頓,放下碗筷,笑著為他盛了碗湯。

夜裡冷,喝碗湯暖暖身子吧,別等明天回來染上風寒就不好了。

明天……明天若回來的人不是臣,公主會難過嗎?

我完全理解莊穹對周元朔的忌憚,畢竟驕傲如他,卻屢屢敗在周元朔的手上,再對線,心理壓力難免重些。

我衝他笑笑,安慰道:我會安心等你回來的。

我進宮那日寫了密信藏在袖口,請求母后與周元朔聯手,代價是邊境三城贈與周國,若母后同意,便以李闊上位為訊號。

李闊雖是莊穹的人,但他不過剛剛統領禁軍,自然比不過我外祖父安平侯在禁軍心中的地位。

我猜現在大概李闊已被安平侯派人幹掉,今夜,禁軍將會協助周元朔,捉拿逆賊莊穹。

莊穹啊,他回不來了。

有人在霧中向我靠近,輪廓慢慢變得清晰,他左手一柄彎刀,右手一朵薔薇,待到我窗前,他扶著窗框跳進來。

天氣這麼涼,怎麼還開著窗?

他坐上我的貴妃榻,帶來一陣涼意吹得我打了個寒噤。

我紅著眼眶逗弄他,不給你留門,你進不來可怎麼辦?從來也不好好走路的傢伙,竟然問出這麼荒唐的問題。

眼見我的眼淚珠子要掉下來,他吭哧一笑,把薔薇別在我的鬢邊,要我別哭。

公主,隨手摺的這玩意不值錢,但倘若公主喜歡,隨便賞我個笑臉,我也高興。

他身上的血蹭得到處都是,前胸後背上全是傷口,看來昨晚確實是一場鏖戰。

我勉強勾勾唇角,然後抱緊他輕拂他的後頸,在他耳邊呢喃:辛苦了,睡吧,醒來就不疼了。

我枯坐一夜,提在嗓子眼的心終於落回肚子裡。

回來的人是月郎,他贏了。

……我,賭贏了。

月郎昏迷的第三天,太醫嘆息著通知我,說他中了奇毒,整個太醫院都無能為力。

解毒還需下毒人,我吩咐鶯鶯帶上軒兒,隨我下大獄一趟。

天牢的最深處押著惡徒,莊穹跪倒在地,左右手被分別拴在兩根樁上。

他吊著腦袋,一身髒汙,曾經意氣風發的大將軍,這會兒瞧著就像個破布娃娃。

軒兒在襁褓裡放聲大哭,哭聲引得莊穹身子發顫,他抬眼看見我,無神的目光突然一凜,扯著鐵索想要撲過來。

為什麼!為什麼!!他咆哮著,恨不能生吃了我。

等他稍稍安定下來,我直問道:解藥呢?

莊穹微頓,挑眉不屑反問我:哈,我還以為你是專程來看我的,原來是為了他啊,怎麼,真愛上了?

他朝地上啐了口唾沫,呵呵一笑,再也沒有往日的從容,語帶威脅道:我死了,他也活不成。

你是一定要死的。

見我如此無情,莊穹表情微滯,帶著神傷。

不過念在你我夫妻一場的情分,我與你做筆交易,你交出解藥,我保證你的骨肉能安穩長大。

鶯鶯抱著軒兒靠過來,他撲閃著大眼睛望著莊穹,父子倆相視許久,莊穹卻別過臉,一副拒絕合作的模樣。

我不急,只從袖兜裡掏出一把小刀。

莊穹,你知道自己為何會輸嗎?你太晚才發現雲瑤的身份,你也太輕信了她的忠心,你以為因為一個孩子她就會全心全意地歸順於你嗎?不是所有人都像你,像你的父母那樣愛子如命。

雲瑤不過一個攪屎棍,為了榮華富貴,騎在牆頭左右逢源,當個雙面間諜,這種人如何能靠得住。

你怎麼知道雲瑤背叛了周元朔?莊穹想不明白,你又是如何通知他的,明明你的一舉一動全在我的掌握之中!

我進宮那日,他的人問我,為何沒有在七月十九日赴約,他是靠誰通知我的呢?在你嚴密的監視中,也只有雲瑤才能接觸到我,可她卻沒有告訴過我……一個傀儡有了自己的想法,就是背叛的開始。

這個道理,周元朔當然比我更明白,我與他的人說我不知道什麼七月十九日,傳到他耳朵裡他也就懂了。

之後的事,便都是揣著明白裝糊塗,順著莊穹和雲瑤的意,將他們一網打盡。

你從一開始就是裝的?在我面前裝傻,在雲瑤面前裝糊塗,在周元朔面前裝深情……你是故意的!是不是?!

莊穹咆哮著問我,我拿小刀劃在軒兒的手背上,多的不說了,我又不是來答疑解惑的。

軒兒當即痛聲啼哭,莊穹猛地回頭,我面無表情地捏著軒兒的手,血珠順著他的小手砸在莊穹的臉上。

從現在開始,每過一盞茶的工夫,這孩子身上就會多一道疤,血流乾了,莊家一脈也就斷了,你好好想一想,周元朔的一條命,值不值你斷子絕孫。

莊穹瞪著我,眼球猩紅,呼吸又沉又快,像只被逼到絕路的野獸。

那一晚他也是這樣,用鶯鶯的血逼著我委身於他。

周元朔那樣的魔鬼,怎麼值得你做到如此地步!

莊穹幾乎是從牙縫裡擠出這句話的,我不答,翻過軒兒的掌心,又劃了一刀。

興許在世人口中,月郎是怪物,而莊穹是佛子,可對我而言,他卻是確確實實的,斬斷了將我拖拽進湖底的水草。

在那些讓人窒息的日子裡,月郎就是我的氧氣。

很快,軒兒的一隻手就被血染成紅色,莊穹涕泗橫流地咬著後槽牙,恨道:夠了!

他將解藥的配方告訴了我,罷了,忽然大笑出聲。

你跟他,不會有好結果的,救了他,你會後悔的。

見我無動於衷,他乾脆跟我挑明瞭。

公主,你早就知道月郎就是周元朔了吧,從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

我不否認,周元朔肩上有一輪黑色的月亮,我又不瞎,赤裸相見時怎麼會猜不出他的身份。

你從一開始就在利用他,你讓他愛上你,讓我們再無結盟的可能,對嗎?

月光灑進鐵窗,照亮莊穹的不甘,他魔怔一般笑個不停,問我說:你是不是很好奇,他怎麼會知道你知道他的身份?你跟他苟且的第一晚,叫了他的名字,你不知道吧?雲瑤說,周元朔被你調出了興趣,他想看看你到底要幹嘛,現在他知道了,你以為他那樣的人會甘願被利用嗎?他不會放過你的!

我眨眨眼,也跟著笑了,我突然覺得莊穹還挺可憐的。

說出來你可能不信,將軍。

他聽我喊他將軍,愣在原地。

你前前後後已經殺死過我七回了,火燒、毒酒、刀劍棍棒……這還是第一次,我反殺成功。

我的生活從最開始,就是一場無限迴圈的逃生遊戲,老天爺什麼都沒給我,我手無寸鐵,打不過也躲不掉。

它拿我當一條脫水的魚來戲耍,可它卻忘了回收我的記憶,巧了,玩遊戲,最重要的就是積累經驗。

有一天,我突然就想明白,雖說我拿莊穹無能為力,可世上總有人能克得住他,於是,我盯上了周元朔。

計劃是走一步看一步的,我想著,若這輩子鬥不過莊穹,我還有下輩子、下下輩子,總有一天,他會死在我手上,而從這天開始,終於我為貓,他為鼠。

至於為什麼周元朔能知道我一開始就知道他的身份,自然是因為他的名字,是我故意喊給他聽的。

我衝莊穹笑笑,在他不可思議的眼神中,與他解釋道:畢竟有人說過,愛情始於好奇。

周元朔這樣的人,一旦愛上,就是死心塌地。

我知他前程錦繡,而我,則會踩在他的肩上,俯瞰紅塵。

友友們,容我重新介紹一下:

我是註定要死的亡國公主,目前暫且苟住一條小命,即將開始戀愛攻略。

攻略物件是瘋王周元朔,殺父、弒母、屠兄弟,這人設聽著就不怎麼靠譜。

但又有什麼關係,反正我的人生是一場沒有盡頭的循環遊戲,這場賭輸了,下一場,贏回來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