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進中國·黃河安瀾|為了黃河碧水流

本文轉自:中央紀委國家監委網站

行進中國·黃河安瀾|為了黃河碧水流

黃河石林二十二道彎(資料圖片)

最初的林業部叫林墾部。“中央人民政府林墾部”的牌子,最早掛在北京無量大人衚衕一個小四合院的門口。那時,林墾部加上部長在內總共才12個人,宿舍就是辦公室。機構設定四司一廳:林政司、森林經理司、造林司、森林利用司和辦公廳。別看人少,效率卻相當的高,硬是把經緯萬端的中國林業在短時間內理出了頭緒。

新中國的綠色腳步,便是從這個四合院裡起步的。剛起步,就遇上一件棘手的事。1950年夏,林墾部收到西北軍政委員會農林部寄來的公函。公函內容:西北修築天寶鐵路,需要大量枕木。擬在小隴山鋪設窄軌鐵路,架設鋼索道,開發小隴山森林。

看著這封公函,開國林墾部部長梁希眉頭緊鎖。小隴山的森林資源底數不清,可供利用的木材有多少呢?他起身來到地圖前,用鉛筆找出小隴山的位置。小隴山位於陝甘交界,北緣在渭河一線,以天水和寶雞為界點,東緣至川陝公路,西北至川甘公路和從天水到寶雞一線。

梁希在地圖前久久佇立……

小隴山林區地形險峻,北面尤甚,稠密的河流多數向北流入渭河,近則相距15公里,遠則相距20公里,水流湍急。而渭河一直奔騰向東投入黃河的懷抱。

梁希的目光在地圖上搜尋著,當他把小隴山、渭河、黃河三者聯絡到一起之後,心中一激靈。黃河的水為什麼是黃的?因為黃河的中游水土流失嚴重,而水土流失主要是因為沒有森林。梁希搖通水利部的電話,傅部長,我是林墾部的梁希呀,能否幫我搞些黃河的資料?沒問題,水利部部長傅作義曾在興修河套水利工程方面做過許多工作。

黃河無小事。

傅作義提供的資料表明,黃河平均每10年就有4次決口,幾乎兩年一患。黃河的水患給兩岸人民帶來深重的災難。

過去的治黃辦法一直是在堤防上做文章,一方面加高,一方面培厚。西周時黃河的堤防就已經有了相當的規模,“大其下,小其上,隨水而行”。固堤的方法是“樹以荊棘,以固其地,雜之以柏楊,以備決水。”由於長期淤積,黃河的河床不斷增高增大,以致黃河的許多地方形成了懸河。這樣做,每年要消耗一筆鉅款,耗去許多勞力,而修堤取土,又要破壞大量良田。

作為林學家,梁希心裡清楚,治理黃河僅僅在黃河的堤防上下功夫,功效甚微。若是中游的渭、涇、洛、汾、無定河五大支流,還是日夜不斷地把泥土沖刷下來,非但黃河的堤防失去作用,潼關以上修築的水庫也會被淤積成泥庫,而不能控制洪水。

梁希重新確定了一下小隴山所處的方位,然後用鉛筆在地圖上重重地做了一個標記。他彷彿感到黃河下游的千千萬萬雙眼睛都在看著大西北,看著小隴山,看著那片彌足珍貴的綠色。不過,新中國建設天寶鐵路,急需枕木,這也是事實,能否找到既能解決枕木,又不砍伐小隴山森林的辦法?

走,去西北看看。

1950年9月初,年近古稀的梁希,帶領一行六人的考察組從北京出發了。

那時候,西北的交通條件很差,火車上既無軟臥也無硬臥。梁希及隨行人員乘的是一列貨車加掛的一節戰時用的救護車廂。一到西安,梁希就投入到緊張的工作中。白天,聽取了西北軍政委員會農林部同志關於黃河主要支流渭河、涇水、洛河諸河流域的林業情況彙報,以及擬在小隴山林區修建窄軌鐵路、採伐森林的計劃。晚上,在燈下埋頭於一大堆材料中,直到東方微明,才稍事休息。天一亮,便直奔渭河。渭河的情形怎樣?

梁希的心中充滿憂慮。他在一段文字中寫道——

我們站在寶雞的渭河大橋上一看,岸上岸下成了一幅連環畫:兩岸的山上有毫無樹木庇護的梯田,岸畔有寬闊的泥灘,河中則有幾十丈寬幾里長的沙灘,擋住了濁得像泥漿一樣的流水,把渭河分成兩條河道。它清楚地告訴我們:山上的土是這樣流失的,河床是這樣淤塞的,水災是這樣釀成的……渭河如此,涇水如此,洛、汾、無定河都如此。黃河哪得不氾濫,哪得不成大災害?要正本清源,只有護林和造林……

梁希痛心極了。當時,真正認識黃河的人不多,梁希當算一個。而有著怪脾氣的黃河並不買這個瘦老頭的賬。一個月後,在潼關渡口夜渡黃河時,黃河著實把老頭折騰夠嗆。潼關渡口的淤泥非常之厚,把泊位上的水都吃掉了,木船不能靠近渡口,只能泊在離渡口還有幾十米的水中。夜幕下,梁希挽起褲腿準備涉泥上船。船工哪裡肯讓?一貓腰,背起梁希,深一腳淺一腳地蹚過爛泥,就把老頭背上船。

木船由多人操槳,喊號前行,到了中流,水急浪大,幾次險些把船掀翻。泥水亂濺,好個生猛,梁希雙手緊緊抓住船舷,牙齒咯咯打顫,幾乎成了泥人。終於在對岸的風陵渡上得岸來,泥泥水水的一行人,只好在渡口的一家小客棧投宿。人多店小,大家便在泥地鋪上葦蓆,湊合一宿……

離開渭河,梁希即赴小隴山考察。小隴山的林子該不該砍?

實際上,在考察渭河的時候就已經有了答案。不過,梁希要讓科學資料和事實說話。他知道,小隴山在等著他呢。

從寶雞去小隴山必先到胡店。

這一段鐵路的運營尚未完全恢復正常,梁希及隨行人員只能搭乘一節貨車前往胡店。車廂停在寶雞編組站,有關人員與鐵路方面取得聯絡,鐵路方面說,當晚車廂掛在一列工程車的後面帶走。

次日清晨,梁希一覺醒來,以為車早到了胡店,待仔細一看,車廂在原地根本未動。原來鐵路方面一時疏忽,忘了掛走車廂。而大家由於連日奔波,睏倦不堪,一進車廂便找個角落,呼呼入睡,對列車是否執行,竟全然不知。

梁希沒有責怪大家,他坐在麻袋上,用一支鉛筆在紙片上草就一首頗為風趣的詩:登車車不發,侷促似雞棲。一覺雞鳴後,依然在寶雞。

列車終於啟動了。當時天寶鐵路正在修復施工,工程車走走停停,從寶雞到胡店50公里,火車行駛了大半天才到達。

從胡店到小隴山主要林區東岔河流域,只有一條小道,汽車不能通行,梁希便乘一輛老牛車吱吱嘎嘎地進入了林區。森林裡氣候多變,一會兒是響晴的天,一會兒又下起了濛濛細雨,車輪碾著泥路,老牛車艱難地行進著。有人勸梁希:“梁部長,不然就到此為止吧,再往前走,恐怕您身體吃不消的。”

梁希說:“從北京到這兒,我們跑了這麼遠的路,就是要親眼看看小隴山的真實面目,怎麼能剛看到點影子就打道回府呢?”

無奈,地方同志只好把當地老鄉家的毛驢牽來。梁希的這次騎驢之行,決定了小隴山的命運。

當晚,夜宿目的地東岔村。梁希不顧白天的勞累,晚上仍然在油燈下做調查筆記。次日天剛微明,他便把大家叫起來,部署考察任務。整整三日,早出晚歸,鑽密林,涉溪水。考察隊掌握了大量的第一手材料。

小隴山林地面積15萬公頃,森林主要分佈在東岔河右岸流域。林相非常糟糕,能做枕木的針葉樹寥寥無幾,大都是闊葉樹,且灌木多於喬木。而喬木又枝丫橫生,徑小而不成用材。此外,這裡山勢險峻,在極傾斜的山坡上把林子砍伐了,很難更新。專家們把透過考察掌握的資料彙總到一起,得出結論:小隴山實際可利用的木材蓄積量僅為54萬立方米。

那天,梁希有些慍怒了,他用一根木棍敲了敲身邊的一株大樹的樹幹,說:“這54萬立方米的木材蓄積量,就是存在銀行的老本,利用時不能用老本,而應該用它的利息。森林的利息就是木材生長量。假定這裡的木材平均年生長率為2。5%,那麼,54萬立方米材積的年生長量就是1。35萬立方米。”

顯然,梁希的這席話已經給小隴山的伐木問題定了基調。

而在這之前,西北軍政委員會農林部一方面向林墾部發出請示公函,一方面已經把窄軌鐵路材料調運到東岔河流域,大規模的採伐作業準備工作已經就緒。而梁希定下的基調無疑使西北軍政委員會農林部處於尷尬的境地。

梁希在處理這一問題時,十分注意方法。他同西北軍政委員會農林部的幾位負責同志反覆商量,反覆算賬,在溝通思想的基礎上,提出自己的意見。

停建窄軌鐵路,把秦嶺小隴山林區的經營方針由採伐森林改為重點護林和造林。鑑於天寶鐵路建設急需枕木,決定遠調東北小興安嶺的木材進關,支援西北。

西北方面提出,調東北木材進關,恐怕運費太高,難以承受。梁希說,我已同東北取得聯絡,那裡的木材價格並不高,運到這裡的成本,要比你們鋪設窄軌鐵路,再伐木的成本低得多。況且,小隴山的林子伐光了,將來恢復的成本更高。而小興安嶺正處在開發階段,即便一棵不砍,日偽留下的困山材也足夠運兩年的了。

這在當時是一個富有遠見而大膽的決策。今天看,尤顯其正確。這一決策與其說為西北人民儲存了一片綠色,倒不如說為中華民族的血脈——黃河保住了一股清流。

“黃河流碧水,赤地變青山”這是梁希的名言。他在描繪中國的遠景時用了這樣的詞句:“無山不綠,有水皆清,四時花香,萬壑鳥鳴,替河山裝成錦繡,把國土繪成丹青。”有人說,這是梁希的夢。而我在想:這夢不就是二十一世紀的中國夢嗎?歷史是一條活著的根,生生不息,萬古不朽。生長是一種力量,生長也是一種精神。(李青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