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新編：夜郎自大

文/趙心放

【本文由作者授權釋出】

張娃和我同年，兒時是鄰居，寒暑假一起上山拾柴火、下河摸魚蝦，後來片區改造又搬遷至緊挨著的兩個小區居住。不擺了，早已是鐵哥們。張娃從小腦子靈光遇事反應快，但當時卻深受盛行的讀書無用論影響，上學經常遲到早退，不認真做作業，是有名的差生，混到初中畢業就開始打工。

上世紀八十年代中期，他拉起一支隊伍承攬小型建築工程，經過幾年打拼，有了十萬元存款。那時的萬元戶很金貴，和大熊貓一樣稀少。張娃十個萬元集一身，身價自然水漲船高。我從小卻愛讀書學習，大專畢業參加工作，分配到一家企業先當會計，後任財務科長。他認為我有知識懂政策會算賬遇要緊的事喜歡找我參謀策劃。

有一天，張娃專門請我到歌樂山上吃辣子雞。兩杯酒下肚，他望一會兒窗外的松樹林，嘆口氣說道：“有點兒錢還不好相處了喲？”我聽得不明不白，估摸是有朋友找他借錢，借也不是不借也不是，面臨著尷尬，忙給他出主意：“就說錢全部用於購材料了，現在正鬧現金荒哩！”

他搖搖頭說：“我打算買部‘大哥大’手機，老婆不同意，吵鬧兩天了。”

我聽後笑起來：“氣管炎（妻管嚴）和美女、火鍋，都是本城的名片！這不算啥。不過話說回來，如今‘大哥大’是頂級消費品，要二萬多元一部，和汽車一樣，越用越不值錢。現在的二萬多元，十年後價值多少？二十年後價值多少，這賬你也會估算。錢嘛投入到再生產才是正道。”

他摸摸脖子上掛的金項鍊說：“人是樁樁，全靠衣裳。如今我也算個老闆了，雖然不太大，但也是正宗的嘛，沒有老闆的氣派，別人看你一副窮酸樣子，哪會放心把業務交給你做？人要當自大的夜郎才行。”

我腦瓜突然動動，笑著自顧自的念道：“如今世上人情薄，只重衣衫不重人，穿得好衣三四件，滿口稱能事事成……”

張娃問道：“你在說啥？”

我調侃道：“我在唸增廣賢文啊！古人穿得好衣三四件就能當自大的夜郎，好衣現在升級成‘大哥大’啦！只不過，夜郎自大是個損人的詞。”

他不解地問：“看不起人的意思？”

我馬上打了個通俗的比方：“就是男人在月光下看自己的小兄弟，越瞅越大。”

他懂起了，卻硬著嘴殼子說道：“一個人都不覺得自己大，別人能把你看大？我就當新時代的夜郎好了！”

相勸歸相勸，他不接受我的建議也不能置之不理。

那時的傳呼機也是新潮商品，價格嘛同樣不菲，一個要賣兩千多元。我們企業只有兩個，一個法人代表用，另一個公用，誰出門辦事需要用誰帶上。

我給他出主意：“你就買個傳呼機好了，既體現出自己的身價，也能把老婆擱平撿順。”他搖搖頭呶呶嘴：“傳呼機人稱‘喚狗機’，你在街上聽到鈴聲響，去找電話回比找廁所屙尿還麻煩。通話費怪敲詐人的，市內五角錢三分鐘，市外一元錢一分鐘，打通了沒人接同樣算錢。不去找電話回呢可能得罪人！我今天講的意思你聽明白，不怕你見笑，我那老婆找你說時，你幫我圓圓場子。”

張娃的老婆李妹和我也是兒時鄰居，從小乖巧伶俐，性格溫柔。兩人從耍朋友開始有了大的頂撞，她愛找我出面調解。這張娃沒白操社會，是提前給我做工作喲。不能重色輕友，鐵哥們的友誼比大海深比泰山重，不幫忙真還說不過去。我點點頭，端起酒杯開玩笑：“拿人手短，吃人口軟。我懂得起，不擺了，喝酒喝酒！”

過兩天李妹果然來找我擺張娃想買“大哥大”的事，請我勸張娃不要這麼窮操餓操的。我只好給她展言子：“男人不會用錢就不會找錢。他有了用錢的壓力就會有找錢的動力……”

張娃如願用上了“大哥大”，那個春風得意的勁頭就甭提了。他說：“在大街走、在飯桌上，只要拿出‘大哥大’貼在耳邊，喂喂喂幾下，就會招來不少羨慕的目光，就像以前提著從日本進口的三洋收錄機到處逛一樣吸引眼球。那東西雖然樣子不受看，像塊磚頭，質量卻好著呢，我有幾次從手裡掉在地上啥事沒得。還有次喝多了酒，不知咋的把它丟進湯缽洗了個澡，撈起來擦乾照用無誤。”

俗話說好花不常開，好景不常在，這話講得真巴實。沒多久，新款小巧的手機問世了，“大哥大”一下子成了昨日黃花。當上新時代夜郎的張娃以二千元的價格匆匆處理了“大哥大”，花二萬多元買了個新款小巧的手機。

這二十多年來，通訊技術的發展真是日新月異年飛，模擬機升級為數字機，平板機升級為智慧機，還有什麼2D機、3D機、4D機，中螢幕、大螢幕的，使人眼花繚亂、目不暇接。在新潮不斷湧現中，從當隊長開始，以後當經理、總經理的張娃沒掉一次隊。別人開他的玩笑：“好多當老闆的是換老婆勤，張老闆咋搞成換手機勤啦？”

記得去年春天，他老婆李妹來找我訴苦：“龜兒子張娃是個骨灰級手機操哥，又有個粗心的毛病，一部手機用的時間，長的一二年，短的只有二三個月，就會搞丟，丟了就買最新款的。現在還是雙槍將了，本來有一個最新款的三星，過完春節不知聽了誰瞎吹，又買了一個蘋果6。我算了算，這些年來，買手機的錢有十多萬了。”

我只好笑笑說：“以前我給你講過嘛，他有了用錢的壓力就會有找錢的動力的。你看他，業務越做越大，從隊長到經理再到總經理，以後還會當董事局主席的。”

李妹說：“不管張娃的頭銜有多少有多大，我最清楚我們的家底，說穿了還是小本經營。你不是不知道，現在建築市場競爭越來越激烈，小本經營的吃碗飽飯都有些難了。他還不改他那愛操排場的壞習慣！”

前不久，很長時間沒見面的張娃約我喝茶聊天。他感嘆一番業務越來越不好做後，擺談到了手機。他說：“現在賣手機的店鋪和賣佐料香菸瓶裝水的店鋪一樣多，我看找錢的方式嘛就是不斷推出新款，變著花樣促銷。年輕人趕時髦還有說頭，我這個年近六十的老頭也去喜歡……”他說著直搖頭。

他喝了兩口茶又說道：“艄公多了打爛船，花樣多了迷糊眼。用這些新款手機呀，我越來越不懂那些八竿子都打不著的功能。閒時我喜歡拿著手機東摸西抹玩，也不知道把啥粘絆了，常常是最大的套餐也不夠用。上個月用了一千多，把自己都嚇了一跳。李妹說我這把年紀了還愛在網上專揀花哨的瞧，不然哪會用這麼多錢？真是黃泥巴掉進了褲襠……哎！我以後就用可以打電話發簡訊，鍵盤大聲音響的老年手機就行囉。”

喝茶正好聊閒話。我笑著說：“欲求生富貴，須下死功夫……”

張娃說：“你又在唸增廣賢文啦？”

我點點頭調侃說：“如果生前想要得到榮華富貴，必須付出拼死的努力，只想當個新時代的自大夜郎哪行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