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樣是穿越劇,中韓兩版《太子妃升職記》有什麼不同?

同樣是穿越劇,中韓兩版《太子妃升職記》有什麼不同?

最近在追韓劇《哲仁王后》,對剛剛追完《長安十二時辰》的我來說,除了共通點“歷史”以外,一開始並未吸引我的目光。

後來從影劇新聞中得知,《哲仁王后》買了當初在我國大爆的《太子妃升職記》的版權,進行了在地化的改編。這樣可就相當有趣了,畢竟上一檔改編的韓版《步步驚心》,雖說是個不太成功的作品,但卻可以看出,中韓兩國編劇對於“穿越”和“歷史”之間的不同詮釋,這是我第一個感興趣的地方。

我沒有完整看過《太子妃升職記》,但“男性靈魂穿越至女性身體”的劇情設定倒是赫赫有名,韓國目前是個對跨性別、同性戀仍舊保守的國家,到底要怎麼進行本地化的改編和詮釋,是我第二個感興趣的部分。

同樣是穿越劇,中韓兩版《太子妃升職記》有什麼不同?

《哲仁王后》只看了六集,如果僅以這六集來做評論的話,我認為是個成功、優秀的改編,較之韓版的《步步驚心》, 《哲仁王后》大膽的做出韓國人,或者韓國編劇對於“穿越”、“歷史”和“跨性別”的另類詮釋,讓人覺得有趣之餘,也更加理解了韓國大眾的看法。

01

莊周曉夢迷蝴蝶

我國的穿越劇常透過“穿越歷史”來塑造一種哲學式的辯證,意即“此生是否虛幻”、“夢境是否真實”的疑惑,觀眾隨著主角從抗拒一段不屬於自我的人生,到半推半就的接受、然後找到此世的歸屬、最後卻突然“夢醒”,一切轉而成空,彷彿什麼都沒有發生過,穿越後所經歷故事越飽滿、越跌宕起伏,就越能凸顯結尾“一切成空”的無奈與蒼涼。

我認為這種敘事技巧,精準的描述大部分中國人對於歷史和人生的態度。他們過往的朝代,精彩、華麗、輝煌,天朝上國所帶來的民族尊嚴幾乎都來源於“過去”。

這個“過去”不一定要忠於史實,“過去”本就是現在的人們觸及不到的時代,帶有想象性和虛構性,如桃花源一般,這可能也是為何中國大部分的穿越劇都熱衷於穿越至“過去”,卻少有穿越至“未來”的劇本。

同樣是穿越劇,中韓兩版《太子妃升職記》有什麼不同?

當主角帶領觀眾穿越到過去的時代,可能懷念個幾分鐘現代科技的方便,以及嘗試個幾次回到“現代”失敗後,他們便慢慢接受了“回不去”的事實,並且開始肯定穿越後,逐漸否定穿越前,這種透過時空錯置,所造成對人生經歷既肯定又否定的弔詭,可能正是中國人對自我的疑惑:“我到底是誰?” “我在歷史的何處?”“我的過去和我的現在是什麼關係?”

身體是物質、脆弱的,而靈魂具有穿透性且無處不在,中國的穿越劇情往往強調靈魂,認為靈魂是被囚禁在身體裡的存在,身體強迫靈魂適應“所在之現世”,而靈魂則高度活用不同時空的經驗與智慧,因此即使身體是一元性的,自我的靈魂卻可以擁有雙重性,既是“現在”、也是“過去”。

有趣的是,當靈魂雙重性被強調時,現在和過去的界線同時也遭到模糊,主角一邊努力適應過去的世界,卻也正在創造一個自己的“現在”,主角越是肯定“現在”,就是越肯定“過去的世界”,如此一來,自我便擁有了過去,靈魂獲得比容易毀壞的物質身體,更強烈的歸屬—已知的歷史走向、穩定和輝煌的天朝時代。

同樣是穿越劇,中韓兩版《太子妃升職記》有什麼不同?

當觀眾隨著主角被這種強烈的歸屬填滿後,劇情結尾卻將人拉回受傷身體所處的現代,落差過大的體驗加深了對生命的不確定性,更直接告訴觀眾,所有的歸屬都可能是虛幻的,並重新,且加大力道的丟出亙古的疑問:“你是誰?”“你從何處來?”“你身在何處?”

經歷過豐富劇情後的哲學三問,其震撼會來得比劇情剛開始時更加龐大,使人迴盪於“究竟是我夢蝴蝶,抑或蝴蝶夢我?”的漫長思考。

02

望帝春心託杜鵑

相較於我國將歷史作為哲學辯證的文字,韓國的《哲仁王后》一劇加強了對歷史本身的肯定與鋪陳,歷史是人性的展現,而人性的故事正是韓國編劇最擅長的領域。

人們大都聽過古典詩詞“莊周曉夢迷蝴蝶”,但卻容易忽略後一句“望帝春心託杜鵑”,這兩段話組合起來,是指人彷彿做了一場短暫的夢,理想抱負全成空。而《哲仁王后》補充了“望帝春心託杜鵑”,除了以穿越皇后的視角詮釋“莊周夢蝶”,也補充了來自歷史,朝鮮哲宗的視角。

同樣是穿越劇,中韓兩版《太子妃升職記》有什麼不同?

歷史上的朝鮮哲宗被記載為懦弱又荒淫無道的君主,而穿越劇的劇情走向又通常會以真正的歷史為圭臬,因此不難想象,劇中被設定懷有理想抱負的朝鮮哲宗,有很大的機率會因為穿越皇后的“莊周夢蝶”,而導致理想抱負成空,但究竟會怎麼導致,正是《哲仁王后》一步步鋪陳的人性故事。

如果說《太子妃升職記》是強調哲學性的文學,那麼《哲仁王后》則是帶有歷史性的文學。哲學是由個人視角出發,上升成宇宙皆準的規律;而歷史則不談規律,只談他者視角交錯的世界。

因為歷史本身具有持平敘述所有視角的特性,使得《哲仁王后》的每位角色個性都相當鮮明,觀眾能從劇情中,得知他們的視角、所處的情境和價值觀,因此也能夠同理所有人—即使是劇情中的惡役。

推動歷史的不會只是一個人,而是所有人。《哲仁王后》的編劇讓穿越皇后做為推動歷史事件的核心,除了以性別錯置和時代錯置製造笑料,也保留了穿越者,來自現代的張奉煥廚師的故事,以及被穿越者,來自朝鮮時代哲仁皇后金素容的故事。

同樣是穿越劇,中韓兩版《太子妃升職記》有什麼不同?

同時保留穿越者和被穿越者的故事,讓現代和過去的故事並行,是我認為《哲仁王后》改編得最優秀之處,這樣不僅讓現代和過去的平行弔詭被消弭,更加強了“影響過去就會影響現代”、“改變現在就能改變未來”的歷史現實感。

甚至帶出了“莊周夢蝶”真正的意涵—無論是我夢蝶,抑或蝶夢我,我所經歷的都為真,這種對經歷的自信感和確信感,反應韓國編劇對人生的積極、樂觀和篤定,正是在這種基礎之上的幽默和笑料,讓觀眾發自內心的快樂。

03

對跨性別的詮釋

我國《太子妃升職記》的太子妃,身為女性的她在落水死去後就從此消失,而穿越後的太子妃,是一位擁有女性身軀的男性靈魂,這位男性靈魂為了在未知的古代活下去,他接受了與眾多男性的戀情和性愛,意即他的男性靈魂為了活下去,逐漸接受了同性之愛。

同樣是穿越劇,中韓兩版《太子妃升職記》有什麼不同?

而韓國的《哲仁王后》到目前為止,穿越後擁有男性靈魂的皇后仍是個“鋼鐵直男”,即使是為了活下去,他仰賴的並非國王和其他男性,而是自己身為廚師的本領、和能說會道的個人特質,同性之愛目前是由不知情的朝鮮哲宗,和同樣喜歡皇后金素容的堂兄所詮釋,尚未進入“相互意愛”的同性戀情中。

中韓兩國對穿越后皇後的性格設定,說明了兩國對於男女、跨性別的不同看法。雖然《太子妃升職記》劇情也是充滿笑點,但對於跨性別的詮釋,仍然帶有“靈魂裝錯身體”的悲劇前提,不管穿越後的太子妃本人性格如何的幽默樂觀,他的動機仍然是為了“活下去”。

即使後來他也真的愛上了太子,這個同性之愛卻一再的提醒觀眾,如果沒有靈魂上錯身,這個同性之愛壓根不會有開始,更何況,這個同性之愛還犧牲了一個女性的視角與存在,她的女體和她的的死去甚至成為推進同性之愛的物質性道具。

同樣是穿越劇,中韓兩版《太子妃升職記》有什麼不同?

《哲仁王后》對於性別元素的保守,反而讓劇情有了意外的開展,正因為穿越後的皇后是鋼鐵直男,所以他始終不接受其他男性對他的慾望,為了活下去,他除了運用自己作為廚師的技能,也體認到需要透過身體主人—皇后金素容的記憶,來還原他究竟為何穿越的真相與理由。

因此,雖然《哲仁王后》對於性別本身的詮釋保守,但反而補足了《太子妃升職記》被犧牲的女性視角,同時讓觀眾獲得極其真實的啟發:“穿越後的皇后,其所作所為,似乎女性也能做到,包括不接受慾望,獨立自主的活下去。”而透過劇情的發展,我們也能看到,正是這樣“無關性別”的獨立自主,讓皇后漸漸得到朝鮮哲宗的關注與好感。

同樣是穿越劇,中韓兩版《太子妃升職記》有什麼不同?

若單以劇情而論,《太子妃升職記》是太子妃利用女體,來完成男性靈魂活下去、享受性愛生活的同性愛情劇,它的突破在於,讓同性之愛變成是時空和秩序錯置中,可以被理解的基本情感、生理需求,找到另一種相對沒有歧視和包袱的理解方式,但這同樣也帶來了對性別的狹隘理解,使得男體與男體之間的性愛,以及沒有女性化柔化作為媒介的同性之愛,都仍可能不被理解。

而《哲仁王后》用保守的性別框架,卻起了一個很好的開頭,身體和靈魂的錯置並不是“靈魂裝錯身”的悲劇,而是一種帶有荒謬性的,兩個性別共同書寫歷史的“新的可能”,只是仍得觀察第六集後的劇情走向,是否符合劇集要傳達的主旨,若虎頭蛇尾,則可能變成性別錯置毫無意義的傳統宮廷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