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世紀前古印度人馬組合緊那麗、緊那羅影象述考
將古印度馬首人身與人首馬身形象比定為緊那麗、緊那羅的最直接證據來自佛教和印度教的經籍記載。耆那教的緊那羅特徵體現在遺存浮雕數量少、人首鳥身和人首馬身兩種形式同時出現及單處人首馬身形象的五次呈現等。
雖然佛教在緊那麗、緊那羅出現的數量、場景等方面,遠遠超過印度教,但在裸體、豐乳等形象特徵及其肉慾趣味方面兩種宗教具有一致性。作為古印度宗教的低等神祇,人馬組合緊那麗、緊那羅除了宗教建築的裝飾功能外,還有供養主神、娛樂主神及彰顯寺廟贊助者和信徒對於理想審美觀念的追求。
古印度緊那麗、緊那羅廣為人知的是其人首鳥身形式,除此之外他們還有兩種鮮為人知的人馬組合形式。第一種為人首馬身,由人的頭部、雙臂、胸部和除頭部外馬的身體組成,第二種為馬首人身,由馬的頭部和除頭部外人的身體組成。
1951
年,印度學者潘查姆基的《印度影象中的乾闥婆和緊那羅》首次對古印度緊那羅影象的三種表現形式進行了較為系統的研究,可視為緊那羅影象研究的奠基之作。
1985
年,印度學者穆爾蒂的《印度藝術中的神異動物》中“半人半馬
(
肯陶洛斯
)
”部分探討了本文所稱人馬組合形式的緊那羅,正如小標題所表明的,他並不認為這些形象是緊那羅。
2003
年,德國學者茨因的《信仰和裝飾壁畫》將阿旃陀壁畫題材分為
48
個主題,第
15
個主題“天界樂伎
(
乾闥婆和阿婆娑羅
)
”將人首馬身形象與乾闥婆聯絡起來,第
24
個主題“馬首女人”認為古印度的馬首人身形象是與阿修羅關係密切的阿溼婆牟吉。
2018
年,義大利學者波利卡爾迪在《藥叉女阿溼婆牟吉的例證:〈本生經〉與藝術之間的觀察》一文中指出,從《本生經》與藝術表現均可看出,女馬首人身形象——藥叉女阿溼婆牟吉在印度影象型別化主題中的流行。
中國學者關於印度人馬組合形象未見專門研究與人首鳥身形象相比,馬首人身和人首馬身形象在
8
世紀前古印度宗教藝術中數量較少,其中馬首人身形象近
20
處,人首馬身形象僅見
5
處。
1
9
世紀末期以來的近一個半世紀中,關於古印度人馬組合形象的比定,學者仁者見仁,智者見智,提出了多種比定結果;影響廣泛的比定結果有緊那羅或緊那麗、藥叉女阿溼婆牟吉兩種,前者以潘查姆基為代表,後者以茨因、波利卡爾迪為代表。值得注意的是,茨因、波利卡爾迪均在論述過程中討論了緊那麗說。
一、宗教文獻中的人馬組合緊那麗、緊那羅
佛教、印度教、耆那教的宗教典籍和文獻記載中,均提到緊那羅和緊那麗,特別是前兩種宗教,文獻材料比較豐富,但大多數情況下,並未對他們的形象給予特別關注和描述,只是作為成員在列舉半神群體或低階神群時提到。
隋代天竺三藏闍那崛多等譯佛教《起世經》第一卷載
“於香山中,有無量無邊緊那羅住,常有歌舞音樂之聲。……有一乾闥婆王,名無比喻,與五百緊那羅女在雜色、善雜色二窟中住,具受五欲娛樂遊戲、行住坐起”。
印度教《羅摩衍那》
1。39。7
載“整個大地我們都已走遍,我們殺了些勇敢的帝婆、檀那婆、羅剎、畢舍遮,還有一些龍王和緊那羅”。《羅摩衍那》
1。75。10
載“乾闥婆和天女們,悉陀、歌童和緊那羅,夜叉、羅剎和龍王,看到後都大為驚愕”。
耆那教《諦義證得經》
4。12
載:“中間住神有緊那羅、妖魔、大螭、乾闥婆、藥叉、羅叉、部多鬼、比舍者鬼
(
等八類
)
。”以上列舉類文獻只能表明緊那麗、緊那羅的存在,如果比定影象中形象的名稱則需要帶有特徵描述或情節的文獻。人馬組合緊那麗、緊那羅的記載主要見於佛教和印度教經籍文獻。
第一,佛教經籍中的人馬組合形象。
在《本生經》的《月亮緊那羅本生》《德迦利耶本生》故事中,緊那羅和緊那麗是生活在喜馬拉雅山並擅長歌唱舞蹈的一對夫婦。《精通腳印青年本生》有一馬首人身藥叉女形象出現,她是梵授王的王后死後變成的。
故事前半部分內容為:梵授王的王后做了越軌之事,正如國王盤問時她自己賭咒發誓那樣,死後變成馬首藥叉女,侍候藥叉王三年後,她獲准捕食一定範圍內的行人。當藥叉女抓到一個富貴漂亮的婆羅門時,不但沒有殺死他,還留作自己的丈夫,後來菩薩轉生,由這位婆羅門而投胎藥叉女腹中,並最終生下兒子。
經歷多次逃跑又被母親追回的過程後,兒子最終帶婆羅門父親逃離馬首藥叉女的活動區域,藥叉女央求無果後,隔河將
“思寶”的咒語——靠它能辨出十二年內任何行人走過的腳印告訴兒子——精通腳印青年,並最終經受不住與兒子離別的憂傷而死去。在不同《本生經》故事中,緊那麗、緊那羅與馬首人身藥叉女區別明顯,外形、住處、生活習性等均不同。
斯里蘭卡《大史》第十章《般度迦阿跋耶灌頂即位》記載有一個名叫支提耶的藥叉女,她住在圖摩羅佉山,有一天化作白毛紅蹄牝馬在冬婆利閻伽諾湖畔遊蕩。般度迦阿跋耶追上並用多羅樹葉變成的大刀馴服了支提耶,騎著她來到圖摩羅佉山,後來般度迦阿跋耶聽從支提耶的計謀,殺死了包括他八個舅舅在內的敵軍,並最終舉行灌頂禮即位。
他讓化作牝馬的藥叉女住在宮苑裡面,每年都給她和其餘藥叉們供品。總之,《本生經》中的馬首人身形象為藥叉女,《大史》中的藥叉女支提耶化作白毛紅蹄牡馬,其形體是否有人的組成部分不明。
漢譯《根本說一切有部毗奈耶雜事》和藏譯《根本說一切有部毗奈耶》均有與《精通腳印青年本生》故事相似的情節,值得注意的是《本生經》的
“馬首人身藥叉女”在漢譯、藏譯本中分別稱為“緊那羅神女”和“緊那麗”。
唐代義淨譯《根本說一切有部毗奈耶雜事》第二十九卷載:“時婆羅痆斯有婆羅門子,因取樵木須往山林。見緊那羅神女,遂將婆羅門子入石龕中,便與交通共相得意。其女若出求花果時,自既出已便將大石掩閉其門,人不能動。
後經多時誕生一子,其子行時身形速疾,遂與立字名為速疾。”速疾,藏譯本的英譯為
uga
,其“字面意思是迅疾的,聽起來像是他具有馬類的血脈,因為
asu
,快,也可以指馬”。
正如庫馬拉斯瓦米所指《精通腳印青年本生》故事中,馬首藥叉女中的
“
Assa-mukh
ī ”更多意義上是一個修飾語,不能理解為一個名稱。也就是說,不能將阿溼輸牟吉與藥叉女分開。
詞根阿溼婆意為“馬”,除雙馬童外,與之相關神祇還有用
avamukha
、
avamastaka
、
Avairas
、
Hayairas
等詞來修飾的毗溼奴化身訶耶羯哩婆,以及訶耶斯耶
)
、摩哩質、波羅摩溼婆、突補盧婆、伽爾緊等。
據唐代慧琳撰《一切經音義》,不同漢譯佛教經籍也有對緊那麗、緊那羅具體形象的描述。《一切經音義》第十二卷
(
《大寶積經》第八卷,《密跡金剛會》第三十七卷《經》:“真陀羅,古云緊那羅,音樂天也,有美妙音聲,能作歌舞。男則馬首人身能歌;女則端正能舞;次比天女,多與乾闥婆天為妻室也。”
《一切經音義》第二十一卷
(
《經》第一卷,《世主妙嚴品》之一
)
:“緊那羅,緊此雲疑也,那羅此雲人也。謂此神貌似人,然其頂有一角,今見者生疑,雲人耶非耶。或曰那羅此雲丈夫也,緊雲猶像也,以其形貌如人而口似牛,使見者生疑,故名也。
舊雲歌樂神者,從技翻也。”《一切經音義》第七十一卷
(
《只音阿毘達磨順正理論》第
31
卷
)
:“緊捺落,奴葛反,此雲是人非人,歌神也,頭作馬頭。舊言緊那羅,或作真陀羅,皆訛也。”
總之,巴利文《本生經》中的馬首人身形象為藥叉女,漢譯佛典中的緊那羅、緊那麗為馬首人身,漢譯、藏譯《根本說一切有部毗奈耶》則是馬首人身與緊那羅相結合的模糊表達。之所以稱為模糊表達,是因為我們推斷
“速疾”所具有的馬類血脈應該來自其母緊那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