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發售即秒光,很可能砸手裡……你會為它掏腰包嗎?

文|《中國科學報》 記者 溫才妃

“70後”的李青看著電腦螢幕中18萬元的天價,足足5秒鐘,才回過神來。他不明白,一個不能吃、不能聞,僅存在於網路中的“數字月餅”,何以標註天價?

而網路的另一端,李青“00後”的兒子正在為囤積的遊戲頭像、名家畫作等數字藏品的出路發愁,“幾十元左右搶來,本來想翻倍轉賣出去,但很有可能會爛在手裡”。

不只是月餅被數字化了,稍加留意,你會發現,機票、衣服、音樂等都可以變成數字藏品。越來越被數字藏品包圍的我們,又該如何看待這一獨特的藏品?

萬物皆藏品嗎

桂花樹下雙兔嬉戲,樹旁流雲滿月。秋葉翩翩月出月沒,迴圈往復。用3D效果製作的圖片,讓文物“動”了起來。這是上海博物館不久前推出的兩款數字藏品——黑漆螺鈿月兔紋長方形墨盒、剔紅賞月圖圓盒,售價皆為40元,在古韻中品味中秋,讓人忍不住想多看一眼。

2021年是元宇宙元年,也是數字藏品的元年。當年3月12日,一幅名為《每一天:最初的5000天》的NFT(Non-fungible Token,非同質化代幣)作品,在英國佳士得拍賣行以6935萬美元成交。

《柯林斯詞典》對NFT的解釋是,“在區塊鏈中註冊的唯一數字證書,用於記錄藝術品或收藏品等資產的所有權”。

NFT很快如潮水般湧入大眾視野。去年3月,特斯拉CEO埃隆·馬斯克的推文被當作NFT在網上出售,最高出價達112萬美元。

不久前,歌手周杰倫將《晴天》《青花瓷》《擱淺》《愛在西元前》四首經典歌曲的Demo(試樣唱片)變成數字藏品,很快便登上了熱搜。

在中國,為了區別NFT的二次交易屬性和金融特徵,它被稱為數字藏品。從去年起,騰訊、阿里、網易、百度等網際網路公司紛紛入場佈局。國內數字藏品平臺數量一度從今年初的100家左右迅速增長至800多家。

那麼,什麼樣的物品可以成為數字藏品?廣義地講,萬物皆可稱為“藏品”,如一幅數字畫作、一張數字門票、一個數字頭像,甚至經典meme(梗)。

艾媒諮詢相關調查報告顯示,2022年中國網民偏好的數字藏品型別中,“潮玩、國潮、潮牌”等佔據56。9%的比重,位居第一;其次是“文創、國風、博物館、非遺”等,佔比52。5%;“動畫、漫畫、遊戲、虛擬形象”等則位列第三。

從型別上可以看出,此藏品非彼藏品。

“藏品容易讓人聯想到古董、錢幣、高階箱包等有收藏價值的物品,數字藏品準確來說是數字藝術品。”中科院自動化研究所數字內容技術與服務研究中心主任張樹武告訴《中國科學報》。

因而,數字藏品業內人士更願意把它叫作“數字文創”。“文物的二次創意,是區別於藏品的最大特點。”北京文博衍生品創新孵化中心代理了多家博物館的數字文創。其運營與版權負責人李寧解釋道,一方面是區別於金融工具化的數字藏品,突出博物館的公益與社會教育屬性;另一方面則是為了體現文物的二次創意,並透過數字文創給實物賦能。

數字藏品升值幾何?

冰墩墩數字盲盒、國家文化公園數字藏品……因售價大多“親民”,一發售即秒光。

“90後”網際網路從業者小駱購買了齊白石的四季山水屏圖,一套共有4幅,每幅售價9。9元,平臺分4次發售,一次發行4000幅,首發也是秒光。

“我購買數字藏品的主要原因是看好它的升值空間。另一個原因是出於對水墨畫的愛好。”小駱告訴《中國科學報》。

而在一些二手平臺上,不少數字藏品迅速被炒至天價。李青和很多同年齡段的人一樣,對“收藏、炒作一堆數字,完全看不懂”。

艾媒諮詢相關調查報告顯示,買家購買數字藏品的三大原因主要為新穎好奇(57。7%)、看中未來升值(57。6%)、具有收藏價值(52。9%)。

李青讀大學的兒子最初就是跟著同學入局的。有同學以十多元價格買到的數字藏品,轉手就在網上以500多元的價格賣出。“大家都幻想著一夜之間倒手掙個iPhone。”很快一宿舍人“秒殺”了上百個數字藏品,從一開始“小有盈利”到大多數“砸”在手裡,不過4個月的時間。

為了防止炒作數字藏品,我國嚴格限制了數字藏品的流轉,如阿里旗下的鯨探規定持有平臺藏品180天后可轉贈,騰訊旗下的幻核則直接連轉贈都不支援,只有部分平臺如iBox以寄售的方式進行二次流轉。

一直有收藏愛好的小駱,在旅行途中也會收藏錢幣、郵票等實體。但相比較實體收藏,他同樣看中數字藏品的IP價值。數字藏品嚴格意義上有唯一的“身份證”,“它是獨一無二的,除了沒有實體,等同於收藏了一幅名畫真跡,而不是‘他畫了一幅實體畫,我去拍了張照片’”。

數字藏品是“智商稅”嗎

據阿里新服務研究中心資料顯示,數字藏品的玩家主要分佈在“80後”“90後”“00後”的年齡層。其中,“00後”“90後”最為熱捧。而且,買家大部分是男性,超過78%。

有著虛擬貨幣經驗的年輕人,相對來說更容易接受數字藏品的概念。但在不少長輩眼中,這是“智商稅”。

中央財經大學社會與心理學院教授竇東徽指出,老一輩人成長於物質匱乏年代,形成了相對穩定的偏好、品味。他們的實體偏好更強,習慣於透過商品的材料、質地來衡量物品的價值。長期生活經驗形成的自我認同,讓他們不需要透過新事物來重新定義自己。

而年輕人生長於物資相對充裕的環境,更看中象徵意義、逾越自我的功能、體現個性與身份。他們的實體偏好性不強,更容易接受新鮮事物,尤其是給他們帶來科技感、時尚感、未來感的新事物。

唯一性、獨一無二是小駱更看中的,“因為它會給年輕人帶來一種‘特權感’”。

在美國做NFT創業的王雪(化名)解釋道,這種特權感體現在NFT當中,可以是一個獨一無二的頭像,頭像長成什麼樣子,正是玩家個性的一種宣洩;也可以是一種特權。有人購買了上百萬元的NFT入場券,只為了與NBA球星斯蒂芬庫裡、周杰倫“生活”在同一個社群。“就像是競拍成功了‘巴菲特的午餐’,讓玩家在心理上、商業用途上獲得了極大滿足。”

還有打造方式。比如,畫家看見了一株罕見植物,在其發芽、開花、結果時各創造了一幅作品。這種動態發展類似於IP打造,引來了一些買家關注。

又如,買家預購了一個虛擬人物,他可以在服裝搭配、妝容配飾等方面向作者提意見,作者根據他的意見完成作品,這樣玩家就擁有了一個定製版的數字藏品。

盡頭是賣衣服、賣月餅?

一方面,數字藏品發售即秒光的“神話”還在部分繼續,春秋航空、南京銀行、光明日報社等人們意料之外的企事業單位也紛紛入局數字藏品。

另一方面,數字藏品發行平臺已開始悄然“洗牌”。作為國內最大的數字藏品平臺之一,幻核於今年7月宣佈停止數字藏品發行。

數字藏品的寒冬已經或者即將到來?李寧用了一個詞:外熱內冷。數字藏品的定價從9。9元至幾百元不等,僅靠售賣數字藏品,商家並沒有獲得想象中的高收益。當買家擁有大量數字藏品時,也會出現審美疲勞。

讓數字藏品為藏品代言成為“新玩法”,即消費者在購買了虛擬的數字藏品同時,還可以選擇買同款線下產品。比如,不久前在2022年中國國際服務貿易交易會上,售價399元的吳冠中《紫禁城》數字文創與實體版畫藏品,在線上線下同步開售。中秋節部分商家推出“數字月餅”,其目的是為了銷售線下同款月餅。

這又吸引了諸如茶商、酒商、服裝廠商等廠商,奔赴數字藏品的戰場。有人打趣道:“數字藏品的盡頭難道是賣衣服、賣月餅?”

但在王雪眼中,真正的NFT玩法並不完全是這樣。撇開炒作不談,“NFT相當於是元宇宙社群的一張入場券”。

她未來打算做一個“修貓”的元宇宙社群Kittychan Lab,而進入該社群的入場券,正是購買他們的NFT。這是一張張簡筆漫畫風格的小貓圖,畫面靈動,貓態可掬。她還專門邀請了一位“00後”小畫家繪圖,每張圖片都是孤本,且價格親民。

一發售即秒光,很可能砸手裡……你會為它掏腰包嗎?

最後的喵喵餐——Kittychan Lab社群的數字藏品。受訪者供圖

鑲著大金牙、一副百無聊賴的圖片形象,美國無聊猿等NFT網站雖然藉著名人效應吸引了很多粉絲加入,但“相比較它們宣揚的奢靡之風,我更願意把愛與溫暖的正能量帶入元宇宙社群”。王雪說。

社群文化會很容易將志趣相投的人吸引來。“當你購買了NFT,就相當於在元宇宙社群有了發言權,可以參與決定社群未來的發展。社群未來發展成什麼樣,並不是由社群開發者、管理者說了算,而是由社群裡的玩家一起決定。”王雪解釋了web3。0時代NFT的玩法。

矛盾的縮影

“我怎麼知道平臺聲稱發行4000份的數字藏品,事實上是不是發行了4001份?”“我去博物館看展,拍了一幅文物的照片,回頭做成數字藏品,可不可以?”

今年,周杰倫的無聊猿NFT發生被盜事件。多家數字藏品平臺發生退款無法提現,甚至平臺跑路現象……又在拷問著區塊鏈技術下數字藏品的安全性。

區塊鏈的特點之一是,資料難以篡改。NFT以公鏈發行為主,而數字藏品發行平臺以聯盟鏈為主。因此,買家普遍看中數字藏品的發行平臺,以保護自身的消費權益。

版權得不到很好的保護,是抑制數字藏品正常流轉的關鍵,也是我國嚴格限制其交易的主要原因之一。

張樹武所在的版權實驗室正在牽頭制定數字版權保護的國家標準,給每個數字藏品賦予唯一的版權資源描述標識。“到後臺查詢,可知它由誰創作、歸誰擁有。而仿造出來的副本,沒有相關標識。這樣就方便數字藏品正常開展二次交易。”

“唯一標識”聽起來很熟悉,但事實上,目前國內數字藏品的唯一標識都是由聯盟鏈自行開發,一旦聯盟鏈的技術不完善被駭客攻擊,或公信力被拷問,就難免產生“聲稱4000份,是否發行了4001份”的質疑。

更有不少開發者,藉著數字藏品之名,做的是圖片數字化,連唯一標識都沒有。在網上,不少人調侃道:“賣出去就是數字藏品,賣不出去就是JPG。”

“如今數字藏品的運作沿襲的仍是平臺經濟的思路,如資料、支付隱私等可信機制、公共基礎服務被平臺代勞。”張樹武說,“眼下的數字藏品市場,反映的正是我國數字經濟向高質量發展過程中的矛盾。”

“國家層面亟須認定有資質的公共平臺來做數字藏品的發行、運營。它是少數的機構,而非眼下的‘千藏大戰’,彷彿任何平臺都可以發行數字藏品。另外,還要鼓勵公眾做創作,在公共平臺上發表,如此才能形成良性的藝術品交易市場。”張樹武建議。

而數字藏品的升值空間,恐怕會讓懷揣一夜暴富念頭的年輕人失望。“未來,數字藏品的交易平臺是一個時尚數字藝術品貿易服務平臺,不是一個金融融資交易平臺。金融平臺與時尚數字藝術品貿易服務平臺一定要區分開來,否則科技創新勢必會干擾正常的金融秩序。”張樹武強調道。

竇東徽補充道,從升值空間來看,可以把它理解為類似銀行的固收類理財產品交易場所。漲跌幅度不大,但允許自由買買,這樣雖然削減了市場熱度,但卻在一定程度上篩除投機者,把有純粹愛好的人集結在一起。

小駱的一個擔憂是“如果對數字藏品的流通過於嚴苛,未來我們是否會錯過數字化發展的潮流?”

“它並不會讓中國錯過數字經濟發展的浪潮,因為數字藏品只是元宇宙中很小的一隅,相反只有機制健全、監管到位,才能促進它的良性發展。”採訪結束前,張樹武如是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