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58歲老阿姨，怎麼演了《甄嬛傳》｜專訪
來自山川湖海的退休阿姨們，不再囿於“帶孫子、下廚房和廣場舞”了。
不知不覺，《甄嬛傳》開播已滿11週年。
在這漫長的歲月間，這部國民劇從未退出觀眾視野，尤其在前段時間，“16位退休阿姨包劇組翻拍《甄嬛傳》”的新聞在網上掀起了千層浪，不少“甄學家”看了也直呼上頭。
這群平均年齡62歲、最大超過70歲的阿姨，是怎樣演上這場大型“銀髮版劇本殺”的？我們聯絡上了其中一位退休阿姨白雲，和她聊了聊這個神奇的“速成劇組”。
作為一位58歲的快樂老阿姨，白雲從沒想過自己無意間參與翻拍的《甄嬛傳》會登上熱搜。儘管飾演的“祺貴人”是串起整個翻拍故事的人物，但她已經記不清念過哪些臺詞，只記得自己頭一回當演員，就情不自禁地飆了淚。
聽說影片因涉嫌侵權被下架後，白雲也表示理解。但她覺得這種像電影《甲方乙方》裡“好夢一日遊”般的專案，值得探索出一條更具可持續性的路。
因為，對於退休阿姨群體而言，能以素人的身份走進電影，刻錄下的也是她們此時此刻的“花樣年華”。
白雲飾演的翻拍版祺貴人定妝照。圖/受訪者提供
一趟發往“銀髮版劇本殺”的車
第一次被“皇上”扇耳光時，白雲哇的一聲猛地把頭甩開了。
這響亮的一巴掌當然是假的，但白雲沒有經驗，條件反射般彈開了，臉上寫滿倔強，覺得自己飾演的祺貴人應該表達出不服氣：我舉報的事是有證人的，你憑什麼打我？
看到白雲的反應後，導演趕緊喊了停，耐心跟她解釋道：阿姨，這是一個宮廷戲，不能這麼激烈，也不要一副要英勇就義的樣子。
身邊的阿姨們笑作一團，白雲自己也咯咯地笑個不停。但她調整得很快，在第二次被“假打”了一巴掌後，關於後宮妃子的委屈情緒就醞釀出來了，眼淚一下子湧上眼眶。
一旁的阿姨們看見了，紛紛起鬨：“祺貴人入戲了入戲了！”
這是翻拍版《甄嬛傳》中“滴血驗親”的拍攝現場，也是整個故事的高潮部分。和《新週刊》記者回憶起這一場戲時，白雲有點恍惚，因為她平日淚點不低，只是在那一瞬間好像理解了祺貴人：“你想想她也是個千金小姐，這一巴掌扇下去，不掉眼淚才怪呢。”
新版“滴血驗親”片場。圖/翻拍版《甄嬛傳》截圖
白雲實在意想不到，年過半百的自己居然會在“劇本殺”中動情。在今年9月之前，她甚至都不敢幻想自己能出現在鏡頭前，畢竟在單位兢兢業業的前半輩子裡，她從未試過這樣“解放天性”。
報名參演翻拍版《甄嬛傳》的過程也純屬偶然。退休之後，白雲就覺得任何新鮮的事物都能挑動她的神經，於是某天從朋友處聽說可以在旅行中拍電影后，立馬就報了名。
她永遠不會忘記9月6日那一趟嬉鬧的大巴。一大早，白雲就和阿姨們從上海出發，被送往橫店影視城。在上車之前，白雲一個人也不認識，但阿姨們聚在一起，瞬間就能破冰，像小學生去秋遊一樣嘮個不停。
阿姨們前往橫店翻拍《甄嬛傳》。圖/翻拍版《甄嬛傳》截圖
在這趟長達四五個小時的車程上，阿姨們還要完成導遊安排的一個重要任務：分配角色。
誠如很多人會猜測“演甄嬛是不是比較貴”，劇組也早就考慮到這個問題。為了公平起見，導遊直接讓大家“抓鬮”——就像所有的劇本殺規則一樣，讓每位“後宮佳麗”隨機生成。
因為坐在最後一排，白雲拿到的是最後一個“鬮”。她本來不著急看，結果前面已經解謎的阿姨鬧著嚷著把她拽了過去，圍著她說：“姐姐你怎麼還不開，快，別捏在手裡啦！”
當看到手上的謎底是“祺貴人”時，白雲有點懵，因為她早就忘了祺貴人是誰，畢竟《甄嬛傳》是11年前的老劇了，但其他阿姨一看就炸開了：“哇！你就是在‘滴血驗親’裡跟皇后一起搞事的那個！”
在原版《甄嬛傳》中，祺貴人是堅定的“皇后黨”。圖/《甄嬛傳》截圖
“整個劇組都是專業的，除了演員”
獲得角色，只是最簡單的第一步。作為新手演員的阿姨們，出現問題是在所難免的，比如總愛看鏡頭，一攢起勁來眼睛就會不自覺地“眨巴眨巴”，一忘詞就開始抓耳撓腮……
對於這些問題，劇組也習以為常，一遍遍協助阿姨們重來。“所有人都是專業的，只有我們是亂來的。”白雲笑。
在白雲看來，劇組的服裝師是專業的，會根據每位阿姨的個性來搭配衣裳。白雲身材嬌小，身上有一種小家碧玉的氣質，服裝師就給她穿上了一套全場最“少女”的宮廷裝，“粉粉的好減齡”。
劇組也不會採用清宮戲裡慣用的花盆底鞋，而是改用只帶一點點內坡跟的繡花鞋。這樣既不影響整體外觀，對上了年紀的退休阿姨們來說也更為穩妥——用白雲的話來說，就是比較“人性化”。
原版《甄嬛傳》中皇上送給甄嬛的玉鞋，看起來就不好走路。圖/《甄嬛傳》截圖
化妝師也是靠譜的，會花很長時間給每位阿姨畫上精緻妝容，並根據她們的角色梳起端莊大氣的髮髻，搭配同一色系的耳墜和髮釵。
最費心的人就是導演了，為了讓阿姨們減輕背臺詞和看劇本的負擔，整個拍攝過程基本都是“導演念一句，阿姨複製一句”。
但即便如此，白雲依然覺得臺詞很拗口，再怎麼認真念，都無法擺脫上海腔裡“嗲嗲”的尾音，不是多一個字就是少一個字。幸好導演也見慣不怪，會根據每個演員的適應力即場改臺詞，力求聽起來不突兀。
或許因為從一開始就知道是玩兒，阿姨們在片場普遍都不緊張：“反正我們都不是專業的，誰都會笑場的。”
起初，白雲和很多阿姨一樣，都以為除了甄嬛之外，其他“妃子”都是次要角色。但真正到了劇組後，白雲才發現導演會根據每個阿姨進行量身定製，“每個阿姨的戲份其實都差不多，沒有誰是特別的主角”。
被命運選中的新版“嬛嬛”，不一定是唯一的主角。圖/翻拍版《甄嬛傳》截圖
拍完戲的次日，《甄嬛傳》已不是阿姨們的重點了，兩天的相處讓大家都處成了姐妹，就連退休旅行團裡唯一的男演員——就是網傳那位被愛人“騙”來演皇上的叔叔，最後也跟阿姨們打成一片，走到哪都幫阿姨們拍風景美照。
玩到最後，白雲甚至都記不清自己演過誰，在錄製片尾的謝幕時口誤說“大家好，我在《甄嬛傳》裡演的是楊貴妃……”，直接把全場笑翻。
或許，正是因為整個旅行團的阿姨和叔叔都隨和、真實和不做作，才會讓萬千原著粉在看到翻拍版時，也沒有覺得違和。
“翻拍式”劇本殺，有什麼問題？
翻拍版《甄嬛傳》完成後，其播放量很快就在某影片平臺突破百萬，很多觀眾都被這一群朝氣蓬勃的阿姨和叔叔圈粉。
但白雲和整個“劇組”都沒想到的是，微電影很快就因涉嫌侵權而被《甄嬛傳》版權方要求下架。有法律界人士指出，根據我國《著作權法》，原則上非經授權，是不能隨意使用、表演作品的。所以，阿姨們想自娛自樂沒有問題，但若第三方將翻拍的作品包裝成旅遊產品並以此盈利，就很可能超出了“合理使用”的範疇。
不過，《甄嬛傳》製片人曹平在此前的採訪中表示，她能理解觀眾對此劇的喜歡，所以暫不考慮追究組織者和阿姨們的責任。
此番下架，的確提醒了翻拍的劇組在給阿姨們策劃創意活動時，也要意識到智慧財產權相關的嚴肅問題。但這麼一來，退休群體是不是就玩不上這種熱門“劇本殺”了？
在橫店拍“私人定製式微電影”，其實不算是新鮮事。在橫店影視城微電影有限公司的微博上可以看見，從2012年開始，橫店就已經在開發改編劇本，當中也不乏老年人來體驗過。
只是近年來，旅行和影視領域都在經歷漫長的寒冬，很多曾經的“橫漂”也陸陸續續離開了橫店，行業裡似乎無聲無息。
如今，退休阿姨翻拍的《甄嬛傳》大火，或許正好能帶來一點啟示：這種微電影如果能以合法合規的方式往前走，或許既能迎來一個嶄新的商機，也能給影視從業人員拓寬另一條出路。
對於版權方而言，如果能與微電影公司達成友好合作，這種聯動也能讓一些沉睡的老劇“復活”，收穫更多忠實擁躉。
再者，當下銀髮經濟正蓬勃生長，根據攜程《2022新一代銀髮族出遊趨勢洞察》，近年來，“有錢有閒”的銀髮群體進一步擴大，其中55—65歲的“準老年”和初老群體最為活躍，“私家團”和“定製遊”尤其受他們歡迎。
中老年人也有旺盛的休閒娛樂需求。圖/圖蟲創意
翻拍版《甄嬛傳》這種結合熱門影視劇的線下文旅產品，或許正中銀髮族下懷。白雲覺得，這種活動也不只是一個“劇本殺”，因為在這趟約4000元的旅行中，包括了微電影拍攝、來回車費和三天的食宿，是一趟完整的社交型文旅體驗。
這比起動輒幾萬塊、拍起來受苦受累的婚紗照和藝術照，不是有意思多了？
退休阿姨，不只會翻拍古裝劇
在看完翻拍的《甄嬛傳》後，很多“《甄嬛傳》十級學者”也不得不甘拜下風，承認自己沒退休的阿姨叔叔們玩得“野”。
但對於白雲而言，更好玩的遠不止於此，“祺貴人初體驗”只是她退休後極小的一塊生活碎片。
她自認是個有點“木訥”的人，在翻拍結束後，也沒有去追蹤潮水般的熱評，因為她還在準備參加一箇中老年的T臺秀，跟超模們學走貓步。
最初，白雲的本意只是想練練形體：“我個子小嘛，不想老了以後骨骼都‘蜷縮’在一起。”
但幾年下來，白雲走著走著就闖進了比賽，還自願加入了魔鬼訓練。有一回，她穿的高跟鞋足足有13公分，走多了腳趾頭全是泡，腳指甲也是紫的，不得不用繃帶裹著上場。
在上海時裝週走秀的白雲。圖/受訪者提供
“反正跟要命差不多了，但我覺得很值。”白雲說。回想起年輕時，她總是羨慕臺上的模特，但因為自己只有160釐米的身高，就覺得走T臺是天方夜譚。
如今年紀大了，她反而在一點點實現年少的許多美夢。白雲的先生也特別支援她探索更大的世界，常常誇讚她“做得有模有樣的”，還擔任起妻子的專職“滴滴司機”，到哪都隨傳隨到。
如果有下一部好玩的微電影，白雲也打算拉上先生一起去，既能一起“過戲癮”，還能擴大彼此的社交圈。
她甚至還積累了一點點“演員的自我修養”：“一不要看鏡頭，二不要眨巴眼睛，還有儘量控制自己的情緒，恰到好處地演繹出來——這其實是專業演員的要求了是吧？哎呀難死寶寶了……不，難死阿姨了。”
新版“祺貴人”的自我修養。圖/受訪者提供
今天中國的退休女性，越來越多地開始打破刻板印象。她們的生活不再囿於“帶孫子、下廚房和廣場舞”，旅行也不再只有絲巾、墨鏡和草帽，對待新事物和流行語也沒想象中那麼無所適從。
但儘管白雲的退休生活在同輩中小小地“出了圈”，她也不認為不同的生活方式之間有優劣好壞之分：
“在家帶孫子也很好，像我這樣也很好。每個人的活法是不一樣的，對吧？咱們退休前是為了生活，退休後就要考慮如何生活。對於我來說，我只想做一個精緻的女人，優雅地老去。”
作者：花瓢白
頭圖：翻拍版《甄嬛傳》截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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