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先:看古代文人的鬆弛感

張先:看古代文人的鬆弛感

作者:景榮,來源:唐詩宋詞古詩詞(ID:tsgsc8)

鬆弛感指的是一種毫不費力的人生態度。有別於緊繃而快速的現代都市節奏,鬆弛感有著一種“應做如是觀”的坦然和享受日常生活的愉悅。

現代人熟知的古代文人大多給人“慷慨激昂”“壯志未酬”的印象,在他們身上甚少看到恰當的鬆弛感。

而在北宋有這樣一個詞人,他官運雖不亨通,文學成就也算不上太高,但卻充分體現了古代文人“鬆弛感”。

他就是

北宋

詞人,

婉約派

代表人物——張先。

張先:看古代文人的鬆弛感

榮辱不掛心的職業生涯

對於職業選擇範圍十分狹窄的古代來說,入仕是每一個人文人讀書的目的。這對於張先來說也不例外。

張先990年出生,到了1030年才中了進士。相當於他中進士的時候已經40歲了。

明道元年(1032年)他當了宿州掾。“掾”原為佐助的意思,後為副官佐或官署屬員的通稱。通俗點來講,約等於現代的一個辦事員。

他正兒八經的職業生涯,就從宿州的一個辦事員開啟。

張先的仕途之路稱不上波折,最高曾經做到過五品官。有一段歷史時期,他曾任“通判”一職。通判是“通判州事”或“知事通判”的省稱,大概相當於現在的縣處級。通常由皇帝直接委派,輔佐州政,有直接向皇帝報告的權力,雖然官較小但是權力比較大。

從這幾項人生經歷看到,張先的人生既經歷過挫折——40歲才成為進士,也曾有過順遂時刻——仕途順利。

而人生的低谷與高潮似乎沒有在他的身上留下痕跡,起碼在他的文字中是如此。在他留下的文字裡面,甚少提及懷才不遇或者是對未來的遠大抱負。

王陽明去世時曾說“此心光明,亦復何言。”,意思就是若是心中無掛,自然沒什麼話可說。若是張先沒有從心底裡接受人生起落,想必他一定會揮毫寫下心中不平,明己志,排己憂。他是一個現代人的話,可能會說“這都不是事兒,有什麼可值得說的”。

張先:看古代文人的鬆弛感

隨心所欲而不逾矩的文人生涯

張先喜好寫詞。而詞在北宋初期,是一個與正經文人身份不符的文體。

詞有一個別稱叫做:“詩餘”。從字面意思就可以看出來,詞不過是作詩之餘的消遣產物,登不上臺面。很多士大夫恥於作詞。比如南宋的陸游,他一生中詩歌無數,詞留下的卻並不多。

當然,這也與詞的功用有關係。

詞始於南梁,多配合燕樂演唱,演出場合大部分是在商業場合。

早期詞的內容一般是情情愛愛,甚至比較豔俗。如果從現代的角度來看,詞可能類似於代歌曲的歌詞。演唱可能類似於商演或者酒吧駐唱。

在張先生活的北宋初期,詞雖然已經被人初步接受,但是還沒有經過更高階段的改革,詞的地位仍較為低下。可是張先作為一個正經計程車大夫卻獨愛作詞。根據目前留下的作品來看,詩歌大部分已經亡佚,僅留下20餘首詩,詞卻留下了近200首。

他雖然寫的內容仍然是傳統的世俗內容。但是作為一個受到正統文化薰陶計程車大夫,張先的詞並無豔俗之感,反而頗有含蓄朦朧之美。

張先:看古代文人的鬆弛感

他有兩個雅號,一為張三中,二為“張三影”。

張三中得名於《行香子》,詞有“心中事,眼中淚,意中人”之句。

張三影則得名於他的三句詞

”雲破月來花弄影

”、

嬌柔懶起,簾幕卷花影

“、

柳徑無人,墮絮飛無影

。張先自己對這三句最滿意,說“據餘生平所得意也。”後來,人們就稱呼他“張三影”。

從這兩個雅號中可以看到張先在表達上含蓄工巧,語言雅緻不俗,比擬生動有趣。清末詞學理論家陳廷焯評張子野:“獨開妙境,詞壇中不可無此一家。”(《詞壇叢話》)

在陳廷焯看來,張先之前的詞人(比如晏殊、歐陽修、溫庭筠、韋莊),詞的體格已經形成,但是在表達上過於婉約和狹小。到了秦觀、柳永,蘇軾、辛棄疾,周邦彥、姜夔,他們的詞除了表達男女之情外,還能歌詠風景、抒懷人生,表達上更為開闊,但是作為婉約文體的詞的傳統卻逐漸消失了。而張先之詞既有溫韋的含蓄婉約,又有一定程度的發散,使得詞的表達既不過於狹窄,又不過於豪放。因此他評價張先是“古今一大轉移。”

不得不提的是,寫詞的愛好實際上是張先另一個愛好的衍生物。前面說到,詞作為與樂曲配套的文體,多在商業場合演唱,張先的另一個愛好就是聽歌和看舞。在他的詞中,也多會描寫到舞蹈的場面,比如《減字木蘭花·垂螺近額》中的

“舞徹《伊州》,頭上宮花顫未休。”

無論是流連歌舞還是偏愛作詞,都不應該是當時的士大夫標配生活。而儘管與主流的社會價值觀相異,但張先仍自得其樂,對自己的愛好也並沒有改變,從心所欲而不逾矩。而在寫詞的愛好的驅使下,他自然而然地在詞壇擁有一席之地,在文學史上也留下了自己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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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閒談笑日月遲的友情歲月

張先出生於

990年,蘇軾出生於1037年。

偏偏就是這兩個相差近50歲的人,結下了深厚的友誼。

對於蘇軾來說,張先亦師亦友。

師指的是文學之師,或者說是詞之師。蘇軾自己在《祭張子野文》中說:

“我官於杭,始獲擁彗。”

前面提到,很多士大夫不願意作詞,“詩尊詞卑”的觀念一直深入人心。但是蘇軾對作詞卻並不反對,在其《與子明兄》一信中說,

“記得應舉時,見兄能謳歌,甚妙。弟雖不會,然常令人唱,為作詞。”

對自己不會做詞一事表達了惋惜。

熙寧四年,也就是1071年,蘇軾因政見不合,自請外調,奉命到了杭州成為通判。葉嘉瑩在《靈溪詞說》中說:“蘇軾之開始致力於詞之寫作,原來正是他‘以天下為己任’之志意受到打擊挫折後方才開始的。”

此時,張先也往來於蘇杭一帶,二人交往遊玩密切。

在作詞方面,蘇軾受到了張先很大的影響。這種影響一方面是早期作詞的風格和審美方面,比如蘇軾的《行香子》

鳳凰山下雨初晴,水風清,晚霞明。

一朵芙蕖,開過尚盈盈。

何處飛來雙白鷺,如有意,慕娉婷。

雅緻婉約,寧靜清雅,與張先詞風頗為相似。

另一方面,張先作詞好使用題序的習慣影響了蘇軾,而這一習慣對詞的發展史都產生了影響。

所謂題序就是詞之前交代背景、作詞緣由的語句。比如蘇軾的《水調歌頭》

“丙辰中秋,歡飲達旦,大醉,作此篇,兼懷子由”

就屬於題序。題序具有實用功能,點明瞭詞的創作背景。同時,發展到後期,題序更是能夠作為獨立的審美詞句出現,給詞本身進一步增添了內涵。

除了師以外,二人又是“歡欣忘年”的好友。張先性格隨和,喜好與後輩交往。在留下的文字資料中,蘇軾對張先並非畢恭畢敬,反而是多有調侃之句。

張先:看古代文人的鬆弛感

據說,張先80幾歲的時候,尚娶了一位年輕的小妾,因此蘇軾作詩調侃。

這一詩句並不是被誤傳已久的“一樹梨花壓海棠”,而是《張子野年八十五尚聞買妾述古令作詩》:

錦裡先生自笑狂,莫欺九尺鬢眉蒼。

詩人老去鶯鶯在,公子歸來燕燕忙。

意思就是,別看張先已經老啦,但是他還有《鶯鶯傳》一樣傳奇的愛情。將來想必會有關盼盼那樣的女子(此處用典,即徐州女子關盼盼在丈夫死後,獨居在燕子樓),一直為他守節。

從這樣的詩句中,不僅可以看到蘇軾與張先之間親密無間的忘年友誼,還能看到二人同頻共振的輕鬆性格。試想一下,如果張先是一個嚴肅又敏感,把別人的句句言語都放在心上仔細玩味的人,蘇軾又怎麼敢寫這樣的詩給張先呢。

從中年到老年時期,張先始終“自洽”:

既能夠接受自己的平凡和失敗,也能夠接受朋友對他的調侃。

而這種自洽,使他成為了北宋最年長的文人,一直活到80幾歲。

當人能夠接受自己的時候,山川即是平原。

誰說人必須有遠大的抱負呢,致力於日常生活,保持明亮的心態,一樣能夠成為自己和別人生活的一支明燈。即使不能像張先一樣在某個領域獲得成就,但是擁有“鬆弛感”的人生,不一樣是很難得的嗎?

-作者-

作者:景榮,懶惰的浪漫主義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