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評|書是什麼

□宋遠端(浙江省武義縣茭道鎮中心小學副校長)

書會成為一種藝術。很久以前,人們用金文,用小篆記錄事件:今天部落打了多少魚,每個人分了多少野果,部落受到誰的侵擾……金文、小篆記錄的就是生活,就是發生的,正在發生的。今天還有人會寫金文,會寫小篆,但那已經不是為了記錄什麼,是藝術,只是藝術,就是藝術。

翻讀《眷戀》,初始建立不起輪廓,霍藜、關晨風、東方昆、龍淑慎、王大車、張聿、張無聰等等幾十個人物,誰是誰的誰,幹什麼的,是兒子還是女兒,他們為什麼這麼說,為什麼這麼做。還有宛城,常縣,丘城,高山小學,大羊鎮,黍村,人物是哪裡人,在這地方幹什麼。直到畫出人物關係圖,標註出人物身份、特點,將地名和這些人物建立關係,故事輪廓漸漸清晰起來,人物開始鮮活起來,於是似有一股吸力將我捲入書中,沉浸於人物的跌宕起伏,憤怒無奈,抗爭妥協。讀書是累人的,特別是讀這樣有深度的小說,總得翻上幾十頁,才能影出故事的輪廓,找到故事的入口。寫書比看書又要累上百倍,幾十個鮮活的人物形象,跨度幾十年翻天覆地改變著的時代,人物的命運軌跡,聚合分離,對教育的思考,對人生的思考,甚至對宇宙萬物的洞察,都要駕馭,都要在故事的框架裡或疾或徐,或密或疏,或自然或矛盾,或平行或交錯地發生。比起現在自媒體內容的直白、誇張、淺顯、無腦參與帶給人感官的滿足,短暫的忘卻,讀書、寫書的確是一件累人的事。於是在未來,書可能會成為一種藝術,一種極少部分人能創作,能駕馭,少部分人願意欣賞,懂得欣賞的活動。

然而書不會因為受眾的縮小,而泯滅他的價值,而失去他的美感,讀完一本書帶來的深層次的獲得感,是粗淺的自媒體內容無法比擬的。讀完《眷戀》,我的塵封的記憶被喚起,那消逝的四十年又回來了,看那些平凡的人物演繹故事,隨著霍藜思考教育,思考人生,期望像東方昆、關晨風那樣對待教育,對待學生,憐惜韓貝錦,怒斥李淇岸。對,學關晨風那樣,對著李淇岸說:“去死吧——”

書是記憶。常縣三中是書中所寫的那樣的,位於常江畔,江上有座橋,橋頭有一小間木板牆的照相店;操場邊栽著梧桐樹,宿舍前是高大的水杉,我還記得地上經常是一層厚厚的水杉葉。書中的每一處景物,每一個店鋪,每一個路人與我的記憶有交集的,就是那樣的,還原得細緻入微,寫實得可怕,是多麼好的記憶力,或是儲存方式才能在書中重啟那麼多年前的場景。每個地點每個季節每個時間段的景物,大街小巷的佈局,店鋪的生意人,什麼年代什麼地方人們的穿著打扮,交通工具,住房,生活瑣碎,就是那樣的,完全寫實。這是適合拍成電視劇的書,因為一切景物,一切細節按照書中所寫去佈置就行了,絕對還原時代特徵。若干百年後,後人甚至可以借這本書考證近四十年的經濟社會、人情風物、市井百態。

書是抗爭。我以為當年我們這些讀師範的人是普通的人,我們的父母是最不足道的農民,但《眷戀》分明告訴我,她們瘦削的肩膀曾經扛起過與命運抗爭的重擔。黍村的人要擺脫挖礦被壓死壓傷的命運,龍淑慎像武則天一樣號令子嗣:讀書讀出去,不要當農民。開火炮廠,買廢紙,做火炮,教徒弟,賣火炮,收貨款,還要燒飯,餵豬,碾米,家裡的活,田畈的活都要做,眼淚往肚裡流,重擔往肩上扛。一輩子不曾掉以輕心,操勞一生,堅不可摧。她的三個子女,都跳出了農門。“真個好”的孫苦葉跟她的名字一樣苦,早年喪夫,拉扯三個孩子,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地種桃,無論豐收歉收都掙不到錢,但她就是窮盡辦法,也要供三個兒子讀書,為此還嫁給了小十歲的光棍。命運對她百般捉弄,她一句“真個好”,欣然對待,繼續抗爭。衛景福用執著地追求,體貼入微,追隨付出同韓貝錦心有他屬的感情相抗爭,最終收穫圓滿。關晨風腳踏實地,埋頭苦幹,從教師幹到校長,再幹到局長,從不好高騖遠,在平凡的常縣走出不平凡的軌跡。霍藜一直在同有形無形的枷鎖在抗爭,少時考進三中,單報考進師範,畢業留城,教書有成轉行作家,她一直在向前走,她是最堅定的人,遵從內心,從不妥協,一如誰也勸不動她喝酒一樣。

書是人物。不用說霍藜、關晨風、韓貝錦、李淇岸這幾個主角的人生軌跡,性格特徵;也不必說龍淑慎、蘆瓊玖、孫苦葉、王如英這幾個性格各異,口頭禪鮮明的母親形象;單是鑽桌底,被蘆瓊玖摁在地上不能動彈仍固執喊出:“讀書是要天資的”的盧炎火就讓人過目不忘。書中的人物,哪怕店鋪裡不知名的一個老闆娘,大街上的一個路人乙都是特徵鮮明,無法隨意改動的。簡言之,無論主角、配角、無名小角都是栩栩如生,有生命的。如果我能碰到李淇岸,我是要揪住他的領口,學著關晨風,說上一句:“去死吧——”的。他為留城,嫌棄一次次把飯票放進他抽屜的韓貝錦影響他;他為到丘城,背棄對韓貝錦的誓言娶了大他十歲的女教研員;他為仕途,為名利,為享受成功的感覺一次次讓韓貝錦不要走得太近,說影響不好;他需要的時候就找韓貝錦,韓貝錦遇事時又公事公辦得好像不曾和韓貝錦有過關係,就只是校長;即便韓貝錦窮困潦倒,狼狽不堪,也仍然是韓貝錦買單。他不是不愛韓貝錦,而是面對現實的考驗,迅速選擇了逃避,選擇了對自己有利的選項。然而這樣的人渣,放到故事中又合理極了,因為這個人物形象就來源於生活,是真實存在的,可能每個人都能從他身上找到自己的影子。這就是書的魅力。

所以書是什麼,書仍然應該感到自信的,因為,他,永遠是人類精神的財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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