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亡清興,他登君山俯攬大江,矢志著一當代史,十歲終成不世鉅著

明亡清興,他登君山俯攬大江,矢志著一當代史,十歲終成不世鉅著

據說,清代著名小說家蒲松齡曾在家門口開了一家茶館,請來往喝茶的人給他講上一則故事,講過後可不付茶錢。蒲松齡把聽到的精彩故事記錄下來,經過精心雕琢,終於彙總成了一部代表了中國文言短篇小說的最高藝術成就的《聊齋志異》,他本人也因此成為了一代文學巨匠。

其實,蒲松齡這種收集創作材料的方式並非獨創。比蒲松齡略早一些的年代,也曾經出現過一個身世、際遇和境況與蒲松齡差不多的靠耕讀餬口的落魄文人,在館課之餘,採用了和蒲松齡差不多的方式蒐集史料,獨立完成了一部近五十六萬字的當代史鉅著,而被譽為“一代奇人,著一代奇書”。

這個人,就是無錫(今江蘇無錫市)興道鄉人計六奇。

計六奇所著作的書,即是現在明清史學研究者不可或缺的《明季南北略》。

計六奇出生於明天啟二年(1622年),順治元年(1644年),滿清定鼎北京時,他才二十二歲,正是追求功名的年華,惜乎國祚更替,山河改色,四海鼎沸,無法參加應舉。

順治六年(1649年),天下初定,計六奇到江陰參加歲考,卻鎩羽而歸。

順治十一年(1654年),計六奇去鎮江參加科考,仍然是名落孫山。

不過,在鎮江應試期間,計六奇接觸到一些富有愛國情懷的考生,聽他們講述各地的抗清活動,感觸很深。

計六奇家境貧寒,很早就出來充當私塾先生餬口了。順治二年(1645年),清兵佔領江南,強制推行“剃髮令”時,計六奇正在江陰琉璜鄉教私塾,江陰軍民是最先自發起來抵制“剃髮令。計六奇因此耳聞目睹了清軍攻打江陰城的種種慘象,國家滅亡之痛、民族遭受奴役之辱,早在他的心裡刻下了難以磨平的記憶。

數年時間過去了,當他得知全國各地仍有抗清義士在不屈不撓地進行抗爭,不由得心潮澎湃。

說來也巧,也在他到鎮江應試的這一年,殘明名將張名振正率義師溯江攻打鎮江,大明遺民歡呼鵲躍,紛紛壺漿相迎。

明亡清興,他登君山俯攬大江,矢志著一當代史,十歲終成不世鉅著

計六奇百感交喟,登君山而俯攬大江,心事浩然,自愧久困科場,虛擲年華,決意絕棄科考,窮盡自己的畢生心血來編寫明季歷史。

於是,從順治十一年到康熙四年(1665年)的長長十一年時間裡,計六奇一面教私塾謀生,一面醉心寫史。

為了能蒐集到第一手史料,計六奇竭盡所能地到當年的事發現場走一走、看一看,尋找曾經的目擊證人,聽他們講述過去發生過的風雲往事。

計六奇到專門到揚州拜謁大英雄史可法的祠堂;到六合尋訪投河殉明的馬純仁的胞弟馬友仁;到蘇州哭祭五人墓;向遼東人閔表詢問早年遼事;向參加過鬆杏戰役的遼人唐奉山諮詢洪承疇軍中見聞……為了能汲取更多的史料,計六奇除了教私塾雲遊天下外,還擺過茶攤,混跡在社會最底層中,向民間求證過各類史料的真偽。他從江陰難民的口述中記錄了閻應元死守江陰八十多天的悲壯事蹟;從歸德難民的口述中記錄了李自成攻克歸德城的經過;他還從伶人那兒打聽到了李自成決河灌汴梁事;從老兵那兒打聽到了周延儒的事蹟;從歌童那兒打聽到了張琦遇農民軍的往事;從和尚、道士那兒打聽到了劉綎、杜松戰敗遼東的詳細經過。就透過這種方法,計六奇從來自遼東、西安、贛州、四川、湖廣、南京等六十餘處的數百上千的流動人口的嘴裡收集到了各地的資訊。

掌握了充足的歷史素材,計六奇也不遺餘力地搜採各種文獻資料,抄錄京抄、邸報、討逆單等疏揭時聞,終於編寫出一部記錄了自明朝萬曆年間到清朝康熙登基七十年間的大型史書《明季南北略》,成為了官修《明史》的重要補充和佐證的重要史料。

晚清官員、著名文史學家、被稱為“舊文學的殿軍”的李慈銘認為《明季南北略》所記多為親歷,“以聞見較親,故大端無誤”。

明亡清興,他登君山俯攬大江,矢志著一當代史,十歲終成不世鉅著

《明季南北略》共40卷,前24卷所記,上起明神宗萬曆二十三年(公元1595年)努爾哈赤發祥於東北,下迄明思宗崇禎十七年(公元1644年)吳三桂引清兵入關佔領北京,記錄了近五十年間北都時事之大略,為《明季北略》;後16卷所記,上起明弘光元年(公元1644年)五月福王政權成立於南京,下迄清順治十八年(公元1661年)永曆帝被執於緬甸,而終以康熙四年(公元l665年)洪承疇病死福建,記錄了二十餘年間南明福王、魯王、唐王和桂王政權時事之大略,為《明季南略》。

梁啟超說:“明清鼎革之交這一段歷史,在全部中國史上,實有重大的意義。”“而其書有永久的價值者,則有計用賓之《明季北略》、《明季南略》”。

不過,計六奇在修“兩略”時,除了記錄自己的經歷和見聞外,也參考了《野乘》、《野記》、《遺聞》、《國難錄》、《史略》、《甲乙史》、《倖存錄》、《無錫日記》、《無錫實錄》、《江陰野史》、《閩事紀略》、《江陰野史》、《燕都日記》、《張獻忠亂蜀本末》等野史資料,甚至包括《樵史通俗演義》、《新世弘勳》、《鎮海春秋》等傳奇小說,這,無疑在很大程度上降低了《明季南北略》的史學價值。

比如說,《明季北略》卷三的“ 魏忠賢自縊”條,說的是魏忠賢被抄家後,離京前往鳳陽途中,夜宿阜城郊外。當夜無眠,有京師白書生唱《桂枝兒》情節。該情節一望而知是小說家言,不足為信,計六奇卻當成史實錄入,讓人頗感遺憾。實際上,這是《樵史通俗演義》的作者編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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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比如說,《明季北略》卷五“李自成起”條,關於李自成出身、殺妻、結拜高如嶽、反叛落草諸事,帶有濃重的虛構色彩,這其實也都是錄自《樵史通俗演義》第二十一、二十二、二十六回。

還有,《明季北略》卷二“毛文龍如皮島”條,說毛文龍在皮島射殺蛇虎,敗蓋州守兵官終養性等,原是錄自於小說《鎮海春秋》第十回、第十五回。

《明季北略》之外,《明季南略》所述弘光、隆武朝史蹟,仍多采自《樵史通俗演義》。如卷三“大悲稱定王”條就抄襲自《樵史通俗演義》第三十三、三十五回。

從小說中摘錄史料,不知是計六奇有意為之還是無心之過,總之,已對《明季南北略》的史學價值造成了很大傷害,使得後世的史學研究者在研讀此書時不得不小心翼翼地進行甄別。

《明季南略》對弘光帝的記載特別詳細,一會兒說“弘光深居禁中,唯漁幼女,飲火酒,雜伶宦,演戲為樂”;一會兒又說弘光“醉後淫死童女二人”;再一會兒又說弘光“乞兒多捕蝦蟆,為房中藥”。

其實,這些都是錢鍾書所說的“遙體人情, 懸想事勢”。

想想看,弘光的私生活屬宮闈隱秘,計六奇一介寒生,哪有與弘光宮闈密切接觸的機會?其所記所載,不過是人云亦云、道聽途說或者是妄加狂測。

史惇在《慟餘雜記》中說,從弘光朝的建立至滅亡,不過短短一年時間,而因為其覆滅,世間都在流傳大量弘光諸多荒唐可笑的事蹟,人們都說弘光昏庸到了不可思議的地步,以致落了個國敗家亡的下場,死不足惜。但是,宮中內侍林爾亮卻斷言,弘光本人並不昏庸,世上所流傳的埋汏弘光的流言都是子虛烏有的。

弘光朝的給事中李清從弘光朝的建立至滅亡一直生活在弘光身邊,目睹弘光主政的全過程,對於外界盛傳的流言蜚語非常氣憤,他在《南渡錄》卷中替弘光辯白說:“皇上很少接近聲色。只不過讀書太少,很多章奏不能親力親為進行裁定,致使內閹和外佞相倚為奸,外界不知,全部歸咎於皇上。端午節捕捉蝦蟆,這不過是歷朝歷代的宮中舊例,別有用心的人卻謗以穢語,誣陷皇上喜歡姦淫童男幼女,使淫童男幼女連線夭折,流言傳開,內外喧騰莫辨。”

明亡清興,他登君山俯攬大江,矢志著一當代史,十歲終成不世鉅著

人們稱讚計六奇是“一代奇人,著出了一代奇書”,此語誠然不錯,但由於計六奇所處的社會地位和社會環境的侷限,則大大地影響到了他所著的“一代奇書”的所採史料的真偽。這是後人在閱讀和研究《明季南北略》時不可不提防的地方。